彎腰幹嘔了好一會兒, 俞澄擡起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少女眼裏噙著淚，發絲因為方才的動作有些淩亂，表情松弛, 面色蒼白，實在與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不符。

俞澄擰開水池上方的水龍頭, 接了一捧涼水拍到臉上, 用一旁架子上的白毛巾擦幹, 這才準備走出去。

她的手掌落在門把手上, 猶豫許久, 最終還是將門拉開。

客廳裏空無一人, 月色比方才更瑩亮。

她扭頭看向陽臺的某個角落，在確定俞立偉並沒有將東西放回去後，移開視線。

俞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回到自己房間。

躺在床上一閉眼，腦海裏開始回放剛才見到的場景。

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話描述此刻的心情。

氣憤？厭惡？又或者憎恨？

但好像, 她最想知道的是, 如果俞立民知道這件事會怎樣做。

是選擇一母同胞的弟弟, 還是選擇自己的女兒？

女兒？

這兩個字浮現在腦海裏，俞澄嘴角忍不住抽動一下。

如果這件事真的發展到撕破臉不可控制的地步，她還會是俞立民的女兒嗎？

這一晚, 俞澄徹夜難眠。

東方天空慢慢吐白，臥室光線也逐漸變亮，俞澄穿好衣服從床上爬起來。

客廳裏，李春然已經將早飯擺在餐桌上。俞澄風風火火洗漱完, 從盤子裏的捏起一個包子, 又從冰箱一旁的盒子裏取出一盒牛奶, 直接就要出門。

“小澄, 你這麽早就走？”李春然端著剛榨好的豆漿從餐廳出來，俞澄已經背上書包了。

“嗯，今天開學第一天我得去早一點，還…還有別的任務呢。”俞澄低著頭扯謊，走到玄關處彎腰換鞋。

“高三就是苦。”李春然搖頭感嘆，“剛榨好的豆漿，要不你裝進水杯帶過去吧，到學校正好就能喝了。”

“不了，我今天趕時間明天再喝，我拿了牛奶。”俞澄說完，將門打開，“奶奶，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將近一夜沒睡，這一路上，俞澄打了無數個哈欠。

太陽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眼球在眼眶裏突突跳動，這樣的不適感讓她煩悶至極。

今天來的太早了，高三所在的樓層都還靜悄悄的，只有零星幾道因為教室門沒開，站在窗前低頭背書的聲音。

俞澄恍然自己並沒有班級門鎖鑰匙這件事。看著緊閉的前後門，她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拿鑰匙的同學快些來。

約摸等了兩三分鐘，走廊裏響起上樓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姜明儀在盡頭出現，左胳膊下面夾著一本單詞書。

見俞澄站在這裏，他也沒表現出多大的驚訝，隨口問候：“來得挺早。”

俞澄：“是啊。”

她一直對和陌生人社交有一種無法克服的恐懼，每次跟不熟悉的人說話都會異常緊張。

好在門很快被打開，兩人的交流也算到此結束。

將近一個月的假期過後，俞澄走進教室，抽出一張紙把自己和麥穗的桌椅仔細擦一遍，這才坐下來。

她將書包裏的東西一一取出整理好，正想到前邊的飲水機接杯熱水，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俞澄記起自己還沒來得及調靜音，正好可以一起操作下，將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

細長指尖在還沒徹底變暗的屏幕上輕點一下，一條收到短信提醒框出現在那裏，她的心臟猛的快速跳動幾下。

教室裏陸續有人進來，俞澄將手機從桌面上拿起來，把一半機身隱藏在袖子裏，而後點進去。

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號碼。

信息內容卻又和從前一樣，滿是汙言穢語。

俞澄低著頭，瞳仁一動不動盯著短信內容看。

‘小婊子，不知道被別人睡過多少次，裝什麽純！

‘不如叫聲好爸爸，讓老子爽一爽。’

‘今天穿的內衣是什麽顏色，你是什麽顏色。’

‘想趴在你身上。’

一句句，像是被人用刀雕刻出來的一般，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裏。

俞澄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將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忍回去，裝作無事發生，繼續自己的事。

……

窗戶外，不停又細小的枝葉被風吹起，捶打在玻璃上，叮當作響。

天空不知在何時暗了下去，黑壓壓的烏雲不斷壓下來。

這是暴雨即將降臨的前兆。

俞澄抿抿嘴，轉頭往後看去。越騫的座位依舊空著，按他平日到班級的時間來推算，這個時候應該在路上。

不知道有沒有帶傘。

她略微糾結一分鐘，從椅背的書包裏取出折疊傘，往外面走去。

到了教學樓下，站在校門口的位置，俞澄的表情肉眼可見變得迷茫。

好像……她根本就不知道越騫的家在哪裏。

俞澄腦袋耷拉下來，目光落在自己的腳尖上，心中懊悔不已。

這次開學是全校一起，校門口人流量很大，即便俞澄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也依舊會被過路人撞到。

她沈沈吐了口氣，向前走兩步，擡眸往道路兩邊張望，並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形。

心灰意冷之下，俞澄當即想要轉身往回走。

“在這兒站著幹嘛呢？”肩膀被人從後拍了一下，高大挺拔的身影頓時出現在她身旁。

俞澄擡起下巴，默然看著他，沒有說話。

越騫敏銳察覺到俞澄的情緒不太對勁，看上去心情很糟糕。他伸出手，拉上俞澄穿著長袖校服外套的胳膊，往學校裏面走去。

他的目光落在俞澄另一只手抓著的東西，挑眉笑道：“你拿著傘，不會是想去接我吧。”

俞澄的聲音微弱又堅定：“不然呢？”

越騫足尖一頓，嘴角的笑凝住。

太不對勁了。

按照俞澄的性格，不可能說出這麽直白的答案。

他不由正色道：“那你怎麽站在校門口發呆啊。”

“因為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裏，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她低著頭，讓人看不見表情，但平日裏的溫柔嗓音此刻透露著滿滿的委屈。

用一種並不恰當的比喻，就好像一只在大雨前被拋棄的小狗，站在馬路邊緣，祈求主人能夠回心轉意。

天空響起一聲悶雷，室外光線也越來越暗，此時已經不用擔心每天沖業績的宋主任站在某個角落偷偷觀察了。

越騫不露聲色看向周圍的人，手掌順著俞澄的衣袖下滑，在觸碰到那一片冰涼後緊緊抓住，讓她來不了掙脫。

當然，女生並沒有想甩開他的手掌，只是再被握住手指的那一瞬間擡頭，茫然看向他。

越騫抓著俞澄的手，和她掌心交握，邁進教學樓。

隨著他們邁步上樓，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少，直至走到五樓樓梯拐角的位置，越騫微微彎下腰，湊到俞澄耳邊小聲說：“我的錯。只不過平時放學回家已經太晚了。等下次放假，我帶你去我家看看。”

俞澄看向她的目光一滯，輕咬一下嘴唇，將右手從他的掌心裏抽出來，“誰說要去你家看的，我才不去呢。”

男生一本正經道：“不是你要去，是我想讓你去。”

“那我也不去。”

話音一落，俞澄只留給他一個背影，大步走回班級。

這一陣折騰，時間已經不早了。

教室裏，同學們差不多都到齊了，各個小組開始收作業。

在越騫的督促下，俞澄的暑假任務超額完成，自然沒什麽可擔心的。

“騫哥！”

一道熟悉的男聲穿過嘈雜的環境傳進俞澄的耳朵裏，因為喊的是越騫的名字，她下意識扭頭看去。

陳嘉瑜站在一班後門口的位置，手指扒著門框，上半身探進教室裏。

“騫哥，江湖救急，快把你的作業借我看看！”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沓折疊整齊的假期作業被人拋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弧線，正好落在陳嘉瑜的懷裏。

他咧嘴一笑，“謝謝騫哥，中午請你吃飯！”

說完，一溜煙跑沒了影。

圍觀完整發生過程的俞澄咽了咽口水，提醒道：“咱們班不收作業，但是一會兒上課應該會講裏邊的題目。”

她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確。

你一會兒上課怎麽辦？

越騫表情凝滯。

他沒有忘記孫喬峰放假前說的開學就講題，他只是忘了自己的同桌已經不是俞澄了。

不過，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將指間轉動的鋼筆停下，胳膊搭在桌面上，提高聲調，對坐在俞澄左側的女生說，“麥穗，我的數學作業不在手上，一會兒老班的課跟你換下座位可以嗎？”

麥穗點點頭，一副看穿一切的樣子：“要不你現在過來？”

“不用！”俞澄連忙抓住麥穗的胳膊，“其實我們兩個看一個也行，把我的數學作業給他。”

聞言，麥穗眉梢一挑，“這不好吧？”

兩人視線齊刷刷落在俞澄身上，她嘴唇翕動，什麽也沒說，默認了越騫的想法。

轉眼一個月過去。

高三國慶假期只有四天。

在即將開學的前一天，俞澄照例回家換洗衣服。

自從上次半夜在陽臺撞見那樣的事，俞澄就堅持不在那邊洗晾衣服了。

雖然每天來回跑有些麻煩，但比起這個，她更不希望自己的東西落到那個人渣手裏。

思及此處，俞澄搓洗衣袖的動作停住了。

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收到的短信。

整整一個月，她總是收到來自不同的手機號碼發來的信息，內容都那麽讓人惡心。

俞澄站在淋浴間的水臺前，看著被白色泡沫掩蓋住的手掌，疲憊地閉上眼睛。

能把她的手機號洩露出去給那些人，俞澄的心中只有一個答案，俞立偉。

可惜沒有證據。

俞澄機械地繼續手上的動作，在心裏默默計算可以離開這裏的日子。

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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