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不斷的痙攣讓俞澄眼眸覆上一層晶亮, 她收縮手掌，指尖深陷在外套裏將自己的小腹用力往下壓，試圖緩解疼痛癥狀。

頭頂的中央空調吹過來, 將冒出的冷汗吹下去，俞澄無意識顫抖一下。

她閉了閉眼, 垂下頭嘆了口氣, 聲音喑啞。

坐在左側的麥穗很快註意到她的情況, 緊張問道：“你怎麽了。”

“沒事, 我就是有點肚子疼。”

俞澄面色慘白, 仍舊嘴硬。麥穗擡起胳膊搭在俞澄的肩膀上, 扭過頭試探性看向越騫。

越騫臉色陰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脖頸低垂，看向桌面上的試卷冊。

他自制力向來很好，只要自己想學，就能全身心投入。

可是現在……

越騫看了眼擺在桌面上十幾分鐘, 依舊一字未動的數學題, 煩躁地放下鋼筆, 擡手搓了把臉。

在麥穗看過來前，越騫已經註意到俞澄的異樣。她維持著一個姿勢，腦袋越來越低, 逐漸靠近身前的書桌。

接收到麥穗擔憂的視線，越騫猛地站起來，一個大跨步邁到俞澄身側，彎下腰去看。

少女臉色蒼白, 秀氣的眉毛皺在一起, 碎發被汗水打濕緊貼在額前, 細長的睫毛上帶著從眼眶溢出來的淚珠, 雙目緊閉，嘴唇抽動，一副幾近暈厥的樣子。

越騫頓時慌了神，蹲下來仰頭看她，“俞澄，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疼……”此刻俞澄神情混沌，說話也斷斷續續，“好疼，肚子，好疼……”

肚子疼？

越騫皺了皺眉，第一反應是生理期。

他抿了抿唇，緩慢靠近俞澄被頭發遮住的臉頰，小聲問：“你是不是來例假了？”

俞澄張了張嘴，只吐露出幾聲被壓低聲音的痛呼。幾番嘗試過後，俞澄放棄掙紮，修長白皙的手指扯住越騫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頭。

那就可能是急性闌尾炎或腸胃炎了。

越騫不再耽擱，向麥穗示意了個眼神，又請倪黎幫兩人在班主任那邊開出假條。

一切準備妥當，倪黎和麥穗送兩人下樓，看著已經疼到快要失去意識的俞澄，倪黎猶豫道：“你們兩個去真的可以嗎，要不我們倆也過去吧？”

麥穗沒出聲，附和地點了點頭。

“不用，我先送她去醫院，如果真有問題，再給你們打電話。”越騫說著，調整了下姿勢和角度，讓俞澄可以舒服一點，“對了，你們有俞澄家長的聯系方式嗎？”

倪黎一楞，“好像沒有，一會我再去找班主任一趟，他那裏應該有的。”

“好。”

電話鈴聲響起，提前預定的出租車到校門口了，越騫擺手示意先走了。

倪黎：“有什麽事直接給我發信息就行。”

越騫攙扶著俞澄，步伐緩慢地走到校門口。

在即將上車的前一秒，俞澄突然恢覆意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淚眼婆娑看向越騫。

她的嗓音依舊顫抖：“我們…去哪？”

越騫幹凈利落地吐出兩個字：“醫院。”

因為擔心她的病情，越騫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肩膀，試圖將俞澄塞進出租車。

可惜，失敗了。

不知為何，俞澄此刻的態度異常強硬，堅決不上車，不去醫院。

越騫簡直要被她氣笑了。

越騫看著俞澄臉上依舊痛苦的表情，眼底劃過一抹心疼。換座位時的悶火和覺得俞澄不愛惜身體的生氣被越騫通通壓下。

他嘆了口氣，表情無奈，“不去醫院，那你想去哪裏？回家？”

俞澄腸絞痛的癥狀已經緩解很多了，她搖搖頭，眼眶微紅，隱隱有水光晃動，低著頭小聲呢喃：“不去醫院，不回家。”

“也不回學校。”

“……”

越騫忍不住扶額，心下感嘆，怎麽之前沒有發現俞澄耍小脾氣的一面呢？

就…有點可愛。

但他依舊堅持原則：“俞澄，不要諱疾忌醫。”

“我已經快要沒事了。”俞澄委屈說道，“你能陪我去外邊走走嗎？”

兩人僵持半晌，越騫最終敗下陣來，轉頭走向出租車駕駛位，敲了敲車窗。

司機師傅把車開過來等了大半天，最後又不上車，這樣耽誤別人的時間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幣，大概就是從長二到醫院的一半車費，遞給出租車司機，並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隨著汽車排氣管處冒出的一連串灰色煙圈，學校大門口只剩下俞澄和越騫兩人。

越騫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到俞澄面前，蹲下，再沒其他動作，也沒開口說話。

“你…幹嘛？”俞澄眨著眼睛，看著越騫的動作出言詢問。

她不是不明白越騫的意思。

她…她只是想聽越騫親口說出來。

“你說呢？”越騫轉過腦袋，因為蹲下的姿勢只能擡頭仰望她，“你現在的狀態能自己走嗎？有這個體力嗎？快上來。”

俞澄猶豫：“這不好吧…”

越騫輕嘖一聲，不等他再說話，一具帶著熱氣的身體貼上來，覆在他的背上，讓他身形一晃，連帶著氣息亂了節奏。

看著他的反應，俞澄兩頰浮起紅雲，“我有那麽重嗎？”

“不重。”越騫站起身，背著她往前走，“你想去哪？”

“去…去上次放煙花的亭子吧…嘶…”俞澄剛說出答案，就被卷土重來的疼痛感捂住嘴。

“你別硬撐著，你靠在我背上。”

因為經常鍛煉，男生的背部覆著薄薄一層肌肉，在白色襯衣下尤為明顯。俞澄被他背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能碰哪裏。

一陣比一陣強烈的疼痛讓俞澄再來不及想那麽多，整個人失力地靠在越騫的背上。

粉紫色的晚霞彌漫在西方天空，落日餘暉映照在兩人身上。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動靜，越騫小心翼翼調整胳膊的位置。

小幅度的搖晃過後，俞澄的臉偏了一個角度，柔軟又帶著些許涼意的唇剛好貼在越騫的後脖頸上。

越騫腳下動作一頓，抓在自己腰側衣服上的手收得更緊了。可惜身上的俞澄毫不知情，呼吸間吐出的熱氣剛好順著越騫的衣領灌進去。他用力閉了下眼，再度睜開時眸底晦暗不明，連帶呼吸也急促幾分。

他低頭看著腳下的路，喉口滾動，咽了咽口水，心中暗罵一句。

長寧這鬼天氣這麽熱，真煩。

從學校到池塘旁的亭子，如果走路快，抄近路只需要十分鐘，卻讓越騫感到十分漫長。

但當兩人真的到達目的地時，越騫又不想把俞澄叫醒了。

“到了？”俞澄睜開朦朧雙眼，在看到眼前的場景時快速從越騫身上蹦下來，“對不起，我原本想著你背我一小段路，我就下來自己走，但是…”

越騫冷冷看了她一眼，很快撇開視線：“嗯，我知道。”

這是怎麽了？

俞澄抿抿嘴，剛想問緣由，又想起今天下午發生的事，頓時噤聲。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越騫的表情，只能用冷若冰霜四個字來形容。

俞澄不禁縮了縮脖子。

太可怕了。

她又忍不住開始回想，從認識開始，越騫從來沒這樣對她生氣。

這是第一次。

不過確實是俞澄理虧。

俞澄挪步到越騫跟前，在他右側的長椅上坐下，拉住他的衣角，“對不起，今天下午我不應該那樣。”

她只說了這一句便哽住，眼眶泛紅，開始抽噎，大有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見狀，越騫哪還來得及生氣，急忙在她面前蹲下，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替她擦眼淚。

“你別哭啊，我不生你的氣了。”

結果這話一說出口，俞澄眼眶滾落淚珠的速度更快了，越騫手忙腳亂幫她擦去，“誒，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跟你生氣，你原諒我行不行？”

俞澄擡手止住他的動作，哽咽繼續。

“其實我一開始生氣只是覺得你那麽輕易就放棄，好像我這一年的努力都白費了。但是後來我也想明白了，換座位不能證明什麽，你那樣做只是為了不讓大家尷尬，我理解，是我太鉆牛角尖了。”

“不是…”

“我理解你的意思，所以我向你道歉，為我誤解你的意思道歉。”越騫表情真誠，俞澄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又話鋒一轉，“但是，你生病這件事我生氣是對的。”

俞澄垂下眼瞼，心虛低頭。

“身體最重要，所以，你得答應我，一定要找個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越騫拉過俞澄的手，一片冰涼。

他安慰道：“如果你害怕，我陪你去，好嗎？”

俞澄慢慢直起脖頸，在越騫的註視下點點頭。

兩人在池塘邊坐了許久，一直到天色逐漸變暗，這才決定原路返回。

俞澄拖拖拉拉走在後邊，看著暗流湧動的池塘水面，小聲問道：“越騫，我們…會一直是朋友嗎？”

你會離開我嗎？

當然，後面這句話她並沒有說出口，卻又渴望著越騫能主動講給她聽。

聞言，越騫明顯一楞，直直看向俞澄，試圖從她的表情裏讀懂俞澄話裏的含義。

他的心臟像是被人放進一個鐵盒子裏，每一下跳動都在碰壁。

他又回憶了一遍剛剛說的話。

所以…這是又不想和他有進一步的發展？

越騫平靜地望著俞澄，思索著該怎樣回答。

他猶豫一秒鐘，俞澄就會緊張一秒鐘。

終於，他思慮良久，開口說：“只要你想，我們就一直是朋友。”

那就好。

俞澄在心裏狠狠松了一口氣。

“但是…”

這個轉折又讓俞澄像受驚的小貓擡起腦袋，圓眼睜大看過去。

“俞澄，你應該知道，我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那天傍晚池塘邊發生的事，即便已經過去了許久，但每次想起，都會讓俞澄臉熱。

“我會一直陪著你。”

這也算是被別人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吧。

俞澄回憶著，將手裏的棕熊玩偶高高拋起，在碰到天花板後又掉落回來。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此時的平靜。

俞澄翻身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書桌前拿起手機。

兩個大字跳動在屏幕中央，是李春然。

俞立民和趙蕾在確定李春然的身體沒有大礙後便回到工作崗位了，所以即便還沒接聽，俞澄已經預料到她要說什麽了。

俞澄：“餵，奶奶。”

李春然：“澄澄，小怡今天已經搬過來住了。你要不也收拾一下搬過來吧，不然她一個人怪孤單的。”

俞澄：“嗯…那我收拾一下吧。”

聽到俞澄同意，李春然的語調明顯歡快，透露著開心：“那行，我讓你叔叔去接你，幫你拎行李。”

“奶奶！不用！”俞澄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連忙反對，“離得這麽近，我要帶過去的東西也不多，一個人就能拎，不用讓叔叔過來。”

電話那頭不知發生了什麽，俞澄還沒有聽清李春然的答案，通話便已掛斷。

俞澄一邊收拾東西，一遍思考。

俞立偉應該不會來的。

自打他被拘留再放出來以後，只要天還亮著，他就鉆在家裏不出門，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才趁著黑夜的掩蓋，跑去距離很遠的超市買一條煙，幾瓶二鍋頭。

對此，李春然整日愁眉苦臉。打又打不動，罵又罵不得，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勸自己這個小兒子。

但這都不是俞澄關心的問題。

她只希望俞立偉真的從拘留所裏吃到了教訓，不會再騷擾她。

所有東西收拾好，滿打滿算裝了一個小型拉桿箱。

俞澄將家裏的水電切斷，關好門窗，拎著行李下樓。

樓下路燈還沒亮起來，冬青花壇旁，一道黑影站在那裏，聽到單元門的響動，扭頭看過來。

俞澄的呼吸猛地一滯，隨後變得急促，右腿開始不自覺地抽搐。她蜷曲了下手指，思考著呼救能有人趕過來的可能性。

那道黑影一步一頓，緩慢向她走過來，手裏拎著一個瓶狀物體。

作者有話說：

俞澄：能一直做朋友嗎？(想你永遠陪著我T^T )

越騫：只做朋友？一朝回到解放前？

就是說，差一點就要因為腦回路不同誤會了。還好騫哥簡明扼要說出來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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