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的氣氛持續了將近一分鐘。

俞澄面色不變, 直直地盯著鄭梓怡，想通過觀察她的細微動作，找到她說這句話的目的。

“怎麽不說話了。”鄭梓怡眉眼帶笑, 往前走一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好像很害怕。”

俞澄垂下眼簾, 語氣平淡地吐出兩個字：“無聊。”

正巧這時, 李春然在客廳裏大聲喊了一嗓子, 招呼兩人快點出來。

說完這句話, 俞澄兀自從鄭梓怡身側繞過, 徑直去拉衛生間的門，隨後就要走出去。

“小澄，你要小心一點哦。”因為隔音不好，鄭梓怡自然而然地壓低了聲音，“小辮子長出來很難不被人發現的。”

客廳裏, 一家人環坐在圓桌前, 其樂融融。

鄭梓怡絲毫沒有難以融入的局促, 反而更像這次小型聚會的主人公，游刃有餘地和大人交談。仿佛俞澄才是那個被邀請而來的客人，默不作聲地低頭扒飯。

“澄澄, 多點這個，補充蛋白質。”李春然將那盤距離俞澄最遠的大蝦端到自己跟前，動手剝了一個，放進俞澄碗裏。

俞澄快速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 “奶奶, 不用, 你自己吃吧。”

“我不愛吃這個, 你正是用腦多的時候，得吃有營養的。”李春然自顧自繼續手上的動作，嘴上還催促著俞澄，“你快吃，吃完咱們一起切蛋糕。”

說完這句，李春然將腦袋湊過來，小聲道：“我特意讓蛋糕店把水果夾心換成香蕉，你一定愛吃。”

即便如此，還是吸引了大家的註意，俞立民笑道：“媽，你和小澄說什麽悄悄話呢？”

李春然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撇撇嘴，“怎麽，就許你們聊天，不讓我跟我的親孫女說話？”

“這是哪裏的話！”俞立民對李春然的嘲弄感到一頭霧水，但還是立馬賠不是，“我這不是想聽聽你們說什麽嘛。”

李春然依舊沒給他好臉色，冷哼一聲：“你要真有心，就給你女兒夾幾筷子她愛吃的菜，別分不清時候。”

她說話一向直接，不留情面，讓剛剛還侃侃而談的三人皆是一楞。

今天是俞澄的生日，他們這樣無視主人公交談，多少有些不合適。

鄭梓怡面不改色，拿起搭在碗上的筷子，夾菜送進嘴裏，細嚼慢咽仔細品嘗。

剩下的兩個人沒有動作，尷尬坐著。

須臾，趙蕾柔聲笑了一下，站起身打圓場，“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咱們把蛋糕切了吧。”

又是一片沈默，無人應聲，徒留趙蕾尷尬地維持著想去拿蛋糕的動作。

俞澄放下筷子，用紙巾擦擦嘴，小聲道：“好，分完蛋糕我差不多就該走了，今天還有晚自習。”

“那我們快開始吧。”

平平淡淡的點蠟燭許願環節。

在即將睜開眼睛的前一秒，俞澄又在已經許完的願望後面加了一條。

不要讓他知道。

這頓讓人如鯁在喉的生日聚會終於走到尾聲，俞澄背上書包就要走。

在邁向玄關的前一秒，她又收回已經伸出去的腳，悄悄溜進廚房，從剩餘的蛋糕上切下一塊，裝進一次性塑料盒，偷偷塞進包裏。

回學校的路上，俞澄沒有選擇和鄭梓怡同乘，那種氛圍讓她有一種全身被蚊蟻叮咬的不安感，總之就是很難受。

而鄭梓怡在接完一個電話後像是突然轉了性，沒再說那些沒前沒後的話，俞澄也樂得自在。

只要…她不說一些不該說的就好。

緊趕慢趕，在俞澄走進教室的那一刻，距離上課還有十分鐘。

幸好。

俞澄松了一口氣。

入眼，越騫所在的位置被同學們圍了一圈。

為了不打擾他們，俞澄將書包從肩膀解下來放在後面的空桌子上，而後靠在後黑板上玩弄自己的頭發，眼睛時刻關註著他們這個學習討論小團體的動態。

在她這個位置，悄悄踮起腳尖就能看到越騫的後腦勺。偶爾，在越騫歪頭觀察傾聽者的反應時，還能看到他的側臉。

似是有神奇的心電感應，越騫突然扭頭往後看了一眼。目光的那一瞬間，俞澄怔住，剛想朝他露出一抹笑，腦海中卻閃現出鄭梓怡的那句話。

“越騫知道你不正常嗎。”

短短十個字，讓俞澄生出幾分怯懦，有些不敢面對越騫。

她猶豫三秒，最終選擇逃避，默然低下頭。

看著俞澄的反應，越騫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快速給周圍同學講了自己的思路與理解，直言讓他們回去自己思考一下。

一瞬間，聚集成群的人如同蜜蜂般一哄而散。

俞澄低著頭走過來，盡量讓自己的狀態與往一樣，啞聲問道：“講完啦？”

“嗯。”越騫起身給她讓路，“你怎麽樣？”

“挺好的啊。”俞澄語調刻意上揚，拉開書包看見，準備取出那個塑料盒遞過去。

在看清塑料盒全貌的那一瞬間，這個想法立刻煙消雲散。能看見的部分，透明塑料盒內壁被奶油塗滿，俞澄特意加在蛋糕頂上的紅色火龍果暈出一片玫紅，瞬間讓人食欲全無。

一路跑過來，蛋糕怎麽可能維持原樣？她早該想到的。

俞澄懊惱的將書包拉鏈拉回去，低著的頭始終不肯擡起來，越騫只能透過垂下來的發絲縫隙觀察她的表情。

損壞的蛋糕，父母的忽略，鄭梓怡的威脅……

一瞬間，那種熟悉的崩潰感襲來，像一座古鐘將她罩在裏面，整個世界密不透風，一片漆黑。

酸澀感湧進眼底，俞澄快速眨了眨眼，將快要溢出來的水霧隱去。抓著書包的手不自然地緊緊蜷縮，俞澄覺得自己的大腦快要缺氧了。

倏地，一只骨節分明帶著冷意的手握住俞澄緊攥的拳頭，將她從陰暗壓抑的世界裏拉回來。她不想讓越騫看到自己此刻狼狽的樣子，遲遲不肯擡起頭。

越騫沈默著，左胳膊遲疑擡起，繞到俞澄的後背虛環住她，在距離一兩公分的位置上停住。

他思索再三，最終下定決心，將手掌落在俞澄穿著長袖外套的背上，輕輕拍動，如同撫慰一個需要哄的嬰兒。

“小俞，怎麽了。”越騫嗓音溫柔，聲調和緩，慢慢地幫她調節情緒，“有什麽不愉快的事，可以跟我說，如果可以，我幫你出氣。”

此刻，越騫以為俞澄又受到了她那個混蛋叔叔的騷擾，所以才會失控崩潰。

俞澄左手拇指反覆摩挲著自己的食指關節，痛苦絕望地緊緊閉眼，片刻之後又睜開。

這一次，她長一口氣，伸手將臉頰兩側的頭發撥到耳後，扭頭去看越騫，扁扁嘴說：“壞了。”

越騫一頭霧水：“什麽？”

“蛋糕壞了。我特意從家裏給你拿過來的。”俞澄眨著剛被洗過的眼睛，視線落在越騫眼下，那顆剛被她發現不久的小痣上，“香蕉夾心，我最喜歡了。”

只是因為這個？

越騫看著俞澄幽黑的眼睛，嘴角一彎：“沒關系，你拿給我看看。”

“還是不要了吧。”

“在書包裏？”越騫猜測道。

俞澄沒說話，但越騫知道，這就是默認的意思。他將自己的胳膊收回，伸手去抓她腿上的書包。

意料之內，沒有任何阻力。

越騫小心地拉開拉鏈，將那個塑料盒取出來，打開蓋子，湊近鼻下輕嗅一下。

“這不沒壞嗎？”蛋糕並沒有特殊的味道，只是奶油的甜膩與蛋糕胚的麥香，越騫不由看向俞澄。

“它變醜了。”俞澄委屈低頭，“我小心裝進來的，還特意給它做了個造型。”

聞言，越騫不禁失笑，“賣相不好但還是可以吃的，聞起來很香。”

“你拍照了嗎？我看照片也行。”越騫知道俞澄有記錄的習慣。

俞澄扣手指，“時間太趕，我忘記了！”

“沒關系，這很特別。”越騫拿出自己的手機對著蛋糕拍了一張，“我從來沒收到過。”

還有一兩分鐘就要上課了，越騫拿出塑料叉挖下一大塊放進嘴裏。

“哎！這…這能好吃嘛？”

俞澄伸手想要攔他，可惜被擋住了。

越騫將口中的東西咽下去，趁著挖下一塊的空檔解釋道：“美味的很，而且你這塊蛋糕真是雪中送炭，我晚上沒吃飯，肚子正空著呢。”

“你不早說，早知道我再帶一點別的來了。”

晚自習上課鈴聲響起，越騫正好將最後一口咽下去。

他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肚子，從草稿紙邊緣撕下來一小截，寫下一句話遞給俞澄。

—快專心看筆記，晚上我送你回家^_^

—好。

俞澄將自己的視線從右前方那個空位上收回來，落在桌面上攤開的筆記本上。

看著紙面上飄逸有力的字跡，俞澄的思緒不可避免開始跑偏。

她用餘光看向身側已經將聚精會神投入到數學題中的越騫，忍不住開始瞎想。

如果越騫真的知道了，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嗎？

俞澄不由無聲苦笑一下。

農民不會喜歡糧倉裏的老鼠，其他人也不會。

整整三節晚自習，鄭梓怡都沒有來。

前黑板的右上方寫著她的名字，那應該就是跟孫喬峰請過假。

俞澄下意識松了一口氣，甚至陰暗地許願她後悔轉到這個學校，回自己還去的地方了。

越騫如約送俞澄回家。

走到筒子樓下，俞澄擡手指向自家亮著客廳燈，“就送我到這裏吧，這次家裏真的有人了。”

越騫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樓道挺黑的，不用我送你去上樓？”

“不用。”

“那好吧。”越騫兩手揣進兜裏，“我看你進去再走。”

作者有話說：

俞·熱衷投餵·澄：沒吃晚飯？早知道我多帶些了！

越·吃過晚飯·騫：再多我就要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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