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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春日(四合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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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裏楊欣夢和蘇望津的關系應該算不上好。

兩人同時出現的地方總能聽到他們拌嘴吵架, 今天卻能平心靜氣地挨著坐在一起,俞澄很疑惑。

“人都到齊了。這麽冷,咱們也別傻站著了, 開始吧。”

俞澄下意識回過頭循聲看去。

陳嘉瑜一條胳膊搭在越騫的肩膀上,勾住他的脖子, 因為個子稍矮, 姿勢有些奇怪。

“別這麽摟著我, 你不嫌難受, 我還嫌呢。”越騫雖然是在對陳嘉瑜說話, 但目光始終落在俞澄身上。

他背光站著, 琥珀色的瞳仁映成深黑色,卻又格外明亮。

越騫一把將陳嘉瑜的胳膊拎起來扔開,同時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俞澄的身側。

“……”

陳嘉瑜的視線先落在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臂上,又落在三兩步就跑到俞澄身邊和她低頭說話的越騫身上。

而後伸出右手的食指, 在越騫的背上狂戳了幾下, 嘴裏不停念叨著:“重色輕友!重色輕友!”

他的聲音並不大, 只有離得近的兩個當事人能聽到。越騫嘴角微微勾起,斜睨他一眼,沒有說什麽, 但陳嘉瑜能明顯感覺到他心情不錯。

一旁的俞澄則有一種手腳無處安放的慌亂感,她抿嘴擡頭,恰好對上越騫看過來的眼睛。

他的眼底漆黑一片,像是物理課本裏提到的宇宙黑洞, 隨時能把人吸進去。

停頓幾秒, 俞澄猛地低下頭, 揣進口袋裏的雙手攥成拳頭, 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腳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陳嘉瑜,你別在那邊發光發亮了,跟我一起把煙花搬過來。”說話的人叫譚崢,上次在陳嘉瑜的生日會見到過。

此話一出,幾個男生不約而同有了動作,從亭子的長椅上起身。

身邊的男生一陣動作,又往俞澄這邊挪了一步。

緊接著,一個帶著溫度的東西被男生塞進口袋裏,順著手背滑下,落到底部和她的手指相貼。

“嗯?”

俞澄被這突如其來的熱度嚇得一驚,下意識出聲。

“小俞同學,先幫我拿著。”越騫微微彎腰,在俞澄耳邊神神秘秘道,“一會我帶你去看個好玩的。”

“誒?”

沒等俞澄再問什麽,越騫邁開長腿,三兩步趕上走在前面的幾個男生。他的影子在路燈的照射下越拉越長,顏色越來越淡,直到與黑暗融為一體。

“回神了。”

俞澄一回頭,倪黎已經走到她的身邊,一臉戲謔地看著她。

“不是,我……”

“不用解釋,我都明白,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倪黎說完,還給俞澄示意了一個安心的眼神,表示自己一切都懂。

“……”

俞澄一開始是真的有心想要解釋一下,但現在看來恐怕不會有什麽用處,索性閉口不談,轉移話題。

“他們去哪裏取煙花了?”

“在譚崢的車上,他開車過來的。這邊太黑,路又不太好走,他把車停在那邊馬路的停車位上了。”

倪黎的手自然地挽上俞澄的胳膊,手掌順勢鉆進她的口袋裏,微微偏頭,小半張臉臉貼在俞澄的肩膀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開車過來?他已經成年了?”

“是啊,他比我們大三歲呢。”倪黎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

“這樣哦。”俞澄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肩膀,看著對方不住打架的眼皮,無奈一笑,“你這麽困,怎麽還出來玩啊。”

“別提了,我本來都換好睡衣鉆進被子準備睡覺了,結果陳嘉瑜那個二貨一直給我打電話,讓我出來,煩死了。”倪黎的聲音黏黏糊糊的,像是快要睡著了,眼睛要闔不闔,看向亭子中央的石桌。

“別睡了,嗨起來。”楊欣夢一巴掌拍在倪黎的背上,接著自己照葫蘆畫瓢,像倪黎那樣把臉頰貼在俞澄另一側肩膀上,閉上眼睛嘟囔,“算了,別嗨了,還是接著睡吧。”

三人依偎在一起,讓這個寒冷的冬夜添了幾分暖意。

俞澄直挺挺地站著,任由她們將重量壓在自己身上,還把垂在胸前的圍巾邊緣拎起來,搭在兩人的脖子上保暖。她時不時往旁邊的小路瞟一眼,註意著那邊的動靜。

沒多久,遠處傳來細密的腳步聲,伴隨著陳嘉瑜的大嗓門。

“我們回來啦!”

走近幾步,看清楚疊羅漢似的三個人後,他又說:“不是吧倪黎,你這麽困?年輕人哪有不熬夜的啊!”

倪黎一把扯下方才俞澄貼心蓋好,用來遮光的圍巾一角,回應道:“陳嘉瑜你說話這麽大聲是吃了金嗓子嗎?”

由於兩人經常互損,大家已經見怪不怪。

一行人把抱來的煙花筒一一擺開,調整成合適的間距。

“其實去池塘對面去點煙花拍出來的效果應該會更好一點。”蘇望津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畢竟這邊還有路燈的影響,會造成……”

“停!大好的日子別說理論知識。”正在整理自己衣服的楊欣夢聞言立刻制止他,她這個學渣一聽到這些就頭疼。

“沒關系,可以把這個燈關了。”越騫適時插了句話。

“嗯…嗯?”楊欣夢先是下意識附和越騫,接著在腦海中循環播放他說的話。

“那個…學霸,這是路燈。應該是整個城市的電線都連在一起吧。”楊欣夢弱弱解釋道,“我們還犯不著為了放煙花去蹲局子,我突然覺得蘇望津的建議也還行。”

她所能想到的關路燈方法就是破壞公物,剪斷電線。

察覺到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越騫擡眸看向俞澄的方向。只見她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一雙黑眸中滿是不讚同。

“你們想什麽呢?我有那麽蠢嗎?”越騫的嗓音中帶著笑意,“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路燈不是城建局統一安裝的呢?”

他說著,大步走到路燈底下,蹲下身,將底座周圍帶著積雪的枯草撥開。

只聽見一道微弱的‘哢噠’聲,涼亭前這一大片空地霎時間陷入黑暗之中,與池塘對岸無異。

“還得是越少爺。”譚崢調侃一句,掏出兜裏的打火機,把一早準備好的幾根細長的紅色蠟燭點亮,遞過來,“誰膽子大,一會兒可以拿著這個點煙花。”

“我我我!”楊欣夢興奮地沖過去,這種事她最在行了。

捧著不斷有燭淚滴落的蠟燭,回到俞澄和倪黎身邊:“一會兒我們一起用這個放煙花,相信我,真的很好玩。”

“行啊。”倪黎雙手合十,搓著手掌應下,“每次過年,我們家只要買了煙花,都是我點火的!”

一旁的俞澄則面露難色。

她不怕火,但卻不想靠近池塘,而煙花管就擺在離池塘不遠的位置。

面對兩雙看向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俞澄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裏。

指尖在捏緊衣服的一角,俞澄正準備咬牙答應,不成想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這邊還有多餘的蠟燭,你們可以一人拿一根。”

男生一只手拿著兩根蠟燭,因為距離很近,即便光線昏暗,俞澄也能清晰地看到一滴剛剛融化的蠟油從頂端的缺口溢出來,順著細長的燭身滑下,滴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行嘞,謝謝學霸。”倪黎接過一根蠟燭,拉上還在原地站著的楊欣夢,擡腳就往遠處走。

“誒誒誒,你拽我幹嘛呀。”

“陪我去看看池塘的冰有多厚。”

“謝謝。”俞澄伸手想要接過剩下的那一根,不成想被越騫躲開,她擡眸疑惑地望過去。

“有點兒燙,我先幫你拿著吧。”

火苗被冷風吹得搖曳晃動,橙黃色的光照臉上,讓他平日裏看上去冷硬的下頜多了一抹柔和。

“哦,謝謝。”

越騫眸色深斂,眼眉微皺,懶懶道:“俞澄,我們之間很生分嗎?”

“啊?沒有啊。”俞澄下意識反駁。

“那你怎麽一句話,一個謝謝。你跟他們這麽客氣也就算了,為什麽跟我也這樣啊?”

“我…我這不是說順口了嘛。”作為轉班後認識的第一位同學兼半年同桌,越騫在俞澄心裏位置還是有所不同的。

越騫的眼皮耷拉下來,低眉順目道:“那你以後能不能別一直跟我說謝謝。”

此時此刻,透過他的聲音,俞澄覺得越騫像一只害怕被拋棄的修勾,委委屈屈,攔在她面前,讓她做出保證。

“好,我盡量。”俞澄連忙點頭。

“你們倆,別談情說愛了,快來。”陳嘉瑜站在池塘邊,朝這邊招手呼喚。

“我們過去吧。”

那根燃燒的紅燭到最後也沒交到俞澄手上。

還有上次在醫務室,他提起的她害怕看到流血。

俞澄怎麽也想不明白,越騫到底是從哪裏了解到這麽多自己害怕恐懼的東西。

煙花的引線被眾人一起點燃,幾秒鐘後,轟鳴聲響起,白色的濃霧伴隨著火光升空,在天空中炸出絢麗多彩的焰火。

彩色的光芒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池塘邊站著的少年們。

那些難以說出口的暗戀與感情,在這場盛大的煙花中無處遁形,張揚恣意。

煙花一朵接著一朵在上空綻放,俞澄擡起頭,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

遠方傳來城市中心大本鐘的‘叮咚’響聲,這一年已經進入了真正的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鐘聲長鳴,新年伊始。

耳邊傳來絡繹不絕的鞭炮聲,但那道低沈有磁性的男聲並沒有因此被吞噬,傳進她耳朵裏時格外清楚:

“俞澄,新年快樂。”

“快,幫我拿著,我要拍下來發給麥穗看看,她不在真的可惜了!”

“不拍一張記錄一下?”身邊男生聽到楊欣夢的歡呼,低下頭詢問,“我可以幫你拍。”

“不了。”

她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見過今年最美的煙花了。



煙花消散,狂歡總會退場。

冬日冷寂,一行人將廢棄的紙殼子裝進早就備好的蛇皮袋中,扔進汽車後備箱裏,便踏上返程。

幾人告別後,俞澄和越騫走在小路上。

俞澄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趙蕾已經給她發了好幾條催她回去的消息了。

“你剛剛不是說有東西要帶我去看嗎?”俞澄開門見山地問道。

越騫神秘兮兮地說:“是啊,等會兒就到。”

兩人順著小路往外走,在分叉口的位置,越騫帶著她走向另一條從未走過的路。

視線之內是一望無際的雪白,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通往盡頭,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滲人。

俞澄站在路口,躊躇不前。

“怎麽了,擔心我把你賣了?”越騫低低地笑了一聲,隨後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

是手電筒。

越騫將手電筒銀白色筒身上的紅色按鈕推上去,一束耀眼的白光傾瀉而下,將前方的路照亮。

“這樣行了吧。”

“嗯,可以了。”

俞澄雖是這樣說,但抓緊衣角的手依舊沒松開。就這樣,跟在越騫的身後,踩在他走過的腳印上,一步步往裏走。

“到了。”

沒走幾步就被越騫叫停,他用手掌將手電筒的發光口扣住,回過頭看向俞澄。

“到……到哪裏了?”

沒有光線什麽都看不清楚,俞澄忍不住要開始胡思亂想了。她的臉色慘白,額頭冒出幾滴冷汗,聲音中帶著顫抖,右腿的小腿肚開始不停抽搐。

“給你個驚喜,往右看。”黑暗中,越騫並沒有發現俞澄此刻的狀態。

順著他的指引,俞澄扭頭。

與此同時,白光打過去,照在角落裏。

一個和俞澄等高的雪人屹立在那裏,插在頭上的胡蘿蔔不知怎的,掉了下來,落在地上。

“又掉了!”越騫快步上前,撿起胡蘿蔔,恨恨地插了回去。

懸在半空中的心臟落了地,俞澄悄悄伸手將額頭上的冷汗擦去,不想讓越騫看出自己的異樣。

一擡腳,一陣酥麻感伴隨著鉆心刺骨的疼痛席卷俞澄的整條右腿,讓她忍不住叫痛,跌坐在原地。

“俞澄!”越騫聽見她的聲音,飛奔過來,在她面前跌了個踉蹌,“你怎麽了?”

“我沒事,就是站太久,腿有點麻。”她的五官痛苦地扭曲,但卻依舊柔聲解釋自己沒事。

“都怪我,這麽晚還帶你來這裏,我送你去醫院。”越騫說著將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起來,“我背你。”

“不用不用,我現在好多了,真的。”俞澄急忙擺手,示意自己已經沒問題了,“我們先看看雪人吧。”

越騫依舊堅持:“雪人什麽時候看都行,沒有了我再堆一個,先去醫院。”

俞澄:“可是我想今天看,我還沒看到過這麽大的雪人呢。”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讓越騫說不出拒絕的話。

“你如果有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講。”越騫不放心,又反覆念叨。

“知道知道。”

雪人堆的有些粗糙,但俞澄卻很感動。

她沒有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的話會被越騫放在心上,也沒有想到他會真的堆一個這麽大的雪人。

俞澄默默看了良久,問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堆的。”

她的聲音中摻雜了哽咽,讓越騫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你…不喜歡嗎?”越騫半蹲下身,手掌支撐在膝蓋上,看著俞澄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是,我很喜歡。”

俞澄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出一口氣平覆自己的心情,又問道:“這麽冷的天,堆這麽大的雪人,你應該叫我一起的。”

看她的嘴角又漾起笑意,越騫長舒了一口氣:“你都說了,這麽冷的天,我哪能叫你來。我一個人也能堆好。”

“再說了,這是我給你的驚喜,讓你知道了,那算什麽。”

越騫語氣中的關切溢於言表,倒讓俞澄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從口袋裏取出手機,解開屏幕打開相機功能,然後遞給越騫:“幫我拍張照片吧。”

“好啊。”越騫接過手機,觀察了下四周昏暗的光線,用手在雪人的腦袋上扣出一道斜向右側的凹槽,把手電筒放上去。

重新舉起手機,越騫看著鏡頭裏的畫面滿意地點了點頭,按下中間的快門。

“拍的怎麽樣?”越騫把手機換回去,邀功似的問道。

俞澄:“還行吧。”

她又對著雪人的不同角度各拍了幾張,甚至還想把自己的圍巾系到雪人的脖子上,可惜被越騫攔住了。

俞澄撇撇嘴,心滿意足地將手機揣回口袋裏,兩人並排往出口走去。



行人稀少的馬路上,俞澄和越騫沈默地走著。

兩人的影子在路燈底下不停變幻,讓俞澄想起越騫第一次送她回家的場景。

原來已經過去半年了,真快。

許是怕俞澄家裏人擔心,越騫的步子很快,連帶著俞澄的腳步也變大。走到兩人一開始碰面的位置時,俞澄已經開始氣喘籲籲了。

越騫雙手揣兜,氣定神閑地看著她,調侃道:“你這身體素質不行啊。”

俞澄紅著臉狡辯:“我這是因為雪天路太滑。”

“不管因為什麽,你現在也該快點回家了,你媽媽應該還在等你吧。”

“那你路上小心。”俞澄朝他揮揮手,“別又摔一跤。”

“……”

扳回一城的小俞同學心情很好,哼著小調往家走。

拿出鑰匙開門,客廳裏燈光依舊。除了李春然因為年紀大了,熬不住已經睡下,其餘人圍坐在沙發上嗑瓜子。

“你這出去一趟就玩瘋了,這麽晚才回來,我就差讓你爸出去找你了。”

俞澄換好鞋從玄關處過來,屁股還沒挨上沙發,就聽到趙蕾開始嘮叨。不過也沒什麽關系,今天確實是自己理虧,說兩句也行。

她伸手從茶幾的果盤裏拿了兩個砂糖橘,一邊剝皮一邊解釋:“都是認識的同學,好不容易出去,我先走太掃興了吧。”

坐在俞澄身邊的俞立民也跟著搭腔:“我就說肯定沒事,你媽還一直說讓我出去找找你。過了新年又添一歲,馬上成年,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哪裏需要管那麽嚴。”

“你們父女倒是一條心,我這不是擔心嗎?”趙蕾沒好氣地說道。

看著她陰雲密布的臉頰,俞澄趕忙把剛剝好的砂糖橘遞過去,笑嘻嘻道:“媽,你吃。別生氣了。”

在吃了幾個俞澄遞過去的砂糖橘後,趙蕾故意對著俞立民感嘆一句:“哼,還是女兒貼心。”

沒坐多久,俞澄借口自己太困溜回房間。

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手機就收到了越騫的信息。

越騫:【到家了,早點睡,晚安。再一次新年快樂。】

俞澄的指尖在屏幕上輕點,回了他一句‘好夢’。接著退回到手機的主界面,點開最下面一行的相冊,開始仔細觀摩剛剛拍下的照片。

一張張翻過去,每張照片停留的時間並不長,直到翻到那張被她刻意藏在下面的照片。

畫面裏,越騫一手舉著紅燭,擡頭看向天空。他的側臉冷峻,身姿挺拔如松柏,看上去很難接近。

可惜,只拍到了側面和背影,沒有正臉。俞澄的拇指和食指微動,在屏幕上把照片放大,開始想象出越騫此刻可能會露出的表情。

是開心地笑,嘴角微微上揚,還是面無表情,薄唇抿成一條線……亦或者是其他俞澄沒有見到過的表情……

俞澄側躺在床上,一只手舉著手機搭在枕頭上,眼眸盯著的屏幕慢慢模糊,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大年初二,按照俞家的慣例,要一大家子湊在一起聚一聚,來的人基本上是俞澄的舅公一家。

俞澄很反感參加今天的聚會。不只是因為她不習慣這種七大姑八大姨拉家常的社交,更是因為聚會上可能會出現她不想看到的人。

想到這裏,她仰頭靠在沙發上,把胳膊搭在眼睛上,企圖逃避現實。

“澄澄,下樓買瓶醬油。”趙蕾從廚房探出腦袋,朝俞澄喊了一句,不等她吭聲就又縮回去。

兩只手覆到臉上用力地搓了一把,俞澄從沙發上站起身,換好鞋子準備出門。

還沒擰開門把手,趙蕾又從廚房探出腦袋:“澄澄,還沒走吧?再帶一包十三香回來。”

俞澄挑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轉過身走向廚房。她倚靠在門框上問:“媽,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要買的。”

“沒了,別的都有。”趙蕾拿著菜刀切肉的手微微停頓,接著拿起一個半透明的瓶子晃了晃,“誒,料酒也快沒了,帶一瓶回來。”

確定她是真的沒有其他東西需要帶,俞澄這才出門下樓。

冬日裏的晴天,哪怕有太陽也是極冷的。但耐不住空氣清新,樓下的小花園有幾個老頭老太太圍在健身器材區鍛煉身體。

俞澄邁著小碎步,慢悠悠地溜達到小賣部。

大概是剛過完年沒什麽人,老板悠閑地舉著手機打麻將,看到俞澄走進來,招呼了一句:“小澄啊,你奶奶讓你來買東西了。”

“是啊,家裏做菜少了幾樣調料。”

老板伸手往一個方向上一指:“調料都在那邊的架子上,你自己拿,貨都全。”

“好嘞。”

找好趙蕾要的三樣東西,俞澄將手上的紙幣遞過去,把老板找回來的幾個鋼镚扔進口袋裏,又慢悠悠地往回走。

不成想剛一出小賣部,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是越騫。

俞澄有些疑惑,越騫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幹嘛?

快速按下接聽鍵,男生懶洋洋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小俞同學,你現在方便下來一趟嗎?”

“可以。”

俞澄以為他找自己有什麽急事,一路小跑過來,在一個拐彎後停下腳步。看見踩在太空漫步機上那道熟悉身影的第一時刻,俞澄是不敢認的。

那個和一旁的老爺爺聊的正開心的男生實在與平日裏的越騫大相徑庭,她都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斷兩人愉快的對話。

好在越騫先一步註意到她,從器材上跳了下來,禮貌地和那個老爺爺道別,朝俞澄跑過來。

“找我什麽事。”俞澄擡眸看向來人,懷裏抱著老板用塑料袋裝好的三樣東西。

“沒事不能找你嗎?”越騫歪頭,發出靈魂提問。

“我看你剛剛聊的挺開心的。”

“那不是為了更好地了解一下小俞同學的生活環境嘛。”越騫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也不再逗她,將塞在口袋裏的東西取出來遞過去。

“我今天來可是有正事的。喏,給你的。”

俞澄一只手將懷裏的塑料袋提起來,另一只手接過越騫遞過來的東西。

白色的瓶身貼了一圈紙質商標,全是俞澄看不懂的外文符號。

她擡頭看向越騫,眼眸中滿是不解。

“我問過專業醫生,她說久立腿麻腿疼,吃這個鈣片效果非常顯著。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俞澄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向他解釋這種情況,下意識想要推拒,“不用,我腿麻吃鈣片治不了。”

俞澄並不想跟越騫解釋這是心理原因,那樣會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向別人搖尾乞憐一樣。

“誒,怎麽沒用呢。我真的問過了。”越騫一把握住俞澄拿著藥瓶的手,“那個醫生很專業的,而且她說如果不仔細註意,老了以後很有可能骨質疏松。”

“就剛剛那個大爺,他就是骨質疏松,病發的時候全身都疼。你聽我的,提前預防準沒錯,不能諱疾忌醫。”

“……”

“所以你剛剛在跟那個大爺打聽骨質疏松的事?”俞澄忍不住想要扶額,但也說不出什麽指責的話,畢竟越騫的出發點是為了自己的健康。

“是也不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每天吃鈣片。”許是怕她拒絕,男生的雙手搭上她的肩頭,和她對視,眼神懇切。

俞澄在越騫琥珀色的瞳仁中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心中暗流湧動,點了點頭。

“好。”

得到俞澄肯定的答案,越騫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妥,觸電般地移開雙手。

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掩飾尷尬,越騫低聲說道:“那我先走了?”

“嗯,拜拜。”

告別越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俞澄剛想慢悠悠繼續自己的腳步,視線突然定格在右手的塑料袋上。

糟了!

俞澄緊忙擡腿快跑,一溜煙似的沖回家中。

推開門,客廳裏比走時多了幾個人,氣氛明顯歡樂許多。

俞澄的目光飛速掃了一眼,沒有那道身影,她悄悄松了口氣,笑著打了聲招呼,轉身去到廚房。

把袋子遞給趙蕾,俞澄在廚房磨蹭著不想出去。她實在不知道出去之後該說什麽,做什麽。

在幾次擋住李春然想去拿東西的路之後,俞澄被她正式趕出廚房。

太添亂了。

俞澄站在廚房門口,在回房間和去客廳兩個選項中糾結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了前者。

比起坐在一堆長年不見的叔叔阿姨當中隨聲附和,在客人走後被說教一番好像更容易讓人接受。

下定決心後,俞澄動作緩慢地往房門處移動,一面還要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終於摸到了門把手,俞澄松了一口氣,她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一回頭,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眼前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房間裏的女生,正捧著她出門前放在桌子上的生物課本看。

聽到房門響動,她擡起眼瞼看過來,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小澄,好久不見。”

“誰讓你進來的。”俞澄的語氣冷冷的,嘴角的淺笑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舅媽讓我進來的。”被人冷眼相待,她卻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依舊笑瞇瞇地回俞澄的話。

俞澄:“那我現在請你出去。”

“可是舅媽說我們很久沒見,讓我們多聊一聊,聯絡一下感情。”女生把手裏的課本合上放回原位,走到俞澄身邊,裝作熟絡地挽上她的胳膊,“舅媽還說,你的成績沒有我好,讓我輔導輔導你。”

“我不需要,請你出去。”俞澄這句話說得近乎咬牙切齒,“鄭梓怡,你自己做過什麽事都忘記了嗎?這裏又沒有別人,你裝出一副無辜大方的樣子給誰看呢?”

“阿澄,當年的事都是誤會。而且我都跟你道過歉了啊。”鄭梓怡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地說,“我也是被他們騙了,算起來我也是受害者啊。”

“受害者?”俞澄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用力掙脫鄭梓怡拽住的手臂,“到底是被騙還是故意,你自己最清楚,我也不想再和你爭辯什麽。我只請你離我遠一點,離我們家遠一點!”

為了不被門外的大人們聽到,俞澄極力壓制著心中的怒火。她緊緊閉了下眼睛,深吸幾口氣,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但她依舊能感覺到自己頭頂上有一根筋在突突直跳。

“好吧,就算你不相信我,我也可以幫你溫習功課。我這次期末考試,考了我們年級第一呢。”

俞澄被她這幅惺惺作態的樣子搞得想吐。她習慣性地吞咽一下,胸口像是被石頭壓住似的喘不過氣來,連帶著腹部開始傳來陣陣疼痛。

她不想在鄭梓怡面前把自己搞得太狼狽,也沒再說些容易讓自己情緒起伏的話,只是又把剛進門的那句話重覆了一遍。

“現在,請你出去。”

不巧,門在此刻被人從外面打開。

俞立民站在門口,察覺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皺著眉說:“大過年的,幹嘛呢。快出來一起包餃子。”

“好的舅舅。”鄭梓怡先一步應答,腳步輕盈地擦著俞澄的肩膀過去,踏出房門。

見俞澄還楞在原地不動,俞立民又道:“小澄,幹嘛呢,快來啊。”

“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就出去。”

“你快點兒,別讓大家的等你一個人。”說著,順帶將房門用力關上。

俞澄撐著最後的力氣走過去,將房門反鎖。緊接著便踉踉蹌蹌地往回走,跌躺在床上。

把腳上的拖鞋踢掉,俞澄整個人蜷縮成嬰兒在媽媽肚子裏時的姿勢,捂著小腹不斷發抖。

熟悉的腸絞痛一陣陣襲來,每一次都讓俞澄想要就此結束生命,好一次性解決這種痛苦。

她在床上不停翻滾,變換角度,總算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在動作間滲透到俞澄濃黑的發絲中,讓額前的頭發變得濕潤黏膩,緊緊貼在頭皮上。

俞澄大腦放空,模糊的視線落在剛剛因為太硌被她扔到一旁的白色瓶子上。宕機幾秒鐘,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好像是越騫給她的藥,治療莫須有的腿病的藥。

她的指尖輕顫,費力地將藥瓶拿起來,擰開瓶蓋撕開錫紙封口,從裏面倒出兩粒囫圇塞進嘴裏,機械地咀嚼咽下,安心地閉上眼睛。

仿佛經過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時間,腹部的疼痛消失,俞澄重新睜開眼睛。擡眼看向鐘表,原來只經過了十分鐘不到。

想著俞立民的話,俞澄沒有再躺著。她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把皺成一團的床單抻平,重新用發梳梳頭。將散亂的頭發紮起來,俞澄打開房門走出去。

至於那瓶鈣片,則被她塞進隨身的書包裏。

“小澄快來,正好你和梓怡坐一起,看誰包得快。”

說話的人是鄭梓怡的媽媽,聽到她的話,俞澄的嘴角忍不住抽動兩下,但也在她指的位置上坐下來。

俞澄沒想再跟鄭梓怡比什麽,小時候很在乎的輸贏在現在看來不值一提。她坐在那裏,跟著自己的節奏,慢悠悠地動作。

期間,鄭梓怡的媽媽還想像從前那樣陰陽怪氣地問幾句,都被俞澄敷衍過去。或是不理,或是驢唇不對馬嘴地說點別的。

俞澄總覺得,如果這樣的日子需要維持很長時間,她非得瘋掉不可。

好不容易堅持到把這頓團圓飯吃完,送他們出門,俞澄已經筋疲力盡,想要立刻回房間攤著。

剛想動作,就被俞立民叫住,不出意外,又要被他說教待客之道了。

果然。

俞立民:“小澄,別急著回去啊,坐過來說會兒話。”

他拍了拍身邊的沙發,招呼俞澄過去。

先是意思性地扯幾句別的,然後就直奔主題。

“我跟你說,咱們家有客人來了,特別是過年的時候,可不能一直往屋子裏鉆。要出來多走動走動,這都是我們的親戚……”

“還有我今天去屋子裏叫你,你跟梓怡是不是吵架了?人家過來做客,可不能這樣啊。就算她有什麽做錯了,咱也得學著大度一點,多忍讓一下。”

原本俞澄是耷拉著腦袋,聽他說話的。可是在他提起鄭梓怡之後,俞澄又挺起脖頸,直直地看向他。

她的瞳仁是純黑色,這樣盯著一個人時,很容易讓人感覺到她的情緒。俞立民被她的此刻的眼神鎮住,把自己接下來的想說的話忘得一幹二凈。

空氣大概凝固了一分鐘,俞澄率先撇開視線,盯著桌子上被人喝剩下的茶葉水,幽幽說道:“就因為他們是客人,是親戚,就要忍讓?他們不也是看我們會忍讓大度,才一次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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