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俞澄低著頭, 從桌兜裏抽出第一節 課要用的書，沒有看他。

她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將滑至眼前的發須往後撥, 遮住泛紅發燙的耳朵。

“我很意外。”越騫將針織圍巾從袋子裏取出來，圍在脖頸上, “很好看, 我很喜歡, 謝謝。”

“不用謝, 應該的。”

氣溫一天降低, 長寧已經進入一年當中最冷的一個月。校領導體貼地將體健課改成了自習, 美其名曰為了同學們的安全與健康著想。

在充斥著熱空氣的房間裏待了一上午，俞澄的腦袋昏昏沈沈，像是隨時都要睡過去。

最後一節課是數學，孫喬峰的講課速度一向很快。在完成教學計劃後，他先是繞著教室的過道轉了一圈, 給沒聽明白的同學講解一遍, 接著一條胳膊彎曲搭在講臺桌上, 扭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表。

十一點五十一。

距離下課時間還有五分鐘。

他略微思索片刻，說道：“大家都學了一上午了，應該也都累了。還有五分鐘, 咱們就提前一會兒放學。”

孫喬峰兩只手在身前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將同學們還沒喊出口的歡呼聲壓在嘴裏：“都別吵，其他班還在上課。要是被主任知道了，我又得在早會上挨批。知道嗎？”

“知道知道。”

“放心, 放心！”

“老孫, 你真好！”

“老班, 你又變帥了！”

幾個平日裏愛和孫喬峰說笑的學生接著他的話頭應了幾句, 孫喬峰一臉質疑地擺手，把大家放出去。

一時間，數十把椅子腿在地面摩擦的聲音同時響起，讓俞澄眉心微跳，坐在位置上沒有起身。

“你今天中午回家嗎？”身邊的男生也沒動，歪過頭詢問，“要不一起吃飯。”

今天真的太冷了，哪怕是正中午，氣溫也維持在零下六度。比起在冷風裏走回家再走過來，在學校隨便吃點好像是一種更加明智的選擇。

俞澄思索片刻，朝越騫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自從戴上就沒再摘下來的圍巾上，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在暖氣旁還戴圍巾，你真的不熱嗎？”

“我不熱啊。”越騫在聽到她的話後有過明顯的楞神，眼神回避看向別處，繼續嘴硬，“我覺得很暖和。”

俞澄的眼神落在對方幹澀起皮的嘴唇和通紅的耳朵上，語氣滿是不認同：“那好吧，你開心就行。”

教室後門口。

陳嘉瑜用身體推開虛掩著的門，一只腳踩在門沿上，兩手揣進兜裏，聲音懶散：“越少爺，還等著幹嘛呢？我來請您老起駕了。”

“走吧。”

越騫和俞澄同時出聲起身，一前一後走出教室。

去往學校的餐廳，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兩人並排走著。

陳嘉瑜走在越騫的另一側，狐疑的眼神止不住地往這邊瞟，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從前越騫雖然跟女孩子也有交流，但很少這樣主動。就好比上次他的生日會，越騫居然主動邀請俞澄參加，這簡直太奇怪了。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嘶——”

倒吸冷氣的聲音讓俞澄和越騫同時扭頭看過來。一直走神的陳嘉瑜一腳踩進聚積了融化雪水的破碎地磚裏。

接著就是他壓低聲音後的咆哮。

“啊！！老子的新鞋！我磨了我爸一個月他才答應給我買的——”

陳嘉瑜欲哭無淚地嚎叫著。

“誰讓你不看路。”越騫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移開視線。

陳嘉瑜立馬反駁：“那我還不是因為……”

話說到一半又被咽了下去，自己胡思亂想是一回事，舞到正主面前可就不應該了。

陳嘉瑜心虛得地看了一眼兩個人，嘴巴撅老長。

感覺到他心情低落，俞澄直言安慰道：“也沒有特別臟，要不你一會沖一沖，在暖氣旁邊應該能很快烤幹。”

陳嘉瑜：“……”

他不知道該怎樣跟不懂鞋子的人解釋，有的鞋子一沾水基本上就廢了。他的嘴巴開合幾下還是沒有想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方法。

言語之間，三人已經來到學校餐廳的樓梯處。

沈默半晌的越騫在邁上最後一級臺階時幽幽開口：“行了，別愁眉苦臉了。周日去我家，拿我那雙新的。”

“哦…啊！”陳嘉瑜先是無精打采地‘哦’了一聲，接著大腦才緩慢地反應過來越騫說了什麽，興奮地叫了一聲，“真的假的？”

“假的。”

“嘿嘿，你就是我的親哥！”陳嘉瑜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笑得露出幾顆潔白的大門牙。

掀開門簾進入餐廳後，他腳步一頓：“不對啊，你的鞋比我大一碼，我穿不了啊。”

走在前面的越騫半轉身，斜睨他一眼，冷冷拋下一句話：“你是不是傻。”

俞澄只是看著陳嘉瑜笑了笑，沒有說話，留陳嘉瑜一個人撓頭疑惑。

三人想吃的東西不一樣，各自買好後隨意找了一塊空位坐下。

“騫哥，這不會是你專門給我買的禮物吧？”陳嘉瑜不確定地開口，這雖然只是他自己的一個小小的猜測，但他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了。

“不然呢？”越騫眼皮一掀，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前段時間，陳嘉瑜幾乎每天都能在他耳邊重覆幾遍自己對那雙鞋的渴望。為了不讓自己的耳朵再受委屈，越騫這才在發售那天蹲點買下。

“哇，我自己都沒搶到，腳上這雙還是加價從別人那收過來的。這感天動地的兄弟情！”陳嘉瑜舉著飯勺，像是要激動地賦詩一首。

“你能完成你爸給你提的要求，我也挺意外的。”越騫端起碗抿了一口蛋湯，“下次我給姨媽建議一下，給你提高一下標準，要不然沒有挑戰性。”

“別啊！”

身旁的越騫反覆調整脖子上的圍巾，俞澄只以為他熱得受不了，湊過腦袋小聲說：“要不你把圍巾摘了吧。”

學校的餐廳在二樓，還燒了地暖，溫度比起教室，只高不低。

雖然她壓低了聲音，但同坐的陳嘉瑜還是註意到了，他快速咀嚼，咽下嘴裏的飯：“騫哥，你原來不是一直說圍巾沒用又礙事嗎，今天這是怎麽回事？”

陳嘉瑜說完，用手拎起耷拉下來的一角。

越騫微微揚起下巴，等著他的誇讚，不成想。

“哥，你這是在哪買的啊？”他像是不確定，又反覆看了幾眼，“你看著凸一塊凹一塊的，質量可不太行。”

說完還嘖嘖兩聲，表示遺憾。

作為圍巾的制作人，俞澄有些臉紅。她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陳嘉瑜這樣評價，已經是嘴下留情了。

畢竟送的時候，她也沒想到越騫能戴在身上，她以為他只會留作紀念。

一旁的越騫則是一臉無語，他剛剛在那反覆調整圍巾不就是想讓陳嘉瑜這個憨貨看到，好好讚美幾句，哪能想到他眼光這麽差勁。

“你這人真不識貨。”

撂下這句話，越騫低下頭悶聲吃飯，不再理他。

長寧的冬季多是陰天，今日卻難得出了太陽。

帶著冷意的陽光，傾瀉而下，灑在每個人的身上。

俞澄下意識瞇起眼睛，在走到背光的位置後才重新睜大。

比她高出一頭的越騫走在她身邊，視線落在她的頭頂上。

陽光照射下，黑色的發絲變得更有光澤，兩側的碎發則被染成棕黃色。目光下移，可以看到女孩撲簌的眼睫。

她垂下眼眸，給人一種很難接近的疏離感。

但越騫卻知道，她其實很溫柔細心。

太陽斜照在人身上，投射出來的影子邊緣泛著金色漣漪。俞澄一邊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一邊踩在地面的落葉上。

突然，一道熟悉的女聲從身後叫住她，她先是一怔，遲鈍地回頭去看。

“俞澄，你們今天也在餐廳吃的飯啊。”楊欣夢扯著身邊的麥穗，快走兩步來到她的身側。

“天太冷，懶得回去了。”俞澄小聲解釋。

“就是嘛，要不你以後午餐就和我們一起吧。”楊欣夢熟稔地挎上俞澄的胳膊，湊近她的耳邊，“其實有時候，我們住宿生可以在中午悄悄溜出去。你要是不想在學校吃，也可以去校外。”

俞澄靦腆一笑，點了點頭，“好啊。”

反正回家也是她一個人隨便吃點，在這裏還能和大家一起。

住宿生午休是必須要回宿舍的，宿管阿姨會按時點人。幾人在女生公寓分別，陳嘉瑜說要去籃球場打會兒籃球，俞澄和越騫則一起回到教室。

意外地，班上有不少同學，大多在桌子上趴著休息。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懶得回去。

坐在座位上，俞澄先是把自己課上筆記整理了一下。回顧一遍，確保沒什麽問題後，把它塞回桌兜裏。

身旁的男生早在坐下後就開始閉目養神，俞澄動作下意識放輕。

桌面清理幹凈後趴下，俞澄面朝窗外，看向遠處停止運作的摩天輪，看向男生線條分明的側臉。

驀地，和男生漆黑深邃的雙眸對視，俞澄心下一驚。

她壓低聲音磕磕巴巴開口，帶著被抓包的心虛：“你還沒睡？”

“嗯。”男生直起身，“換個位置？”

“啊？”俞澄雖然很疑惑，但卻沒有多問，爬起來開始收拾桌兜裏的東西。

“你幹嘛？”一旁的越騫顯然也被她的舉動搞蒙了。

“你不是說要換桌嗎？”

“我的意思是讓你來裏邊睡，萬一睡著了著涼怎麽辦。”

“啊，這樣哦。”會錯意的俞澄面露尷尬，動作迅速地和他換了位置。

正要趴下，又被男生叫住。

“等一下。”他喊住她，動手解下一直圍在脖子上的圍巾，疊好，放在她的面前，“墊著這個上面睡吧，桌子又涼又硬。”

“哦，謝謝。”

可能是因為貼著暖氣的緣故，閉眼趴在對方鋪好的圍巾上，俞澄覺得整個人由內而外變得暖洋洋的，比灌一杯熱水還管用。

她臉朝窗戶，在思緒飛揚中意識昏沈。

俞澄不會知道，身後的男生一直沒有闔眼，也是面向窗戶。

只不過視線並沒有落在窗外的風景上，而且落在她的後腦勺上。

今天，越騫發現，俞澄的頭頂有兩個發旋。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啊，萬惡的開題終於要完啦，接下來不出意外我要開始日更啦(^O^)

真對不起大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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