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連日的雨終於停歇，天空逐漸放晴。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到床上。俞澄頂著眼下的一片烏青，艱難睜開幹澀刺痛的眼睛。她大腦放空地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收到越騫的那條消息時，她整個人都是懵的。印象裏，他不是一個這樣直接的人，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並不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一時間，俞澄有些慌亂，不知該怎樣回覆。

拿著手機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轉了好幾圈，聊天框裏的字填滿又刪去，還是遲遲沒有按下那個發送按鈕。

就在她猶猶豫豫的時候，手機的來電鈴聲響起，開心超人的聲音一瞬間填滿了整間屋子。

一串熟悉的數字在屏幕上跳動，沒有備註也能一眼知道是誰。

俞澄受驚地微微聳聳肩，手忙腳亂地滑動了下屏幕，順便將手機的音量鍵調到最大。

電話接通，寂靜無聲，片刻之後，越騫率先發問。

“怎麽不回消息？”

男人的聲音通過貼近的手機傳進耳朵裏，不急不緩，語氣寡淡，卻讓俞澄感受到一種被他當面質問的壓迫感。

“我...我剛剛在忙，沒看到。”

“沒看到？”他的聲調稍稍拔高，“那剛剛不停的‘正在輸入中’是好大哥在偷偷用你的手機打字？”

“我.....”俞澄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算了，這個不重要。”他輕咳一聲，停頓一秒，“那你現在看到了，怎麽想的？”

“我還沒想好。”

“哦，那你再想想。”

氣氛重歸於一開始的安靜，俞澄坐在椅子上，手指把玩著桌布上的流蘇。

時間一點點過去，手機聽筒沒有再傳來任何聲響，讓她有一種對方已經掛斷的錯覺。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試探地說了一句，“餵？”

“嗯，我在。”

簡單的三個字，跨過時光，與八百米檢錄處那道聲音重合，讓俞澄心下一動。

她抿了抿有些起皮的嘴唇，故作冷靜地開口：“明天下午我有一個回校演講要參加，晚上七點在…在昨天遇到的地方見面吧。”

“正好，我請你吃飯，算是感謝你送我回家以及今天的蛋糕。”

“嗯。”

安靜，沈默。

還不掛斷電話？

手機微微一震，一條消息從頂部彈出來，給了她緩解了尷尬氣氛的好借口，“那個，我這邊還有點工作要處理，就先這樣了？”

“好，再見。”

俞澄的手指點在紅色的掛斷鍵上，還沒來得及擡起來，聽筒再度傳來的聲音讓她動作一頓。

男人的聲音低沈有磁性。

“俞澄，晚安。”

“嗯，你也是。”

掛斷電話，鼓起腮幫子舒了一口氣，一只手在耳邊扇動給自己降溫，另一只手點開剛剛收到的那條信息。

是臨安大學學生會主席，專門負責這次畢業生返校活動。

【俞學姐您好，由於消息傳達錯誤，事先安排的演講時間與階梯教室空置時間有了沖突。經過一系列的調節，最終無法在事先告知的時間內開始，為了不浪費您過多時間，我們這邊安排將實驗演示與演講次序調換，您看可以嗎？十分抱歉，給您造成了麻煩與不便。】

先開始哪一項對俞澄來說差別不大，指間輕點，回了一條同意並表示理解的消息，而後將手機倒扣在桌子上走進了洗浴間。

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為了明天能有一個好狀態，她早早放下手機，閉上眼睛。不成想，一整晚，先是輾轉難捱地來回翻身，等好不容易睡著，又陷入難以掙脫的夢境，疲憊又耗神。

呆呆在床上坐了片刻，俞澄又直挺挺地倒下，躺了回去。雖然沒了睡意，但她還是閉上眼睛準備緩緩神。

再次睜眼已經臨近中午，俞澄沒有再賴床，扯過睡袍裹在身上下床。

走進廚房，給鍋裏加滿水，點開按鈕，等著燒開。

趁著這個空檔，她洗漱完，簡單收拾了自己，順便從衣櫃裏找出今天要穿的衣服，掛在陽臺晃晃太陽。

水開，下了半包上次從超市買回來的面條，窩了一個荷包蛋蛋，丟進幾根洗好的菠菜，撈到漏鬥型的拉面碗裏加幾滴芝麻油，聞起來很有食欲。

端到客廳吃完，將碗筷和鍋洗好，又把準備好的材料拿出來簡單過了一遍。

手機提前定好的鬧鐘響了，俞澄把衣服從陽臺拿回來換好，又給自己畫了個合適的妝，背上桌子上裝好東西的腋下包，出門下樓。

太陽有點大，沒那麽曬但卻讓她瞇起眼睛。

俞澄租的房子離學校不遠，現在時間還很富裕，她準備走路過去。

臨安大學的綠化很好，周圍栽了一圈的梧桐樹，沒有圍墻，意在學無止境。從前在這裏讀書時，總能在路上遇到頭發花白的老人，咿呀學語的幼童以及白日裏忙碌的中年人。

如今故地重游，倒多了幾分感慨。俞澄慢悠悠地順著最長最遠的路繞了一圈，走到約定的辦公樓會時，正巧負責迎賓的學生會幹事站在門口。互相確認身份後，將她帶到了會客廳裏。

材料院的院長換了人，是她不認識的樣子，應該是從其他學校轉調過來的。幸好焊接系的系主任也在這裏，俞澄走過去禮貌地寒暄兩句。

系主任一見到俞澄把她拉過去給新院長介紹：“這是我們焊接系的學生，當年那可是出了名的勤奮好學，現在在老所長的研究所工作，也算是咱們的師妹了。”

聽了他的話，俞澄這才明白過來，新院長也在九天焊接研究所待過。這樣一來，三人的聊天更加熟絡，問候了一下所長，又講了些研究的近況。

隨意聊了幾句之後，在門口引她進來的小幹事過來提醒，俞澄便跟著他一起離開辦公樓。

校園的道路兩旁一側是遮天蔽日的蔥郁樹木，一側是馥郁芬芳的各類花枝，陽光投射下來，形成交錯縱橫的斑駁陰影。

帶路的小幹事是個能說會道的話癆，一路上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學校的變化，新修的第五田徑場，拆分合並的學院......好像唯一不變的就是眼前這棟樓。

焊接實驗樓在學校不起眼的角落裏，很少有其他人來。兩人穿過羊腸小路，繞過一小片人工湖，來到這裏。大門口處已經聚集了一堆的人，目測應該是等著做實驗的學生，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等著老師過來。

與這群學生擦肩而過，走進去上到二樓。今天要演示實驗有兩個，分別是爐中釬焊和攪拌摩擦焊，都是準備好材料，通過機器進行操作的，比起演講，俞澄對這項工作更加游刃有餘。

實驗室裏，參加實驗的同學已經到齊了，俞澄看著一半以上的長頭發，輕輕挑眉，心底了然。

焊接這個專業，很多人不知道不了解。高考填寫志願報名的時候幾乎沒有人填報，偶爾有那麽幾個，也是被它的另一個文藝的名字忽悠進來的。這個專業的學生大部分都是擦著學校的最低投檔線調劑進來的，所以一向以男女比例失衡出名的工科在這個專業能達到男女比一比一，甚至女生更多的現象。

看著眼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也讓俞澄想起自己在這裏做實驗的時光。

實驗展示的最開始，先是介紹釬焊和攪拌摩擦焊的前沿發展。

看著大家雲裏霧裏地聽，附和點頭應是，俞澄淺淡一笑，隨即進入正題，開始講解兩個實驗的原理和要展示的焊接方法所用到的材料。言簡意賅地解釋完，又將攪拌摩擦焊成功地演示完，一行人圍繞在真空釬焊爐旁，等待機器計時的結束。

等待時間也沒什麽事，俞澄一邊觀察著機器調表的變化，一邊和距離較近的幾個學生閑聊起來。

聽他們吐槽學校沒用的活動太多，各項通知任務繁瑣，周末早上聒噪吵人的田徑場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俞澄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大概就是學生之間的共鳴。

眼前學弟學妹們吐槽的東西，也是她和同學會聊到。

就在她沈默回憶時，一個站在外圍的學妹出言詢問：“學姐，那你是自己選讀這個專業的嗎？”

俞澄一楞，接著開口道：“不是，和你們大部分人一樣，我也是調劑進來的。第一學期，都是公共基礎課，還沒有太大的感覺，等到第二學期開始增加專業課和實驗，才真的有點後悔。大家應該也做過手工電弧焊的實驗吧，記得我當時穿了一條薄一些的休閑褲，一個沒留神，火星濺到身上，把褲子燙了一個大洞。”

比起講實驗內容，這些八卦趣聞更能讓他們投入。

俞澄想了想，又開口道：“大家懷著憧憬進入校園，經歷一段時間有失偏差的大學生活，有人會迷茫有人會後悔，但我想說的只有四個字，不虛此行。”

......

‘滴滴——’

機器定時聲音響起，這次的實驗演示也就此落下帷幕。

俞澄和助教並肩下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走到樓梯口處時，她的眉頭微微皺起，吸了吸鼻子，與助教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開口道：“什麽味道？”

“樓下在做什麽實驗？”

“噴塗噴焊，在那邊連著的平房裏。”

正說話的功夫，一陣響動聲傳來，是屋內安裝的煙霧報警器，伴隨著一個學生的高聲呼喊:“老師！老師！”

兩人快步往聲源處奔去，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一陣熱浪襲來，將俞澄和助教彈開，無數的碎片飛出來，落在兩人的身上。

俞澄倒在地上，頭腦昏脹，耳邊的聲音從清晰到模糊，眼前花白一片。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仿佛看見一道身影逆著光走來，身姿頎長，黑色外套隨著動作揚起一角，看不清面容，卻與俞澄記憶中的少年重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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