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雨勢漸小。

俞澄將身上的衣服裹緊，撐開黑色雨傘，往前走了幾步。

已經發動的汽車還沒走遠，尾燈在雨中暈紅一片。她站在那裏，看著汽車漸漸遠離，到看不清輪廓，再到變成遠處的兩點紅色，消失在道路盡頭。

雖然刻意地用傘將臉遮住，但其實從俞澄剛下樓的那一刻，越騫就已經從後視鏡裏認出了她。

他沈默著，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腳下的油門近乎沒踩，但後視鏡裏的身影依舊越來越遠，被雨水模糊，變得光怪陸離。

或許今天的這一趟來得很冒昧，但他依舊來了。

越騫的眼神掠過副駕駛座位上那件隨意折疊的大衣，它早已沒了任何氣息。

臨安的天氣真的很讓人心煩。

沒了在意的人，黑色SUV的油門被主人踩到了底，終於在這場雨停息之際回到了越騫在臨安的落腳點。

推開別墅的大門。

‘嘭——’

“supersize——”

一個留著一頭棕黑色長發的身影站在那裏，手上還握著一個已經用掉的禮花棒。

越騫站在門口處，慢條斯理地將已經濕透的外套脫掉，遞給早已等候一旁的傭人。

“你怎麽在這。”

臨時找好的別墅有些空蕩，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他往裏走了兩步，隨意地往沙發上一坐，順手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

“我當然是來給你接風洗塵了，越公子。”這人的語氣帶著調侃，“剛從機場回來就立馬開車出去，嘖嘖嘖，說說吧，是去見誰了。”

越騫沒出聲，神色如常地拿起茶幾上的玻璃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幹澀的喉嚨才得以緩和。

見這人依舊盯著自己，“你給我接風洗塵就這樣？”

“誒，我這不是等你太久，有點餓嘛。”程常笙看著桌子上擺滿的已經打開的包裝盒，心虛地回應道，“而且，我還給你留了別的在廚房的微波爐裏。”

“嗯，謝謝。親手打包，累壞了吧。”

“那倒沒有，工作人員打包，我親手帶回來的。”程常笙繼續八卦，“你別岔開話題，這麽晚還出去，是去見你那個初戀了嗎？”

“嘶，別瞎說。”

“啊，不對，應該是愛而不得的白月光，得而又失的朱砂痣....”

聽著他的話越來越離譜，越騫心煩意亂地打斷，“行了，我人你見到了，東西我一會吃。趕緊走吧。”

他捏捏酸脹的眉心，疲憊地擺擺手，下了逐客令。

看他今天是真的累，程常笙也不再插科打諢，“行，知道你累，不打擾你休息。但是我呢，就先在你這兒住兩天，畢竟這反覆無常的雨，我直接回家你應該也不放心，對吧。”

他的語氣中多了一絲討好，試圖讓對方無法拒絕。

“隨你。”越騫靠在沙發的靠背上，一條胳膊蓋在眼睛上遮光，懶洋洋地扔下這兩個字。

重新回到家，俞澄進到洗浴間，在浴缸裏放滿水。

反正明天不上班，索性泡個熱水澡。

過高的水溫將她的身體燙得發紅，也驅走了身體感受到的刺骨寒意。從前每次泡澡都會昏昏欲睡的俞澄在今天格外的清醒。

她將手臂伸出水外，從一旁的桌子上取來手機。

沾水的手指解不開指紋，她將那串爛熟於心的數字輸了進去，劃動屏幕。

帶著濕意的指尖輕動，點開交友軟件，再從聯系列表裏找到那個一片漆黑的頭像。

聊天界面一片空白。

她在聊天框裏敲下【你好？】，隨後刪掉。

又敲下【到家了嗎？】，隨後刪掉。

刪刪改改，糾結再三。半晌過後，浴缸裏的水已經變涼，這條消息依舊沒發出去。

俞澄回到臥室裏，燒了壺熱水，把書桌上的筆記本打開，給自己泡了杯安神花茶。

等待期間，她又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零點過三分。

已經這麽晚了，他應該不會立刻看到消息......

要不發一條再撤回？

就當是已經問候過了。

這樣想著。

俞澄：【你好，今天謝謝你送我回家。】

她的指尖落在綠色方塊上遲遲沒松手，多看了兩眼後，又把手指往上滑動取消發送。

在‘送我回家前’又加了‘順路’兩個字，然後滿意地點擊發送。

接著長按消息，彈出操作欄，點下撤回。

就在她息滅手機屏幕的瞬間，傳來一道震動的聲響。

越騫：【撤回我也看見了。】

越騫：【不用謝。】

沒有什麽比小算盤被人發現更尷尬，俞澄紅著臉，在鍵盤上點了幾下，而後鎖屏放下手機。

俞澄：【晚安^-^】

俞澄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充電，又從迷你小冰箱裏取出了幾個瓶瓶罐罐，從裏面各倒出兩個小藥片，放在手心裏，混著泡好的花茶一並咽下。

坐在打開的筆記本前，俞澄調出之前做到一半的PPT開始工作。

宣講當天要用到的東西，內容不難但勝在多。

原本剛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她就開始著手準備了，只不過後來又斷斷續續地加班，回家的時間太晚也就擱置了。

現在周日要用，她必須在今天趕出來。

畢竟吃完藥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會睡多久。

磨磨蹭蹭，終於在三點之前把可能需要的所有資料都準備齊全。

一切收拾妥當，俞澄又拿了一床厚被子放在床上。

說來也奇怪，藥效應該已經開始發作了，可她依舊沒有任何睡意。

屋內的吊燈被熄滅，只留床頭臺燈照明。

她克制著自己想要拿過手機再看一會的心思，從抽屜裏拿出蒸汽眼罩套在頭上。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俞澄閉著眼睛，大腦努力放空，卻又止不住地想起越騫來。

對視的眼睛，開門的動作，撐傘的手。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她曾一度為此苦惱，也衷心為此歡悅。

胸腔像是被一團浸水的棉花塞住，沈悶又酸澀。

他像是曾經解不出的圓錐曲線，讓人苦惱又讓人癡迷。

慢慢的，吃下的藥開始奏效，俞澄的意識逐漸混沌。

這一覺半夢半醒，渾渾噩噩，直到東方既明才徹底沈睡。

再次醒來，屋內依舊昏暗，只有臺燈的亮光照射出一隅昏黃。

俞澄一度以為自己一覺睡到了晚上，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下午五點四十。

睡了這麽久，中途只醒過來一次，還是因為喉嚨和嘴唇太過幹澀，灌了半杯提前倒好的白水，就又接著蓋被蒙頭。

大概是陰雨天再加上拉了窗簾的緣故吧。

消息欄裏有99+的APP推送，俞澄大概掃了一眼，沒什麽重要的信息，就直接一鍵清空了。

喝完櫃子上剩下半杯已經涼透了的水，外賣也點好了。

和商家備註好放在門口，俞澄閉眼假寐片刻，下床洗漱。

把一旁搭在椅背上的睡袍套在身上，走進洗浴間。

電動牙刷在嘴裏嗡嗡作響，俞澄的意識也逐漸回籠。

剛洗完臉，門口傳來兩聲‘咚咚’的輕響，應該是外賣來了。

打開門，專門安置的架子上除了眼熟的外賣袋，還有一個包裝嚴實的盒子。

俞澄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麽人的身影。

這個架子緊靠著她的門口，應該不會出現放錯位置的情況，那就是故意送來的了。

會是什麽？

俞澄的腦子裏突然閃過幾個電影片段。

帶血的布娃娃？開膛破肚的老鼠？還是更有破壞性的炸彈？

畫面不斷變換，讓俞澄恨不得離這個盒子越遠越好。

就在她走回去準備關門把這個不明物體隔絕在外時，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腦海中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荒誕又真實。

屋子裏，俞澄將取回來的兩樣東西放在桌子上，用順手從玄關處拿到的刀片將盒子上的彩色禮帶截斷，打開。

看到裏面東西的那一刻，俞澄已經不用求證，百分百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六寸的蛋糕上，有用裱花袋擠出來的白玫瑰，還有翻糖畫出的幾支茉莉，在綠葉中栩栩如生。

俞澄呆呆地楞在原地，幾秒種後才反應過來，拿起手機機械地拍照，發給昨天剛剛聯系過的人。

俞澄：【[圖片]你送過來的嗎？】

越騫：【合作夥伴送的，我不吃甜的，便宜你了。】

又嘴硬。

俞澄的嘴角揚起一絲本人都沒有察覺的弧度，感謝的話還沒打完，就又收到一條消息。

越騫：【我中午送過去的，你晚上才看見？睡了二十個小時？】

俞澄一怔，心虛地敲下一句話：【沒，我才看到而已。謝謝哦~】

良久，手機沒再受到任何消息。

可能是去忙了，俞澄心裏這樣想著，在餐桌前落座。

蛋糕沒那麽甜，也不膩，正適合她的口味。

九年前的成人禮，她也吃到過一個味道一樣的，畫著向日葵的蛋糕。

還有那張被她夾在日記本裏的卡片——恭喜俞同學，18歲了，已經可以擁有充分的自由了......

半晌過後，外賣被俞澄消滅完，蛋糕塞了一半下去，剩下的一大半被放進冰箱裏。

收拾完垃圾，擦幹凈桌子，她又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

五分鐘前。

越騫：【忘記問了，最近有時間嗎？能一起吃個飯聊一聊嗎?】

作者有話說：

越騫：表面穩如老狗，內心慌得一批。

重逢後的越公子雖然糾結，但是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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