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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世事如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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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剛剛過去,設在昆明金碧路和靖國路口的軍區大院裏一片祥和。

寬闊的辦公大樓二樓西頭的小會議室裏,趙立民和範志翔兩人老老實實地站在兩個中將、三個少將和一群校官面前,像犯錯的孩子似的忐忑不安,滿頭是汗。

“老王,散會後讓你這兩個中校留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問問他們,你也留下來聽聽吧。”清瘦威嚴的楊清泉中將年約五十二三歲,臉上永遠都掛著一副輕松淡然,似乎無欲無求的表情。

中將點了點頭,站起來低聲吩咐了幾句,眾將校立即悄然無聲地默默離開了會議室。楊清泉的機要秘書不動聲色地坐到了領導的側後方,再次打開速記本,安靜地等候。

楊清泉示意趙立民和範志翔坐下,微微一笑,和氣地說道:“你們兩個做得很好,不像你們的師長那麽糊塗,一開口就說什麽‘扯基巴蛋’,你們還知道繼續往上報,很有覺悟!這也難怪,和平的日子過慣了,有些同志總是不把緊急軍情當回事,估計這麽下去,以後要栽了跟頭才會醒悟過來!”說到這裏,他才發現自己把話題扯遠了,自嘲地搖了搖頭,又繼續道:“你們的報告我和你們王軍長都看過了,剛才你們也回答了參謀部的不少問題,可以說已經非常詳細了,現在之所以留你們下來,是我有些問題需要弄個清楚明白,希望你們能毫無隱瞞地如實回答我。”

“是!”趙立民和範志翔剛剛坐下,立即又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回答。

“坐下,別這麽緊張。”

楊清泉擺擺手,讓兩人再次坐下:“按照你們剛才的回答,那些人基本都是咱們十四軍和四十一軍等幾個兄弟部隊出去的老兵油子了,你們倆和他們中間的誰最熟悉?”

趙立民將腰桿挺得筆直:“甘少銘,他是我的戰友,二等功臣,八三年我們一起入伍的,當年老山輪戰的時候,我是六班班長,他是七班班長。這家夥打仗很鬼,從來都不會吃虧,在我們連裏,他帶的班傷亡最少,立下的戰功卻最多。只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被人從提幹的名單中刪除掉了,我從步兵學院進修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部隊,後來聽到部隊回訪的戰友說,這家夥燒了村長的房子,跑到廣東那邊去了,九零年有人曾經在深圳看到過他,不知道他怎麽跟四十一軍的陳樸幾個混在一起的。到了現在,他們在緬北突然崛起,居然幹得風生水起,紅紅火火的。”

楊清泉點了點頭:“小範剛才匯報的時候,說的那個冷鋒是幹什麽的?你們又是怎麽認識的?”

範志翔大聲回答:“那個冷鋒是柳州人,我們也是通過甘少銘介紹後才認識的,據說冷鋒出自四十一軍,目前他在景洪和老撾邊境芒海各有一家貿易公司,進出口生意越做越大,老撾西北的大型工程機械和設備幾乎都是他找人找貨倒騰過去的,聽說他現在已經資產過億了,僅僅去年十一月份,他拿到的出口退稅就達到七百多萬。兩個月前,他買下了景洪市中心的糧食局招待所,正在擴建裝修成星級賓館。如今,他在景洪和老撾芒海一帶的名氣很大,是當地政府官員們的座上客。”

王軍長和楊清泉對視一眼,顯得頗為驚訝。

楊清泉沈吟了一會兒,微笑著點了點頭:“有意思,先說說你們的感想吧,你們處在雙方接觸的第一線,比我們清楚情況,也更熟悉他們的行事風格,因此你們是最有發言權的。你們不妨大膽地說,不用怕擔任何責任!”

趙立民和範志翔相互看了看,範志翔率先匯報:“我和趙團長都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短短三個月時間對面就發生這麽大的變化而我們卻不知道,只能說是我們失職了,我們請求組織上予以處分!”

“廢話!別說你們不知道,老子還不是照樣被蒙在鼓裏?你們是戌衛部隊,又不是情報部門,沒什麽責任可擔的!”

滿頭銀發的王軍長聲如洪鐘,瞪著對面的趙立民和範志翔,接著喝斥道:“參謀長是問你們的感想,沒有問你們的責任,你們倆個小子要是再自作聰明,老子明天就趕你們到大山裏守倉庫去!”

範志翔擦擦額頭上的汗珠,訕訕地笑了笑,接著說道:“我本人認為,陳樸和甘少銘他們並沒有虛張聲勢,真實實力應該就是如此。我了解甘少銘,他這個人為人中正,從來不說大話,再加上這兩個月來,大批的原材料、糧食物資、民工和建築隊過境,我相信他們正在大搞建設,否則根本就難以解釋現在這種現象。要是他們沒有控制那片地區,就不會幹得如此賣力,不然那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嗎?再一個,關於他們兵力的問題,我認為陳樸和甘少銘也都沒有騙我們,如果他們想擴充兵員,在上萬的青壯民工中做好宣傳,再花點錢招兵買馬,我估計還不止八千六百兵力這個數。”

楊清泉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小趙,你也說說,把你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不要給我打掩護賣關子。”

趙立民略微猶豫,隨即大膽地說道:“我個人認為這幫人都是些狠角色,他們的基本骨幹都是由打過硬仗的退伍老兵組成,戰鬥力絕對不在我們之下,這從他們邊防連官兵手中的武器裝備就可以推測。目前他們作戰部隊使用的是清一色的俄制裝備,單兵無線電臺配置到了基層連隊,狙擊步槍更是配置到了班一級,我們對面那個邊防連配備有一輛東風卡車和一輛獵豹越野車,全是新的。不同的是,他們的警衛部隊似乎是按我們特種分隊的標準來配備的,裝備非常的精良。這些精銳部隊身上是清一色的美式服裝,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我看到至少十支美制M16突擊步槍、四部單兵微型電臺和一輛美國悍馬越野車、六輛大排量日本越野車,因此我判斷他們也同時在購買美制武器裝備。事後我和老範冷靜下來分析,陳樸幾個不是在威脅我們,而是這幫亡命之徒真的敢那麽幹!”

看到兩位將軍臉色凝重的樣子,範志翔考慮片刻,最終還是說出自己的擔憂:“參謀長、軍長,有個情況我需要想你們匯報。”

“說吧!”楊清泉給了範志翔一個鼓勵的眼神。

範志翔低聲說道:“在他們這些人當中,不少都是在戰場上拼過命流過血的,雖然勇猛果斷,戰鬥力強,但是我覺得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他們稱為康總的那個二十八九歲左右的年輕人。我觀察了一下,總覺得這個姓康的青年就是他們的頭兒,這人腦子靈活,目光深邃悠遠,給人的感覺是文質彬彬的,很有教養,但是一經接觸,卻根本看不出他臉上的喜怒哀樂來,而且他提出問題直接尖銳,讓人防不勝防,偏偏又是中肯和善,讓人根本就難以招架。說實在話,我真不願意和這樣的人接觸,每次見到他都感到自己的氣勢被他奪去了。剛開始我還以為是由於我搞政工工作久了,膽子變小了,沒想到趙團長竟然也有這個感覺……盡管我這麽說很丟臉,但是這是個客觀存在的實際情況,我不能對組織有絲毫隱瞞。”

王軍長驚訝地看著範志翔和趙立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下這兩個愛將都是經歷過自衛反擊戰錘煉的優秀幹部,也都經過了軍事院校的深造和專業培訓,要讓他們感到膽怯,決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如今他們竟然說出這樣氣餒的話來,可見邊界對面那幫人的確有令人憂慮的地方。

楊清泉不動聲色地笑著說道:“你們兩個能確定那個女人和孩子是姓康的家眷?”

“確定!姓康的小夥子親口告訴我們的,當時那對母子和姓康的小夥一見面就沖了過去,兩人抱頭痛哭,那份真摯的感情絕對做不得假。”趙立民如實回答。

楊清泉點了點頭,站起來說道:“今天就到這裏吧,讓你們緊急趕了幾百公裏,也夠辛苦的了,看看你們軍長還有何吩咐?”

王軍長也站了起來,走到趙立民和範志翔的身邊低聲問道:“有什麽要求沒有?沒有就快點兒滾回去。”

趙立民像換了個人似的,嬉皮笑臉地說道:“你老人家批點兒物資給咱們帶回去吧,春節快到了,省得到時候再跑一趟,要是咱們防區有個風吹草動的,就沒功夫上昆明來領物資了。”

王軍長咧嘴一笑:“奶奶的,乘火打劫啊?要雙份是不是……行了,行了,我記住了,回去吧!下周我就讓後勤部門給你們送過去。”

看著趙立民和範志翔敬禮離去,王軍長搖搖頭重新坐下來,對楊清泉笑道:“清泉啊,到老哥我那裏去喝上一杯怎麽樣?你嫂子剛退休,跟電視裏學做了幾個菜,還滿像那麽回事的,喝完酒,咱們哥兒倆再殺上兩盤。”

“行啊!”

入夜,兩個將軍酒足飯飽在書房裏擺出了象棋,走出十幾步,王軍長就陷入了習慣性的長考中。

身板筆挺的楊清泉低聲笑了笑,離開座位,坐到寬大的辦公桌旁,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二十多分鐘後才滿腹心事地回到棋盤前面坐下。

“該你了。”

王軍長說完話,沒看到楊清泉應對,便摘下眼鏡,擡起頭關心地問道:“怎麽了,清泉?又遇到什麽難題了?”

楊清泉點了點頭:“是啊!媽的,那幫搗蛋的家夥一開口就是一個乙種師的裝備,輕松得就好像上菜市場買菜一樣,也不想想這方方面面要驚動多少老大才行,老子算是徹底服他們了!”

王軍長微微一笑:“給老哥透露點兒消息吧?”

“哪裏還需要我給你透消息?這一個月來,你的參謀部那些人肯定沒少傷腦筋,這就像和尚腦袋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倒是老哥你得給我說說你的看法,這一時半會兒的,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才是。”楊清泉微微嘆了口氣。

王軍長哈哈一笑,指著楊清泉的鼻子道:“你這小子,說話做事就是滴水不漏。這麽些年來,老哥我可從來沒有在你手上得過什麽好處,還一天到晚被你這小子呼來喚去的,真是窩囊透頂啊,哈哈!好吧,要我說我就說說,我倒認為這是件大好事!咱們能支持就盡量支持,這股力量很有可能發展成為地區穩定的一股重要力量,咱們現在可不能再像前些年那樣無動於衷了。你想想看,要是原先和美國佬勾勾搭搭的楊盛成還繼續占據那塊戰略要地,你我哪裏還有心思坐在這兒下棋?恐怕你連睡覺都得睜著只眼睛,否則出了什麽事情,就得扛上重大的責任,如履薄冰啊!”

“唉,自從坐上這個位置,我哪天能睡上安穩覺?特別是這段時間,頭發都快急白了。這緬北斷斷續續的戰火至今沒有停止的跡象,幾個特區都提出要向咱們購買武器彈藥,你說這玩意兒咱們能賣嗎?那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事,誰也不敢含糊!原本我以為景洪那邊清靜些,心裏多少還得個安慰,哪想到那幫孬兵們幹出了這等大事之後居然還如此不安份?他們的要求聽起來好像很客氣,其實明擺著就是威脅咱們,意思就是告訴咱們,要是不支持他們,他們就會疏遠我們!從他們不願意與景洪地方政府接觸這件事,我就看到他們是有戒心和保留的。”楊清泉端起茶杯,緩緩地喝下一口。

王軍長揚起濃密修長的臥蠶眉,微微搖了搖頭:“不至於,清泉你也不要太多慮了,這幫孬兵怎麽說也是在紅旗下成長的,我相信,數典忘祖的事情他們是不會幹的!只是會不會為我們國家做出貢獻,我這裏就沒有把握了,畢竟他們很多人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幸遭遇,這不長眼老天爺又把他們撮合到了一塊兒,這才是咱們心裏的顧慮。要是他們真的像第四特區的林民賢那樣騎墻搖擺,那才是讓人頭疼的。倒是這個叫康寧的年輕頭子不可小看,我在專項情報上看到過一些關於這小子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吧?”說完,他直直地看著楊清泉,臉上浮現出一絲神秘的笑容。

楊清泉不瞞地瞪了老奸巨滑的王軍長一眼:“老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想看我出醜是不是?唉……我這便宜侄子自從上大學之後,我就在沒機會見到他一面,九七年他出事的時候,我師兄曾經給我來了個電話,當時我忙得屁股冒煙,就說實在不行送部隊裏去鍛煉鍛煉,誰知道這小子折騰來折騰去的,竟然讓他越鬧越大?如今好了,我那已經成為億萬富翁的師兄撒手不管了,我到現在也沒辦法弄清楚這小子心裏到底想幹什麽?要是他因為肚子裏那點兒私憤耿耿於懷,說不定就會成為一個大禍害啊!”

王軍長嚴肅地點了點頭,想了一下,頗為憂慮地說道:“說真的,咱們還真不能小看他們,我聽說派駐曼德勒的那個叫李京的記者,因為報上登出一篇關於景棟地區大瑤山的報導裏面引用了一張嚴令禁止公布的照片,已經被你侄子的人當面發出警告了。這個李京以後恐怕再也進不了他們的地盤進行采訪。從這件事上面分析,他們非常有組織有計謀,知道怎麽保密,怎麽利用輿論。我現在非常擔心他們把我派過去的人揪出來,要是趕回來還沒事,要是給我弄出個失蹤名單出來,就大傷腦筋了!清泉,這事兒可不能含糊,能聯系盡量早點兒聯系,省得到時候咱們陷入被動。”

楊清泉點了點頭:“上面已經接到我的報告了,估計明後天新的指示就會傳達下來,不單止這事,幾個特區的事都不能再坐視不管,對面的軍政府迫於歐美國家的壓力,似乎隱隱出現了妥協的跡象,局勢瞬息萬變,非常的覆雜。等會兒我還要給廣州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把這小子的衛星手機號碼弄到手,爭取和他盡快見上一面。我倒要看看這小子心裏是怎麽想的,實在不行,老子就大義滅親,反正我大師兄已經有三個孫子了!”

說到這裏,楊清泉滿臉的正氣,坐在他對面的王軍長怔了一下,隨即微微地點了點頭,心裏卻笑開了:這分明是在說給我聽嘛,到時候你下得了手才怪!

不過,他卻沒有點破,又把視線落到了面前的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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