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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旭日東升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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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讓自己前去,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孩子的心思。五德營將領中經過那一場大敗後,已沒有特別出色的人材,楚帥這般說,那是想讓自己去。雖然這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但此時,他心中也確實象面對著一個大帥。

依稀仿佛,也有當初楚帥的影子了。他心底淡淡地想。

“你將五劍斬帶去吧。”星楚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陳忠皺了皺眉道:“這可不好,當初五劍斬就是守衛楚帥的……”

楚帥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要多說了。”

五劍斬最初是十劍斬,是十個劍術極為高超的武士。如今雖然只剩了一半,年紀最小的也已過了四十,但劍術不減當年。雖然五人劍騎馬上陣不見得如何,但在步下相鬥,可以說天下沒有一個人敢以一人之力與這五人抗手。楚帥將這五人派到陳忠身邊,自是為陳忠保駕護航的。陳忠沒有再說什麽,淡淡道:“星楚,你可要小心,方若水還則罷了,那畢煒數十年前就是名將,你可要小心。”

楚帥又笑了笑,道:“知道了,爹。”

雅坦村外的援軍陣地中,圍了一片空地,畢煒在工兵中選派了二十餘人手很巧的到那裏,每日裁剪牛羊皮縫起來,再刷上瀝青。只是一日功夫,便已將飛艇的飛囊制成了五分之一。

照此進度,第六日便能將飛艇制成了。飛艇隊制作成本太大,共和軍中有不少新兵都沒見過,只有少數老兵還記得當初共和軍中這件神奇的武器,一想到那時飛艇浮在空中,大破不可一世的地軍團的情景,那些老兵心花怒放,只覺這一仗是贏定了。他們卻不知道,這飛艇其實根本載不了人,更不用說裝載炸雷了。

鄭司楚看著工兵制作飛艇,心中卻突然有了些不安。原先他只以為自己這條計絲絲入扣,敵人定會中這圈套,但聽畢煒所言,卻不免又有些躊躇了。敵人的將領有何想法,究竟如何應對,這的確是個未知數,又怎麽能一廂情願地覺得敵人也會按自己的計劃行事?畢煒雖然將這計劃補充了許多,但敵人若一概不理,一味堅守的話,勢必又要成為強攻之勢。而敵人在天爐關內屯積了大量糧草,足以堅守到明年,如果敵人真的不中計,難道真要打一場消耗戰,以兵力優勢取勝麽?

匪軍一共不過一萬餘人,又缺乏補充,當共和軍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他們肯定是消耗不起的。但兵家上者,為不戰而屈人之兵,用那麽大的代價去平定這樣一支匪軍,即使勝了,那也是得不償失的。他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敵人的上策,就是束手投降,讓共和軍給他們一個妥善的去處,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吧,可是他也知道這樣的事才是一廂情願,絕不可能的,這一戰一定要分出一個勝負來。一方占了地利,一方有優勢兵力,現在雙方的實力該是五五開,共和軍占優些,可是要分出勝負,只怕雙方都得付出極重的代價。

“鄭參謀。”

方若水的聲音從身後響了起來。鄭司楚轉過身,只見方若水由兩個親兵護著向他走來。他跪下行了一禮道:“方將軍,末將有禮。”

方若水道:“這個計策……”

鄭司楚不等他說完,搶道:“這個計策是要好生商議,請方將軍放心。”心中卻有些暗自惱怒。方若水也算名將,怎麽這等不識輕重,居然在大廳廣眾之下說了出來。雖然此處是共和軍的營地,但安知不會有匪軍的探子在這兒。方若水似乎也省得了,馬上接口道:“正是正是。”他看了看四周,道:“鄭參謀,我帳中有些青稞酒,去喝一杯擋擋寒氣吧。”

朗月省種的是一種叫青稞的麥子。青稞很是耐寒,方能在此處生長,釀成酒後味道也甚是醇厚。出征時軍中士兵是不得飲酒的,但將領不在此禁令以內。鄭司楚年紀雖小,酒量在軍中卻已小小有名,方若水對這個國務卿公子聞名已久,如今同在剿匪軍中,若能攀上這層關系,日後軍銜雖不能再升了,官職再升一兩級還是可能的。

鄭司楚聽得一個“酒”字,已是饞涎欲滴,雖然明知喝酒不好,還是躍躍欲試。跟著方若水到了他的帥帳,方若水讓親兵將酒菜端了上來。畢煒的火軍團全軍上下一律待遇,連鄭司楚他們這些參謀也只能吃點菜湯面餅,方若水的帥帳中卻大不相同了。盡管在朗月省沒有什麽山珍海味,但他這兒還是有不少新鮮蔬菜肉食,肉都烤得香味撲鼻,蔬菜碧綠生鮮,方若水倒了杯酒,笑道:“鄭參謀少年英俊,來,來,我先敬你一杯。”

青稞酒的味道也很醇,鄭司楚端起杯子來,笑道:“方將軍過獎了。末將只是一介小兵,還望方將軍栽培。”

方若水道:“豈敢豈敢,鄭參謀深通兵法,方某癡長幾歲,與鄭參謀相比,實在自慚形穢。鄭參謀如此大才,方某有個不情之請,戰後請鄭參謀來我軍中為將,不知可否?”

鄭司楚正喝著一杯酒,聽得方若水的話,只覺得酒味也一下變劣了。這些過份的恭維話讓他實在不舒服,如果自己的父親不是國務卿的話,方若水大概連正眼都不會看自己一眼。但方若水這般說自是一番好意,他淡淡笑道:“多謝方將軍擡愛,此事等班師後再說吧。”

方若水嘆道:“不是我說老畢,鄭參謀如此大才,在他麾下實在是屈材。”

即使是屈材,也比在方若水帳下更好一些吧。鄭司楚默默地想著。方若水雖然與畢煒齊名,同是五上將之一,但這兩人的能力實是有天地之差。盡管在方若水帳下待遇會好得多,可是卻學不到什麽東西。鄭司楚發現,自己盡管不喜歡畢煒,但卻還是寧可呆在畢煒麾下。

也許,在自己的血液中,外公段海若的血仍然在流淌著,渴欲廝殺和戰鬥吧。

方若水大概也覺察鄭司楚並不是很想到自己軍中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鄭參謀,此計成功的話,功勞簿上第一條便要記著你了。”

鄭司楚道:“這個全靠方將軍和畢將軍指揮有方,三軍將士用命,大家合力方能成功。方將軍,對了,那日我聽你稱匪軍為‘五德營’,那到底是什麽?”

方若水有些尷尬。法律規定不得談論前朝的事,但這回卻是國務卿公子在問,而自己也漏出了一句。這算是軍情,不算違紀吧,他想著,口中道:“五德營本是前朝軍隊中的最精銳之軍。當初前朝有地、火、水、風四相軍團,其中地軍團便有五德營組成。”

“地、火、水、風?”鄭司楚怔了怔,“畢煒將軍不就是火軍團麽?還有鄧元帥所統也叫水軍團,有什麽關系麽?”

也許是因為說出了口,方若水也不再拘束了,道:“那正是前朝的水、火兩軍團,鄧元帥和畢將軍都曾在前朝為將。”

“是這麽回事啊。”鄭司楚恍然大悟,那麽說來,畢煒該和這個五德營曾經同殿稱臣,相當熟悉了,怪不得對敵將也了若指掌。他道:“五德營的總統領是那個曹聞道麽?”

方若水笑道:“他?還排不上號呢。當初五德營人才濟濟,仁、義、信、廉、勇五營,曹聞道只是第五位,屬勇字營統領。不過自仁、義、廉三營統領死後,他苦讀兵法,本領大進,已是今非昔比了。”

原來五德營只剩了兩個統領!因為匪軍能以一萬餘人力抗三萬多共和軍,鄭司楚一直以為這支五德營定然無損,可聽方若水這般說,五德營竟然只剩下了一些殘兵敗將,居然還能有這等戰力,當初地軍團整裝滿員的時候,這該是一支多麽強大的部隊!更讓鄭司楚吃驚的是,方若水原來也並不是自己想的那種無能之輩,他對敵人了解相當透徹。

三元帥,五上將,的確都是名下無虛啊。如果方若水真的是浪得虛名,那以他不占絕對優勢的兵力,恐怕匪軍早就殺出來了,也不會行成現在的對峙之局。

鄭司楚道:“那五德營的主將是誰?還在麽?”

方若水象是被咽著了一樣,怔了怔,鄭司楚又問了一句,方若水方才道:“那個人……”

他還沒說完,門外忽然有人道:“方將軍,敵軍有異動了!”

方若水如蒙大赦,站起來走到門口,道:“出什麽事了?”

門外是個斥堠。他跪在門口道:“稟方將軍,匪軍淩晨曾經開過一次門,有一小支部隊脫離,不知去向。”

與共和軍相比,五德營對朗月省的地形了解得要多得多了。方若水道:“知道了。”

他掩上帳門,臉上多了幾分憂色。鄭司楚道:“方將軍,出什麽事了麽?”

“匪軍有異動,我擔心,他們會不會派奇兵襲擊我們的運糧隊。”

如果是昨天方若水說這一席話,鄭司楚只怕會笑笑,覺得方若水無事生非,根本不用理會。但此時他知道方若水絕非無能之輩,不由得多想了想。的確,雖然進朗月省只有一條大道,但五德營在這兒經營多年,對這兒熟悉之極,安知會不會有什麽小道相通。如果運糧隊遭襲,全軍糧草不繼,那這仗就沒辦法再打了。

這不是多慮。

鄭司楚站了起來,道:“方將軍,運糧隊有士兵押送麽?”

方若水道:“畢將軍只派了五十個人前去接應。唉,要對付的是五德營,起碼也得派上兩百個護送才行。”

“沒和畢將軍說過麽?”

“說過了,可他不聽,只說我多慮。”

方若水不論軍銜還是官職,都要比畢煒低一級,加上方若水新敗,在畢煒跟前更是說不出話來。鄭司楚卻覺得方若水此慮不是多餘,糧草為行軍之本,絕不能有閃失,畢煒足智多謀,怎麽會不考慮這一點?他點了點頭道:“方將軍所慮大是有理,我去向畢將軍進諫。”

方若水舒了口氣,道:“鄭參謀你說得甚是,畢將軍該聽聽你的。”其實他比鄭司楚地位要高得多,只是不自覺地就將這個少年當成國務卿本人了。

鄭司楚站起身來,便要出門,忽然想起了什麽,又道:“方將軍,當初地軍團的主將是不是姓楚?”

方若水又是一怔,道:“你知道啊?”

“他叫什麽?”

方若水又象咽著了一樣,想了想,方才一咬牙,道:“他叫楚休紅。”說著,忽然又笑了笑,道:“鄭參謀,我真不願提這個名字,不怕你見笑,方若水領兵多年,也算勝多負少,但當年在這楚休紅手下敗得最慘。”

方若水也因此不願提地軍團五德營的事吧。經歷過那樣的大敗,方若水定然心有餘悸,所以畢煒才會譏諷他。鄭司楚辭別了方若水,向畢煒的帳中走去,心中只是默默地想著。

這個楚休紅,多半不會在天爐關了,不然方若水只怕根本不敢提兵前來。那麽楚老師和這個人到底有沒有關系?如果老師就是楚休紅的話,現在自己對付的,不就是他的舊部麽?

鄭司楚突然想到臨出發時老師對自己說的那一席話。所謂的“仁”字,老師其實不是僅僅是指槍法,而是要自己多少對五德營手下留情吧?可是自己設的這個計策卻要將五德營一網打盡,回去後老師知道了會怎麽想?

鄭司楚求見時,畢煒正在帳中察看地圖。見鄭司楚進來,畢煒笑了笑道:“鄭參謀,有什麽事麽?”

鄭司楚跪下行了一禮,道:“畢將軍,方才聽方將軍說敵軍今晨派出了一支小隊,不知去向,方將軍懷疑敵軍會不會去偷襲運糧隊。”

畢煒笑道:“多慮。朗月省地形險要,只有一條大路通到這裏,匪軍又不會飛,他們怎麽穿過雅坦村去偷襲運糧隊?”

鄭司楚道:“敵軍久在朗月省,地形熟悉,萬一他們找到一條小路繞過雅坦村,那可如何是好?”

畢煒道:“縱然有小路,要繞過雅坦村也須兜個大圈子。縱然他們能趕上運糧隊,以疲弱之兵如何是護送士兵的對手?此間事務繁忙,準備事項眾多,鄭參謀,不多想這些了。”

鄭司楚道:“兵法有雲,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我們只以為敵軍不會偷襲,這不正是畢將軍你所說的一廂情願麽?一旦運糧隊遭襲,全軍根本動搖,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畢煒臉沈了下來,喝道:“鄭參謀,你可是在指摘我指揮不力麽?”

“末將不敢。末將以為有備無患,僅僅五十人護送實在太少,加派兩百人前去接應終不會有錯。畢將軍,若軍中無人有空,末將願擔此任。”

畢煒似是被說錯了,想了想,忽道:“好吧。鄭參謀,我給你一支將令,你點二百人前去接應。”

鄭司楚臉上露出笑意,又行了一禮道:“多謝畢將軍。那我即刻前去。”

程迪文騎在馬上,有些不悅地道:“司楚,你沒事幹請這種令做什麽,在這路上跑馬,難道好受麽?”

鄭司楚接令後立刻點了兩百人,帶齊幹糧出發。運糧隊總要兩日後才能到,現在出發,得一日多才能碰頭。鄭司楚知道已經落後了五德營半日,只望五德營的小道七拐八拐得多一點,不要讓他們先行遇上運糧隊。只是出發得急了,程迪文也被他拖了出來,一路上背地裏抱怨個不住。

鄭司楚道:“迪文,別罵我,這糧草可是軍中命脈,不能出亂子,累就累點吧,總比把性命丟在這兒的好。”

程迪文也閉上了嘴。他和鄭司楚在軍校同學四年,知道自己這個好朋友實是個難得的將才,當初軍校演習兵法時便是百戰百勝,如今投入實戰,鄭司楚說的話多半有些道理,不然畢煒和方若水也不至於在那麽多參謀的作戰計劃中獨獨挑中了鄭司楚的一份。他掏出水壺來喝了一口,道:“司楚,你覺得匪軍真會偷襲運糧隊麽?”

“不一定。”

程迪文幾乎要把水壺都給扔了,他叫道:“不一定你還請令出來!”

他叫得太大聲,那兩百個士兵都怔了怔,不知道這個程參謀大驚小怪做什麽。鄭司楚道:“不一定的意思是不一定會來,也不一定不來。對於這等事,我們自然是有備無患。”

程迪文想了想,嘆道:“好吧好吧,聽你的,反正你這家夥夠機靈,我爹就說過,聽你的沒錯。”

程迪文的父親程敬唐雖然不是三元帥五上將之列,也是共和軍的一個名將。聽得程迪文這麽說,鄭司楚不由有些得意,道:“程伯真這麽說麽?”

“是啊。我爹說你是個天生的軍人,日後成就只怕在你外公之上。”

程迪文說這話時也只是順口一說,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說得完全正確,日後,鄭司楚真的會大放異彩,在以後的內戰中成為再造共和的英雄。只是這時的鄭司楚僅僅是一個行軍參謀,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有可能超過自己的外公,號稱共和國最初的七天將之一的段海若。他只是笑了笑,道:“我要能有程伯這樣的成就,那就謝天謝地了。”

他們出發時已過正午,過了一程,天黑了下來。由於全軍都是騎兵,他們行進甚是快速,明天一準可以和運糧隊碰頭。從駐在成昧省的屯軍點抵達雅坦村,大約得四日路程,這樣鄭司楚他們可以在中途遇到運糧隊,前後總得三日半方能回到雅坦村。雖然心急如焚,但一到夜晚,路上漆黑一片,看也看不清了,只能打尖休息,等天亮再走。

紮好臨時營地,把馬匹都拴好,這個營地雖然倉促搭成,卻是整整齊齊。程迪文雖然對戰術兵法沒有太高的天份,但他和父親一樣,有相當高的整頓能力,這也是鄭司楚非把他叫出來的原因。鄭司楚定計指揮,程迪文依計執行,這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有程迪文在身邊,鄭司楚也覺得膽氣壯了不少。

點起幾堆火,馬馬虎虎吃過了晚飯,鄭司楚讓士兵們早些休息,留了十個人巡哨。雖然這條路上鬼影子都不見一個,但鄭司楚仍然不敢有絲毫大意。安排好後,他靠在一個背風的地方,仍然不緊不慢地咀嚼著半塊面餅。程迪文已經草草啃完了,又從懷裏摸出那支笛子來想要吹奏一曲,鄭司楚忽道:“迪文,今天不要玩你那個鬼哭狼嚎了。”

程迪文撇了撇嘴,道:“你少來嫉妒我,不會吹就明說好了,我教你。”

鄭司楚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我是說今天不要吹了,不要驚動了敵軍。”

他的確在嫉妒程迪文吹得一手好笛,當初在軍校,自己家世高過程迪文,外貌身高也勝過他,可程迪文就是因為能吹一手笛子,很讓女校的學生如癡如醉,所以也有一些女生對他不理不睬,反而對程迪文頗加青眼。那時他也偷偷學過吹笛,但總是不入門,吹出來的很不中聽。他說程迪文吹得“鬼哭狼嚎”,其實說的是自己。

程迪文聽鄭司楚說的這個理由,倒也同意,道:“也是。”將短笛往腰裏一插,但手上卻很不得勁,晃了兩晃道:“司楚,我們來練練刀吧。”

這回輪到鄭司楚撇嘴了:“你有那麽好的寶刀,我和你比,不用幾招腰刀就被你削斷了,不幹。”

程迪文的槍術根本不能和鄭司楚相提並論,刀法還勉強可以比比,但他的無形刀削鐵如泥,鄭司楚卻是根本無法抵擋。程迪文道:“玩玩動什麽真刀,我們用木刀試試吧。”

他揀起地上兩根拿來生火的木柴,抽出刀來削了兩下,約略削成了木刀的樣子,將其中一把拋給鄭司楚,道:“看我程參謀大展神威,單刀力破鄭司楚!”

這當然只是吹牛,沒用無形刀,只三四個照面,程迪文後頸被鄭司楚輕輕砍了一下。如果用的是真刀,這一下足以將程迪文的頭都砍下來。鄭司楚用力甚輕,程迪文只是覺得頸後微微一痛,不由惱羞成怒,正待返身攻擊,哪知剛轉過身,忽見鄭司楚向後一躍,跳開了三四步,道:“迪文,你聽!”

程迪文一怔,道:“什麽?”

“好象有腳步聲。你耳朵比我靈,聽聽看。”

程迪文聽他說得鄭重,伏倒在地聽了聽。這手伏地聽聲是軍中人人都會的,程迪文因為吹慣笛子,耳力超過常人,細微之處也辨得清楚。他聽著,忽道:“果然,腳步聲甚亂,大約,有兩百人。”

“在什麽地方?”

“約摸一裏以外。”

一裏以外……

鄭司楚陷入了沈思。朗月省人口很少,整個朗月省大約只有七十萬人口,這兩百人很有可能便是五德營的奇襲隊。

好快啊。鄭司楚有些呆呆地想著。他不曾和五德營正式交手過,但五德營能讓方若水吃了一個大敗仗,自然不會弱,可走小路也如此快法,幾乎要和他們並駕齊驅,明天很有可能同時趕到了。

程迪文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道:“司楚,怎麽辦?”

五德營熟悉地形,晚上也在趕路,此消彼長,速度不會比他們這支騎軍慢。鄭司楚心頭有些發寒,覺得帶出兩百人來還是有些托大。可是如果士兵帶得多了,行軍速度又會減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搖了搖頭道:“不要多想了。現在我們在暗,敵人在明,他們未必知道我們也在接應,到時還有五十個先行接應運糧隊的士兵,我們可占優勢。”

程迪文放下心來,道:“那就好。”他先前趴在地上,身上也沾了些泥土,拍了拍,忽然叫道:“哎呀,我的項鏈到哪裏去了?司楚,你幫我找找。”

鄭司楚道:“你一個大男人,戴什麽項鏈,丟了就丟了。”

程迪文有點想哭似地道:“這可不一樣,這是我媽給我戴的,一個雞心墜子,上面鏤著個‘吳’字。那是我的護身符,出發時我媽交待過,千萬不能丟了。”

鄭司楚聽他說得著急,也拿了根帶火的木棒過來往地上照著。朗月省地勢高峻,一鉤殘月高掛天邊,淡淡的月光竟是藍色的,照在地上也根本照不亮什麽。在程迪文方才趴著的地方照了照,鄭司楚忽然發現地上有個東西一閃,拿了起來道:“是這個麽?”

那是個金子打的墜子,上面鏤著個怪怪的字,大概是個“吳”字,與尋常字體大為不同。程迪文接了過來道:“謝天謝地,就是這個。”

項鏈的鏈子斷開了,一時也掛不上。鄭司楚見他笨手笨腳地弄著,道:“別弄了,天亮再看吧。”程迪文見黑燈瞎火的也的確弄不好,取出一塊手帕來包好了放進懷裏,準備明天天亮了再連起來。

兩人重新坐到火堆邊,鄭司楚道:“迪文,你這墜子上怎麽有個‘吳’字?那是什麽意思?”

程迪文道:“你不知道麽?我以為鄭伯跟你說過的,我爹本來姓吳,程這個姓是後來改的。”

第二日天一亮,二百人便早早起身,胡亂吃了點東西重新出發。發覺了五德營也在趕路,鄭司楚的面色登時凝重起來。雖然隨軍出征,來了也有好幾天,但一直還不曾開戰,這一次,只怕就要面對面地對上五德營了。

走到天交正午,停下了歇了歇,程迪文抽空拿出那個項鏈比劃著。項鏈也是用金子打的,有一個環開了,手頭沒工具也弄不好,只能放擱在懷裏,準備回去後讓隨軍工正修一修。鄭司楚一邊喝著水吃著面餅,一邊默默地想著。

五德營要輕身奇襲,人數肯定也不會太多,大概也正如程迪文聽出來的,在兩百人上下。在軍校時說起打仗,每個人都能眉飛色舞,似乎個個能手握重兵,百戰百勝,但一旦真的要開戰了,他才發現自己心底仍然帶著懼意。老師也說過,初次上陣,再勇敢的士兵也會害怕,老師自己第一次到戰場上時也一樣。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身體被利刀砍開,被長槍刺透,如果能無動於衷,那只能是個瘋子。所以感到害怕並不可恥,更重要的是克服自己的恐懼心,這樣才能越戰越勇。

自己和程迪文都是第一次上戰陣,現在,也正是該害怕了吧。他回頭看了看手下的那些士兵,由於這十一年來基本無甚戰事,這裏的士兵也有近三分之一都是新兵。昨天聽得敵軍也在趕過來,那些新兵中有幾個不住地舔著嘴唇。鄭司楚知道,越是恐懼,嘴裏就越是發幹,這幾個人雖然臉上看不出來,心中實是害怕之極了。

還好。他想著,至少自己還沒怕成這樣。也許,程迪文說自己天生就是個軍人,可能也沒錯吧。可是他心裏最喜歡的,其實是什麽都不做,靜靜地躺在一片細草如茵的野地裏看天上的白雲。

他看了看四周。朗月省十分荒涼,雖然是夏季,天午時陽光很烈,但由於地勢太高,仍感覺不到多少暖意,地上也少見綠色,只有零星幾株樹半死半活地直立在路旁。天上的白雲倒是慵懶如絮,一朵朵如伸手可及。

如果沒有戰爭,揀一塊石頭睡上一覺,讓太陽照在身上,呼吸著清冽的空氣,倒也不錯。

他不由得笑了笑,默默地垂下頭。

“司楚。”

程迪文拍馬過來,叫了他一聲。鄭司楚略略一驚,擡起頭道:“怎麽了?”

“前面好象有一支馬隊過來了,不是太遠,頂多一兩裏地。”

鄭司楚側耳聽了聽,群山重疊,根本看不到什麽,風中依稀有一兩聲馬嘶。那是運糧隊麽?他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運糧隊來得這麽快,本以為至少得天黑下來時才能碰到。他在馬上長了長身,道:“快碰到了吧?”

程迪文臉上卻有些憂色,道:“好象,還有一支人馬也在靠近,多半便是匪軍。”

在一裏外的小道以相同方向前進,到現在也該靠近了吧。他道:“讓大家小心,刀槍出鞘,軟甲不得解開。”

雖然天不是很熱,但畢竟是夏天,太陽在身上曬了半日,又急急趕路,人馬都有些疲憊,身上也出了汗,有幾個士兵大概因為汗水沾濕了內衣,已將軟甲解開了,讓風吹著。聽得鄭司楚的話,程迪文點點頭道:“是。”他轉身叫道:“兄弟們,可能馬上就要和匪軍交手,大家將武器準備好,軟甲一律扣上,不得有誤。”

又走了一程,馬嘶聲越來越近了,聲音很是平和,十有八九是運糧隊。鄭司楚略微松了口氣,卻見一邊的程迪文面色卻更凝重了許多,他詫道:“迪文,你怕了麽?”

程迪文點了點頭道:“有點。”他又放低聲音道:“匪軍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消失了?鄭司楚心頭一陣茫然。一支人馬不會平白無故地消失的,那些人大概也停下來休息吧,不知會不會發現自己。他道:“千萬要小心。迪文,你多聽著點。”

程迪文耳力比自己好,這一點鄭司楚也不得不佩服。程迪文舔了舔嘴唇,嘴唇上的皮膚也因為幹燥而有些裂開。他小聲道:“司楚,打起來的話你可要幫著我一點。”

鄭司楚在軍校裏便是刀槍兵法都名列前十位的優秀學生,程迪文就只算平平了。鄭司楚在鞍前摘下了白木槍,取下了鹿皮槍套。槍尖已經開了鋒,這槍是老師手制的,和工房裏做出來的統貨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槍刃上帶著一層層細密的花紋。老師說過,真正的好鋼在井水中浸上兩年,待雜質銹盡,然後用猛火燒軟,折疊後錘打。這般要打二十次以上,所制精鋼堅如磐石,百折不彎。老師這個槍頭只怕錘打了五十多次,那些花紋已密得如同極薄的蟬翼疊在一處。在開鋒時,工正說這槍頭居然磨裂了五塊磨刀石方才開鋒成功。

他掉轉槍頭,試了試槍刃。槍刃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沁得肌膚都有些疼痛。他垂下槍,槍尖離地還有半尺許,象有一股無形的風從槍尖上吹出,地面的浮土竟然被槍鋒逼開了。

真是一把好槍。他心中暗自喝了聲彩。從槍頭到槍桿,無一不順手,而且不加一絲多餘的藻飾。握住了白木槍,他心頭也定了許多。

“這把槍真好。”

程迪文在一邊羨慕地道。當他握到過白木槍後,這話大概已說了不下五遍。鄭司楚微微一笑,道:“回去後我問問老師,看他還有沒有別的槍了,請他也給你一支。”

“真的麽?”

程迪文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伸手一摸腰間的無形刀,似乎脫口要許個願了,但想了想還是沒說。大概隨了白木槍,別的槍都不值得他用無形刀來換吧。鄭司楚也知道,即使老師還制了別的槍,但肯定不會有白木槍這麽好。

又走了一程,程迪文忽然叫道:“碰到了!”

其實鄭司楚也聽到了,前面馬嘶之聲不斷,運糧隊看來就在前面數百步之處,只是山道蜿蜒,也看不到。他回頭道:“走吧。”

剛說完,那兒忽然發出一陣呼喝。這陣呼喝極是突然,如同山崩地裂,連飛羽也驚得倒退了一步,有個走在鄭司楚邊的士兵叫道:“出事了!”

鄭司楚只覺心頭如火燎一般。他們已經趕得很急了,但五德營還是搶先了一步,早就設好了埋伏。他舉槍一揮,叫道:“快沖!”話剛出口,程迪文一馬當先,已沖了出去。程迪文雖然說心中有些害怕,一旦真出事了,沖得卻比誰都快,鄭司楚只頓得一頓,邊上已有十餘個士兵沖過身邊,他一夾馬腹,飛羽猛地發力,一躍而起,已跟了上去。

前面是個山嘴,鄭司楚還不曾拐過去,便已聽得刀槍相擊之聲,夾雜著馬的狂嘶,人的慘叫。待沖過山嘴,只見山道上停下了十幾輛大車,一些身披異樣軟甲的士兵正在向車隊攻擊。那些士兵高矮不一,但極為勇猛,守車隊的只有五十個士兵,哪裏擋得住這等猛攻,正在節節敗退,也虧得程迪文他們的前隊已經在和這些士兵在交戰了,車隊尚能支持,但也已岌岌可危。

鄭司楚沖到程迪文身邊,有個敵軍拍馬迎了上來。這人用的也是槍,鄭司楚不等他的槍刺來,白木槍一勾一帶,槍桿擋開了那人搠來的長槍,槍尖一探,一下刺入他的前心。刺進去時,仿佛刺入的是一大塊軟泥,那人慘叫一聲,一個跟頭從馬上摔了下來,白木槍的槍尖上殷紅一片。

這是鄭司楚第一次殺人。當槍尖刺中那人,那人發出慘叫的時候,鄭司楚只覺心頭一凜,但隨著那人翻身落馬,心底又一下歸於平靜。

殺人原來如此。一個生命在轉瞬間就消失了,那麽容易,如水面的泡沫。由不得他再傷感,邊上一個敵兵大喝一聲,又沖了過來。這人用的是一把大刀,看來力量不小,大刀劈下時風聲甚歷。鄭司楚白木槍還不曾收回,順勢一架,槍尖朝下,這人的刀砍在鐵塔木槍桿上,竟然發出了金鐵之聲,槍桿也出現了一個白印,刀卻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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