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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將星隕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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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終的勝利依然十分遙遠,遠得望不到影子。

奪回東平城是天保二十八年年初。這一年的好消息僅僅這一次而已,正當我們挾餘勝之威,躊躇滿志,準備一路南下,掃平蛇人,這年的四月就遭到了一次大挫,石虎城被蛇人攻破,全城兵民被斬殺迨盡。

石虎城是名將褚聞中鎮守。褚聞中的兩萬狼兵頗負盛名,我在隨畢煒赴援東平城時,曾有一支狼兵臨時編入我麾下,對他們的戰鬥力我是深有體會。加上蛇人攻擊符敦城失利,人人都以為,比符敦城更堅實的石虎城自無問題,褚聞中自保有餘。沒想到大約有一萬餘蛇人如同天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了城池,狼兵居然沒能組織起有效的防禦。石虎城位於大江上游南岸,是上游的門戶,此城一失,中游符敦城、下游東平城這兩道門戶就形同虛設,蛇人可以從石虎城繞道渡過大江這道天塹,一路殺來。文侯聽得這個消息時,正召集我與鄧滄瀾、畢煒和邵風觀四人舉行家宴,報事人遞上羽書,文侯驚得失箸更色,不語竟日。第二天,他立刻命令鄧滄瀾與畢煒兩軍火速沿江而上,務必要阻住蛇人北渡。

當時新軍訓練依然不足,反攻東平,損兵不少,新訓練出來的士兵大多補充入諸軍中,東平城甫奪回,也需要大兵鎮守,實在派不出更多的部隊了。幸好鄧滄瀾與畢煒的水火兩軍團不負重托,在石虎城與蛇人鏖戰二月,纏鬥之下,雖然未能擊潰蛇人,但蛇人也被他們拖住了,未能大舉北上,結果到了六月,文侯調發狄騎一萬,加上調拔的青月公援軍二萬,共三萬人赴援,八月告捷,蛇人終於退卻,石虎又被奪回,但諸軍傷亡慘重,據說連畢煒的神龍炮也失落了兩門。

而這時,蛇人又向東平發動了進攻。

此時駐守東平的只有地軍團。雖然屠方指揮得力,我們橫野、折沖、鎮威、揚威四部算是力戰不止,可是水火兩軍團已被調走,地軍團孤掌難鳴,死守到八月,正是石虎奪回的捷報傳來時,東平城再度易手,地軍團退守東陽城。

幸好東平城經過接連兩番戰役,已是殘破不堪,蛇人又缺乏船只,一時不能渡江攻擊,而此時五羊城終於出擊了,一舉收覆了周邊幾個城池,蛇人大概覺得後院起火,加上天氣又轉冷,於十月底全軍退卻,我們才算僥幸奪回東平城。

天保二十八年十一月起,帝國與蛇人一直沒什麽戰事,文侯也舒了口氣,帝國軍算是有了個難得的喘息機會,但是五羊城卻陷入了危機,蛇人惱怒何從景突然發難,派兵圍困五羊城。我們離得太遠,加上自顧不暇,只能盼望上天護佑,讓五羊城脫得此劫。說來好笑,五羊城是共和軍的大本營,以前帝國視若仇讎,恨不得他們早早毀滅,現在卻從上到下都盼著他們撐過去,連重病在身的帝君,也破天荒地率監國太子一同以太牢祭天,為五羊城祈福。誰都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五羊城一旦覆滅,蛇人下一輪的攻勢會極其淩厲,就算文侯自己,也沒有再一次勝利的信心了。

沒想到的是,五羊城的守禦強得超出我們意料。一直到年底,雖然謠言滿天飛,說是蛇人已經攻破五羊城,馬上就會北上,但事後都被證實只是謠言而已,五羊城守得固若金湯。可是南疆不比帝都,冬天也不是太冷,蛇人又下了狠心,定要破城而後已,這一戰曠日持久,一直持續到天保二十九年春末,蛇人仍在圍攻五羊城。我曾向文侯探過口風,是不是要從海上前去援助五羊城,但文侯沒有答應。固然是因為路途遙遠,不過我覺得文侯其實是希望蛇人和五羊城膠著得越久越好。只要蛇人被五羊城拖住一天,就無力北上,我們也就多了一天機會。

天保二十八年,天下大熟,糧草取得大豐收,尤其是句羅島,據說太倉粟米幾乎要滿溢出來,句羅王入貢的糧草馬匹比往常多了一倍。而天保二十九年一開春,便風調雨順,定然又是個豐年。也就是這一年裏,張龍友因為改良鐵甲車,加封為工部尚書,薛文亦則頂了他的空缺,升為右侍郎,他妻子生了個兒子,算是雙喜臨門。張龍友更因為與葉臺一共獻上丹藥,帝君服用後病情大見起色,連帶著上清丹鼎派的地位都大見上升,都算是好事。可是誰也沒想到,此時倭島又開始向句羅島發動進攻,句羅王以血書告急。

據說倭島此番進攻,竟然是受蛇人挑撥。我不太相信蛇人竟能挑動倭王,但倭人進攻句羅島卻是事實。李堯天奉命率水軍團回國主持防禦戰,好在此時句羅軍已今非昔比,而李堯天帶的更是精銳無比的水軍團,較當初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不過數月,倭人就大敗而逃。

今年因為蛇人的主攻目標是五羊城,帝國軍難得有了一陣閑暇。文侯鑒於諸軍訓練仍嫌不夠,要我們地軍團諸軍輪番休整訓練,同時學習操作鐵甲車。我知道接下來鐵甲車會成為我們的主要戰具,必須要練得熟練之極,所以上半年除了訓練槍馬兵法,每天倒有半天在訓練鐵甲車。經過改良,現在的鐵甲車動力已大為加強,轉動也靈活得多了,只是有一點卻毫無辦法,就是熱。

鐵甲車四壁都是鐵甲,出入口在車頂,裏面又滿是機括,所以行駛時熱極了。如果是冬天,那倒是得其所哉,在裏面穿單衣也正好,可假如是夏天的話,裏面簡直是個蒸籠,人在裏面呆不了多久就會熱得昏過去。我們剛開始配備鐵甲車時,天還很冷,這個問題不算什麽。因為地軍團四部是輪訓的,輪到我時天已有點熱了,下午更是最熱的時候,每天訓練完,鐵甲車裏就是一股汗臭,那股又悶又潮又臭的氣息中人欲嘔,凡是第二批訓練的人都以此為畏途,訓練的效果也一直很差。我把這情形跟薛文亦說了,他想了好幾天,說是要降溫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車裏的空氣流動起來。他設計了一個風箱一樣的東西,只消一拉動便可以向車中鼓風,溫度一下便降了下來。雖然夏天時裏面還是熱,總算不會熱到呆不下去的程度。到時裏面備上一桶井水,也能撐下去。

裝好了風箱,橫野軍的鐵甲車訓練才算重新踏上正軌。這一天,我正和曹聞道兩人指揮著眾人在操場上訓練陣形。鐵甲車攻守皆備,我一直在想假如能把鐵甲車編入八陣圖,那麽八陣圖的威力和防禦能力必然會大幅增加。可是鐵甲車轉動終究不像人一樣靈活,如果硬要八陣圖與之配合,反而使得八陣圖的靈活性大大降低。試了幾次,效果總是不盡如人意,想來也是天意如此,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吧。

正累出了一身臭汗,馮奇忽然過來道:“楚將軍,有位李將軍要見你。”

我正擦著汗,聽得這名字,怔了怔道:“哪位李將軍?”姓李的人不少,也不知馮奇說的是誰。他道:“那人也沒有。小人聽得,那個副將自稱姓‘瓢’。”

我道:“樸士免!”話剛出口,馮奇點頭稱是道:“對,對,就叫這名字。小人還在奇怪呢,心想怎會有這等怪姓。”

其實中原也有姓樸的,不過很少,難怪馮奇不知道。樸士免傳話,來的定然是李堯天了。因為倭人來襲,李堯天奉命回國,沒想到現在又回來了,倭人定然已被平定。我已經好久不曾見到李堯天了,聽得他來,不由又驚又喜,連忙擦了兩下臉,道:“馮奇,你去我帳中備點水酒,我要為李將軍接風洗塵。”說罷整了整衣服,向門口走去。

才到門口,便見李堯天一行人便站在那兒。地軍團軍紀之嚴,為諸軍之冠,而橫野軍的軍紀又是地軍團之冠,任何人不得命令,都不得擅自闖入營中,因此李堯天也只能在門口等候。一見我過來,他臉上也堆起笑容,揚了揚手道:“楚將軍!”

我搶上前去,還沒說話,樸士免已先行了個軍禮,道:“楚將軍,樸士免有禮。”

我連忙還了一禮道:“李將軍,樸將軍,來,來,到我帳中坐吧。”樸士免雖然只是個副將的身份,不過當初去五羊城曾共同出生入死了一回,再說他還是我雕刻一道上的師傅,他雖然總有點過於拘泥禮節,我卻從來不敢把他當下屬看。只是這麽一說,樸士免卻更為局促,道:“楚將軍,樸士免不敢如此無禮,今日只是陪李將軍前來。”

他說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大概很怕我會拖他進營帳去。李堯天在一邊道:“士免,你先帶人回去,我要在楚將軍這兒坐一陣。”

樸士免松了口氣,向李堯天行了個軍禮,又向我行了一禮,道:“李將軍,楚將軍,樸士免先行告退。”

看著樸士免逃也似的背影,我不禁失笑道:“李兄,樸士免樣樣都好,就是太小家子氣了吧。”

李堯天也笑了笑道:“士免是先父最忠心的家臣之子。他們樸氏代代做我家家臣,士免極有才幹,就是這個性子改不了,叫讓上朝都害怕。我本以為你和他也算熟識,偏他還是這麽不安,讓楚兄見笑了。”

我道:“人各有志。李兄,坐吧,今番是來告捷獻功的麽?”

李堯天坐了下來,一臉喜滋滋的樣子,道:“這只是一件。還有一件大大的好事,不能不讓楚兄知曉。”

我道:“是麽?是令郎的事吧?”

李堯天率軍得勝,他當然不會覺得我還不知道。去年年初帝國與共和軍盟約達成時,李堯天曾奉命護送一王一侯去五羊城當人質,那時我就聽他說過他剛生了個兒子。李堯天對自己這個兒子極有期待,也一定極是得意,這一趟說不定是來向我獻寶來了。哪知他只是笑了笑,道:“繼源已經會說話了。雖然這也算件好事,終究不算什麽大大的好事吧。”

我道:“你兒子叫李繼源啊?”

他點了點頭,道:“天保二十七年八月初三生人,現在快滿兩歲,正會亂叫了。”他的口氣中有股說不出的得意,似乎他那個名叫李繼源的兒子會亂叫是件極了不起的事。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還是說說到底有什麽大好事吧。”

他倒了杯酒,拿起來一飲而盡,道:“楚將軍,我奉文侯大人之命,率軍遠征倭島。”

“遠征?”我叫了起來,一手正在倒的酒也灑在了外面。我道:“李兄,現在遠征,是好時機麽?”

李堯天重重點了點頭,道:“倭人新敗,正是良機。”

從兵法上說的確是良機,可問題是,遠征是建築在實力之上的。句羅剛遭到倭人襲擊,國力大損,如果說倭人士氣不振,那麽句羅的軍隊只是空有士氣而已。我想了想,道:“鄧將軍如何說?”

“鄧將軍頗有異議,但文侯大人竭力支持。”

水軍團是鄧滄瀾苦心經營起來的,在石虎城損傷很大,此時補充了不少新軍,還有待訓練。這一場遠征固然不會把水軍團全軍帶走,但總會讓水軍團實力大損,鄧滄瀾當然會有異議。只是我倒是更支持鄧滄瀾一些,倭人固然罪不容赦,但我們正面臨大敵,現在雖然扭轉了一些戰局,卻不能說已是勝券在握。在這個當口把水軍團分走大半,幾乎是自縛手足,大為不智。不過看著李堯天興沖沖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去敗他的興。這個戰略雖然是文侯定下的,但最早多半是李堯天提出。倭人屢屢侵攻句羅,李堯天定然恨倭人入骨,現在終於有了這個機會,他哪肯輕易放棄。我倒了杯酒,道:“李兄,事事都要多作預料,你覺得此戰勝算有多少?”

李堯天把手中的杯酒一飲而盡,道:“輜重,人馬,甲械,皆已準備停當。我派往倭島的細作也有羽書來報,倭人聞得再敗,皆惶惶不可終日,一日數驚。此時不戰,是天予我不取也,何況,我軍也有了倭人無法比擬的神器。”

我心頭一動,道:“是那種巨艦?”

李堯天點了點頭,道:“是,就是那種一船載上千人的巨艦。”

前兩年李堯天便奉命督造巨艦。那種巨艦是工部小吏葉飛鵠設計,龐大無匹,直如一座移動的城堡。風軍團是帝國軍一寶,與諸軍配合,既能防備敵軍偷襲,同時也可在空中助攻,威力極大。不過風軍團與水軍團的配合一向最難,因為飛行機必須要在岸上才能起飛,而水軍團下錨泊岸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過有了巨艦,飛行機可以直接在甲板上起飛,從此水軍團的戰鬥力必然會有極大增長。李堯天當初就猜這種巨艦會用於出海,也果然被他猜中。這種巨艦已造成一艘,聽說第二艘也在緊鑼密鼓地建造中,李堯天仗此巨艦,我敢說海上已無對手可言。假如真有海神的話,一旦與李堯天起了沖突,這海神肯定也會被拿下的。我笑道:“壯哉!李兄,祝你一戰成功,奏凱而還。”

雖然這話是笑著說的,可是我心裏還是隱隱有些不安。固然如李堯天所言,準備得都已十分充分,可是其中瞬息萬變,準備得再充分,還是可能會有變數。在句羅擊退倭人,與勞師遠征倭島是兩回事。倭人新敗之下固然士氣低落,可他們這回是在本土作戰,僅僅數萬精兵遠征,又怎能保證一舉戰勝?倭人兩次侵犯句羅都遭失敗,說到底就是他們在海上完全不是李堯天的對手,無法保證補給。可是這回倭人是在本土作戰,補給已不成問題。也許正是李堯天對倭人的百戰百勝,使得這個不世出的水戰名將也有些輕敵了。我看著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猶豫地道:“李兄,此番跨海征倭,你有什麽打算?”

李堯天放下了杯子:“楚兄,我知道你是在擔心補給,是吧?呵呵,你不曾去過我們句羅,其實句羅最南端距倭島僅僅數百裏之遙,海船兩日限可到。我帶的這點兵力,想要與倭人在陸上決戰,只怕力有未逮,但在海上,他們根本不是對手。因此我準備從水路出擊,一戰成功。”

他拿起一根筷子蘸了杯中的一點酒,在桌上約略畫了幅倭島的地圖,道:“倭島由四個大島組成,國都平原京是在最大的一島周本之南,倭王便居於此地,但眼下他們乃是源氏幕府用事,首領名謂源太吉。”

我笑道:“聽說過此人。聽人說,他家中屏風上,寫有一副對聯,叫什麽先平句羅,勒馬中原。”

對於倭人,我了解得並不多,畢竟太過遙遠,而且如此與帝國已成敵國,並無交往。不過我也聽說過,這源太吉身材矮小,但為人堅忍有大志。僅僅幾十年前,倭島諸侯林立,天下大亂,源太吉以區區一個小卒之身,數十年便登上了至高之位,成了倭島掌實權之人。自源太吉用事,倭島便屢攻句羅,據說源太吉的用意實是通過句羅為踏板,最終征服帝國。不過這個目標在我看來,實在是可笑之至。

李堯天正色道:“是‘虎賁十萬,踏平句羅三千裏;龍飛九五,底定中原七百年。’”

句羅南北約略三千裏,因為常自稱是“三千裏江山”。我也看不出源太吉這副對聯寫得好不好,只是訕笑了笑道:“口氣不小,不過為什麽只要七百年就夠了?”

李堯天道:“那是因為倭人傳說第一代倭王受命於天,享國七百年。源太吉說的,其實是以初代倭王比擬自己。哈哈,就算他受命於天,李堯天今番就要逆天而行!”

我心頭不由一動。這源太吉分明與文侯是一路人,這副對聯中也分明有不臣之心。只是他在倭國一手遮天,倭王也只能仰其鼻息,自然不會有人指責他。那麽文侯會不會有朝一日也成這般模樣?

我想得出神,連李堯天在說什麽都沒註意。待回過神來,只聽得他道:“如此以奇兵突發,只消擒斬源太吉,再讓倭王下令,削國中二十八藩勢力,定然會讓倭島大亂。而我則挾倭王號令諸藩,短則五年,長亦不過十年,倭人再無力侵攻他方,這便是我的以倭制倭之計。”

我怔了怔,道:“以倭制倭?”

李堯天點了點頭:“倭人好利無義,不難挑撥。有源太吉制約,二十八藩不敢有異動,但源太吉一死,這二十八藩各自為政,不難各個擊破。我要防的,就是倭人中再次出現源太吉這等雄才大略的人物而已。”

李堯天想得那麽遠!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李兄,真照你這麽辦,也許你一生都要留在倭國了。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重兵在手,萬一句羅朝中有人忌你,那該如何?”

李堯天淡淡一笑,道:“披發為將,早就以身許國,萬死不辭了。我家大王若是偏聽不明,那也只能聽從大王發落。反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論如何總要試試,楚兄你說可是?”

李堯天許的,還是句羅,不是帝國。我不禁有些感慨,他在句羅雖是軍人世家,卻不受句羅王重用,若不是鄧滄瀾提拔,恐怕就泯然眾人了。現在他也在帝國為將,可是在他心裏,句羅是他父母之邦,為了句羅,縱然粉身碎骨亦是甘心。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李堯天。天保二十九年九月,他率水軍團精兵一萬,會同三萬句羅水軍,戰船八百餘艘,終於出發遠征了。自從那天他來辭行,我又奉命前去前線換防,等到再次回帝都休整,李堯天已經出發。李堯天走後,鄧滄瀾在帝都加緊訓練新軍。水軍團因為元氣大傷,文侯決定今年大力扶持水軍團,因此從諸軍中抽調能手,這一年軍校畢業生中有不少便編入了水軍團。唐開報了名,被水軍團收錄。他是軍人,一直不甘於在軍校當教官,此時終於得償所願。這一年畢業生中,有一班就是我當初教過一段時間的,其中有幾個也入了水軍團,成了唐開的同僚。

李堯天的戰報一般要延遲一月左右,所以我們得到第一份戰報是在十一月了。倭人聽得帝國軍跨海遠征,舉國上下皆是驚慌失措,二十八藩中有五藩甚至密謀擒殺源太吉,想用源太吉的人頭換取帝國撤軍。然而源太吉這人殊非弱者,事情敗露,五藩藩主被源太吉淩遲處死,源太吉則組織了一支七萬人的艦隊前來阻擊。倭人人數雖眾,船只雖多,但最大的船也不過相當於水軍團的中等船只,這一戰李堯天大獲全勝,斬首萬級,倭人落水而死的也起碼有萬餘。

雖然和倭人的戰爭與帝國關系不大,但消息傳來,帝國上下還是頗為振奮。隨之而來的,更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蛇人圍五羊城一年有餘,終於知道啃不下這塊硬骨頭,廢然而退。消息傳來的這一天,帝都上下歡聲雷動,簡直就和當初帝國破圍成功時一般。也因為五羊城苦戰整整一年終於守住了城池,給了帝國近一年的太平日子,人人都覺得勝利終於快要來了。只是李堯天的戰報接下來卻一直不曾傳來,讓我有點不安。路上雖要延誤近一個月,可是只消接戰,戰報該接二連三地到來才是,怎會一去便無消息?我每天在訓練軍隊時,總不由自主地要想到此事,卻不敢去猜那些壞結果。只是,在我心底,已經有了一層陰影,我總覺得壞消息馬上就會來了。

十二月底,又輪到我去東平城駐防。此時水軍團的新募士兵也已初步訓練完畢,與橫野軍一同出發,我與鄧滄瀾同船南下。鄧滄瀾和畢煒私交甚篤,而我與畢煒算得上水火不容,我討厭他他也討厭我,可鄧滄瀾為人坦率誠懇,雖然和他的交情遠遠比不上我與邵風觀的交情,但他與我還算頗為相得。鄧滄瀾性喜讀書,手不釋卷,說話時慢條斯理,見識甚是廣博。如果說水戰實戰李堯天比他更強,不過只論兵法,鄧滄瀾要更為精通。一路上我與鄧滄瀾談論兵法,總覺頗可借鑒。雖然水戰和陸戰不同,卻也頗有相通之處,對於國事的看法,我們更是說得投機。只是我總覺得,鄧滄瀾對共和軍的種種方針極其熟悉,甚至有些讚賞,幾乎讓我懷疑他會不會在共和軍呆過。

東平城易手數次,城墻本已殘破不堪。好在我們爭取到了一年的時間,屠方一直坐鎮此處,大力修繕,現在已大為可觀。我帶著曹聞道他們四處查看了一番,信心也增添了幾分。現在我手下有曹聞道、錢文義、陳忠這三人,加上文武雙全的廉百策和楊易,實力更強,在地軍團中已是名至實歸的第一強兵。楊易才堪大用,現在卻因為尚沒有什麽戰功,只是作為我的幕僚,但用不了多久就該與曹聞道他們並列了。我準備將橫野軍分為五營,就由他們五人充任統領。以前我自己也要統領一隊人馬,有了這些好幫手,以後我大概更多時間是坐鎮中軍,發號施令了。

剛到東平城一天,第二日清晨,我便被一陣人聲吵醒了。橫野軍軍紀很嚴,平時不得在軍中喧嘩,何況聽聲音竟是馮奇,我心頭不免有點不快,高聲道:“馮奇。”

門開了,馮奇走了進來,向我行了一禮道:“將軍,您醒了,廉將軍說有急事找您。”

我呆了呆,道:“為什麽不讓他進來?”

馮奇猶豫了一下,道:“將軍您在休息……”

我訕笑了笑。我自認是沒架子了,對橫野軍上下極是寬厚,不過唯一一點就是受不了軍營裏的呼嚕聲,所以休息總要自己一間單間,從來不敢為了標榜與士兵同甘共苦而住在一起過。馮奇他們現在負責我的起居守衛,極是盡責,甚至有點太過盡責了,旁人不論是誰,若無軍令,全都擋駕。不過這也是他們盡職之處,我不好責備他們,只是道:“馮奇,以後有人來見我,你便進來稟報好了。軍情緊急,不能因為我在睡覺就耽擱了。”

馮奇點了點頭,道:“遵命。”

他前腳剛出去,廉百策後腳便進來了。一進來,他便行了一禮,輕聲道:“楚將軍,您聽得了麽,有遠征軍的消息了。”

一瞬間我還沒回過神來他說的遠征軍指的是什麽,但馬上就省得他是在說李堯天。我失聲道:“是李堯天將軍?”

廉百策點了點頭,道:“已有殘兵逃回,鄧將軍正在詢問。楚將軍,您還是去聽聽吧。”

廉百策這人也算會自做主張的。不過聽得他說是“殘兵逃回”,我心裏就咯噔一下。李堯天出事了!我已睡意全無,披上戰袍,馬上牽出馬來,帶著馮奇他們向北門跑去。

東平城的北門是水軍,水軍團正駐守在船塢中。到了北門鄧滄瀾的營房,我再忍不住,問明了鄧滄瀾的所在,就搶了進去。

裏面,鄧滄瀾正與幾個衣冠不整的士兵說著什麽,我這般闖進來,讓他們也嚇了一跳。我向鄧滄瀾行了一禮,道:“鄧將軍,這幾位就是跟隨李堯天將軍征倭的兄弟麽?”

鄧滄瀾面無喜怒,拉過一把椅子道:“楚將軍坐。韓康,你再從頭說一遍吧。”

那個叫韓康的士兵是個面白無須,一臉機敏的年輕人。他原本坐著,見我進來,立時站直了行了一禮,這才坐下道:“是。小人在九月奉命跟隨李堯天將軍征倭……”

李堯天在天保二十九年九月出發,十月,已抵達倭島西部的大島九原。倭國自西而東為九原、五土、周本、白赫四島,其中白赫島是苦寒之地,據說一年四季都積雪不斷,人煙稀少。周本為最大的島,倭人國都便在此島上。九原、五土二島,面積人口都差不多。李堯天準備在九原登陸,步步為營,誘敵深入。倭人一旦集結大兵迎戰,他便要派隊奇襲平原京,斬源太吉,擒倭王。這個策略應該說是極有可行性,源太吉怕的也是這一招,所以他孤註一擲,集結了七萬兵,收羅了數千艘戰船,準備倚多取勝。

戰事發生在九原西北,一個名叫龍珠島的地方,時間是十月十九日。龍珠島與其說是島,不如說是一塊礁石,方圓不過一裏,漁民出海捕魚時常以此為航標。七萬倭兵在此設伏攔截,然而李堯天的兵法真有鬼神莫測之機,戰船以三疊陣沖鋒,一舉突破倭兵諸船。倭兵曾想引火燒船,但李堯天早有防備,搶到了上風頭,反有數百艘倭船被焚毀。十月十九日,倭人本想借淩晨暮色未退時奇襲,哪知行軍盡在李堯天預料之中,雖然兵力占優,可士兵戰鬥力、戰船規模都有不及,水戰一日,到日已偏西,倭人付出了兩萬傷亡的代價後遁去,而李堯天一軍只損失了小型船一艘,輕傷五艘,傷亡百餘人而已。

這一戰也是帝國得到的唯一那次戰報。此戰得勝,樸士免建議乘勝追擊,在九原登陸後紮營,但李堯天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在海面紮營。倭人水軍戰鬥力原本就不及,經過這一場慘敗,更是損失慘重,可是倭人那種不顧生死的惡戰也讓李堯天心悸。如果在岸上紮營的話,兵力不足,一旦被倭人包圍,勢必要陷入苦戰。而遠征軍的軍力並不充足,下一批補充士兵也要在十餘天後才能抵達,所以權衡之下,李堯天覺得還是直接在水面紮營為好。

為了減少顛簸搖晃,李堯天下令諸大船在外,小船在內,八百艘戰船連接在一起,結成了一個大圓陣。當晚果然有倭人又來偷營,但圓陣已成,倭人根本撼不動,結果前來偷襲的兩千餘倭人幾乎全軍覆沒。

至此,李堯天的遠征計劃已基本實現。源太吉騎虎難下,如果讓諸藩各自為戰,只會被遠征軍各個擊破,因此他只能集結兵力,試圖最後決戰,而這正墮入李堯天之計。此時平原京城防空虛,倭人戰船更是損失殆盡,在海上已不能對遠征軍構成威脅,倭島二十八藩中九原有五藩,而這五藩裏已經有三藩前來秘密投誠,盡告源太吉虛實。倭兵加起來還有十萬有餘,兵力雖然占了上風,可那些士兵來自各藩,對源太吉也並不十分忠實,除了那已秘密投誠的三藩,至少還有兩藩會陣前倒戈。李堯天當晚便命樸士免率五千人乘快船繞道而行,直撲倭人大兵後方的平原京。在李堯天的計算中,樸士免此行大約最多要花十天時間。由於諸藩兵力大多被源太吉抽調集結,樸士免遇到的阻力應該很少。假如順利,可能不需十天。等攻下平原京,源太吉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法挽回了。

這條計策可以說是倭人第一次攻句羅時李堯天所獻之計的翻版。倭人水軍戰鬥力本來就不及李堯天甚遠,加上連遭重創,更不足為慮,所以這條計策應該是十拿九穩的,要防的就是源太吉得知這消息,將重兵龜縮回平原京,到時就難辦了。縱然一路勢如破竹,在平原京下受阻也無濟於事,因此樸士免出發得極為隱秘。好在源太吉只道遠征軍仍在龍珠島附近,根本沒想到李堯天會如此大膽抄他後路。他反敗為勝之機也僅存於此,遠征軍停留海上,就算糧草充足,可在源太吉堅壁清野之下,淡水卻不易補給。在源太吉看來,頂多十餘日,遠征軍就會絕水,到時戰鬥力急劇下降,便是他一戰成功之機。李堯天正是算定了他這種想法,所以以身涉險,將計就計。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樸士免出發的第二日夜間,天氣突變,大風驟起。本來倭島冬季近海甚至有結凍的,極少會有狂風,哪知這一年天時不正,這天晚上突然刮起了颶風。風極大,浪濤最小的也有丈許高,縱然倭島最易起風的夏末秋初,也沒這般大法。這場風來得太過突然,雙方都毫無防備,可是李堯天在海上結陣,船只又互相聯結,一時間分拆不開。風暴之中,除了那些大船,中小船只竟然損失了十之七八,兩萬五千士兵也竟然有一萬餘人溺水身亡,剩下的諸船同樣有不同程度的傷損。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把李堯天也打蒙了。他縱然深通兵法,可在這等天地間的偉力面前,同樣無計可施。倉皇之下,李堯天下令殘存諸船向龍珠島靠岸,士兵盡量登岸,減少船只負重,以求避過這場天災。本來遠征軍已穩操勝券,哪知眨眼之間有了這等變故。這場風暴不僅讓遠征軍兵力損失一半,糧食飲水也損失了大部,現在只能寄希望於堅持到樸士免的奇襲成功。

如果兵力和物資的損失靠李堯天的指揮還能應付過去,軍心的浮動卻讓李堯天也無能為力了。因為這場太過突然的風暴,遠征軍中開始傳說是天不絕倭島,遠征註定要失敗。李堯天向來治軍寬厚,到此時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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