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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敵友之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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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營中很是平靜。今天盡管南門也有蛇人來犯,但山都的蛇人軍大概也已經後繼乏力了,中軍擊退它們的攻擊已是游刃有餘,也沒什麽可興奮的了。天還沒大亮,剛接戰過一場的士兵紛紛回營休息,休息過的卻正在向外走。

我到了武侯的中軍帳,跳下馬,道:“龍鱗軍統領楚休紅,前來繳令。”

門口的傳令兵道:“楚將軍請。”他大聲覆述了一遍道,“龍鱗軍統領楚休紅前來繳令。”

我一進營帳,不由得大吃一驚。裏面已經站了不少人,多半是中軍和右軍的將領,一邊侍立著一排參軍,張龍友也在。讓我吃驚的是,連一向不大露面的高鐵沖也在。他仍是戴著那個有面紗的大帽子,大概他有特權,仍是坐在輪椅上。武侯正高坐在上,身後站著那兩個親兵,邊上還站了一隊親衛隊。我走上前,跪在地上道:“龍鱗軍統領楚休紅前來繳令。”

這是第二遍說了。此時說時,我只覺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委屈。也許,真正的內奸也在這些人裏,我卻被當成替罪羊。

來繳令的人絡繹不絕。南、西、北三門都有蛇人來攻,相比較而言,戰況最為激烈的是西門。欒鵬與柴勝相兩人守城頗有章法,盡管右軍和後軍的軍力差不多,後軍的損失卻遠大過右軍。可不管怎麽樣,這等消耗戰只怕難以長久,若北門明日仍發動進攻,我不知道蛇人會不會想出破解火雷彈的方法。

依次繳完令,武侯重新布置了一下城防。南門已不必那麽多人,反是北門告急,不僅從後軍抽到中軍的兩千士兵重歸北門,還從中軍抽去了兩千去守北門。

此令一下,路恭行便出列道:“君侯,末將今日在北門一戰,那裏的蛇人已進退有序,攻防得法,只怕增加四千士兵亦無濟於事,望武侯三思。”

武侯淡淡一笑,道:“路將軍,北門戰況我已聞稟報,那裏的敵人數量雖多,但攻勢不強,一攻即走,定是佯攻無疑,蛇人的重點定然仍在南門。”

的確,北門的蛇人若全軍壓上,就算守城的有火雷彈,它們將會受到極大損失,但最終多半也能攻入城來。可是蛇人一旦失利,便全軍退去,實在有點可疑。難道,蛇人的重點是在南門?或者,其實它們就是聲東擊西之計,佯攻三門,真正的註意力還是在尚無敵情的東門上?

如果這麽想下去,實在沒底了。此時我已再不敢將蛇人當成是些野獸,它們現在的攻勢越來越像是深通兵法,虛虛實實。單從一門來看,攻勢減退,但從全局來看,卻更難捉摸它們的用意。

柴勝相走出來道:“稟君侯,西門有我二人便足以自保,不妨將抽到中軍的兩千人也到北門助戰。”

武侯沈吟了一下道:“也好。”

這時德洋從椅子上站起來道:“稟君侯,今日在北門遭蛇人突襲,糧草損失了近一半,如此下去,全軍只怕支撐不了半個月了。”

他一條手臂也用繃帶綁著,倒和我差不多,所以武侯讓他坐下,不必站立吧。不過他沒我那麽能熬,這麽說了兩句話便已氣喘籲籲。

他一說起糧草的事,我不禁心一沈。關於這糧草,盡管每個人都想到了,可誰都不願提起。三軍尚可一戰,但若讓他們知道糧草已然告急,士氣只怕一下便要低落。以前圍高鷲城時,城中的共和軍起先眾志成城,鬥志極旺。兩個月後糧草告罄,城中一下便士氣大落。等有人餓死後,城中大部便無鬥志。若非共和軍知道帝國軍破城後定要屠城,恐怕早就獻城投降了。有這前車之鑒,每個人都對絕糧後的慘狀心知肚明。

可是不提也不是辦法,畢竟,現在連撤軍都失敗了,接下去的問題首先是堅守,然後再是逃出城去。我們都看著武侯,只盼這絕世名將能有一個奇計讓十萬大軍順利班師。

武侯擡起頭道:“列位將軍也不必太過擔心,我三天前已命人去五羊城調糧,日夜兼程,明日定可回來了。”

不知從五羊城能調多少糧草回來,但這畢竟是個好消息,至少在撤退時不必擔心糧草了。我們都又驚又喜地看著武侯,真沒想到他竟然早就已有安排。

路恭行又道:“稟君侯,張參軍所制火雷彈威力極大,是攻守利器,末將已將之用於實戰,頗見神效,望武侯命人加緊趕制,分派諸軍。”

諸軍中除了中軍,其餘各軍都有點莫名其妙,他們也沒見過火雷彈吧?武侯看了看侍立在一邊的張龍友,道:“張參軍,現在一日能制多少枚火雷彈?”

張龍友出列,行了一禮道:“稟君侯,卑職現在有五十個工匠加緊趕制,已制成小號火雷彈一千枚,中號三百枚。北門雖被蛇人占據,硫黃數量卻也足夠,但硝石已很難得,望君侯命人加緊辦理此項事宜。”

張龍友的火藥配方是硫黃、墻硝和木炭,硫黃本來是從北門外一個火雲洞取得,北門外已駐有蛇人大軍,以後也沒辦法再去取了,不過張龍友肯定也已搬了許多進來,一時也不必發愁。只是那硝粉本由墻上刮取,而只有數十年的舊屋才有墻硝,城中經過屠城,屋倒梁頹,也沒什麽屋子好刮墻硝了。

武侯道:“現在的存貨尚可支持到何時?”

張龍友道:“硝粉尚餘五十餘斤,大概可能再制一百餘斤火藥了。小號火雷彈需火藥二兩,只可再制五百個。”

一共是一千五百個。全軍現在有九萬餘人,這一千五百個火雷彈如何分法?路恭行在北門一戰,至少也用掉了兩三百個。看樣子,這火雷彈還不能恃之克敵制勝啊。

武侯也沒有說話。他也許本也想用火雷彈來一舉奠定勝局吧,我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

半晌,他道:“張參軍請回。”

張龍友施了一禮,退回參軍列中。他本來只是個毫無特色的輜重營小兵,一旦進入幕府,竟然像脫胎換骨一般,變了一個人似的。

武侯把手按到桌案上,道:“諸位將軍,蛇人已將高鷲城三面圍住,唯有東門尚無敵情。若是坐等,必將受困於孤城。不知哪位將軍有良策,不妨報上來。”

下面站著的參軍和諸將都一言不發,連昨天大言不慚的柴勝相也是沈默不語。大概誰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蛇人松開東門,也許正是為了讓我們覺得有條生路,失去死戰到底的決心。這些蛇人越來越像一個狡猾的敵人,沒有人敢再輕看他們,因此這個空隙倒像是個圈套,反而讓人不敢投進去。

路恭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沒有開口。帳中一下子沈寂下來,誰也不敢開口。這時,蔔武站了起來,道:“稟君侯,當今之計,只有從東門撤走。”

東門,未必就是個能安然撤走的地方。可是在如今這種情勢下,若在城中坐等,那只有等死。高鷲城周圍本還有些小城,但這些小城多半因為呼應共和軍,在帝國軍南征時逃個精光,沒辦法去那兒補充輜重。而從東門撤軍回帝路,路途要遠許多,勢必要到五羊城去補充輜重了。這也許是現在唯一的辦法了吧。

好一會兒,武侯才道:“諸位將軍,歸去後各自堅守,不得有誤。明日由左軍率先從東門出發,全軍務必要在一日內全部撤出城中。”

我們都站直了,向武侯行了一禮。不知為什麽,我好像看到武侯的神色中有一股極為蕭索的樣子,讓人覺得他不像個叱咤風雲的將領,只是個普通的老人。

我們走出營帳,正各自上馬回防區。右軍有只有欒鵬、柴勝相過來繳令,本來也輪不到我,只因為我是受命助守北門,才也得以來繳令的。

我正要上馬,忽然武侯的那個護兵大鷹出來道:“龍鱗軍楚休紅將軍,君侯命你入內,有事商議。”

我吃了一驚,武侯讓我留下那是什麽意思?也許,正是因為懷疑我麽?我有點忐忑不安,柴勝相道:“楚將軍,你可是君侯跟前的紅人了。當初龍鱗軍可是沈大人親自統領,你已經快趕得上沈大人的地位。”

他的話中滿含醋意,大概他還以為武侯又看中我什麽,又要提拔我吧。此人居然嫉妒心如此之重,當真只是一勇之夫。我沒和他鬥口,只是道:“柴將軍取笑了。”跟著大鷹進帳。

裏面的人都退出了,帳中除了武侯和他的參軍們,只剩我一個將領。我不禁腿也有點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道:“君侯。”

武侯笑了笑,道:“楚將軍,昨日散會後你去哪裏了?”

我心頭猛地一跳。昨天,我送白薇和紫蓼出城,那也是讓人懷疑的吧?說不定,還會疑心她們是帶了軍情出城去通知蛇人的。如果武侯這麽想,那我全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我跪著,膝行了兩步道:“稟君侯,我有兩個侍妾要去五羊城,我送她們出去,然後便回營。一回營便接令增援北門。”

武侯道:“楚將軍請起。伍參軍,楚將軍之言,可是屬實?”

邊上一個身著長衫的參軍走了過來站在我身邊,一躬身道:“楚將軍自昨日散會後,送帳中兩個女子出城,未到別處,歸隊後便得令出擊,守城時無避戰之意,故無可疑之處。”

他就是伍克清麽?我不禁看了看他。這人年歲也不大,一臉的精明。

武侯淡淡笑了笑,道:“伍參軍,你退下吧。”

這伍克清竟然跟蹤我?我不禁有點惱怒。但如果不是他跟蹤我,恐怕我現在說不清自己的行蹤了。可是,在送白薇她們離開時,那極快的一吻,他是不是也看在眼裏了?

武侯沈吟了下,道:“楚將軍,起來吧。”

那是表明武侯不再懷疑我了吧?

我站起身,看著武侯,背後,只覺汗也涔涔而下。武侯的臉上也一陣茫然。記得在軍校學習時,讀到《行軍七要》中說:“用間為取勝之本。”那時並不覺得用間有什麽大用,可是當實際碰到這種情況時,便也知道,一個得力的間諜實在可說能左右勝負。

軍中,一定有蛇人的內奸,可這到底是什麽人?

走出營帳,我跳上馬,正要回右軍,身後有人道:“楚將軍。”

我回頭看了看,那伍克清走出營來。他一身的長衫,更像是個士人。我對他就說不出有什麽感覺,武侯派他來監視我,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有好感。可要不是他幫我說話,說不定我現在已經被當成奸細處斬了。

我在馬上點了點頭,道:“伍參軍好。”

他在邊上牽過一匹馬上,跳上馬跟了上來,道:“楚將軍,請你不要怪我。”

我點了點頭,道:“那不關你的事。軍令如山,便是自己兄弟,也要這麽做的。”

伍克清拍了下馬,那匹馬跟了上來,在我身邊走著。他道:“楚將軍,我本來便不信你會當內奸,但此事是君侯親命,我只能依令而行。”

我道:“伍參軍不必說了,我也知道。”

他手上拉著韁繩,垂著頭,看著那馬在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路上,不時有一攤攤幹了的血汙,黑色的一塊,像是一張張磨薄的皮革。他擡起頭,道:“但肯定有個內奸。”

我點了點頭,道:“是,我也想過,所以那一天用風箏攻擊會一敗塗地,而昨晚上那隊精銳蛇人也會突然出現在北門。”

伍克清道:“楚將軍,你覺得我們還能有取勝的機會嗎?”

我沈默了。這問題實在很難回答,如果說要突圍而走,我想騎兵多半可以順利突圍,步軍卻未必能夠逃走了,而那樣勢必成為一場大潰敗。對於武侯來說,寧可戰到全軍覆沒,也絕不會同意這樣的逃跑。要說取勝之機,也未必就沒有,那次勞國基所獻之策如果成功,一定可以取得全勝。可是這機會已經失去了,現在蛇人合圍之勢已成,留著東門不圍,正是為了渙散我們的軍心吧。

我沈吟了一會,道:“很難。如果我是武侯,只怕早就陣腳大亂,丟盔卸甲逃了。”

伍克清點了點頭,道:“是,如果第一批蛇人剛到時我們便撤退,那時我們兵力占優,蛇人一定不敢追擊。”

我嘆了一口氣。如果領軍的不是號稱百戰百勝的武侯,那麽說不定我們已經退走了。有時,名聲像無形的枷鎖,反而讓人縛手縛腳。

我不想再說這個事,岔開話頭道:“對了,武侯查那內奸,有眉目了麽?”

伍克清道帶住馬,看著我道:“楚將軍,這便是我來的目的。”

他的臉上很是凝重,我的心裏一震,拉住韁繩道:“我能做什麽?”

伍克清看看四周。我們已經走出中兵的營盤,周圍只有一些殘垣斷壁。他道:“君侯在懷疑一個人。”

回到營帳時,金千石和新上任的左哨哨長吳萬齡,右哨哨長虞代在右軍營外等著我。虞代是金千石推薦來的,我雖與他不熟,但也看得出此人精明強幹,年紀雖輕,舉止卻頗有可圈可點之處。

我拉住馬,金千石扶我下來,道:“統領,你回來了。”

我道:“軍中沒事吧?”

金千石道:“軍中有些鼓噪。”

我吃了一驚,道:“怎麽了?”

金千石道:“今天輜重營發的口糧較平常減了三分之一,右軍還沒什麽話,龍鱗軍中有點憤憤。”

本來我們的糧食也只是些幹餅,每天六張,每十天發一塊幹牛肉。減去三分之一,那每天只剩四張了。那幹餅雖不好吃,有些胃口大的士兵還不夠。現在少了許多,怪不得軍中那些吃得多的都要鼓噪了。

我道:“龍鱗軍的糧食也少了?”

金千石道:“是,一視同仁。”他的臉上有點沮喪,大概以前在沈西平麾下時,龍鱗軍有很多優先。現在被等同一般士兵,自是讓人覺得難以接受。我嘆了口氣。武侯是要把龍鱗軍收歸己用,這麽做也不得已吧。武侯雖說明天會有一批糧食從五羊城運來,但能有多少?只怕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我道:“金將軍,請你向弟兄們解釋一下吧,現在這時候,多說也無用。對了,我有多少糧食?”

金千石道:“統領你每天有十張餅。”

我道:“我有六張足夠了,其餘四張分給他們。”

金千石道:“統領,你夠嗎?”

我笑了笑,道:“我好像還不算飯桶。”以前白薇紅蓼跟著我,我一天也要分她們幾張,我自己一天吃六張足夠了。

這四張餅給三百多人分,那當然分不到什麽,不過至少可以鼓舞一下軍心。金千石道:“這樣好。我每天有八張餅,也拿出兩張。吳將軍,虞將軍,你們呢?”

吳萬齡和虞代道:“金將軍說得是,我們一樣。”

這時,我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們面面相覷,只道說錯了什麽話,我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道:“別人只道我們在談什麽軍機大事,要是知道我們這麽一本正經說說來說去的就是省出十張大餅,還不讓他們笑掉大牙。”

他們一怔,這時也不由得大笑起來。

金千石笑道:“真是去他娘的,我們空有一堆財寶,回帝都也都能算個小財主,現在卻弄得跟叫花子似的沒東西吃。”

他跟我也熟了,說話也開始隨便起來,不像我剛到龍鱗軍時,他總是畢恭畢敬地跟我說話。

他這話雖然是玩笑著說的,我們卻不由得都默然。糧食是軍中命脈,要是缺糧,那還談什麽守城?我們圍城三月,高鷲城裏人相食的慘狀我們也見過。難道風水輪流轉,要輪到我們了麽?

半晌,吳萬齡道:“統領,蛇人是吃什麽的?”

他的話也輕描淡寫,只是為了岔開話頭,可是金千石突然渾身一震,我見他神色有異,道:“金將軍,怎麽了?”

金千石道:“統領,蛇人到底是吃什麽的?”

他的話好像重覆了吳萬齡的話,但語氣大不尋常,我擡起頭,卻見他和吳萬齡、虞代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慢慢道:“是啊,它們吃什麽?”

蛇人的數目,只怕也要上十萬了。不管它們多麽能耐饑,總也要吃東西的,那麽,它們勢必也要有一個巨大的輜重營。如果我們能燒掉它們的輜重,那麽蛇人糧草不繼,包圍就會立解。我看著他們,他們也一定想到了這點,臉上都煥出異采。

我道:“城外還有蛇人的屍首麽?”

金千石已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道:“今天欒將軍和柴將軍一番苦戰,城外留下了幾百具蛇人屍首,有不少還留在城外。”

蛇人在戰後也打掃戰場,但城下的蛇人屍首它們也不敢來收,還有許多留在那裏,右軍的士兵有正在打掃戰場,把那些蛇人屍首堆成一堆燒掉。那輛巨大的攻城車也被拖進城來,這麽巨大的木料,若是帶回京城,帝君大概會龍顏大悅,做成宮室棟梁之材吧。在武侯南征前,帝君正在大興土木,在天河邊建造長樂宮,作為秋狩的行宮。可現在,卻也只能留在這兒,不知到底能派什麽用。

我們四人走到城邊,金千石叫過兩個在城上巡邏的士兵,讓他們拿兩根繩子來,他和虞代兩人縋城而下,揀了一具今天剛戰死的蛇人屍首,一個綁住頭,一個綁住尾,綁好了,拉了上來。

金千石和虞代兩人也上了城。金千石一上來,便道:“統領,來吧。”我點了點頭,從腰間摸出百辟刀,道:“你們扶好。”

他們把這蛇人屍首拉直了,肚子向上。這蛇人身上披了件軟甲,我割開綁著軟甲的繩子,不禁皺了皺眉道:“這些軟甲很合身,像是照蛇人的身材定做的。蛇人也會做這些嗎?”

他們都沒說什麽。大概,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吧。

蛇人的肚腹是青白色的,只有一些細小的鱗片,不像背上,鱗片幾乎像是披著的戰甲。這蛇人的頸下被砍得血肉模糊,一顆頭都幾乎被砍下來,嘴裏還吐著一條細長的舌頭。我把百辟刀插進這蛇人屍首的頸下,用力一拉,鋒利的刀刃像割開軟泥,蛇人的屍首如同一只皮箱一樣,從當中打開。

剛一打開,只覺一股惡臭直沖上來,我首當其沖,被熏得幾乎要作嘔。我頭轉到一邊,讓開沖上來的惡臭,卻聽得他們都驚叫起來。

我轉回頭,只見他們三個都盯著蛇人腹中,臉也變得煞白,像是中了什麽妖法。

出什麽事了?我低下頭,才看清那蛇人腹中的東西。才看到,我也不由得一陣驚恐。

那蛇人的肚子裏,是一些暗紫色的肉塊,其中有一只手,還有一些頭發。最讓人恐怖的是在這些肉塊中,有一個人頭!

這人頭的皮膚像是被滾水燙爛了的面粉,坑坑窪窪的一堆,眼皮也已經爛盡,兩顆眼珠卻凸出來,還能看到那眼神中無盡的驚恐。

半晌,虞代驚慌失措地道:“它們……它們吃人!”

盡管我也知道蛇人會吃人,但我看著那蛇人肚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骨殖腐肉,仍不由一陣惡心,把刀在蛇人屍身上擦了擦,收回了鞘,想著,過後一定要用酒來好好洗洗。

這時,東邊忽然發出一陣喧嘩。隔得那麽遠,只聽得到那一陣嘈雜。我趁勢扭頭道:“出什麽事了?”

金千石道:“不知道,好像是東門。會是蛇人攻來了嗎?”

我皺了皺眉。現在未得武侯將令,我也不敢任意離開西門。我道:“等著吧。”

金千石叫過幾個士兵來,把那具蛇人的屍首扔進火堆燒了。他拍了拍手,道:“可千萬不要出什麽事啊。”

那一陣喧嘩越來越響,也漸漸移近了,現在可以分辨出那是一陣呼叫。聽聲音,很有節奏,並不是驚恐時的狂呼。什麽事能這麽值得高興?難道武侯說的糧食提早一天運來了嗎?

我們站在城頭,心中按捺不住地好奇,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那陣呼喝漸漸近了,也聽得出,那確實不是驚呼,而是歡呼。金千石道:“我去看看吧。”

他上了那裝著望遠鏡的箭樓,看了看。我道:“金將軍,到底是怎麽回事?”

金千石在箭樓上探出頭來,道:“看不清,有一支兵馬正向中軍走去。”

向中軍?我皺了下眉。不得將令,誰敢把部隊開到中軍去?何況,這又有什麽值得歡呼的?

忽然,我腦中一亮,叫道:“金將軍,那支兵馬有旗號麽?”

虞代在一邊忽然道:“是陸將軍?”

他已經知道我的意思了。今天已是第十天,也是陸經漁追殺蒼月公的最後期限。我本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如果歸來的真是陸經漁,那麽就是說,他已捉到了蒼月公?

金千石大概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在箭樓上叫道:“對!對!正是陸將軍!”其實不用他多說,那些士兵的呼喊已經聽得清了,漸趨整齊的聲浪喊的正是“陸將軍,陸將軍”。

陸經漁回來了?

我們吃了一驚,但隨之而來的都是驚喜。

陸經漁已經走了十天,而這十天裏,蛇人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盡管沒人公開說,但暗地裏肯定有人覺得是因為武侯斥責良將,使得士無鬥心,將無戰意,弄到今天這個地步的。許多人暗暗覺得若是有陸經漁在,恐怕早可以擊敗蛇人,勝利班師了。

也許因為陸經漁不在吧,更容易被傳說得神乎其神。和陸經漁並列為龍虎二將的沈西平僅僅一戰便陣亡,以陸經漁之能,到底能比沈西平好多少?

吳萬齡道:“陸將軍可是把蒼月的頭帶回來了嗎?”

十天前,武侯給陸經漁下令便是讓他帶蒼月公的頭回來。如果陸經漁空手而歸,只怕武侯的軍令不會輕饒。我心頭不由惴惴,道:“應該順利吧,不然陸將軍只怕不會回來了。”

他們沒說什麽,大概也覺得如此。金千石跑下箭樓來,道:“統領,我們去看看吧。”

擅離防區,那也是大罪,好在西門和中軍營帳不遠,武侯把中軍設在城中,本來便是為了接應四門的,如果快的話,來回不過一頓飯工夫。我道:“你們去一個吧,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虞代道:“我去!”他也不多說半個字,轉向跑下城去。金千石正走到我跟前,道:“虞將軍,快點回來,我們在營中等你消息。”

虞代頭也不回,道:“好的。”他牽過馬來,已帶馬向中軍方向跑去。

看著他的背影,金千石道:“小虞是我從左軍帶過來的,他最崇拜陸經漁。”

我笑了笑。其實不止是虞代,陸經漁可以說是軍中的偶像,每個人都很崇拜他,我以前最崇拜的兩個人,一個是武侯,另一個就是陸經漁了。這十天守城,武侯已吃了許多敗仗,於他名聲不免有損。陸經漁在蛇人攻來以前便已出走,我們吃的敗仗反而與他無關,他放走城中的共和軍婦孺,也只讓人覺得他寬厚仁慈,更得人心。

可是,我心中卻隱隱地有種不安。

陸經漁回來的消息,像是擲入油鍋的一把鹽,到處都沸騰起來。很多人都大為心安地覺得,有陸經漁回來統領左軍,肯定戰局會好轉。

這種過於樂觀的想法使得全軍每個人都洋溢著興奮之情。右軍和左軍一向不太和睦,在沈西平統領右軍時,兩軍幾同路人,但現在右軍的人也多半在談論此事。

也許,師老厭戰,士兵也希望能早日順利班師,對於各軍的恩怨,現在也不太看重了吧。

走入龍鱗軍營中時,士兵都懶懶散散地在營中或坐或站,大多三五成群地說著什麽。龍鱗軍中本來俘了不少女子,幾乎人人都有一個,蛇人攻來後那些女子或送輜重營,或都放走,也有被殺掉的。要是那些女子仍留在營中,大概還要亂。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道:“金將軍,軍中老是那麽懶散嗎?”金千石道:“一向如此,沈大人在時便這樣,不過戰場上絕對不會這樣。”

我把吳萬齡要來,便是想借他的力量整頓軍紀,一支隊伍,若無鐵一般的紀律,各自為政,不聽管束,那單兵戰鬥力再強也是枉然。在軍校時,陸經漁曾跟我們說過大帝開國時十二名將中駱浩的事跡。駱浩在十二名將中僅次於那庭天,他的部隊都是南邊人,個子矮小,若是個人戰力,不過平平而已。但駱浩一軍,被稱為“鐵刃山”,令敵人聞風喪膽。一次另一個名將李思進向駱浩借三千人助守,那三千人到李思進營中時正值大雨,李思進的一萬餘人都躲到一邊避雨,唯有駱浩的三千客軍,因為未收到解散的命令,在雨中一個也不敢動。雨後李思進歸校場點兵,見狀大吃一驚。陸經漁跟我們說起這個事例時,我還記得他臉上的欽慕之色。

“一支部隊若沒有鐵的紀律,那麽談不上是一支強兵。”這句話我記得那時他跟我們說了好幾遍。

我們走入營盤,士兵還都是懶懶散散的,看到我們時才點點頭,算是行禮。金千石喝道:“集合!”

隨著他一聲令下,士兵們一下聚集起來,排成整整齊齊的三個方隊。看來,沈西平帶兵也有自己的特色,龍鱗軍平常雖然軍紀不佳,像是支烏合之眾,一旦下令,便一樣又有了強兵的樣子。

金千石道:“統領,你對弟兄們說幾句吧。”

我來龍鱗軍也沒幾天,還沒和他們說過多少話,命令也多半由金千石傳達,金千石一定也覺得我應該樹立起威權。

我站到隊列前,看了看他們,道:“弟兄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從今天起,龍鱗軍要加強操練,並由吳萬齡將軍全權整肅軍紀,營中不得再有人任意喧嘩。若有違者,重責不殆。”

我的話雖然有些重,他們大概也不覺得嚴。以前沈西平統領時,龍鱗軍平時放任自流,一旦有事,軍紀嚴到殘酷。我這麽說,語氣比沈西平那時要弱得多了。但那些士兵大概散漫慣了,可能想不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雖然站得筆直,臉上的表情卻什麽都有。

金千石道:“弟兄們,不管如何,我們都不能墮了龍鱗軍的名聲。反正沈大人在時,我們龍鱗軍是第一強兵,沈大人歸天了,我們還是第一強兵。”

那些士兵都站直了。不管他們軍紀如何壞,對於一個軍人的榮譽,他們還是看得比什麽都要重。

我道:“金將軍,從現在起,你和吳將軍每日有空給弟兄們操練一個時辰。我們要讓沈大人的在天之靈知道,龍鱗軍永遠不會失敗。”

金千石站直了,道:“遵命!”

他的臉上也帶著點激動。我在心裏卻不由有點苦笑,也許金千石覺得我現在這樣子才不愧是一個勇將的樣子,可是,他大概沒有想過,我們不管練得多強,又有什麽用?

當知道沒有勝機時,仍要一戰,那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倔犟,也算一種勇敢吧。我低下頭,不敢再去看那些士氣高昂的龍鱗軍士兵。

金千石帶著他們走了兩遍操,不愧為一支強兵,盡管平常看上去幾同烏合之眾,操練時卻進退如意,一絲不亂。走完操後,金千石提著一柄長刀,領著他們做了些擊刺之術。龍鱗軍的中軍一百人都是用長刀,這種兵器更適合沖殺,但不利久戰,因為長刀畢竟太沈重,練了一趟,倒有一小半人有點氣喘籲籲了。金千石面色如常,仍是喊著號子,也不急躁。他的刀術沒什麽花哨動作,一刀就是一刀,平實而樸質。如果只是一把,自然也沒什麽稀奇,但幾十、上百把刀齊齊劈下,那等威勢真如閃電下擊,天雷震怒。

金千石也許也沒有別的出色的地方,但沈西平能提他到中兵哨官,也不可小視啊。我默默地想著。現在龍鱗軍有指導練兵的金千石,整肅軍紀的吳萬齡,加上一個精明幹練的虞代,如果給我一兩個月,我一定能把龍鱗軍的戰鬥力提升一倍,那時,說不定真能超過前鋒營。前鋒營的問題是指揮太過松散,下設的二十個營每個都自成體系,而百夫長又矛盾甚多,單是百夫長便分了三派,不免難以發揮應有的實力。而以前的龍鱗軍則過於追求攻擊力,防守太差,沖鋒時若沖不動敵方陣營,便陷入了單兵作戰的境地,沈西平一戰而亡,正是因為那次沖鋒時,蛇人根本沒有陣營,一個個悍不畏死地撲上來,龍鱗軍那等超強的攻擊力無用武之地,結果被各個擊破,否則以龍鱗軍這些千挑萬選的士兵,縱不能取勝,自保也絕不困難。可龍鱗軍雖也設了五個哨,哨官卻是統領的直系下屬,沒有前鋒營的多頭之弊。

我正想著,營門口一騎馬直沖進來,馬上之人正是虞代。這馬跑得極快,一進營門,虞代一把勒住韁繩,馬也人立起來。金千石站定了,收起刀,操練的士兵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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