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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淪陷軼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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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四年的六月十日,安卡拉行省偏遠的一個小鎮。

大雨滂沱,烏雲密布,夜黑如墨。

大戰過後,人跡蕭條,道上都長滿了野草,黑黝黝的小鎮上空蕩蕩的,雨點打擊木板發出了嘀嘀噠噠的響聲,不知哪扇門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荒涼,寂寥,若不是在鎮上客棧門口還有點燃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晃,人們會以為自己進了一個死鎮。

夜幕中傳來了清亮的馬蹄聲,在這漆黑的夜裏,一隊趕路的人馬來到了小鎮上。

騎手們把馬牽到了屋檐下,推開了客棧的門。

與外面的荒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堂裏朦朦朧朧坐著不少人,靠墻有一個正燃著的壁爐,火光跳躍,照得大堂裏暖烘烘的,劣質酒味、煙草味、炒肉的香味、汗腥味,人群聚集的氣息撲面而來,讓風雨中趕路的眾人頓時感到一陣暖乎乎的。

屋子籠罩在如雲霧一般的嗡嗡的談話聲中,當十幾個披著蓑衣的陌生人推門進來,就像一把刀子猛然切下,談話聲頓時消失,各張桌子上的人警惕地望著這群新來的人。

領頭人眼掃了一通大堂裏的人們,眼神亮得刺人。

接觸到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大多數人不自覺地回避了,說話聲又重新響起了,不過聲音已經低了很多。

瘦巴巴的店小二上前招呼:“有客來了!快裏面請。”

領頭人徑直到了櫃臺前:“掌櫃的,你這裏有多少間客房?我們全包了。”

同樣幹瘦巴巴的店老板顯出為難的神情:“這位客官,客房倒是有,只是已有人先住下了。客官,來往都是客,咱是百年老店了,這大風大雨的天氣,不能往外趕人啊。”

幾個人對視一眼,首領問:“住的都是些什麽人?”

“幾個西邊來的客商,還有些別處的人,咱也摸不清他們是啥子身份,不過看來都不是壞人。客官您就安心地住下吧。瞧,他們都在大堂那喝酒聊天呢!”

首領沈吟著,下定了決心:“掌櫃的,給我們九間房子,我們一共十六個人,把晚餐都送到客房裏去。”

“好勒!客官您稍等!小二!快帶這幾位客官上樓去歇息吧!”

其它人都跟著店小二上樓了,首領卻獨個在大堂裏坐了張桌子,要了壺酒,靠在壁爐邊歇息下來。他喝了兩口酒,頓時感到一身都暖烘烘的。

雖然端著杯子一個人獨斟,但他銳利的眼睛卻不住地四處觀察,細細打量著店堂裏的人。

和大多數小鎮客棧一樣,這家客棧也兼營酒館,坐的大多是土裏土氣的當地鄉民,有一桌已經喝得爛醉如泥趴在桌上睡著了,首領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他們夠不上威脅。還有兩個瘦巴巴的行商,他們也不會有危險。

引起他註意的是靠近門口的兩張合並在一起的桌子上,一群粗豪的男子圍在一起喝酒,談話聲量很高,劃拳猜碼聲震得屋頂都在嗡嗡發抖。

大漢們衣衫鼓鼓地凸起一塊,很可能是藏有兵器,再結合他們旁若無人的粗魯舉止,首領不禁暗暗猜度他們身份:“是強盜,土匪,或者是叛軍?”

旁邊桌子的談話引起他的註意。一個鄉民問一個行商:“老哥你一這次從西邊來,帶來了什麽消息啊?聽說,魔族兵已經拿下帝都了,究竟是不是真的啊?”

頓時,說話聲都低下來了,人們側著耳朵傾聽,關切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過來。

眼見如此受重視,那商人頓時矜持起來。他捋一下短短的胡子,拖著腔說:“老哥,這個消息,兄弟我是知道的。不過你也知道,這個亂糟糟的時世,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畢竟人心隔著肚皮,萬一這裏有十六縱的人在,把我抓去了那可怎麽辦啊?”

“噢!”叫聲裏充滿了失望和懊喪的情感,大家心癢癢的。

自淪陷以來,東部領土與紫川家內地的消息就被隔絕了,位於淪陷區的人們,他們最希望聽到戰場的消息,焦慮的心情簡直如沙漠裏渴望清泉一般。

連櫃臺的老板也坐不住了,他端了壺酒到那桌上:“先生,這是本店的一點心意,給您潤潤嗓子。您只管放膽說,十六縱駐鎮上的兵我都是認得的,像馬維那樣的人,我們這裏沒有!有什麽消息,您就放心地給大夥說說吧!誰去魔族那邊通風報信的,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四面的桌子上傳來了鼓噪:“對對!老板說的沒錯,這位先生,您就給大夥說說吧!”

一個粗豪漢子站起來:“先生,求您了,我們心焦得不行啊!聽魔族崽子們說,帝都已經給拿下了,參星殿下和寧殿下都給他們俘虜了,斯特林大將軍戰死了,各路統領都向魔族投降了!天哪,聽到那個消息,我感覺天旋地轉,日頭都沒亮光了!”

一個鄉民也出聲哀求說:“魔族天天拿著大喇叭在宣傳,我們聽得飯都吃不下了!難道,紫川家就這麽被滅了嗎?我們有那麽多的兵馬,那麽多勇猛的將軍的啊!難道,我們就得永遠被綠皮崽子統治了嗎?”

“先生,求您了,求您給我們大夥解說解說吧!您見多識廣,走過好多地方,我們都是些連鎮子都沒出過的土包子,如今各種說法滿天飛舞,我們壓根不知道哪個是對的。魔族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開始,商人還帶著矜持的笑容捋著胡子聽著大家說,但聽下去,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了。

他神情莊肅起來,把杯子往桌上一擱:“諸位,我許六只是個走村串巷賣雜貨的商人,軍國大事我是不懂的,但是一件事,我是親眼所見的:帝都絕沒有陷落,紫川軍仍在戰鬥!”

“噢!”與剛才截然相反,這次的嘆聲充滿了激動和欣喜的感情,各個桌子上的人一下子圍了過來。

老板親自給這位自稱許六的商人倒酒:“許先生,您喝口小酒,潤潤喉嚨,然後把那邊的好消息給我們說說,詳細說說!只管放膽說,沒事的!帝都真的沒事嗎?還在我們的人手上?”

許六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我親眼所見,絕不會有錯!我親眼看到的,帝都城頭飄的仍舊是鷹旗!魔族兵沒能攻進去,硬是沒法攻進去啊!”

眾人七嘴八舌地問起來了:“許先生,你看到我們的軍隊了嗎?我們人馬多不多?”

“多!多得如山上的草根一樣數都數不清!”

“是魔族的兵馬多還是我們的兵馬多啊?”

“自然是我們人類的兵多了!那還用問嗎?”

“二位殿下沒事吧?聽魔族說,紫川寧殿下被俘虜了。”

“魔族在胡說八道!魔族攻來的時候,帝都城的那些大官、貴族通通被嚇得手腳發軟逃掉了,只有寧殿下留下保衛城市!如今,殿下好好地在帝都內,她打得魔族崽子們鬼哭狼號!”

“那家族什麽時候發兵過來救我們啊?我們被魔族崽子統治,活得很艱難啊!”

這時,許六含糊其辭了:“快了,快了,我們的人就快回來了,不在今年就明年,不會遠了。”

但沈浸在興奮和幸福之中的人們誰也沒有計較,淳樸的鄉民們,他們只要知道家族軍隊依舊在抵抗,依舊有不屈的戰士在戰鬥,那就足夠了。

不管是多渺茫的希望,只要給他們個盼頭,他們就能堅韌地忍耐世間一切苦難。

提問的人越來越多,問得越來越快,許六一個接一個地回答。在鄉民們眼裏,這位見多識廣的行商無所不知,權威得猶如紫川家軍務處的發言人。

在眾人崇拜的目光裏,兩口酒下肚,許六飄飄然起來,越來越信口開河:“……說到那紫川寧殿下與魔族猛虎將軍溫克拉一戰,那我是親眼所見!哎呀,那一戰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日月無光,山河變色!兩人大戰三天三夜,那溫克拉氣焰囂張,但我們的寧殿下卻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使出了皇族秘技雙峰格殺,一招就將溫克拉打得吐血三升,若不是羽林雲淺雪見勢不好連忙來救,那猛虎將軍溫克拉當場就要一命嗚呼!雲淺雪更不搭話,上來就是一招開天辟地大碑手,這時我們的斯特林大將軍搶前一步使出開窗見月架住,立即更還以一招乾坤烈火拳,那雲淺雪慘叫一聲栽倒落馬……”

那行商口若懸河,口沬飛潑,眾人聽的心馳神往,大呼過癮,忽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噗哧笑聲,頓時打斷了眾人的興致。

鄉民們怒目以視:“誰在那笑!”

靠近壁爐邊烤火的首領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

鄉民們看這個人,孤身一人坐在壁爐邊,一身風雪蓑衣包裹了頭面看不清面目,形跡十分可疑,大家大起疑心。

靠近門邊的那一桌上,有幾個壯漢起身走過來,聲色很不善:“你,幹什麽的,從哪裏來的?來我們烏木鎮幹什麽?”

那位首領很鎮定:“我是過路的,在這過夜住一宿。各位,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管你們的事,你們最好也不要來惹我。”他不卑不亢,言語間隱然透出種凜然不可犯的感覺。

幾個壯漢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人不好對付。

領頭的粗豪漢子粗聲說:“朋友,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識相的,自己把頭罩解下來,讓我們瞧瞧閣下真面目,看看是不是魔族改扮的!”

“你們敢這麽放肆,膽敢稱呼神族為魔族?鎮子上就有神族的十六縱隊駐紮,只要我高聲一呼,你們就不怕死嗎?”

幾個壯漢對視一眼,爆發出一陣狂笑。只聽噌噌噌拔刀聲連續不斷,屋子裏竟有一半人拔刀在手,一時刀光灼亮人眼。

那粗豪漢子把刀往桌面上一插:“小子,你算是走對地方了!我們全都是十六縱的,我就是駐紮分隊的隊長!”

那個行商頓時面白如紙:“你們都是十六縱隊的?饒命啊,諸位大爺……饒命啊!剛才我喝多了,胡說八道……”

“呸!什麽胡說八道!”一個本地鄉民打扮的粗豪漢子笑道,“許先生,你就放心吧。我們雖然是十六縱的,但我們心向祖國!許先生,您這樣的愛國之士我們是最敬重的,絕不敢有得罪,我們殺的是落單的魔族和叛徒!”

說到叛徒的時候,他陰惻惻地瞄向了在一旁端坐的蓑衣人:“朋友,招子放亮點,自己把頭罩解下來吧,老子最恨的就是叛徒!若不是他們,我們大好江山怎麽會淪喪如此!凡是把魔族叫做神族的家夥,老子逮住機會殺一個是一個!你自己交代後事吧!”

在眾多惡意的目光註視下,帶著頭罩的首領毫不驚慌,他慢條斯理地從包袱裏拿出一個小冊子,翻開了輕聲讀著:“今年四月間,紫川家巴特利行省總督馬維叛變,原來駐巴特利行省的紫川家五十六師、五十七師隨之叛變,後來神族將投誠的紫川家軍隊改編,番號為神族王國第十六縱隊,簡稱十六縱,專門負責鎮壓神族統治區的人類叛變,維持社會公共秩序。”

合上了本子,那位首領以饒有興趣的口吻問:“各位十六縱的好漢們,神族是你們的主子,主子交托給你們的任務,敢情各位就是這樣完成的嗎?你們太不稱職了啊!”

屋子裏人人面面相覷,給他旁若無人的鎮定氣勢震住。

隊長臉色紅一陣青一陣,反手從桌上拔出了佩刀:“狗奴才,回家見你的魔族主子去吧!”

他兇猛地一刀橫斬,厚背軍刀在空中劃了一道黑色的弧光,呼嘯著斬向那人的頭腦,氣勢淩厲。

忽然,刀子一顫,滯在半空中:那神秘人兩根白晳秀氣的手指在刀鋒上輕輕一搭一夾,頓時,無論隊長如何用力,刀子再也無法進退分毫!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十六縱的隊長大為驚駭,松開了軍刀向後一躍,顫聲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神秘人沈默不答。

眾人心裏越發地恐懼,有個士兵失聲叫道:“難道,是魔族的皇族?”傳說中,魔族皇族以武藝高強和殘酷跋扈聞名,眾人臉色發白:皇族所至,雞犬不留。若真是魔族的皇族到此,客棧連一個活口都不會剩下的!

在眾人恐懼的註視下,蓑衣人擡手解下了頭罩,現出一張秀麗的臉孔。

“啊!”眾人無不失聲叫起來。

“他”赫然是個女子,一頭齊耳短發,眉目秀麗如畫,臉部輪廓如刀削般秀氣,神情裏隱然透出了剛毅之氣,顧盼之間,凜然生威。

這女子天生有一種凜然正氣,一看就知不是奸邪之輩。

在這鄉野小鎮,何時見過這麽英氣逼人的出色女子?鄉民們和十六縱隊的士兵們看得目瞪口呆,可以聽得有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這時,樓梯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女子的同伴們聞聲從樓上沖下來了,看到下面人人拔刀的場面,一聲:“保衛大人!”騎士們翻桌跳凳地躍過來護在那女子身周,閃電般列好了陣。

十幾個人同時拔刀,一股淩厲殺氣透出,顯出他們訓練有素且技藝精良。

十六縱的隊長驚疑不定地後退一步:“你們是什麽人!”

那女子走前了一步,低聲道:“我們是遠東統領部下,前往內地負有要緊任務!諸位既然是愛國之士,請協助我等!”

她說話時,騎兵們同時把身上的蓑衣一掀,現出了裏面黑銀兩色的紫川家制服,衣領上銀色的飛鷹標志灼亮人眼。

自從魔族西侵以來,曾經統治安卡拉三百年的紫川家軍隊已絕跡了。眼前,在魔族占領區,紫川家官兵公然穿著軍服表明身份,這一幕的震撼怎麽形容都不過份的!

屋子裏寂靜得一絲聲響也聽不到,只聽到屋外雨水打在屋檐上的滴答聲音。

過了好一陣,低沈的歡呼猛然響起:“是家族軍隊!是我們的人!萬歲!紫川家萬歲!遠東統領萬歲!”

人群一下子湧了過來,激動地湊近身來,想把家族官兵們看清楚。

一個老農民輕輕撫摸著士兵領子上的飛鷹徽章,臉上老淚縱橫:“老天,你們總算回來了!俺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到紫川家的兵馬了,看到你們回來,我死都瞑目了!”

那個十六縱的隊長顫抖地問:“大人,可是紫川大人要從遠東發兵回來解救我們嗎?”

無數條嗓子同時在問:“大人,大人!遠東統領什麽時候發兵過來解救我們?”

那女子清亮的目光閃電般掃過眾人:“人若得救,必先自救!我們的軍隊定會光覆全部國土,會打回來救你們,那是毫無疑問的。但在此之前,你們要想想自己為國家做了些什麽!軍隊只能拯救你們肉體,但你們的靈魂,還得自己來解救。”

“大人,如何拯救我們的靈魂啊?求你,給我們說說,給我們說說!”

那女子一個一個地望過眾人,用那深沈而憂郁的目光。人們覺得,仿佛內心都被這位年輕的女軍官看透了。她輕輕搖頭:“我只是紫川統領大人麾下一名普通的軍官,不是牧師也不是法官,如何評判你們的行為,我沒資格說。但我只能說,哪怕你不能奮起抵抗,那你也不要給侵略者提供服務和合作,不要去告密和出賣自己的鄰人。祖國可以原諒懦弱,但絕不會原諒背叛。當我們的人回來時,你們如何去面對他們呢?各人都得憑自己良心生活。”

她輕輕點頭:“我說完了,你們慢慢想吧。”

男子們露出了痛苦又為難的神情,那隊長訕訕地說:“這位大人,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當時馬維叛變迎魔族軍入城,我們若不肯隨他投敵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們也是走投無路的。我們雖然身在魔族軍中,但依然心向祖國的。雖然魔族命令我們駐紮在這裏,但我們從沒有害過自己人。正相反,我們暗中還收拾了一些落單的魔族兵和投靠魔族的敗類。大人,求您明察,鎮上的父老鄉親都可以為我們作證的。”

那女子哼了一聲:“我知道。若不是看你們良心不壞,三千遠東鐵甲軍就跟在我們後頭,今晚我就把這個小鎮給屠了!”

眾人給嚇得點頭如雞啄米:“是是是,謝謝大人寬宏,謝謝大人開恩!”

好好嚇唬了他們一陣,那女子才放緩了聲氣:“告訴你們,遠東統領紫川秀大人已經起兵勤王救國了,五十萬遠東大軍即將入關,我們是給大軍打前站的!”

“紫川大人已經從遠東起兵了嗎?”屋子裏響起了驚喜的議論聲,人人面露喜色:“紫川秀大人回來了!這下夠魔族崽子好受的了!”

“此事關系重大,你們不要走漏了風聲,讓魔族有了提防!”

眾人異口同聲說:“大人,請您放心吧,我們定然守口如瓶!”

那女子滿意地點頭:“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上去歇息了。”

那隊長忙道:“大人,您就放心安歇吧,我給您守夜值勤,如果有魔族部隊過來,我們立即叫醒您。這兒我們是地頭蛇,不會有一點岔子的。”

“如此就有勞各位了。”遠東一行人起身上樓,圍觀眾人連忙給她讓開了一條道來。

這時,意外發生了。

兩個鄉民打扮的漢子喝得醉醺醺的,趴在桌上睡得鼾聲大作,竟連剛才的歡呼喧鬧都沒驚醒他,那女子走過時,一個醉漢被腳步驚醒,醉眼朦朧地擡起頭:“啊,美女!”

這醉漢居然張開雙臂,就要朝那女子抱過來。

眾人大驚,連忙叱罵道:“混蛋,快住手!”

幾個護衛搶過來擋在那女子身前,對那醉漢大打出手。

另一個醉漢被吵醒,眼看同伴被打,也胡裏胡塗地加入了戰團,一時間,拳聲、叫罵聲、醉漢的慘叫求饒聲混雜成一片。

混亂中,沒人留意到那女子臉上一掠而過的驚愕表情。

“住手!”她威嚴地下令,“這兩個狂徒竟敢對我無禮,帶他上去,我要好好收拾他!”

“遵命,大人!”護衛們把兩個醉漢架了上去。

圍觀眾人無不哀嘆,都說那兩個不識好歹的鄉巴佬得罪了大人,看來這次有番罪受了。

那女子吩咐將那兩個被打得渾身癱軟的醉漢扔進了一個房間裏,把部下們都遣了出去,她才恭謹地出聲:“下官遠東紅衣旗本白川,參見斯特林統領大人!”

“白川紅衣閣下,真是巧啊!”

醉漢們從地上爬了起來,此刻,他們哪裏還有絲毫醉意。

誰人竟能料到,那裝瘋賣傻、邋邋遢遢的農家小夥子,竟是獨領一軍、力抗魔族、捍衛東南三省的紫川東南軍統領斯特林!

另一個醉漢侍立在斯特林身邊,器宇昂揚,眉目間掩飾不住的彪悍之色。

斯特林介紹說:“這位是東南軍副統領文河閣下,他曾在紫川秀手下幹過。文河,這位是紫川秀在遠東的得力幹將白川,她剛剛才晉升的紅衣旗本。”

文河向白川點頭致意,白川恭謹地回禮。

斯特林嚴厲地望著白川:“白川閣下,我不是你的直屬上司,但我要代阿秀批評你!在魔族淪陷區,你和你的部下竟然穿著軍服活動,還在公眾場合表露身份,你們太大意,不,簡直是狂妄!我不知道紫川秀派你們入關究竟是何用意,但想來一定負有要緊任務。你們這麽招張,枉送了自己性命是小事,若是耽誤了任務,你縱一死也不能贖罪!”

雖然是軍隊將領,但斯特林一點都不粗魯,他是個極有耐心和自控能力的男子。白川記憶中,他幾乎就是鎮靜、堅強和冷靜的代名詞,從識得他以來,從沒見他發過火。

剛見面,白川還沈浸在偶然邂逅的喜悅中呢,他就這樣劈頭劈臉給了一番訓斥。

一時間,白川委屈極了,眼中珠淚盈盈欲滴。

不顧站在眼前的人是紫川家軍事最高長官,她倔強地昂起了頭:“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此地是紫川家國土,我是家族軍人,紫川家軍人在自己祖國上行走,為什麽不能堂堂正正亮明身份?對不起,遠東軍人習慣在華天麗日下行走,不屑做偷偷摸摸的老鼠!”

“白川閣下,註意你的言辭!”文河嚴厲地呵斥道:“紫川大人教你這樣對上級說話的嗎!”

“不要急躁,文河。”斯特林擺擺手,抹了一把臉。

這時白川才註意到,不到三十的斯特林,此刻卻顯得那麽憔悴和疲倦,眉心仿佛刀刻般的皺紋、深深的眼袋和眼中密布的血絲,這顯示了,在魔族入侵的災難時刻,作為家族的最高軍事負責人,他在承受著何等的壓力和重荷,度過了多少焦慮操勞的不眠之夜。

白川心頭猛地一顫:幾年時間,斯特林真的老多了。

斯特林打開了窗戶,大雨特有的水氣和泥土清新氣味湧入閉塞的房間,令人精神一振。

雨已小了很多,窗外滑過條條閃亮的雨痕。

文河拿著油燈在窗口畫了一個圓圈,接著,他把這個動作重覆了兩遍。

響應文河的信號,鎮外遠處漆黑的叢林中亮過一道閃光,幾秒鐘後,在另一個方向的叢林裏也亮出了閃光,燈光是綠色的,一閃而逝。

文河轉過身來:“大人,一切正常,沒有魔族朝鎮子上接近。”

白川這才明白,在鎮子外面,斯特林還埋伏了兵馬護衛。

慚愧的是自己,外面埋伏了那麽多兵馬,自己先頭的偵察兵竟然什麽也沒發現,就這樣懵懵懂懂地一頭撞了進來!若埋伏的人不是斯特林部下而是魔族兵,那後果會怎樣?

想到這裏,她不覺背上微微發熱,額角出汗。

“勇敢和魯莽無謀完全是兩回事。”斯特林轉過身來,疲倦地揉著自己額頭,語氣放緩了很多,“白川,你是肩負著阿秀重要使命的頭號大將,若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個魔族巡邏隊手上,那也很不值吧?在需要時候,軍人不會畏懼死亡,但在此之前,我們肩負重任,請保重好自己。”

聽出了斯特林話中真切的關懷和愛護之意,白川終於低下了頭:“對不起,大人。”

斯特林搖頭,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

白川好奇地問:“大人,我聽說您在奧斯指揮戰鬥,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魔族的占領區?那太危險了!”

斯特林笑道:“你料不到,魔族又怎麽會知道我來安卡拉行省呢?文河一直在魔族占領區進行游擊作戰,我必須和他碰個頭。至於碰到你,那是意外的收獲了。”

在淪陷區意外地遇上了戰友和故交,這是件極令人振奮和高興的事,但在座的都身負重任,大家也沒有寒暄和問好的空隙了,直接進入了正題。

文河問道:“白川閣下,剛才我聽你說,遠東紫川秀大人將入關作戰?你知道,相比魔族,人類戰鬥力還是稍遜,要奪回主動權,能與魔族在野戰中一較高下的,唯有遠東的半獸人軍團。遠東軍隊什麽時候能趕到?”

斯特林沒出聲,但也用關切的目光註視著白川,等候著回答。

看到二人眼中的焦慮,憔悴的臉充滿了渴望,白川多麽希望自己能響亮地回答:“請二位大人放心,遠東五十萬大軍明日就將開到!”

但事實上,她不能,她只能低下頭,充滿歉意地說:“很抱歉,大人,遠東也很吃緊。魔族第五軍淩步虛和第七軍古斯塔正在進攻我們,實在抽不出兵力來支援內地。事實上,入關的全部人馬只有我帶的這個小隊,遠東軍隊還沒做好入關戰鬥的準備。”

啪的一聲輕響,斯特林手中的杯子被捏得粉碎,碎瓷片割破了他的手,鮮血直流。

白川驚愕地望著他,年輕的軍務處長顯得痛心又失落。

“還沒做好準備?阿秀是今年三月到遠東去的吧?足足過了三個月,他還沒能做好準備嗎?魔族都打到帝都城下了,紫川家政府都要流亡了,寧殿下要親自上陣抵禦魔族,甚至元老們都紛紛要買大船下海逃亡了——我們都快亡國了!阿秀還沒能做好準備嗎?難道非要讓魔族把我們趕下海,他才能做好準備嗎?”

斯特林用力地一搥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桌面上留下了一個鮮紅的血拳印,望之觸目驚心。

好一陣,斯特林才壓住了急促的呼吸,搖搖頭:“抱歉,白川,我不是說你。”

“沒事,大人,沒事。”白川結結巴巴地說。

她第一次見斯特林如此大發雷霆,一瞬間,他是如此狂暴、懾人,眼神兇狠,氣勢直如排山倒海般湧來,她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她這才明白,為什麽溫和的斯特林有個令魔族聞風喪膽的外號:“猛虎將軍”!發怒的他,真的像頭咆哮的猛虎,百戰征伐的沙場之威!若說紫川秀擅長以柔克剛,帝林給人感覺是冰冷鋒利,那斯特林就是最光明正大的王者霸氣了!

“大人,請允許下官向您稟告。您對我家大人的指責是不公平的,我家大人也知道內地打得非常艱難,與大人您一樣,他同樣為家族的命運憂心如焚。他也在竭盡全力,想盡一切辦法增援家族內地。”

“若問我的看法,遠東軍入關就是對家族最大的支持。”

“我家大人也很想立即進關與大人您會師,一同迎戰魔族,但以下原因阻撓了我軍行程。其一、瓦倫關仍在魔族手中。雖然我軍掌握了能通過古奇山脈的秘密山間小道,但要從這些小道上將數十萬遠東大部隊運送過來是非常艱難的。”

文河插嘴說:“這是技術和細節問題,可以想辦法克服。”

“文河你不要插嘴,讓白川說完。”斯特林平靜地說,“既然有其一,想必就有其二、其三?”

“正是,雖然魔族軍主力已經入關,但淩步虛、古斯塔兩軍團仍舊留在遠東與我軍作戰。若我軍入關,只會把關外的敵人也引入關內,對內地戰局絲毫無助。其三,那才是我家大人最為擔心的。遠東的半獸人軍團強悍狂暴,但也極其難以駕馭。在本鄉本土作戰,保衛家園和土地,半獸人能打得勇敢頑強,但若離開遠東前往內地作戰,大人擔心他們會士氣下落。尤其如今魔族還有兩個軍團在遠東,若大人強令半獸人軍團入關作戰,古斯塔卻在遠東燒殺擄掠,聞知家鄉被侵襲,半獸人軍團有可能崩潰的。”

白川苦笑著,她想起了那次措手不及的兵變:“就我的經驗,跟半獸人打交道比跟魔族打交道還難,魔族雖然兇殘,但他們行動都有理智可遵循,但半獸人——我懷疑他們的行動是不是經過大腦的。半獸人很容易被煽動,勇敢時一往無前,怯弱時卻膽小如鼠。如果把你當朋友,他們可以為你赴湯蹈火,但他們的情緒變化非常極端,昨天還被歡呼萬歲的領袖,今日就可能成為公敵。人類永遠也摸不透他們的想法,以人類之身統管遠東,大人如履薄冰,絲毫不敢大意。”

斯特林輕輕點頭。他也知道,白川說的完全有道理,熱愛自由、桀驚不馴的半獸人就如狂暴的洪水,紫川秀也只能利用自己在遠東的威望將洪水因勢利導,但他若要強擋住洪水,那只能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問:“那麽,紫川統領打算如何呢?”

“這正是我家大人派遣我過來稟告的。我軍即將開展夏季攻勢,打算近期對深入我遠東境內的淩步虛軍團進行一次反攻,若戰局利我,魔族對我東面的包圍就將出現缺口,我家大人即將率軍進入魔族王國本土,尋求機會直搗魔神堡與魔神皇決戰。魔族軍隊本來就是一團散沙,只是因為魔神皇才凝聚起來,若能把他除掉,魔族軍將會因為內亂不戰自潰!”

斯特林和文河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在家族內地還在苦苦支撐之時,紫川秀已經想到了擒賊先擒王。

遠東軍隊發難的目標不是淩步虛,也不是古斯塔,竟是傳說中無敵的魔神皇!

這是個極需勇氣和犧牲精神的任務,任務若成功,那自然一切順利,但若是失敗了,被挑釁的魔神皇會把滿腔怒火都傾註到遠東軍隊身上,為了向魔神皇邀功,魔族的各路將軍們會咬牙切齒地將紫川秀撕成碎片的!

“太危險了!”

這是斯特林的第一反應,他急速地來回踱步,忽然停下了腳步,眼中閃動著光亮:“但可以一試!阿秀統領有多大的把握?”

白川鎮定地回答:“魔神皇近衛的是王國第一軍團,裝甲獸軍團。這是王國戰鬥力最為強悍的軍隊,而且魔神皇本人聽說也是超一流的高手,可能王國還有別的部隊會參戰支持魔神皇。我家大人說,即使一切都順利,成功率也不到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把握?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們也幹了!”斯特林激動地揮手,“那麽,阿秀需要我們如何配合呢?我們能為你們做些什麽呢?你們缺不缺裝備?缺不缺糧食?需要家族增派更多的部隊進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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