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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仁義惡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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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勤務兵輕輕叫醒了睡得很輕的瓦倫要塞司令林冰副統領,“今晚的值班軍官要見妳,他說情況很緊急。”

林冰一下子就清醒了,坐了起來:“讓他等下,我就到。”從一月十日起,當得知魔族開始對人類大規模進攻之後,她睡覺就沒脫過戎裝,總是穿著軍裝和衣睡的,只是匆匆梳理了下頭發她就出門了。

在門口肅立等候的不但有今晚的值班軍官,還有林冰的副手阿特蘭紅衣旗本,看到林冰的從容不迫的身影,阿特蘭眼中流露出仰慕的神情。林冰給部下們的感覺永遠是那麽從容,即使在現在這樣半夜裏突然被人叫醒,她也不顯一點狼狽,衣著和舉止照舊是那麽的優雅而無可挑剔。

阿特蘭敬禮,很簡潔地說:“大人,打擾您休息了。值班軍官報告,魔族那邊有情況。”

林冰揚揚眉:“他們要偷襲嗎?”她望向今晚的值班軍官。

“不像是。”阿特蘭猶豫了下,欲言又止。林冰有點驚訝,印象中阿特蘭是個很爽快的人。最後阿特蘭還是說了:“大人,很難描述,最好您還是親自上城看一下?”

現在正是午夜兩點,正處於冬季最寒冷的季節,白雪飄飄,北風呼嘯,林冰詫異地看了下阿特蘭,發現他的臉色非常認真。

林冰點點頭:“好的。”心底下暗暗發誓,如果沒有任何情況的話,她會把這個膽敢打擾她美夢的家夥親手打下十八層地獄。

寒風凜冽,盡管已經穿了厚厚的冬季軍裝,但是在衣服遮蔽不到的面龐和手指處,風刮過就像針刺般的疼痛。一路過來幾乎沒碰上什麽人,踏著臺階上的薄冰,兩人一路走上了城頭,林冰的護衛們跟在後面,舉著搖晃的火把照路。昏黃的城頭火把下,值勤的守夜哨兵凍得縮成一團,一見到他們的到來就立即跳起來敬禮,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著。在有些哨崗,他們還碰上了一些哨兵已經睡著了的,這時候林冰就會很不客氣地朝那個倒黴家夥的屁股上猛踢一腳。看著值班軍官目瞪口呆的樣子,阿特蘭解釋說:“這樣是為他好,睡著了就危險了。”

遠遠看去,東面城頭上什麽人也沒有,一片漆黑之中,薄冰和積雪在反射著熒熒的雪光。

林冰還沒有走近,黑暗中一個低沈的男子聲音:“站住,午夜星光。”

林冰和阿特蘭都一楞,跟在他們後面的值班軍官已經搶先回答了:“卡妙。”林冰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暗哨在盤問口令。

幾個全副武裝的弓箭手從城墻避風的黑暗中出現,見到是林冰,趕緊敬禮:“大人!”

林冰回禮,很真誠地說:“各位辛苦了。”她望向阿特蘭,阿特蘭趕緊給她指點:“大人,看那個方向,一片光亮的那裏。”

林冰轉身,舉目遠眺,在無邊的一片白茫茫雪地裏,漆黑之中,顯眼的一片火光通明。那正是魔族大營的方位,紅紅的火光之中,可以看見影影綽綽的好多黑黑的影子在晃動著,雖然距離很遠,但還是能聽見順風傳來的那一片喧囂,依稀能辨認出裏面混雜著魔族兵的吶喊、軍官的喝令、馬蹄聲、兵器的鏗鏘聲等雜音。

生怕林冰不明白,阿特蘭還在一邊給她解釋:“大人,那不是篝火的光亮,篝火不會有那樣的亮度。”林冰點點頭,她已經看出來了,竟誤以為是篝火的那一片光亮,原來是熊熊燃燒的沖天大火。

林冰轉過頭來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阿特蘭解釋:“大概二十分鐘前,我觀察了大概五分鐘,就馬上去報告您了。”

林冰點點頭,直截了當地問:“半夜裏魔族大營突然失火了,你們怎麽看?”

值勤軍官和阿特蘭還有那幾個哨兵對視一下,都沒有出聲。林冰皺皺眉頭,催促他們:“說啊!”

阿特蘭鼓足了勇氣:“大人,我認為那是我們的友軍正在突圍。他們對魔族發起了夜襲,現在正在沖擊魔族的封鎖線,而且人數還相當地多。”

在魔族對瓦倫要塞剛形成封鎖的時候,斷斷續續的有許多沒有及時撤退的人類軍民試圖沖過魔族的封鎖線進瓦倫來,但成功的很少。第二天清晨,圍城的魔族兵總是得意洋洋地把失敗者殘缺的屍體丟棄在瓦倫城外的空地上,以此向守城的人類軍隊示威。到後來,突圍的人類軍隊已經越來越少了,現在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過了。

沈默之中,一個弓箭手提出反對意見:“也有可能是魔族想引誘我們上當?”他的聲音很小,仿佛他也知道自己的話沒有什麽說服力。

值班的軍官責備他說:“為了引誘我們上當,他們燒掉了他們的半個營地?”

阿特蘭喊道:“大人……”他不知如何說好,只能焦急地看著林冰。

林冰疲憊地抹了一把臉,沒有出聲。在這個時候,她是多麽希望身後那雙明亮的眼睛依舊存在,在眼睛主人羸弱的身軀裏,卻擁有當代最偉大的靈魂,在他註視下,無論做什麽她都充滿了信心,只要有他在,無論什麽樣的困難都可以克服……

哥應星大人啊,如果您還在的話,您將會做怎樣的決定呢?

林冰擡起了頭,說:“下命令給部隊,立即出城接應友軍!”

最寒冷而漆黑的淩晨,瓦倫守軍對城外的魔族陣地發起了猛烈而突然的進攻。踩著松軟的積雪,人類步兵排成十幾列散兵線向魔族陣地跑步推進,他們手上的火把在黑夜的雪地上整齊排成了一行又一行,十分壯觀。

因為天氣嚴寒,魔族在前沿並沒有安排有多少部隊,夜間巡邏隊出來稀稀落落象征性地射了一陣箭,遠遠地看到人類騎兵馬刀上的反光,弓箭手馬上就逃走了。他們不傻,在這種漆黑的夜裏,弓箭幾乎毫無用處,弓箭手碰上了快速沖鋒的騎兵那簡直就是死路一條。

順著撕破的口子,林冰親自率領,人類軍隊快速突進,向著火光最明亮的地方殺去。一路上並沒有遭遇到魔族的任何抵抗,那些零星的魔族的小部隊一見到是人類的大軍馬上就嚇得落荒而逃。進展得太過順利反而讓林冰懷疑這是不是魔族的圈套,特別是在一些應該駐紮重兵的營地都是空空如也的,他們的軍隊到哪裏去了?林冰開始狐疑了。

幸好她的疑問馬上得到了解答,在魔族軍的中軍大營裏,一大片幾百個上千的營帳都在燃燒,沖天的火光映紅了漆黑的三更天際,明亮得如同白晝。在燃燒的營帳之間,兩軍正在進行激烈的廝殺。

借著火光,林冰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幾千手持長矛盾牌的魔族步兵組成了散兵線和方陣防禦,隊列的前方密密麻麻地豎起了無數鋒利的刀槍和盾牌,遠遠看去,一片金屬反光讓人毛骨悚然。這座活動的刀山劍林,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死亡陷阱!

在營帳之外的陰影中,大群的人類騎兵從黑暗中猛然跳躍而出,高舉著馬刀對魔族的隊列發起了沖擊,卻一個接一個在幾步之外被魔族的長矛刺穿、挑倒在地,慘叫連連。後續的部隊奮不顧身地沖上,前赴後繼,有許多騎兵甚至就像存心要自殺一樣以極高的速度撞入了那一片刀山劍林之中,以身體為後續的部隊當盾牌,以血肉之軀在魔族可怕的隊列中砍開一條道路,殊死而猛烈的攻擊,就像那洶湧的波濤浪潮般的一波接著一波連續不斷!

一片混亂嘈雜,震耳欲聾的廝殺喊叫聲、臨死的慘叫聲、斷了腿的戰馬躺在地上在悲慘的嘶叫,馬刀砍在盾牌上冒出了點點火星和震耳的嗡嗡聲,受驚的戰馬長聲嘶鳴著拖著受傷的騎兵到處亂闖,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魔族傷兵被馬蹄踐踏發出驚人的慘叫。當林冰所部到達的時候,地面上已經滿是屍骸,情形就如同地獄修羅場般的慘烈。

林冰面色發白,印象中不知有哪支人類部隊是這般的勇猛和悍不畏死,以至於連善戰的魔族軍隊也被他們壓制得步步後退?她馬上命令自己部下從後面對魔族發動攻擊,接應突圍的友軍。

腹背受敵的魔族方陣頓時大亂,整個隊列一點一點地被壓向兩邊後退,最後幹脆就散開了向兩邊逃跑,防線中間的薄弱部份一下子給沖垮了,大群的突圍騎兵就從那個被沖垮的口子裏沖殺了過來。

林冰躍馬上前,高聲問道:“請問突圍的友軍是哪路兵馬?”

應聲迎面上來一彪人馬,在幾十名黑衣騎兵的簇擁下,一個騎兵平靜地回應道:“是我。”

在他的頭頂上,一面黑色的大旗迎風習習作響,猶如和夜色混為了一體,以致林冰先前竟然沒發現。

林冰倒吸一口冷氣:“監察長大人!”

※※※

七八○年的二月七日深夜,當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重新又看到安然出現在她面前的家族監察總長時候,她吃驚得像是看到了一條史前恐龍。上個月的十五日,帝林不聽她勸阻,率部強行出發救援斯特林,從那以後就沒了音訊。在魔族和叛軍遍布的淪陷地區失蹤超過二十天,林冰以為帝林和他的三萬多人馬早完蛋了。從心底,林冰確實為帝林這位年輕又有才幹的高級軍官喪命感到些惋惜,但她更發愁的是如何給統領處報告帝林的死訊。前來督戰的家族監察總長竟然死在自己防區,盡管自己確實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阻止,但是要解釋給帝都聽,並且讓他們相信自己對此完全沒有責任,那是很難的,所以,當她看到帝林軍團安然返回時,她真地感到非常地高興。

“大人,您平安無事,這真是太好了!”林冰由衷地說。

帝林點頭致意:“多謝了,林副統領,多謝妳接應。”他望望四周,周圍已經再沒有抵抗的魔族兵了,但是遠處的交戰聲還不斷地在傳來,林冰的部下還在追擊潰逃的魔族軍隊。他跟林冰說:“冰閣下,我們剛才遭遇的只是敵人的部份兵馬,魔族統帥淩步虛的主力兵馬正在朝這裏過來了,我們還是先撤吧。”

林冰點點頭,勝利的喜悅並沒有沖昏她的頭腦。她自己也清楚,現在的勝利只是因為突然襲擊,打了魔族一個措手不及,如果真要在平原上與魔族主力正面開戰的話,就靠自己帶出來的突擊兵馬和帝林的殘兵,那是遠遠不夠的,而且現在也沒必要冒險與魔族決戰。

趕在淩步虛的部隊趕到之前,林冰下令打開了瓦倫城門,迎接帝林的兵馬進城。她與帝林並肩巡視在瓦倫城頭,看著下面的兵馬魚貫而入,林冰轉過頭來問帝林:“監察長大人,我發現一件事情很奇怪,貴部怎麽沒有運送傷員的後軍醫護隊?”

帝林搖搖頭:“我的部隊沒有傷員。”

林冰睜大了眼睛,道:“貴部在魔族淪陷區作戰長達二十多天,竟然一個傷員都沒有?”

帝林淡淡說:“在伏名克行省,為了加快部隊速度,我把傷員和失去戰馬的士兵都給丟掉了。”

林冰一震,停住了腳步。

帝林走出了兩步才發現,轉過身來:“怎麽啦?”

在帝林的眼神和表情裏,她看不到絲毫開玩笑的痕跡,凝視著帝林冰冷的瞳孔,她只覺一陣不可抑制的寒意從心底升上來。

林冰並非迂腐呆板的絕對人道主義者,她也相信有時候,是必須要犧牲少數人的利益來拯救全體的,但是做到像帝林這樣的……林冰搖搖頭,想到在伏名克行省的公路邊,被丟在雪地裏等死的那幾千傷員的慘絕人寰的哭號和哀求聲……她的手指在不由自主地顫抖,帝林轉過身去,他明白她在想些什麽,但他並不在意,對這件事情,他也不覺得有任何愧疚、懺悔之類的感情。因為當時必須這樣,所以他就這樣做,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件很自然而平常的事情。當時只有趕在魔族指揮部有組織地調集兵馬前來攔截之前,逃回瓦倫那才是他們的唯一生路,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跑、沖、跑、沖、跑……

這簡直是一個噩夢,遠東大公路上,帝林的輕騎兵瘋狂地奔馳,把傷員和落馬的同伴通通丟在了後面,就猶如那淩空的饑餓禿鷲在逃避獵人的追殺。他們一路沖關奪卡,兇猛的砍殺將各處的魔族警備部隊打得紛紛慌了手腳逃散。等得他們終於糾集了足夠數目的大軍回頭過來的時候,帝林大軍只留下一陣塵煙黃霧,轉瞬已消失在遠方。

縱使這樣,雖沒有遭到大規模有組織的攔截,但與星羅密布的敵軍隊伍卻還是不斷地遭遇開戰,而且在越接近瓦倫的地區,敵軍兵馬就越為密集。特別是最後瓦倫城外突破魔族封鎖的那一仗,知道只有擊垮敵人才是自己唯一的生路,騎兵們對魔族密集的隊列發起了瘋狂而絕望的沖擊,卻因為淩步虛部隊善戰驍勇,他們的步兵尤其頑強,以弱勢兵力死命地抵抗,帝林軍苦苦不得突破。幸得林冰的及時接應,不然等淩步虛親自調集主力包抄過來的話,帝林恐怕就得全軍覆沒了。就算這樣,帝林軍團出發時候的三萬多人馬,現在能夠安然回到瓦倫要塞的只剩下了兩萬,其中大部份的傷亡都是因為這一仗。

帝林簡單扼要地把一路所見聞的情況給林冰介紹了一番。

林冰面色凝重,魔族軍勢的強盛超過了她的想像,她明白了,現在壓在她肩頭的責任是多麽的沈重。一旦瓦倫失守,百萬魔族長驅而入,人類將再無可抗,她沈默地點頭,詢問:“大人,您的意思是?”

“目前來說,依靠軍事力量來拯救斯特林和中央軍,那是不可能的。”帝林說,“拯救他們的唯一希望,並不在帕伊戰場,而在帝都,而且要快,他們撐不了多久的。林副統領,有件事情我想麻煩妳,妳能否幫我準備一輛去帝都的馬車,最快的?”

“啊,馬車?”帝林的話題轉換得太快了,林冰一時反應不過來。

帝林皺了下眉頭,把話再說了一遍:“我要一輛最快的馬車,幾個最好的車夫日夜替換,還有,派前哨通知沿途驛站準備替換的馬匹。要快,馬上。”

林冰吃驚之下,卻沒有再問,馬上就去辦了。持有她手令的前哨剛剛揚塵出發,帝林連衣裳都沒有來得及更換就坐進了馬車。林冰小小地吃了一驚,她沒想到是帝林親自回去,勸阻說:“大人,您一路過來已經很辛苦了。路途勞累,不如先歇息下,或者派個部下回去處理算了?”

帝林搖頭:“事情很覆雜,非我走一趟不可,而且,時間就是生死線,我也不放心交給別人。”他點頭向林冰致意:“謝謝了,林副統領。”揚聲喊:“出發!”

車夫一揚鞭子,在轆轆響動聲中,馬車開始出發了,後面跟著一隊騎兵在周圍護衛著,一行人從西門出了瓦倫。

此時,天色還沒有發亮,東方隱隱發紅,佇立在原地,望著車隊揚起的風塵,林冰細細咀嚼著帝林的話語,卻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她松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對帝林離去她感到一陣莫名的輕松。

※※※

從瓦倫要塞到帝都,一路所經過的鄉鄉鎮鎮、村舍城市,到處都已經響起了警鐘,活著的人都拿起刀劍,準備抗擊入境的魔族毀滅者,連最偏遠的鄉村都自發地組織了自衛團前來集結。道路上塵土飛揚,不時可見大隊大隊的新募集的民軍士兵在行進。他們大多是鄉下貧苦的農民,身著破舊的襤褸衣裳,手中還是拿著簡陋的鐵叉鋤頭當武器。從外表上,比起幾個月前那批制服筆挺、武器蹭亮的正規貴族兵馬,他們顯得非常的簡陋而寒磣。民軍的隊列寂靜無聲,沈穩而肅殺,只有赤腳的步子踏在泥路上沙沙作響的聲音,士兵們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嘴唇緊抿著,流露出堅毅和決心。

帝林仔細觀察他們,以一個沙場老手的眼光,他對士兵們的氣質很是滿意:這正是他一直在尋覓的、那種沙場決勝所需要的氣概,但是這種氣概,在幾個月前的紫川王軍中,卻是沒能見到的。在如今的生死存亡之際,帝林才終於將它尋覓到了,這使得他感到了一點欣慰,感覺到人類並非已經完全地絕望,似乎還存在著一絲微弱的光亮。

一行人日夜兼程,毫不停留,當帝林以及護行人員進入帝都城門時候,已經是二月十一日的深夜了。

往日寧靜和祥的帝都,現在已經處處充滿了戰爭即將到來的緊張痕跡,警戒森嚴。城外到處是軍隊的營帳,白茫茫一片,連城畿的大路兩旁都隨處可見躺著的熟睡中的士兵。從旗幟和服裝上看出,那些部隊大多是從西部邊疆抽調回來的邊防軍,帝林數了數,單是他所看到的兵馬和番號就不下五六個師團的兵力。整個帝都早已軍事化戒備,城門衛兵嚴厲地盤查過往行人,帝林讓護衛們出示了遠東副統領林冰的手令,證明他們是來自瓦倫的信使隊伍。帝林不敢公開自己的真正身份,帝都城現在已經處於羅明海的控制之下,自己身邊只帶了這麽百來個護衛就公然進城的話,未免太過冒險。

一行人路過市中心的大廣場時候,游行的隊伍堵住了街道。帝林從車廂的窗子裏觀察,可以看到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舉著火把和各種各樣的橫幅正從面前走過,標語上寫著:“打倒魔族,抵禦侵略!”、“遠東是我們的聖戰!”隊伍裏大多是老幼婦孺的平民,也有不少是身著制服的軍人,一個個神情悲憤。隊伍的前面高臺上,有個老頭子在聲嘶力竭地好像是在進行著什麽演說:“……奪回我們的土地!士兵們,挺起胸膛投入血戰!魔族兵已經近在眼前!勇敢地進攻,將敵人粉碎,就像我們的祖先曾經做過的那樣,你們將會證明……”

這時候街道出現了一個空隙,馬車開始行駛,下面的話聽不清楚了,只聽見游行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萬歲!”“打倒魔族!”“進攻,進攻,奪回遠東!”

車聲轆轆中,帝林壓抑了內心的憤怒,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心裏想:蠢貨!你們難道就看不出來嗎?離開了瓦倫要塞的庇護,對於魔族的任何主動攻擊,都將是極其愚蠢的自殺行為!

如果我們的軍隊在遠東平原上被消滅掉了,那我們就失去了最後的抵抗力量,整個人類種族將被滅絕,我們的文明將被毀滅,我們的子子孫孫,也將世世代代淪為魔族的奴隸!

馬車停住了,有人掀開車簾探頭進來說:“大人,到了。”帝林睜開了眼睛,下了馬車,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他眼前的,正是前任總長遺留給他獨生女兒紫川寧的莊園。

當紫川寧在熟睡中給傭人惶恐地叫醒時,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小姐,外面來了很多兵。”迷糊中,紫川寧過了半天才明白了傭人的意思,匆忙穿好衣服抄起把劍趕到了客廳。

前門的走道上一片明亮,影影綽綽,到處是神情肅殺、手持火把照明的士兵。他們氣勢洶洶的軍靴在名貴的地毯上留下了烏黑的腳印,一隊身穿黑色制服的憲兵正把卡丹挾在中間往外走,憲兵們的動作很是粗魯,推推攘攘的。紫川寧看到,這個寒冷的夜晚,卡丹身上還只是穿著睡衣,可以想像到她是剛從睡夢中從被窩裏被士兵們抓起來的。自己的傭人們手足無措地在一邊圍觀,神情驚惶,沒有人敢上去阻攔幹涉。

看到這種情形,紫川寧只覺得一股怒氣陡然從胸口升起,她幾步搶到了門口,堵住了大門,向士兵們喝道:“站住!”

領頭的一個小隊長很粗魯地喊道:“小妞,讓開!再吵我們連妳也……”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一把冰涼的劍已經逼在他面前,紫川寧秀發略微蓬亂,眉峰蹙緊,眼睛中卻射出逼人的寒光,低沈著聲音說:“聽著,我是紫川遠星的女兒,紫川參星的侄女,家族的下任總長,紫川寧!你打算連我也怎樣,嗯?”

她的話語冷森,其中充滿了騰騰的殺氣,更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嚇得那群平時刀頭添血的漢子們都不由自主地齊齊退後了一步。

小隊長驚惶地後退幾步,趕緊下跪行禮:“下官不知紫川小姐身份,多有冒犯!小姐恕罪。”

跟著他,齊刷刷一客廳的兵都跪了下去,齊聲說:“請小姐饒恕。”

“起來!”紫川寧沈聲發令。看到那些士兵如此地害怕自己,她心裏隱隱倒也有幾分得意。她問那個誠惶誠恐地爬起來的小隊長:“是誰下的命令讓你們過來抓人的?”

小隊長支吾著:“這個……這個……”在紫川寧逼人的目光審視下,他低下了頭,卻沒出聲。紫川寧目光掃射四周,士兵們紛紛低頭,躲開她的目光。

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我。”

在幾個舉著火把的士兵簇擁下,帝林微笑著出現在門口。他剛才一直在門外,不出聲地看完了整個過程,心裏暗暗罵自己的部下:“全是廢物!這麽多人居然給一個小姑娘嚇倒了!”本來他是想不出面的,這下也沒辦法了。

紫川寧有點愕然:“監察長大人?”

跟著士兵們一樣,帝林也下跪行了個單膝禮:“下官監察廳帝林參見寧小姐。好久不見了,小姐一切都還好?”

紫川寧壓抑了怒氣:“還好。監察長大人請起。”看在他是紫川秀大哥的份上,紫川寧的口氣已經和緩了很多,詞鋒卻仍舊咄咄逼人:“大人不是已經出發去遠東了嗎,今晚怎麽突然帶了這麽多兵到我家來抄家抓人?莫不成我紫川寧犯了什麽罪,要勞動大人親自出馬?”

帝林鞠躬表示歉意:“下官萬萬不敢冒犯小姐萬金之軀,我們要找的人只是魔族的公主卡丹。只因為事態緊急,剛才已經是深夜了,下官不敢叨擾了寧小姐的休息,所以才沒有通知小姐。下官已經吩咐部下務必不可驚動小姐休息了,誰知他們笨手笨腳的還是冒犯了小姐,實在非常抱歉,就請小姐看在他們賣命廝殺的可憐份上,饒過他們一條小命,下官回去一定好好將他們軍棍責罰!”

紫川寧微微出了一點氣,問:“你們為什麽要找卡丹?”

帝林飛快地瞟了一眼被士兵們夾在中間的魔族公主,後者一直在安靜地聽著,臉色有點蒼白,神情卻很恬靜,仿佛面前兩方爭論的事情根本與她無關。

“稟報寧小姐,不久前魔族大規模進犯人界,現在我們與魔族王國已經處於全面戰爭狀態,這樣的話,卡丹殿下的身份也從賓客變成了我們交戰國的人質了,是我們整個紫川家族的敵人了。”

紫川寧最怕的就是帝林說這句話,她柳眉一挑,反問:“那又怎樣?”

“小姐,在目前的緊急狀態下,我們需要對卡丹殿下嚴加看管,防止其逃逸。另外,下官也覺得,把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安置在小姐家中,也對小姐的安全極為不利。從這幾點考慮,下官認為有必要給卡丹殿下換一個居住的地方。”

紫川寧大聲說:“卡丹性格十分溫順,不會給任何人構成危險,她也不會逃走。”

帝林微笑:“寧小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魔族生性狡詐兇殘,您可不要給她的友善偽裝給蒙騙了。”他臉上笑著,心裏卻非常地不安:自己在帝都城內不能停留得太久,否則難以逃避羅明海的耳目,現在已經給這個橫裏插來攪事的紫川寧耽誤了不少時間了。

他鞠身說:“小姐,這些事情請交給臣下處理就好了,不過一個魔族女子,小姐不必為此勞神費心。夜已經很深了,請小姐還是回去歇息吧。”使個眼色,憲兵們又開始粗魯地推著卡丹往外走。

急切之間,紫川寧忽然想到了個理由,喜出望外說:“帝林大人,卡丹是統領處交於我看管的重要人質,你要帶走她,可以,但請先拿出統領處簽發的書面命令來。”紫川寧知道現在的總統領羅明海與帝林勢同水火,是絕對不會給帝林簽發什麽“書面命令”的,她滿心地歡喜,以為這下就可以難倒這個可惡的帝林。

卻不料帝林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敏捷,連想都不想就說:“那就麻煩小姐先出示統領處令您看管卡丹的書面命令,如何?”

紫川寧瞠目結舌:當時的總統領楊明華一時心血來潮,再加上幾個統領起哄,大家故意作弄紫川秀而把卡丹交給了他看管,是當面吩咐的,根本沒有簽發什麽書面命令。

看到紫川寧發呆的樣子,帝林心頭暗笑,說:“既然統領處沒有正式命令說要您看管卡丹,那她現在還是無人監護。既然這樣,就讓監察廳來看管此女子吧。麻煩小姐,請您讓下路。”

作為家族的未來繼承人,紫川寧地位高貴,受人尊崇,盡管她為人隨和可親,但骨子裏已經養成了一股傲氣,不容忤逆,從沒有人敢這樣公然違背她的意旨!因為憤怒,她的臉已經變得嫣紅,橫劍當胸,堅決地擋在了門口,低沈地說:“帝林,你無權帶走卡丹!”

帝林也動了微怒,也有點擔心:這樣糾纏下去何時完結?他整理一下衣裳,正色說:“下官是監察總長,手掌整個紫川家族刑律和司法權,戰時兼任總軍法官,有臨時決斷權!”

“我是紫川家族的總長繼承人,難道你想以下犯上?”

“下官不敢,下官也從沒有過這個念頭。只是家族目前的家長是紫川參星大人,並非小姐您。如果小姐覺得下官的行為有何不妥,小姐可以直接向參星大人告發,或者等小姐親政以後,下官也絕對不敢違背小姐意旨,但是此地,今晚,十分抱歉,下官必須馬上帶走卡丹!得罪之處,容下官改日登門磕頭賠罪!”

帝林一口氣說完,回頭向士兵們喝道:“把人帶走,不要再啰嗦妨礙寧小姐休息了!”

“你敢!”紫川寧猛地一劍刺出,直直指在了帝林面上,劍鋒離他左眼只有那麽三公分,皮膚都可以感覺到那劍鋒的刺冷,起了陣陣疙瘩。

帝林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睥視著紫川寧,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紫川寧的這一劍又快又穩,但是放在帝林這個用劍的大行家眼裏,卻是破綻處處。在那一瞬間,他起碼有十幾種方法格擋躲避,有七八個機會可以刺傷對方手腕、打落長劍,更有三四種方法可以後發制人地殺傷對方,即使現在,只要他願意,還是隨時可以脫困反擊的。如果對方不是紫川家的下任繼承人,如果她不是紫川秀的心上人,如果不是看出她在最後關頭會停手,如果……她早就血濺五步完蛋了。

兩人面對面地逼視著,目光交接,無聲的進行著意志的較量,看誰先敗下陣來。帝林神情冷漠又鎮定,整個人就猶如座千年不融的冰山,散發著冷冷的氣息,面對著已經快碰到了他的眼睫毛的劍鋒,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一步都沒退後,嘴角掛著絲滿不在乎的冷笑。紫川寧則目光中充滿了熾熱的怒火,手腕鐵鑄石雕般地鎮定如恒,劍鋒不見絲毫顫動。

四周圍觀的士兵和傭人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動出聲。兩人身形一動不動地僵持著。一片寂靜之中,帝林輕輕呼一口氣,吐出三個字:“紫川秀。”

鎮定的手腕抑制不住地起了顫動,紫川寧馬上後退一步收起了長劍,驚愕說:“你說什麽?”

“現在紫川秀和斯特林他們被魔族和叛軍圍困在遠東杜莎的帕伊城中不得脫身,情況非常的危急,他們有性命之憂!”

紫川寧的臉馬上刷地白了:“那你幹嘛找卡丹?是……”話沒說完,她就明白了帝林的用意,停住了言語,不由得向卡丹望過去。

卡丹依然鎮定而淡漠,看不出表情,但眼神卻已經流露出驚惶之色。

帝林不出聲地望著紫川寧,目光仿佛在說:明白了嗎?

紫川寧臉色變幻,紅一陣白一陣的。她看看卡丹,又看看帝林,想說什麽,嘴巴張合兩下,卻遲疑著沒說出來。

“我跟你走。”一直沒有出聲的卡丹平靜地對帝林說。

“卡丹姐,妳……”紫川寧著急。卡丹輕輕地捂住了她的嘴,回頭跟帝林說:“監察長閣下,我想跟寧小姐說幾句話,可以嗎?”

帝林輕輕點頭,做了個手勢,士兵們馬上迅速地退到了門外,傭人們也跟著出去了。他鞠了一躬說:“我在門外恭候。”退了出去,順手把門也拉上了。

等最後一個人消失,紫川寧馬上一把拉住卡丹:“卡丹姐,我們不用怕帝林的,他不敢對我硬來的。”

卡丹苦澀地一笑,卻沒吱聲。

“妳想想,等斯特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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