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娜莉風風火火地沖到沈白辦公室門口，氣勢如虹地推開門，關上門後卻一秒變慫，哭喪著臉奔到沈白面前，愁雲慘淡地說：“爸爸，下周C城的慈善晚宴，為什麽是我去？”

沈白眼皮子都不擡，理所當然道：“你的項目，你不去誰去？”

“哇，你這是管殺不管埋啊爸爸，我一個小人物，去了有什麽用？人黃淮生能買我的賬？”

“那個唐老板自然會幫你引薦，到時候你放機靈點。不過那種場合，本來也沒打算談下什麽事，充其量就是去混個臉熟。”

陳娜莉聽他話裏有話，立馬追問：“所以你還有後招？”

“看看再說。”沈白靠向椅背擡起頭，平心靜氣道：“黃氏拿下王老板的公司，估計只是前菜，S城統共就這麽大點地，以後要打交道的機會還有很多。”

“嘖，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真當我們好欺負啊？”沈白這波瀾不驚的態度，讓陳娜莉跟著也有了底氣，於是不自覺地又提臀坐上桌邊，翹著二郎腿晃了晃，狐假虎威道：“到時候自然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爸爸，對吧爸爸？”

沈白點點頭，意外地沒有跟著嘲諷也亦沒反駁，甚至連陳娜莉慣例上坑的姿勢都視而不見。陳娜莉有些訝異，歪頭看著他的臉色，若有所思地問：“最近沒休息好？”

沈白挑眉：“怎麽？”

“呃……”陳娜莉一本正經道：“餘觀爾近日氣色不佳，恐是心病，乃需心藥醫。”

沈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指著門口：“滾。”

陳娜莉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跳下桌子，邊慢慢往外走，邊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這趟去C城，說不定還能碰到顧工，到時候約他吃個飯好了。反正我們現在都單身，憑我的魅力，萬一把他掰直了呢，不錯不錯，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身後的沈白一拍桌子，怒吼一聲：“滾快點。”

三日後的清早六點鐘，S城機場的某VIP候機室，陳娜莉打了個哈欠，扭頭看著身旁正低頭隨心所欲地翻看著財經早報的沈白，怨氣都快沖破機場的天花板了，“不是說好我一個人去的嗎？呵，男人，你的本質是謊言。”

沈白抖了抖報紙，頭也不擡地說：“我是被邀請的，你只是捎帶。所以請分清主次，再廢話就回去。”

陳娜莉：我好他媽憋屈。

“可宴會不是晚上嗎？我們幹嘛起這麽早趕飛機？蹭飛機餐啊？”

“有人約了我，中午一起吃飯。”

陳娜莉頓時一臉八卦，眉飛色舞地問：“誰呀誰呀？”

沈白遞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去了你就知道了，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陳娜莉的內心瞬間刷過去一串Yoooooooooo，頓時瞌睡全無精神抖擻，對此次旅游充滿了探索未知世界的期待。

顧西恩出了自家住宅的小區大門，不遠處的路邊停靠著一輛等候多時的奔馳車，他的身影剛一出現 ，車上汽笛就跟著鳴了兩聲，然後打著雙閃緩緩地開到他面前。

車上的人搖下車窗，微笑著同他打招呼：“小顧先生，早。”

顧西恩禮貌地跟著笑了笑，“黎先生早，麻煩你了。”

“不麻煩，夫人見子心切，一大早就跟我通了電話，現下正在酒店等著呢。”

顧西恩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黎叔一邊發動汽車一邊繼續說：“夫人早飯還沒用，就等著你到了一起，都說母子連心，這些年夫人也一直都很掛念你。”

後座的顧西恩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卻仍舊是一言未發。

黎叔的說客充當失敗，便也不再多說，就這樣一路沈默著開到了目的地。

顧西恩跟在黎叔身後，乘電梯直達頂樓的總統套房，黎叔站在門口輕叩兩下，房門應聲而開，蔣婕站在門後，越過黎叔目光深切地看著顧西恩，眼中隱約透著水光。

“來了。”她輕聲說著，嘴角似乎想扯出笑容，卻控制不住情緒般的，慌忙錯開視線，側過身子道：“先進來吧。”

顧西恩沈默著走進去，在偌大的落地窗旁的會客廳沙發前站定，蔣婕伸手摸上他的肩膀，柔聲說：“坐吧，到了媽這裏，就不要客氣了。”

黎叔立在門外，笑著對母子二人說：“夫人，你們母子相見，外人不便打擾，我就先告辭了。”

“嗯，辛苦了。”蔣婕沖他點點頭，黎叔笑著伸手帶上了門。

蔣婕挨著顧西恩坐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麽，頓了頓，才慌忙問他：“要喝水麽？”

顧西恩搖了搖頭，蔣婕定定地看了他兩秒，嘆息一聲，伸手撫上他的臉，“比上次見你又瘦了些。”

“您的上次，是指三年前嗎？”顧西恩看著她，嘴角帶笑，眼神卻是冷的。

蔣婕仿佛觸電般猛地收回手，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緩緩道：“你該用這樣的態度同我講話，本就是媽媽欠你的，你怎樣都不過分。”

顧西恩嘴唇一動，那句“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逼近嘴邊，卻還是硬生生地被他吞了回去。他移開視線，盯著空氣中的某處，不再說話。

本應是有著世上至親至近關系的母子，卻在歲月的長河裏，被抽筋剝皮褪去血緣裏的全部情分，只餘下一層皮牽連彼此，勉強維持著這樣尷尬的你來我往。

門口傳來叩叩兩聲響動，蔣婕應了一下，門被人從外面刷開，一身運動裝的黃淮生推門進來，身後跟著酒店餐廳的侍應生，手裏推著一架送餐車。

黃淮生走進來，一眼看到蔣婕身邊的顧西恩，沖他招了招手笑道：“小恩來了啊。”說完看向蔣婕，表情自然且親昵地說：“我叫了早餐，你跟小恩先吃，我去洗個澡。”

蔣婕點點頭，問了句：“凈之呢？”

“還在跑步，說是為了新專輯維持體型，真夠上心的。”

“他喜歡做的事，就隨他去。”

“知道你寵兒子，你看我都不敢說什麽。”

兩個人一坐一立，話家常般地聊著，顧西恩靜靜地看著他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

侍應生將餐點挨個擺上餐桌，蔣婕起身招呼顧西恩：“過來吃早餐吧。”

黃淮生走進來經過餐桌，和顏悅色地對顧西恩說：“叔叔不知道你早餐吃慣中式還是西式，就索性都讓他們送來了，你陪著你媽先吃吧。”

哪怕此刻毫無胃口，顧西恩卻從來都不是那種會拂人心意破壞氣氛的性格，他勉強朝黃淮生笑了笑，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蔣婕坐在他對面，先倒了杯牛奶推給他，顧西恩的視線從那杯牛奶上緩緩擡起，看著蔣婕，淡淡地說：“我已經過了需要喝牛奶長身體的年紀了。”

蔣婕被噎了一下，神色有些尷尬，“那你想喝什麽？咖啡，還是果汁？”

顧西恩伸手拿過牛奶，放在嘴邊嘗了一口，看著蔣婕說：“這個就好，謝謝媽。”

蔣婕被猝不及防地這一聲媽喚得眼眶一濕，躲開視線，看著桌面上琳瑯滿足的豐盛餐點，語氣慌亂又激動地說：“快吃吧，等會兒涼了對胃不好。”

此後好一陣子無話，娘倆兒安靜地吃著飯，屋內的暖氣開著，餐桌頭頂亮著暖黃色的燈，空氣中只能聽到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響。

吃到一半，門鎖滴滴兩聲又被人從外面刷開，人未至聲先啟，一道清朗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大喊一聲：“哇，好香。”

顧西恩放下喝粥的勺子擡起頭，黃凈之站在門口笑意盈盈地看過來，待看清他的臉，表情陡然一楞，卻片刻後就掩飾下去，快步走到餐桌前，神采奕奕地先跟蔣婕打了個招呼，然後轉向顧西恩，眼底蕩著燦爛的笑意，輕快地說：“你好，我叫黃凈之。”

顧西恩朝他露出一個極其短暫的笑，語調平淡言簡意賅地回：“顧西恩”。

黃凈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仔細端詳了幾秒，覆又開口：“果然還是你長得比較像媽一點，嗯，確實挺好看的。”

“你這孩子，”蔣婕站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佯怒道：“跑一身臭汗，快先去洗澡。”

“就去就去，可不能把我的仙女媽給熏臭了。”

黃凈之伸手到餐桌上撈了片面包，轉過身邊往外走，邊把手伸到頭頂擺了擺，“那我先回我房間洗澡了啊，不要太想我。”

待房門被黃凈之從外面帶上，蔣婕再次坐下，同顧西恩緩緩解釋道：“他是我跟你黃叔叔的孩子，差不多小你六歲。”她頓了頓，似乎想表示親近，又說了句：“我生凈之的時候，小恩你應該還在上幼兒園吧？”

顧西恩垂下眸子，盯著碗裏的海鮮粥，拿起勺子攪了攪，淡淡地嗯了一聲。

說話間，黃淮生已經穿戴整齊從臥室方向走出來，走到餐桌前挨著蔣婕坐下，蔣婕順手盛了一碗粥遞給他，他接過去，笑著對顧西恩說：“已經見過凈之了？”

“見過了。”蔣婕替他答道，轉而又問黃淮生：“老黎那邊安排得怎麽樣了？”

“跟人約好了。”黃淮生喝了一口粥，語氣自然地問道：“你要一起過去嗎？”

“你們生意上的事，我就不去拋頭露面了，正好凈之上午沒事，我們娘倆兒四處逛逛，你帶著小恩一起吧。”

顧西恩聞言，放下勺子看向蔣婕，語氣認真地說：“其實我不——”

蔣婕遞給他一道淩厲的眼神，顧西恩講到一半的話被這樣一個眼神硬生生堵回去，黃淮生低頭繼續喝粥，仿佛沒註意到兩人的異樣。

陳娜莉跟在沈白身後，被服務員小姐引著往包廂的方向走，心裏暗自揣測著到底是何方神聖會在C城約沈白共進午餐。

包廂門推開，裏面偌大的圓桌後面坐著一位精神矍鑠的中年男人，看到兩個人進來，擡頭笑著說：“沈總姍姍來遲啊。”

“抱歉，”沈白慚愧地說：“路上堵了一會兒，讓黎老久等了。”

“沒有沒有，”對方哈哈一笑，“開個玩笑而已，沈總莫要當真。你專程從S城趕來赴宴，我若不早些候著，豈不是顯得太沒誠意了。”

陳娜莉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大腦一時間宕機，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

沈白遞給她一個危險的眼神，她瞬間恢覆神智，清了清嗓子，落落大方地跟人打招呼：“黎老您好，我叫陳娜莉，之前在S城約過您幾次，就是您行程太滿，一直沒給機會見上一面。”

黎叔恍然大悟，指著陳娜莉說：“就是你啊，我說那幾天怎麽房間門口總有小卡片，氣得差點要去投訴酒店。”

沈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陳娜莉幹笑兩聲，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閉上嘴不再說話。

待兩人落座，沈白接過服務員遞來的熱茶，隨口道：“黎老這次，是陪著黃董過來C城的嗎？”

黎叔哈哈大笑道：“沈總可真是耳通八方。”

沈白跟陳娜莉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陳娜莉笑著起身拿過黎叔面前的茶杯，滿上之後雙手端到他面前，嫣然一笑道：“黎老，你們S城那家收購下來的公司，是準備直接由你來接手嗎？”

黎叔搖了搖頭，淡淡道：“我只負責前期的收購事項，後續如何安排，還要看老板的意思。”

“哦，”陳娜莉好奇地問：“那您覺得，黃董那邊是什麽想法？”

黎叔卻突然笑了笑，轉頭對沈白道：“沈總若真想知道，不如一會兒直接問我們老板吧。”

沈白有些驚愕，他本以為只是黎老設的飯局，卻沒想到竟是黃淮生本人的意思。

黎叔捕捉到沈白的神色，開始態度放低，語氣誠懇地說：“其實，我們黃董這次宴請沈總，也跟即將接管S城那家公司的新人有關。”

沈白眉毛一擡，了然道：“那看來，黃董應該很看重這位新人了。”

黎叔點頭，語重心長道：“我們這位新上任的小老板，年紀輕，資歷尚淺，以後生意上的事，還需要沈總多多照顧，互利共贏啊。”

沈白嘴上連連應著：“好說好說。”心裏卻打著老狐貍的算盤，倘若真如他所說，那日後的生意合作，可就便宜行事多了。

陳娜莉的心裏也頓時有譜了，合作項目是板上釘釘地涼不了了，黃氏賣了這麽大一個關子，合著是在給黃淮生栽培萌新啊，她欣喜地看了看沈白，兩人再次交換了一下眼神，默默地在心底達成了共識。

不消片刻，門口傳來一聲響動，黎叔笑著站起身說：“看來是到了 。”

包廂門緩緩推開，黃氏地產董事長黃淮生被服務生引進門，在他身後，一位容貌氣質皆不俗的青年微低著頭，跟著一起緩緩地走了進來。

黎叔恭恭敬敬地迎上去，笑著對二人說：“黃董，小顧總，這邊請。”

陳娜莉大腦瞬間恍惚了一下，接著才慢慢看清黃淮生身後那人的臉，隨即瞪大眼睛，忙不疊地扭頭去看沈白的表情，腦海中跟著飛速地刷過一行字：人間山水有相逢。

另外，還順便思考了一下，這樣算不算達成了同顧工一起吃飯的目標？

不對，現在應該叫顧總了。

這樣想著，吃瓜群眾陳娜莉，頓時覺得劇情分外刺激了起來。

沈白陡然劇變的神色被他飛快掩飾下去，主動走上前泰然自若地同黃淮生握了握手，然後看向他身後臉色微白的顧西恩，目不轉睛地緩緩道：“這位青年才俊，看來就是顧總了？”

“沒錯。”黃淮生側過身體，和顏悅色對顧西恩說：“小恩，這位是沈總，在S城地產界可謂是戰績輝煌，你要想在S城站穩腳步，可得先來拜拜這位大神。”

顧西恩是萬萬沒想到，黃淮生帶他來見的人居然會是沈白，被出其不意一招打蒙的他有些慌亂地錯開視線，卻猝不及防又跟那人對視上，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透出的是審視和質疑，甚至帶著幾分冷漠。

然而，被這樣的眼神擊中後，顧西恩卻意外地鎮定了下來。

他定了定神，然後微笑著朝沈白伸出手，從容不迫道：“你好，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沈白定定地看了他兩秒，伸手握上去，惡意地收緊了手掌的力道，和善地笑著說：“顧總放心，沈某定會不負所望。”

目瞪口呆陳娜莉：孽緣孽緣，刺激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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