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飛機，機艙內較白天少了些許聒噪，乘客陸陸續續登機入座，空姐在過道來回走動，聲音甜美地提醒著安全註意事項。陸川寧將背包丟進行李艙扣上，落座前彎腰伸頭看了看舷窗外的機場跑道，外面夜色濃如墨，地面信號燈閃爍，仿佛黑暗裏蟄伏的精靈。

他坐回椅子上舒了口氣，扭頭笑著對身旁人道：“說的不陪我，這不還是來了？”

顧西恩從手機上擡起視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不是說了下周麽？”

陸川寧眉開眼笑地解釋：“別人以為我是下周，我卻偏偏早些到，猝不及防嚇人一跳的感覺，豈不是很美妙？”

顧西恩沒忍住問了句：“你到底是為了什麽事要去S城？”

“私事。”陸川寧依舊打著馬虎眼，顧西恩見他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便收回視線繼續低頭看手機。

“哎，你不要這麽冷淡嘛。”陸川寧架起胳膊搭在他肩頭，另外一只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舉到前面，“來來來，我們合個影，慶祝第一次共同旅行。”

顧西恩不耐煩地睨了他一眼，陸川寧趁機比了個V，抓住顧西恩擡頭看過來的一瞬間，按下快門哢嚓一聲，將二人的姿態定格成像。

他拿回手機，暗自賞析片刻，讚嘆道：“果然顏值高的人是不需要美顏的，你看我們倆這隨便一拍，是不是都可以拿去出道了？”

顧西恩丟給他一個淡漠的眼神，陸川寧卻熱情不減，越說越起勁。

“哎我都忘了，顧大土豪身價十幾個億，自然不屑於拋頭露臉。”他調侃道：“那你包養我吧，把我捧紅了，我給你賺錢，你在家數錢，男男搭配，幹活不累。”

這個時候，空姐開始提醒大家收起小桌板關閉通訊設備，陸川寧慌忙低頭，一邊點開微信一邊道：“先發個朋友圈再說。”

沈白看到意外竟會出現在這裏的方蒔，只驚愕了少頃，便微蹙起眉頭，將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樣徹底收起，表情嚴肅地又問了一遍：“你怎麽會在這裏？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方蒔咬著牙，臉上表情在幾秒鐘內從黯然神傷到不甘委屈再到淒切決絕，可謂是精彩紛呈，仿佛一個抓住丈夫在外偷吃，卻只能忍氣吞聲試圖挽留的妻子，把一旁的江應月都看呆了，不由自主地屏息靜氣，等待著劇情的發展。

“沈先生，”方蒔嘴唇翕動，言辭淒淒切切，聲調如泣如訴，表情張皇失措，緩緩地說：“對不起，我不該跟來的。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但我知道，這裏同樣也不是沈先生這樣身份的人該來的。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可以找朋友找家人，哪怕是找我，傾訴聊天，也不應該放任自己來這種地方發洩情緒。”

沈白的朋友江應月：“？？？？？”

沈白靜靜地容他說完，眼中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情緒，片刻後被他藏入眼底，嘴上卻遲疑道：“不是，方蒔，你到底什麽意思？我沒太聽懂。”

“這還不簡單。”江應月插話進來，眼神指著方蒔，“他喜歡你，你不喜歡他，他現在決定追你，問你要不要跟他啪啪啪。”

沈白：“……”你可給我閉嘴吧，還他媽壓上韻了。

方蒔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會被這樣露骨的解讀，張皇無措地連連搖頭：“不，沈先生，我沒有那麽想，我只是……只是”他說到這裏，咬了咬下唇，眼中噙著淚水，“只是想……”

“想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理想，順便閨中秘事三三兩兩，哎呀，情情愛愛的事情，你不說我不說，也都心知肚明的嘛。”江應月靠在酒桌邊沿，端起酒杯朝沈白拋了個幸災樂禍的眼神。

沈白扭頭看著他：“唐祈今天跟你分手了嗎？”

江應月楞住：“啊？”

“沒分趕緊分一個吧，過了十二點就是明天了。”

江應月咬牙切齒，沈白好整以暇地回過頭，神色自若地對方蒔說：“方蒔，你跟蹤我的事先不追究，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你現在應該回學校，跟你的老師同學呆在一起。”

方蒔卻忽而笑了，他倔強的眼神定定地看著沈白的臉，慢慢地說：“沈先生，你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想找人約炮嗎？那我可不可以，我比他們都幹凈，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你。”

沈白表情凝固一秒，隨即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卻笑著搖了搖頭，問了他一個問題：“多久了？”

方蒔微楞，沈白解釋著又問了一遍：“喜歡我多久了？”

方蒔緩緩低下頭，臉頰上飛出兩片紅暈，喃喃道：“……第一眼見到沈先生起，我就喜歡上你了。”

沈白緩緩道：“你之前不說，是因為我身邊有人，現在突然告訴我，是因為你知道我已經跟人分手了，所以想試一試，對嗎？”

方蒔膽戰心驚又懷著希冀的眼神看著他，然後看到沈白笑了笑，對自己說：“對不起，方蒔。我這個人很固執，固執到我愛的和我恨的，只能必須是同一個人，沒辦法分出兩份來，因此，我無法回應你的喜歡。”

正蓋著毯子歪頭休息的顧西恩突然打了個噴嚏，身旁正百無聊賴地翻著雜志的陸川寧扭頭，輕聲問他：“受涼了？”說著將自己身上胡亂搭著的毯子也遞給他，“把我的也蓋上，別又感冒了。”

顧西恩搖了搖頭，問他：“幾點了？”

陸川寧看了看手表，“快了，還有十多分鐘降落。”

顧西恩坐正身體，聲音尚且迷糊地說了句：“不睡了。”

陸川寧見狀，放下雜志，興致高昂地說：“那我們聊天吧。”

顧西恩揉著太陽穴，他們的位置靠近飛機引擎，因此一路上轟隆聲都不絕於耳，讓本就有些身體不適的顧西恩煩躁感更甚，卻還是耐著性子說：“聊什麽？”

“就聊你跟你那位沈先生吧，之前不是還蜜裏調油麽？怎麽突然說分手就分手了？是他劈腿？”

顧西恩的身體陡然僵住，在頭頂閱讀燈暖黃色光暈的映襯下，一張臉卻還是瞬間就白了下去，他拿開身上的毯子，陸川寧聽到被毯子擋在另外一邊的聲音，波瀾不驚地說：“他很好，是我的問題。”

陸川寧更吃驚了，“不是吧，你不是特別喜歡他嗎？說實話認識你這麽多年以來，我還從來沒有在你臉上看到過那樣的表情，當時我就心說，你小子這次怕是真的栽了，結果才多久，也太讓人費解了吧。”

“很稀奇麽？”顧西恩將毯子收好放在腿上，淡淡地說：“你小時候喜歡吃糖，長大了就不喜歡了，我前天沒答應陪你來，今天卻跟你一起上了飛機，說變就變的東西，哪有什麽道理可講。”

陸川寧聽他說完，了然地聳了聳肩，“好吧，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他話鋒一轉，狐貍眼微微瞇起，笑著說：“我小時候就不喜歡吃糖，長大了更不喜歡，這一點倒是始終都不變的。”

機艙響起提示音，空姐廣播提醒飛機開始降落，顧西恩靠在椅背上，偏頭看著舷窗外的地面。星盤羅布的地面燈光，照出一片廣闊的璀璨霓虹，失重的感覺讓大腦短暫放空，他閉上眼，感受著心臟在胸腔內持續劇烈的跳動，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害怕的。

等兩人坐上機場出租，朝著陸川寧預訂好的酒店前進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點多。陸川寧打著哈欠，頭一歪靠在顧西恩的肩膀上，看著車窗外的高樓林立在眼前簌簌後退，突然哼笑一聲：“我當年走的時候，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回來。”

顧西恩沒有搭話，陸川寧也不在意，車子下了高架，經過一條梧桐樹高聳兩側的街道，匯入了一片短暫的擁堵。

陸川寧搖下車窗，看了看街邊景色，吹了個口哨扭頭對顧西恩道：“這地方環境不錯啊，鬧中取靜，就是附近沒有酒店，不然就住這裏了。”

顧西恩的目光越過陸川寧的肩膀，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區大門，垂眸淡淡道：“既然是鬧中取靜，自然不會把酒店建在這裏。”

“你說得也對。”陸川寧搖上車窗，車輛緩緩朝前移動，不多時便開到路口，最後一個等待的紅燈過去，車頭掉轉方向，拐了個彎朝遠處駛去。

一輛黑色卡宴從後方均速開過來，到小區路口，車頭掉轉緩緩地拐了進去。

沈白單手搭在方向盤上，低頭劃開手機，點開陳娜莉的頭像將唐祈的手機號發給她，退出來後，看到朋友圈出現一個紅點，便順手點了進去。

下一刻，他表情陡然一變，腳下油門跟著一松，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屏幕，看著刷新出來的一條朋友圈配圖消息。

——我家顧美人，有顏有錢，欲撩從速。

出租車司機提醒還有半個小時路程，陸川寧無聊地玩著手機，卻突然臥槽一聲，從後座彈跳坐起，腦袋咚的一下撞到車頂，他卻顧不上喊疼，心虛地扭頭看著疑惑的顧西恩，幹巴巴地說：“那什麽……我他媽忘記刪好友了。”

顧西恩：“嗯？”

陸川寧顫顫巍巍地把手機舉到他面前，顧西恩看過去，瞬間呼吸急促，表情僵硬。

就在陸川寧那條朋友圈下面，那密密麻麻一連串的點讚提示裏，赫然顯示著一個他異常熟悉的名字——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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