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發動汽車，方向盤一個打轉，正低頭一只手回微信的江應月，用空出來的另外一只手揉著剛剛被沈白捶了一拳的左肩，頗為郁悶地問：“那接下來幹嘛？”

“打道回府。”

“哦，那你送我回家吧。”

“我回公司，跟你家反方向。不過我可以友情送你到最近的地鐵口，或者幫你撥打唐祈的電話，通知他來接你。”

“啊啊啊，我今天虧大了，事沒辦成不說，名聲還受損，最最可惡的是，罪魁禍首居然還要把孤零零的我棄之不顧，簡直罄竹難書啊難書。”

“你上癮了是吧江應月，我告訴你，今天這事過去就過去了，以後不要再安排這些莫名其妙的相親局。”

江應月聽出對方語氣中的不快，訕訕然地問：“你生氣了？不是，我這也是為阿姨分憂，你——”

沈白正目不斜視地驅車緩速行駛在人流湧動的鬧市街區，突然被左前方一小撮圍起來的人吸引了註意力，本來只是掃了一眼，待他看清人群中那頂亮藍色的毛線帽子時，猛地一踩剎車。

江應月猝不及防一頭磕在儀表臺上，一聲慘叫捂上腦袋擡頭正準備朝沈白一通吱哇亂叫，控訴他以怨報德，卻見對方皺起眉頭驅動方向盤靠邊停下，繼而打開車門下了車。

“餵，到地鐵口沒這麽快吧？”

等江應月打開車門追上去的時候，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沈希，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

“怎麽了？”沈白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到沈希身邊，沈希扭頭看到他，立馬從一個一看就是在跟人撕逼的悍婦形象瞬間轉換成爹不親娘不愛委委屈屈的小白菜，直撲到沈白身上，委屈地喊了聲：“哥！”

沈白：“……”

沈白註意到旁邊還站著一個背著跟沈希同款不同色一看就是情侶背包的男孩，估計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被迫見家長，一米八幾的大小夥子尷尬地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了，跟著附和了一聲：“哥……”，直叫得沈白頭皮有點發麻，然後就低下頭觀賞起自己的球鞋了。

沈白一只手拎著沈希的後脖領子，將她從自己身上扒拉開，然後掃了一眼人群中一位明顯跟沈希處於對立面的，站著一輛白色淩志旁邊的男人，再次問沈希：“到底怎麽回事？”

沈希指著男人，“他撞了人還耍賴！”

男人不甘示弱，“她碰了瓷還罵人！”

沈白：“……”敢情你們在這對對子呢？

“你這個小姑娘怎麽能胡說八道呢？我跟朋友剛在這家餐廳用餐完畢，朋友去了洗手間，我就先出來坐在車裏等，車子根本都沒有發動，怎麽就撞了你了呢？”

“你才胡說八道！你沒有發動車，你的車難道是從泊車位飛到這邊的直行道上的嗎？”

“我早就開出來了，那個時候你還沒出現呢。”

“你胡扯！”

“呵呵，那你可以讓這家餐廳調監控啊，看看是誰胡扯。”對方大概篤定沈希區區一個黃毛丫頭窮酸學生，是萬萬進不去一家人均消費四位數起步，並且還需提前預約的高檔餐廳的，於是就開始洋洋得意地耍起賴來。

“你！”沈希徹底被惹毛，扭頭沖自己的男朋友喊道：“徐木堯，你家不是很有錢嗎！讓你爸把這家餐廳買下來！調監控，給他看！”

被當場點名的富二代小男友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默默地挪到沈希身邊，拽了拽她的衣袖說：“調監控而已，進去找他們經理或者店長商量一下就行，不用買下來。”

沈希推了一下男朋友，“那你去。”徐小男友求救似地看了一眼沈白，沈白嘆了口氣，上前拉住炸毛母雞一樣的沈希，“你先打住吧，這不是挺精神的嗎？撞到哪兒了？”

沈希沒好氣道：“沒撞到我。”

沈白：“？？？”

“是我男朋友。”

沈白疑惑地看向徐木堯，對方尷尬地笑了笑，望向沈希的眼神帶著無可奈何卻又有點開心的寵溺：“其實就是給車燈刮了一下胳膊，沒什麽的，她偏要跟人理論，我拉不住。”

沈白感覺自己的嘴角開始抽搐，恕他無法理解現在熱戀小年輕的腦回路，“那你也不能任由她在這裏丟——小題大做吧……”

你們倆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沈白頓覺頭大，知道是沒辦法從沈希這邊下手了，他轉向撞了人的男人，剛準備開口，卻突然聽到側面插進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是異常的好聽，仿佛寧靜湛藍的湖面上突然蕩過來一層漣漪，悠悠地晃進人心裏。

“出什麽事了？”

在站的幾人同時被這道聲音帶去視線，就見先前還一臉蠻橫不講理的肇事男瞬間笑逐顏開，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伸手攬住對方的肩膀，連連解釋道： “一個碰瓷的，這種人我見多了，你不用管，先上車吧，我這邊解決了就帶你去機場。”

來人是一位目測二十多歲的俊俏男青年，一身淺色系的休閑裝，走過來的步伐太過於氣定神閑，撲面而來的清雅氣息和這邊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有點格格不入。

他不動聲色地錯身避開男人的摟抱，朝對方客氣卻又疏離地笑了笑，嘴角兩邊因著這笑容，帶出若隱若現的小勾，勾勒出的唇線竟是極美，再襯著那單眉細眼，煞是好看。

借著街邊姹紫嫣紅的燈牌光暈，沈白還註意到這人左邊眼角印著一顆淺色的痣，仿佛點睛一般，將整張臉襯托出一股子溫婉的意味。

溫婉，沈白活了差不多三十年，第一次居然想把這個詞用在一名男性身上。

青年聽完同伴的講述，顯然有些半信半疑，遂將目光投向沈白等人這邊，猝不及防的，竟跟來不及錯開視線的沈白對視上了。

沈白自己都不知道在心虛什麽，連忙收回視線，卻又舍不得似的，半路上再次擡眼看回去，然後發現對方竟然也未移開目光。欲拒還迎一般，兩個人的視線再次黏連上，周身的空氣仿佛也跟著凝結了幾秒鐘，在這幾秒鐘的時間裏，沈白反覆在心裏問自己：我是不是有病？如果我沒病，那我為什麽要跟一個陌生男性對視這麽久？

然後，他看到青年嘴角浮現出的笑容慢慢地變了味道，從原本的客套疏離中，多出了些許狡黠，卻稍縱即逝，還沒等沈白品出其中意味，他就已經將目光轉而投向沈希，用他那好聽的聲音開口詢問：請問——”

“你朋友撞了我男朋友還不認，小哥哥你來評評理吧。你長得這麽好看，心地想必也是善良的，不會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對吧？”沈希這個煞風景的，一上來就直接打斷對方，不過顯然也跟其兄一樣抓住了重點，並且巧妙地加以運用。

“你胡扯！”肇事男礙於朋友在，表情不似剛剛那樣無賴，卻仍舊咬死不承認自己確實撞了人。

青年嘴角的弧度因為沈希的話更彎了幾分，他朝肇事男擺了擺手，繼續問沈希： “你男朋友？”說話間，沈白覺得他好像似有似無地掃了自己一眼，“哪位？”

沈白上前一步：“我是她哥。”

“這樣啊……”青年看著沈白挑眉：“那你妹妹？”

“我妹妹沒事。”沈白終於堂而皇之將目光鎖定在青年臉上，果然還是溫婉沒錯了。他接著說：“她男朋友也沒事。大家都沒事，就此散了吧。”

沈希：“？？？”

肇事男：這位仁兄莫非是傳說中的臥底？

“哥你沒毛病吧？明明就是他撞了人，”沈希上去一把拉過徐木堯的胳膊，撩起袖子，舉到沈白眼前說：“你看，都撞青了，這叫沒事？”

沈白瞟了一眼，“哪裏青，胳膊倒是挺白的。”

徐木堯：“……”

“不過，”沈白話鋒一轉，“雖然外表看起來沒什麽事，不排除內傷的可能性，以防萬一，不如留個電話，然後我帶他去醫院檢查。若真的沒事，自然皆大歡喜。”

沈白的話是對著青年說的，青年顯然有些意外：“我？”

沈白義正言辭：“嗯。”

青年又笑了：“撞人的不是我。”

“但是您看起來，比那位仁兄的人品好多了，至少不用擔心逃逸，不是嗎？”

肇事男：“……”

在一旁吃了半天瓜終於品出味兒來的江應月，此刻整個人都驚了，這這這，沈白這家夥，絕逼是在強行搭訕吧？？而且對象還是個男人？？

“餵，當場可以解決的事，這麽迂回幹什麽？”沈希非常煞風景地拆臺子。

江應月看不下去了，本著看熱鬧不怕友彎的意圖，適時插話進來：“哎，要我說，針對這種小型車禍，保險公司的處理流程不也是當場放行事後協商的嘛？我們就不麻煩保險公司了，彼此留個電話，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那他要是耍賴拒接電話怎麽辦？”

“那就印傳單，把他的電話號碼打印上去，上面寫：誠心征友，男女不限，老少皆宜。”

沈希捂嘴：“哇，這麽重口？”

江應月點頭：“人品這麽差，想必品味也非常人所能比的。”

沈白打斷兩人脫韁野狗般越發離譜的對話內容，繼續對著青年諄諄善誘道：“他們不是說你，但我也確實對你那位朋友的人品不太信任，所以還是留你電話吧。”

青年眼中蘊著笑意，卻搖了搖頭，“那你找錯人了，”他說，“我只是來S城出差，而且今晚就要走了，恐怕沒辦法協助你們處理車禍善後事宜了。非常抱歉，這位先生。”

沈白：“……還是留個電話吧。”

肇事男終於忍不住了，伸手一把將青年拉到自己身後，母雞護崽般的，怒視沈白：“幹什麽？碰瓷不成改詐騙了？敢情還是團夥啊？”邊說邊拿出身上的皮夾子，翻了半天竟然找不到現金，心裏暗罵了一聲萬惡的新科技，最後一咬牙直接抽出一張卡，遞到沈白眼前，：“不就是訛錢嗎？你們成功了，拿了趕緊滾。”

沈白盯著卡看了大概有兩秒鐘，遂擡手將其彈開，卡片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肇事男臉上，他瞪大眼睛，聽到沈白說：“信用卡？額度多少？一千還是八百？撞了人還耍賴，反過來咬別人碰瓷，這點錢您還是拿去補腦子吧。不會開車以後請選擇低碳出行，不要讓廣大民眾被迫將生命交付到你這種腦殘手裏。”

肇事男的臉色紅了又白，他身後的青年倒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沈希像是被定了身一樣楞在那裏，江應月則是在心裏拼命腹誹：哇，這是公孔雀耍帥開屏吧，沈白這只豬看來真的要拱白菜了。

肇事男反應過來之後，嘴裏開始含糊地罵著，一副想動手卻又忌憚的樣子，畢竟沈白一米八五的個頭還是很有欺騙性的。一旁的青年嘆了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卡片，這回輪到沈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在青年直起身之後神色卻再次恢覆如初，一副老子還在氣頭上，異常兇猛小心勿近的樣子。

然而青年並沒有看他，而是轉向了他身後的沈希，沈白：“……”

“我替他道歉，畢竟特地精心打扮一番的小姑娘，肯定是為了跟男朋友共進一次浪漫而美妙的晚餐，而不是制造一場無聊的碰瓷。”

被這樣誇的沈希感覺臉上有些微微發燙，倒還不忘伸手拂了拂額前的劉海。

“哦，那……謝謝你。”

青年笑了笑，隨後流利地報出一串手機號碼，沈希疑惑，沈白警覺，並且在心裏迅速將11位數字快速背誦下來。

“這是我那位朋友的手機號，你記下來，有什麽事情直接打給他，不要怕他會賴賬，我會幫忙監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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