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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廟堂之高(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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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晚,大梁侯府的幾個院落都升起了裊裊炊煙,飯菜的香味隨著夜色悄悄潛入了千家萬戶。

侯府大門兩側站得筆直的帶刀軍士,軍士們皆虎背熊腰、滿臉殺氣。

陶七郎背著藥箱,有些畏縮地跟著秦家河走進了侯府。

半個月前,侯相的兒子身體有些不舒服,小有名氣的陶七郎受命入府來給侯宗林治過病。今天是陶七郎第三次進入侯府,不過,陶七郎踏入侯府大門時,仍然心中發虛,陶七郎暗自打氣道:“陶家祖先是大唐的太醫,就是專門給皇帝治病的,如今只是給宰相的家人看病,沒有什麽了不起。”

打起精神的陶七郎,跟著管家秦家河拐了好幾個彎,這才來到了一個獨立的院落。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位於上次來過的主院旁邊。一進小院,陶七郎暗叫一聲:“苦也。”只見院中立著兩條如獅子一樣的猛犬,昂著方形巨頭,四肢如人的手臂一般粗細,全身毛長而密,看到有人進來,就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雷鳴。

陶七郎何曾見過如此兇惡的猛犬,雙腳一軟,若不是拉住了前面的管家秦家河,肯定已坐倒在地上。

林中虎愛煞了這兩條來自清水河畔的猛犬,他得意洋洋地面無人色的陶七郎道:“不用怕,橫行、霸道不會咬你的。”

這種猛犬來自清水河畔,據房當族老人講,黨項人的祖先曾和吐蕃人生活在一起,吐蕃人喜歡養這種大狗,後來黨項人北遷以後,就把這種巨犬帶到了清水河畔,成為了黨項人放牧的好幫手。

侯大勇知道這種清水河畔的猛犬就是後世名聲大震的藏獒,回大梁之時,就特意從清水河帶回來兩條品種純正的小犬,平時就養在侯大勇的別院中。一條名為橫行,一條名為霸道,回大梁不過數月,小犬的身形已超過了一般大狗,橫行前胸特別寬闊,眉上有黃色圓點,有著茂密的鬃毛,它瞇著眼睛。用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陶七郎。

進入房間之後,陶七郎仍然驚魂未定,眼睛餘光仍然不斷看著院中的兩條猛犬,侯大勇進入會客室時,陶七郎連忙跪倒在地。

“陶郎,醫術不錯,上前一個方子就治好了小兒的病。”侯大勇看著跪在地上的陶七郎,道:“起來吧,上次就給你說過,在內院之中。不必行此大禮。”

當日在大梁城外的草市。侯大勇救下了擅長治兒科的陶七郎,又讓陶七郎在城中行醫,並把小李娘子送給了陶七郎。陶七郎因禍得福,就在大梁城內坐診行醫。陶七郎祖輩是大唐的醫學博士,自然有些貨真價實的醫術,很快,陶七郎在南城區就有了些名聲。

侯大勇等到陶七郎起身,面色嚴肅了下來,道:“陛下地三公主今年有三歲,前天突得急癥,甚是兇險,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陶七,若你能治好三公主,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侯大勇話雖如此說,可是對陶七郎並沒有太大的信心,陶七來到大梁以後,雖然在兒科方面暫露頭腳,可是大周皇宮的太醫醫道也甚為高明,陶七醫術就算不錯,料來也高不過資深太醫。

讓陶七進宮其實是符英的主意。

陶七突然聽聞要給三公主治病。心中又是一緊,禁不住雙腿又開始發軟,他結結巴巴地道:“在下醫術不精,恐有負侯相重托。”

這一段時間,陶七郎的生活已經完全脫離了正常軌道,有些陶七郎坐寬敞明亮、充滿藥草特殊香味的診所裏,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仍然覺得前一段時間的經歷就如一場夢一般:先是被李家誣為和小李娘子通奸,被李家押到草市受辱,隨後又被侯相解救後,莫名其妙再來到了大梁城坐診行醫,最為離奇的是,美貌無比的小李娘子居然弄假成真,真地成為了自己地小妾。

如今陶七郎一個月的坐堂收入,頂得上過去兩年的收入,看著裝錢財地木盒裏漸漸多起來的周元通寶,陶七郎也開始打起了小算盤,只要再過個一、兩年,自己也有能力在大梁城內置房產了,等到在大梁城內有了房產,就可以把母親和娘子接到大梁城來住,也算是盡到兒子的孝心。

陶七郎現在已把侯大勇當成了從天而降的活菩薩。

陶七郎畢竟是鄉下郎中,想到要給公主治病,出於本能就開始恐慌。

陶七郎話音剛落,一身濃妝的符英出現在門口,她接口道:“陶先生上一次給小兒之病,一張方子,藥到病除,醫術甚佳,現在三公主病重,你就不必推辭,需要什麽藥具,趕快快人取來,我們隨後就進宮去。”

陶七郎見符英進來,又立刻起身跪下行禮,符英心中焦急,陶七郎婆婆媽媽,有些不耐地道:“火燒眉毛了,不必行這些虛禮,陶先生快些起身。”

陶七郎知道此事已經無法推辭,就穩了穩心神,道:“請問三公主是什麽癥狀?小人也好對癥下藥。”

符英簡單說了說三公主的病情,陶七郎低著頭想了一會,因為沒有親眼觀察,他不敢亂下斷言,就實話實說道:“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小人實在不敢亂下定語,還是要見了面再開方子。

符英點了點頭,扭頭對門外的封沙道:“封參軍,叫秦管家備兩輛車。”秦管家平時基本上不進這個小院,今日把陶七郎進小院之後,秦家河就退了出去。

等到陶七郎、封沙都離開了小院,符英對侯大勇道:“今晚說不定我要住在宮中,請郎君莫怪。”

符英剛從福齊宮回府不久,濃妝也沒有去掉,濃妝也掩飾不了符英疲倦。侯大勇極不喜歡符英化妝的樣子,為了緩解符英憂慮的心情,就伸手握住符英的手,上下打量了符英一會,開玩笑道:“我還是喜歡小英素面朝天地樣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符英知道郎君在寬慰自己。就用手指輕輕拂了拂侯大勇的手心,溫柔地道:“宮中看似風平浪靜,其實也和戰場一般殘酷,妹妹還小,小英受父親的委托,要幫著妹妹。”侯大勇抱了抱符英,道:“不用解釋,我明白。”

臨出門時。符英還是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自言自語道:“但願陶七郎能夠妙手回春。”看著兩駕馬車急匆匆朝皇宮方向駛去,侯大勇收斂了笑容,心情也頗為沈重,他十分理解符英:宮中鬥爭其實是一場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戰鬥,其殘酷有些會令人瞠目結舌。

符英關註三公主地病情,實質為了符家六妹,只要符家六妹在皇宮中的有地位,符氏家族在大周朝就是聲名顯赫的望族,若符家六妹在皇宮中失去位置。很多事情就很能預料。或許有一天,一場大禍就會降臨到符氏家族。

符皇後去逝後,根據符皇後的遺願。符家小妹被送進了皇宮,但是,進宮兩年,符家小妹進宮後卻沒有任何身份,而柴榮勤於政事也很少到符家小妹地側宮,符家小妹在宮中處境就極為尷尬。

宮中太監常居深宮之中,身體又有殘疾,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變態,符皇後在世時,這些太監見到符家姐妹。恨不把熱臉貼到符家姐妹的腳底下,可是,太監們見符家小妹沒有當上皇後,很快就把熱臉換成了冷屁股,時不時在一些小事上刁難符家小妹。

符家小妹在宮中本是孤立無助,又受到太監們的刁難、冷遇,自然是度日如年。

在後宮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貴妃、德妃、淑妃和賢妃四個妃子,劉貴妃比符皇後死得還早。劉貴妃和符皇後相繼去世之後,皇後和貴妃這兩個位置就空了下來,這兩個位置對於所於後宮佳麗都有不可抗拒地魔力。

柴榮的兩個兒子在後漢死於非命以後,經過柴榮幾年來持續不斷的努力,符皇後和三個貴妃都為柴榮增添了後代,其中符皇後生的兒子柴宗訓,淩德妃生三公主柴瀟,田淑妃的兒子柴熙讓、柴熙謹,朱賢妃生的五公主柴湘,王昭儀的兒子柴熙誨。

淩德妃和朱賢妃兩人生的都是女兒,她們倆人也就沒有了爭奪皇後的念頭,田淑妃的父親是太子少保田敏,出自世家大族,她又生了兩個兒子,母以子貴,最有可能當上皇後,因此,田淑妃當皇後地心最切,符家小妹進宮以後,田淑妃視符家小妹為大敵,一直想方設法排濟符家小妹。

符皇後在世之前,極得柴榮寵幸,在後宮說一不二,壓制著有兩個兒子地田淑妃,朱賢妃更是在宮中擡不起頭。符皇後去世以後,田淑妃母以子貴,在宮中就有些趾高氣揚。

淩德妃和符家小妹迫於田淑妃的壓力,自然就走到了一起,淩德妃極為聰明,知道自己當不上皇後,她就一門心想讓符家小妹當上皇後,不斷為符家小妹出謀劃策,教她如何討得柴榮歡心,符家小妹被冊封為貴妃,淩德妃在其間功不可沒。

田淑妃同樣不是省油的燈,她一門心思當皇後,就拉攏沒有兒子地朱賢妃,和淩德妃、符家小妹明爭暗鬥。

符英對於宮中的情況了如指掌,此時符家小妹只是封了貴妃,距離皇後還有一步之遙,而淩德妃是符家小妹最有份量的幫手,所以,當淩德妃的女兒三公主病重之時,深知歷害的符英甚至比符家小妹更加憂心忡忡。

侯大勇回到書房,孟殊仍然在書房裏耐心地等著。

侯大勇把孟殊叫到書房來,主要是懷疑進宮的道人,此時,符英從宮中回來,自是知道兩名道人的來歷。侯大勇坐在寬大的胡桌旁,輕輕敲打著桌面,“今日進宮的道士叫唐適,是蜀中著名的道人,他上一個月游歷到大梁,是太常卿司徒詡推薦給淩德妃地。”

太常卿司徒詡以前是吏部侍郎,曾為侯大勇行過許多方便,當然也得到侯大勇不少錢財,孟殊對此人也極為熟悉,他分析道:“這樣說來,這個唐適來歷清楚,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他和另外兩名道士的爭鬥,或許是教派之間的矛盾。”

大周朝派出馮繼業、王彥超陳兵秦川。其實醉翁之意不在西蜀,而是迷惑遼國君臣,這聲東擊西之計當然越逼真越好,因此,對於西蜀的動向特別敏感,此時,一位頗有些道行的西蜀道人混跡在大周皇宮和重臣之中,實在讓人有些不放心。

侯大勇用手輕敲著桌面。半天沒有說話。橫行、霸道從胸膛低低地發出了幾聲吼叫,隨後,聽到了鴿子“撲騰”翅膀的聲音。橫行、霸道對院中的鴿子有著天然的敵意,每次鴿子飛到院中,都似圖去進攻這從天而降的鴿子,無奈鴿籠極高,信鴿又對兩只猛犬心有防範,從來不低飛,橫行、霸道只能望鴿興嘆。

侯大勇此時已下定了決心,道:“非常時期當用非常之法。寧可冤枉十人。不能放掉一人,孟郎派人盯住唐適,不過。飛鷹堂行動一定要小心謹慎,不可輕易暴露目標,還有那兩名和唐適決鬥地道士,應是許州淩靖,也派人盯住。”

符英是第二天淩晨才回到府中,滿臉憔悴和失望。

“唐適、陶七郎都留在了福齊宮,兩人都開了方子,今日早晨仍然沒有見效,陛下在福齊宮一夜未眠,陛下嘴角都急起了水泡。”關上房門之後。符英俯在侯大勇胸前,淚水破壞了濃妝,留下了幾條明顯的痕跡。“郎君,若是韓淇跟著回大梁就好了,他醫術極高,或許有辦法救三公主。”符英此時病急亂投醫,挖空心思地想著各著名醫。

“韓淇在軍中數年,最精通的還是治療外傷,治小兒之病。他並不比宮中太醫和陶七郎高明。”

侯大勇突然想起鄭州疫情爆發之時,少林寺住持智能曾經獻藥,有效地遏制了疫情,隨口道:“我在鄭州之時,鄭州、許州一帶曾爆發疫情,少林寺住持智能獻了藥方,他獻藥之時說藥方是安世高所傳,現在回想起來,那有如此對癥的藥方,想來智能大師醫術著實不凡。

符英就如落水之人撈到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擡起頭,道:“哎,郎君為何不早說,少林寺也不是很遠,趕快派人去把智能大師請來。”

“智能大師是世外高人,我們不能缺了禮數,早朝後,派一名禮部侍郎去親自請大師,只是大師喜歡雲游四方,也不知此刻是否還在少林寺中,若不在寺中,可能就要費此周折。”

符英聽到這,突然想起一事,道:“天靜寺的新方丈,就是從少林寺來的得道高僧,不知他有沒有智能大師的本領。”

侯大勇聽到天靜寺之名,心中就有一些不舒服,但是這種不愉快轉瞬間就從腦海中滑過,道:“上朝時我要經過天靜寺,順便就去會會新方丈。”又關心地道:”小英熬了一夜,趕快喝些小米粥,再好好睡一覺。

符英聽了郎君體貼的言語,心中就如在夏天吃了井水裏鎮過地西瓜,她用手撫著侯大勇胸口的衣服,溫柔地道:“郎君畢竟是宰相之尊,派人召見天靜寺方丈就行了,何必親自去一趟。”

“少林寺智能大師獻藥方,救治了成千上萬的人,這是一件功能無量的好事,對少林寺出來的高僧,我是從心底裏尊敬,親自去一趟又有何妨。”侯大勇看著臉如花貓的符英,一本正經地道:“娘子洗浴一番再去休息,就在床上等著我散朝。”符英和郎君說了一會話,心中煩悶則稍減,聽到最後一句話中,郎君已有了調笑之意,不覺臉上微紅。

侯大勇騎上“風”,帶著林中虎、羅青松和幾個親衛,直奔天靜寺。此時天色尚早,除了早餐鋪子已經開張,街道上其餘的店鋪都還關著門。上香的客人一般要等到天完全亮了才來,因此天靜寺也是大門緊閑,林中虎跳下馬,直接用拳頭擂響了天靜寺大門。

“誰啊,上香還早,我們還在做功課。”一個知客僧一邊說一邊打開側門,見來人氣度不凡,也就客氣地解釋道。

侯大勇來到大周之後,從來不習慣座馬車,在大梁城內仍然堅持騎馬上朝,只是文官穿紫衣朝服騎大馬走到街道上實在有些引人註目,侯大勇就找了一間換衣房,每天上下朝都要換一次衣服。此刻侯大勇還是穿著普通的圓領長衫,知客僧自然不知道他是當朝宰相。

羅青松上前一步,道:“快叫你們住持出來。”羅青松身上帶著腰刀,兇神惡煞地站在知客僧面前。

天靜寺前任住持被殺,寺內的僧人心中都有些陰影,知客僧被羅青松嚇得退後一步,道:“稍等,小僧這就去通報。”

不一會功夫,知客僧和一名高大地僧人急匆匆地走了出來,那名僧人來到侯大勇面前,道:“這位施主。”僧人話未說完,突然臉露笑容,雙手合什,鄭重地行了一禮,“原來是侯施主,小僧玄靜有禮了。”這名玄靜正是智能大師的弟子,當年因為萬壽寺之事,還曾經伏擊過侯大勇,後來又在瘟疫突發之時,和智能大師一起到鄭州來獻藥,也算得上是故人。

侯大勇也認出了這位天靜寺新住持,“哈、哈”笑道:“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玄靜住持,我們又見面了。”

玄靜笑道:“昨夜師傅還在給我說起侯施主,沒有想到今日侯施主一早就到寺中。”當年玄靜是一個性格急燥的僧人,數年不見,意已歷練得雍容大度,頗有大師風度。侯大勇聞言大喜,“智能大師在天靜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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