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鎮冬天的過了五點，天就暗了。

祁意之前來的時候就已經三點多了，等到他和宋潛說完話，把自己的旅行袋裏面的東西全收拾出來之後，就已經到五點半了。

宋潛這會兒正在書桌前面寫之前被打斷的作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突然多了個哥哥讓他太興奮和不敢相信了，他已經完全把要補還在漏風的玻璃這件事給拋到腦後去了。

“宋潛……不對，宋之顥小朋友，”祁意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棉衣，走到宋潛身後，“加件衣服好不好？”

宋潛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穿得很薄了的棉衣，又下意識的想拒絕，但他想到祁意之前說過的話後，還是乖乖的站了起來，把自己的棉衣脫了，接過祁意手裏的衣服穿上了。

宋潛去年剛上初中，雖然身高已經比班上其他人都高了不少，但穿著一米七八的祁意的棉衣，還是太大了，就像是小孩在穿大人的衣服一樣，不過宋潛也沒有說什麽，因為這是祁意的衣服，就算穿著不合身，也比自己的衣服要暖和。

“大了不少啊，”祁意彎著腰，拿手量了量宋潛的腰，“不行，你太瘦了，我得再去給你拿件毛衣加在裏面，不然穿著還得漏風。”

宋潛跟著他一起走了過去。

由於宋潛房間沒有衣櫃，僅有的那幾件衣服都是疊在椅子上的，所以祁意旅行袋裏的衣服，除了等會兒要換洗的，其他的都沒有拿出來，他清出來的東西，都是另一個袋子裏的日用品和書本文具，還有一大盒的巧克力。

“要吃巧克力嗎？”祁意在袋子裏翻找著毛衣，對一旁站著的宋潛說。

宋潛記憶裏面，他只吃過一次巧克力，還是因為宋濱當時好像是被膩著了，吃不下了，才扳了一塊給自己，宋潛現在還記得那個味道，是很濃烈的甜味。

宋潛喜歡吃甜的。

“吃。”

“好，”祁意終於把毛衣抽了出來，遞給宋潛，“你先穿上，我去把巧克力拆了。”

宋潛接過毛衣，點了點頭。

祁意手裏這盒巧克力挺高級的，是一個外國的牌子，好像是之前有什麽人來二叔家串門的時候帶的，他當時走的時候，想著像宋潛這樣的小朋友，應該會喜歡吃巧克力，就頭一回開口問二叔要了，二叔可能是想著他都要走了，很痛快的就給了。

祁意把巧克力拆了，剝了一大塊送到剛剛換好衣服的宋潛嘴邊：“嘗一口，味道應該還可以的。”

宋潛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等到巧克力的味道在口中散開的時候，他不由的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好苦啊。

為什麽和自己之前吃過的不一樣？

這才是真正的巧克力的味道嗎？

“好吃嗎？”祁意問。

“不，”宋潛誠實的搖了搖頭，“好苦。”

“這是正宗的原味黑巧克力，是應該挺苦的，”祁意說，“你不喜歡吃嗎？”

宋潛說：“我之前吃過的巧克力，是很甜的。”

“是白巧克力？”

“不對，是黑的，”宋潛試著問，“哥，我吃的是假的嗎？”

“你怎麽這麽可愛啊，”祁意把手裏的巧克力放到一旁，一把將宋潛抱了起來，笑著說，“不是假的，黑巧克力也會有甜的的，這個是看口味來的。”

宋潛記憶裏，自己從來沒有被誰這樣抱過，所以一時非常的不自在，他在祁意的懷裏掙紮的幾下，小聲說：“可以放我下來嗎？”

祁意笑著把他放了下來，問：“你是不是喜歡吃甜的巧克力一點？”

“嗯，我，”宋潛說，“我喜歡吃甜的。”

“那明天哥哥帶你去買甜的巧克力吃，”祁意摸了摸宋潛的頭發，“餓了嗎？我去做飯，廚房裏有什麽菜？”

宋潛有些窘迫的說：“就只有幾顆大白菜，還有幾根蘿蔔了。”

“冬吃蘿蔔夏吃姜嘛，”祁意說，“蘿蔔挺好的，今晚上就吃蘿蔔吧。”

“那……”宋潛往客廳外面走，“那我先去生火。”

祁意：“好，等會兒我就下來。”

祁意把旅行袋拉鏈拉好後，就準備下樓了，但當他回頭往書桌那掃了一眼的時候，卻敏銳的發現書桌前的窗戶玻璃破了。

因為沒有電，所有的一切就顯得格外麻煩，無論去哪個房間，都要帶著蠟燭行動，而所有的需求，又都離不開火。

宋潛蹲在後院裏，已經過了五分鐘了，他要燒的火還沒有燃起來。

祁意放下手裏的膠布，滿意的摸了摸那個剛剛被自己用硬紙板補起來的地方。

今晚先這樣吧，明天再去買塊玻璃吧，窗簾也得買。

“給點面子好嗎？”宋潛又點燃了一把幹稻草，塞進了小竈裏，郁悶的嘟囔，“給點面子吧……”

“怎麽了？”祁意擼了擼袖子，從宋潛的身後走到他身旁，“燒不起來嗎？”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柴和草都沒有濕，但就是燒不起來。”

祁意湊近仔細看了看：“是不是柴火塞太多了，不透風了，我試試……”

祁意拿鐵鉗夾了些柴出來，重新點了把幹稻草塞了進去，然後在火慢慢的燃起了來的時候，往裏面慢慢的添柴……第一次讓祁意意外的失敗了，他又同樣循環往覆的做了好幾次，火終於被救活了，嬌氣的搖曳著那一點點來之不易的光芒，然後慢慢擴展開來。

宋潛往裏面添了一根小樹枝，感慨了一句：“真好啊。”

柴火煮東西雖然麻煩，但其實速度是不慢的，而且祁意好像比宋潛想象中更加會做這些事情，還沒六點半，飯菜就都被他做好了。

因為沒有餐桌，宋潛端著碗坐在小矮凳上吃飯，祁意仿佛也不介意這些，也和他一樣，坐在還沒半截小腿高的凳子上吃著飯。

宋潛遲到一半的的時候，突然停下了筷子，很平靜的說了一句：“這是我近五年來第一次吃到別人給我煮的東西，謝謝你，祁意。”

他說的是祁意，而並非哥哥。

這是他站在宋潛的角度上，發自內心的感謝。

祁意沈默了一會兒，而後笑著說：“不用謝，宋潛。”

吃完飯後，宋潛主動在廚房洗著碗，他盯著水龍頭裏不停流出來的冰冷的水，心裏慶幸多虧家裏的水管像是一個奇跡一樣，居然在這麽寒冷的天氣裏也沒有被凍住，要不然，就連水，他和祁意都得走去井邊提。

祁意把鐵桶放到竈上，從後門探了個頭出來，看著宋潛問：“宋之顥小朋友，你今天要洗澡嗎？”

宋潛思考了一下後問：“你今天睡在哪裏？和我睡一張床嗎？”

祁意：“和你睡一張床。”

宋潛於是說：“那我要洗澡。”

祁意忍不住笑了笑：“你不洗哥哥也不會嫌棄你。”

宋潛臉一紅，強調似的重覆了一遍：“我要洗。”

祁意把頭縮了回去，蹲在竈前，往裏面添了些柴，與此同時笑著回答宋潛：“哥哥知道了。”

宋潛拿手肘蹭了蹭臉，總覺得自己臉越來越紅了。

祁意燒好水後，讓宋潛先去洗了，然後自己又去燒下一桶水。

天氣冷，換作平常，宋潛會追求速度，越快洗完越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要和另外一個人躺在一張床上，他總覺得，不好好洗幹凈都對不起祁意。

他這樣想著，慢慢的搓著香皂，還順便在裏面把牙刷了，臉洗了，等到他出來，祁意都已經把燒好的水提到廁所門口，又把用來喝水的水壺灌上水給放竈上燒著了。

宋潛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洗得太久了，他欲蓋彌彰的指著廁所裏的水桶說：“水熱，也挺多的，我就久洗了會兒。”

祁意揉揉他的頭發說：“好，趕快，趁剛洗完澡，身上還暖乎乎的，趕緊去床上躺著。”

宋潛突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禿嚕了一句：“幫你暖被窩嗎？”

他說完就後悔了。

祁意倒是還挺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回答：“明天哥幫你暖。”

宋潛低下頭，微微的揚了揚嘴角，然後什麽都沒有說，就直接轉身上樓了。

他走進臥室，本來想去書桌下面看看火盆裏面還有沒有沒滅的火種，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忘記補好的窗戶已經被祁意補好了。

宋潛突然心裏湧上了無限的暖意，他轉身走到床邊，趴在床上翻來翻去的打了好幾個滾，最後才脫了衣服鉆進了被窩裏。

宋潛人沒多大，失眠問題倒不小，以前是因為宋濱經常叫些亂七八糟的人回來，打牌打到半夜，後來宋濱死了，再也沒有人會發出噪音了，宋潛卻發現自己像是形成了習慣一樣，不悶在被窩裏翻來覆去那麽久，就完全沒辦法睡著。

況且現在還這麽早，況且他還在害怕。

祁意洗完澡，端著一杯白開水走進臥室的時候，發現宋潛不僅沒有像自己想的那樣，已經乖乖的躺著睡著了，反倒還拿了一個小電筒，坐在床上看著書。

祁意走過去，很無情的直接把宋潛的書和小電筒從他手裏抽走了。

“《吶喊》，品味不錯，但不許看了。”祁意拿起書看了一眼，就把它，小電筒和水杯一起放到了書桌上。

“為什麽？”宋潛問，“我還不想睡。”

“不想睡也躺著醞釀，”祁意掀開被子躺了進去，“這樣打著這麽微弱的電筒光看書有多麽傷眼睛你知道嗎？宋之顥小朋友，你想以後戴眼鏡嗎？”

宋潛發出了今天的第一次反抗：“我只比你小三歲，而且已經讀初中了，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

可你在我眼裏，永遠是我十一歲那年遇到的那個八歲的小朋友。

祁意想這麽說，但話在嘴裏轉了一圈之後，卻變成了一句：“睡吧，晚安。”

他說完，就低頭把床邊的蠟燭給吹滅了。

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了下來，因為床很窄，所以祁意和宋潛幾乎是完全貼在一起睡的，但盡管如此，宋潛還是悄悄的伸了只手，小心翼翼的抓住了祁意的衣角。

祁意的衣服很寬松，就只是這麽悄悄抓著的話，他一定不會發現的。

宋潛現在後悔極了，他在想，剛剛他就不應該用那樣的語氣說那些話的，祁意是在關心他，而且祁意愛叫小朋友隨他叫不就好了，他為什麽要反抗呢？祁意剛剛都沒有笑著說話了，他一定是生氣了，如果……如果祁意不要他了怎麽辦？

他其實到現在，都還在害怕和不敢相信，祁意之於他就像是一場美夢，他害怕，害怕睡一覺醒來，祁意就不見了。

他唯一的依靠和希望就不見了。

宋潛在黑暗中轉過頭，睜開眼睛，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細微的月光，一遍又一遍的描摹著祁意的側臉，同時，他在被子裏抓著祁意衣角的手越來越緊，像是只要稍微松那麽一點，祁意就會抽身走人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潛突然聽到祁意輕輕地嘆了口氣，隨後，宋潛就感到，自己抓著祁意衣角的那只手被一只更大更溫暖的手給包裹住了。

“睡吧，宋之顥小朋友，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的。”祁意的聲音很小，但卻像是直貼著宋潛的耳邊說的一樣，每一個字都帶著萬鈞之力，在宋潛的腦海裏回蕩著。

半晌後，宋潛翻身抱住了祁意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肩側，很輕的說：“哥，以後就叫小朋友吧，一直叫也沒有關系。”

是祁意的話，被叫做小朋友又算得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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