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把劍，她是有感情的。只可惜這感情不是給予他的。浮黎身形一轉，離開神界飛入太極天。他只覺喉中入哽著一口氣，不吐不快。

她喜歡陸雲，就算忘了陸雲是誰，卻可憑著本能辨別出來，會為他的親近歡喜。

荒涼廣袤的太極天，浮黎記起當初小丫頭與陸雲的相處，依偎著他，眷戀著他，陸雲笑她便跟著笑，陸雲被青冥打傷，小丫頭便發了怒一掌將青冥打傷。

浮黎從太極天下至太釋天，猶記得當初兩人踩著劍出現時，陸雲環過她的腰間，握著她的手，眼角含著極盡溫柔的笑，小丫頭則靠在他懷中，笨拙卻努力地禦劍，多像親密無間的一對。

從洞口落下，行至地底偌大的廣場前，正中央的高大石柱和墜在旁邊的鐵索猶殘著他的血跡，他在這裏被困了百萬年之久，修為和鮮血無時無刻不被上面的陣法抽取著消磨著。青冥殺不死他，於是就用這慢法子耗掉他的生命。

浮黎祭出長劍，將石柱、鐵柱連同這方廣場一同劈得四分五裂。百萬年來，他被困在這裏，想的最多的便是有朝一日得以破陣而出，救她出塔，娶她護她，寧願放棄一切同她在一起。

他想著，她是一把劍，不懂感情，這沒有關系。他不怕疼，願意流著血去擁抱她。如今倒好，他寧願她是一把什麽都不懂的劍，而不是一個會喜歡上別人的丫頭。

他輸給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浮黎妒火中燒，眼前又浮現出剛才園中的情形。兩人纏綿地親吻，她雖然沒有迎合，卻忍不住情動，兩頰泛起潮乎乎的紅，一雙眼睛軟得幾乎溢出水。原來她也能有那種小女人的嬌態。

浮黎將太釋天中的一切劈了個稀爛。唇畔又湧出了血，他踉蹌兩步，拄劍支地方才穩住身子。與此同時，握劍的右手隱隱透出變化，骨骼皮肉慢慢變成虛無，仿佛一吹便會飛散。這是神族將隕落的征兆。

天地無情，大道無情，唯有無情方能與天地同壽，不老不死。他動了感情，壽命便有了期限。

這輩子不曾對誰動過真心。如今他拼著隕落也要喜歡她，到頭來換到了什麽？他看上了一個傻丫頭，傻丫頭卻沒有看上他。他到底哪一點配不上她，哪一點比不過陸雲！

浮黎身心俱疲，對著一地尖銳的細碎石塊仰面躺了下去，身子被刺出細密的傷口，血一滴一滴地流出來。他閉上眼睛。

太釋天中浮黎傷情之際，浮翠流丹大殿外，丹翡正無憂無慮地撲著蝴蝶玩，拿著團扇從這頭追到那頭，接著再追回來，追上一段路便回頭看向門邊的兩人，沖他們格格地笑。

陸雲和清玄留在殿中看著小丫頭。

浮黎一氣之下憤然離開，眾神仙面面相覷，也認為尊神這通火發得莫名其妙。明明是他命令陸雲親的，卻反過來大發雷霆，真是尊意難測。不過，咳咳，陸雲上仙剛才吻得也忒賣力了。

小丫頭是個燙手山芋，陸雲惹得尊神發怒，那麽這山芋便也扔給了他，命他在浮黎回來之前看管流朱。清玄是唯一一個瞧得明白的人，主動要求和陸雲一同留下來。

清玄看得出浮黎剛才是吃醋了。現在是關鍵時期，對於太一流朱的處置辦法神界和仙界意見相左，浮黎的意見具有決定性。清玄愁得頭發要白，嘆道：“好友……”

陸雲苦笑了笑：“我知道的。”浮黎喜歡她，自然會竭盡全力保她。如果他和小丫頭走得過近，惹得浮黎心中不快，那麽丹翡的去留便難以保證。他不過一個上仙，拿什麽與遠古尊神相爭。

蝴蝶是由神女化成，百般機靈，在她前面飛來飛去，卻又不容她撲到。丹翡來回追了好幾趟，不覺急了，黑潤潤的瞳子一瞪變成火紅，伸手便用了強勁的法力。

陸雲兩人感覺到不尋常波動，駭得臉色大變，慌忙攔下：“丫頭，我幫你捉，馬上就捉到了。”

瞳中火紅慢慢消退，丹翡收回了手，點了點頭。

旁邊，那神女早嚇得變出原身，癱在地上瑟瑟發抖。

陸雲讓神女退下，自己則折了一張紙疊成蝴蝶形狀，吹一口仙氣。紙蝴蝶立刻變得活靈活現，扇著翅膀落在小丫頭的衣袖上。

丹翡樂了，將袖子舉起，目不轉睛地盯著它飛。

清玄暗暗拭去額間冷汗，心中更為愁煩。自從魔界營中回來，小丫頭跟著青冥肆無忌憚地用了多次法力，手上慣熟了，不自覺使出法力的次數明顯頻繁。若非看管得嚴，定然又會傷到人。

如此一來，誰能保她？

太釋天中，浮黎不知躺了多久，慢慢清醒過來，身體又疼又沈重，仿佛不屬於自己一般。他拄著劍站起，手按上額頭，掌心溢出乳白色的靈力，從上而下，將身上沾著的傷口和血痕一一抹去。

腦中如同宿醉般隱隱作痛，浮黎拍上額頭，環顧四周，眼中閃過疑問，這是哪裏，他怎麽在這裏？剎那之間，他便記起來了。他生小丫頭的氣，嫉妒陸雲，一路跑到此地發洩。

浮黎掌握成拳，捶了捶腦袋，倚上斷壁殘垣，許久，腦中痛意方才消減。步履沈重地走向前，浮黎一顆心也變得沈重，現在連情緒也控制不住了嗎？

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浮黎這是要隕落還是要入魔呢？為了一個連兩把手幾根手指都查不清的傻丫頭，竟落到如此地步。他似乎明白了當初昊天為何大笑著“不可說，不可說”，堂堂尊神到這步田地，也是……挺丟人的。

飛身出了太釋天，過了無極天，重新回到神界，步入浮翠流丹大殿中。

見浮黎回來，又臉色不佳，陸雲和清玄作了一禮，便要告退。丹翡見人將走，扔開蝴蝶，笑嘻嘻喊了一聲：“陸雲……”

陸雲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問他明日還過來嗎。他與清玄對視一眼，猶豫起來。

不待陸雲做出回答，浮黎負手而立，喚道：“流朱，過來。”

丹翡不笑了，垂著腦袋走到他身邊，像個做錯事擔心懲罰的孩子。那畔，陸雲和清玄已走了出去。

浮黎道：“你怕我？”

丹翡迅速地望他一眼，又忙低下頭。

“你為什麽怕我？”

丹翡不說話，神色怯怯的。

浮黎心中五味雜陳，按上她的肩，要將她擁入懷中：“流朱，你不用怕我。”

丹翡肩頭抽搐了一下：“疼……”

浮黎的手僵住，他按著的正是當初一劍刺下的地方。浮黎擡起她的下巴：“你記起了什麽？”

小丫頭不答，垂著眼睛不敢看他。

“流朱，我是誰？”

小丫頭仍然不答。

他的聲音沈了，捏在她下巴上的兩指不覺用力：“我是誰？”

丹翡被捏疼了，“哇”的一聲哭出來。

浮黎這才意識到手勁大了，忙松開，哄她：“不哭，流朱不哭了。”

小丫頭犟脾氣上來，掙開他的懷抱，瞪著水汪汪的淚眼喊道：“陸雲……”

浮黎驀地心上刺痛，放低身段再哄：“流朱，我們去吃點心好不好？”

小丫頭不讓步，哭得滿臉淚：“陸雲……”

浮黎默了片刻，背過身，令道：“請陸雲上仙。”

陸雲剛到蓬萊殿，尚未進大門便被神使追上，“上仙，尊神有請。”陸雲微詫：“何事？”

神使低聲道：“公主哭鬧，哄不下。”

陸雲隨著神使一路返回浮翠流丹。小丫頭見到他的身影，便哭著撲上去：“陸雲……”陸雲伸手接住她，又忙松開，有局促之色。

浮黎不多看兩人一眼：“煩勞上仙哄一哄。”語畢，轉身離開。

陸雲這才舉袖為她拭淚：“丫頭，不哭了。”他想了想，從袖中變出一只風車，輕輕一吹風車溜溜地轉起，五彩的星星也跟著紛紛飛出來。

丹翡瞪圓了眼睛，好奇地盯著看，一時忘了哭。

陸雲將風車遞給她：“自己吹一吹。”

小丫頭鼓足勁兒用力一吹，風車轉個不停，星星飛了滿院子，頓時破涕為笑。

神使松了一口氣：“上仙真是有法子。”

陸雲動了動唇，終究沒說什麽，只向屏風後面的那道頎長身影望了一眼。丹翡玩得高興，便拉著陸雲一起吹，笑了好幾次，說話也多起來，兩字一頓地向外迸。

浮黎一直沒有出現。

陸雲懷著十分覆雜的心情陪了小丫頭一下午。中間，丹翡嚷著餓了，伺候的神女擺了一桌點心。小丫頭抓起來自己咬一口，送到陸雲唇邊也非得讓他咬一口。

房間中一聲脆響，好像是瓷器碎在地上。

陸雲一顆心揪起來，眉目間彌了愁緒。眼下能保她的只有浮黎，傻乎乎的丫頭卻一意順著心親近他，浮黎若對她無意倒還好些，如今浮黎也有心於她，見這場面自然不快。浮黎尊神能與天地共存至今，雖不至於無情無心，卻也是冷情冷心，絕非慈悲大度之人。明日殿前議事，浮黎的態度將難以揣度。

小丫頭卻不自知，高高興興地吃了點心，又喝了滿滿一杯甘露汁，抿著嘴沖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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