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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回 眾生皆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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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流拿走整錢六百塊,幾十塊零錢沒有動,然後冷冷地說道:“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否則我這一刀真的會切下去!”小白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他一出手反而搶劫了這個搶劫者,也不去多想搶劫者被搶之後是否又會去搶更多的受害者。

他生氣的原因是因為莊茹,莊茹的心情剛剛從絕望中恢覆一絲理智,現在又突然降到了冰點。那漢子雖然沒有叫出聲來,但那驚恐之極就像見鬼一樣的神情莊茹卻看見了。小白只覺得莊茹身子一軟差點沒有暈過去,整個人半倒在自己懷裏。一個女人如果發現自己的樣子能夠把半夜攔路的歹徒嚇跑,無論如何不會好受的。

白少流半扶半抱著莊茹走了,留下那歹徒一個人傻呼呼地站在那裏。一陣風吹來,他突然打了個機靈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全身都讓冷汗給濕透了。他自言自語道:“是魔鬼,一定是魔鬼!我刀郎遇到了一男一女兩個魔鬼!……很久沒有去懺悔了,今天一定要去懺悔,求上帝寬恕不要讓我再遭遇魔鬼的折磨。”

搶劫者刀郎跌跌撞撞地走了,他轉過兩個街區來到一家教堂。這座教堂的外墻用紅磚裝飾,正面並列的三個大尖頂很高很威嚴,正中的尖頂上還立著一個高高的十字架,看建築還是很新落成沒有幾年。時間這麽晚了,但刀郎知道這裏還有神父在“值班”,也許是因為這個教區剛剛設立不久,正是發展信徒的迫切時期,所以這裏的神父每天到半夜都會工作。

刀郎走過放著一排排長椅的禮拜堂,來到了右側的懺悔室。懺悔室的布置很有意思,有一面墻下並排有兩個小屋子,屋子裏沒有燈光只有一張椅子可以坐人,走進去拉上簾誰也看不見裏面。有一個小屋子的門簾開在懺悔室中,是懺悔者坐的地方,而對面的那個小屋子的門開在墻後面,牧師從那邊出入。坐在小黑屋中隔著一面有孔的隔板,可以聽見對面的人說話,卻看不見對面說話的人是誰。

刀郎搖響了懺悔鈴,然後走到小黑屋中拉上簾靜靜的等待。時間不大,對面的小黑屋裏傳來一個慈祥而莊嚴的聲音:“我的孩子,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要懺悔?”

刀郎顫聲道:“神父,我今天遇到了魔鬼!我來請求上帝的寬恕,不要再讓魔鬼折磨我的靈魂。”

神父:“魔鬼?在黑暗的陰影下每個人心裏都藏著魔鬼,眾生都是罪人,要用虔誠的心請求主的寬恕。上帝不會放棄任何人,主的光輝會照耀你的靈魂,指引每一個人通往天國的道路……你是怎麽遇見魔鬼的?”

刀郎:“我有罪,被生活逼迫,我今天又去搶劫了——”

神父:“主說‘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魔鬼其實藏在你的心裏。你只有虔誠的懺悔才能洗滌自己的靈魂,上帝才可能寬恕你的罪行……你遇見了什麽樣的魔鬼?能仔細告訴我嗎?”牧師的前半段話很正常,後半段話卻很不尋常。在懺悔室中聽見的各種各樣的罪行多了,他的職責只是聆聽與勸誡而不是懲處與追究,他要讓更多的人在上帝面前意識到自己的原罪,從而引導他們走向虔誠的信仰。可今天這位神父卻破例開始追問起“魔鬼”的事情來……

刀郎走出教堂的時候,覺得心情平靜了很多,自己又一次解脫了。雖然懺悔不足以讓他去放棄搶劫,但他回頭看見十字架的時候,卻多了一種敬仰,同時精神上又多了一種安慰的力量。

刀郎不是本地人,他來自很遠的地方,志虛最西南的天脊高原。在天脊高原上,刀郎屬於一個攔路搶劫的團夥,在地廣人稀的公路上搶劫來往的車隊與客商。每一次動完手之後,他都有個習慣,要到當地的寺院裏向菩薩為自己的罪行祈禱。但一回頭他還是要去搶劫,遇到反抗還是會殺傷人命,因為他需要搶來的東西過好日子。

後來刀郎所在的團夥被專案巡捕擊潰,死的死抓的抓,刀郎為了躲避追捕離開天脊高原來到了人煙繁華的烏由市。在這裏他沒有找到寺院,卻發現了這家教堂。在教堂裏懺悔比在寺院裏禱告強多了,因為還有神父一對一的陪你私聊。你可以盡情地說出自己的罪行,不必擔心對方把這些洩露出去,除了對主的虔誠之外你不需要其它任何東西。這種方式無疑“人性化”許多,刀郎甚至有些上癮了。

不提刀郎去教堂去說了什麽,白少流絲毫不知道自己和莊茹已經成了“魔鬼”。他扶著莊茹一路送她回家,莊茹的身體有些發顫,暖暖的軟軟的倚住他的半個身子,身散發出來的氣息也很好聞。相信每一個男人都會動心的,可是想到她那半張可怖的臉,這種心情又會煙消雲散。白少流盡量不去想這些,一路不說話將莊茹送回家,能感到她的心情很低落。

打開防盜門,扶著莊茹在客廳裏沙發上坐好,白少流問道:“莊姐,你家裏有酒精和藥棉嗎?你的頭皮蹭破了需要處理一下。”

莊茹的目光似乎望著前方很遠的地方說道:“還有必要嗎,我的樣子已經夠難看了,連歹徒都能嚇走,再添一道傷疤又有什麽?”

白少流:“話可不能這麽說,你現在這半張臉確實不好看,但是受傷了不是你的錯。剛才不是說了嗎,想辦法去整容。實在不行就把這所大房子賣了換小房子,能整到什麽程度是什麽程度。總會有辦法的,你天天這麽絕望也沒有必要,也不可能讓事情變得更好。好好想一想,找點事情做,一定比現在更強。”

莊茹這才從遠處收回目光看著小白,眼神中有一點感激:“小白,剛才在街上眼睛一花就發現你奪走了歹徒的刀,以前怎麽不知道你有這種本事?”

白少流:“以前也沒遇到過歹徒呀,你怎麽會知道呢?其實我練過幾天功夫,對付幾個小毛賊應該沒有問題。”

莊茹:“憑你這種身手,不愁找一份新工作。可是我這個樣子……”

白少流:“莊姐你又來了,不要再想這些事了,只會越想越難受……這三千塊錢你先拿去交這個月的房貸,其它事情再想辦法。藥棉在哪裏,我幫你處理處理傷口,少一道傷疤總比多一道傷疤強。”

莊茹:“我的藥箱在臥室的櫃子最下面那個抽屜裏……小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沒什麽可以給你的。”

白少流笑了:“我對你很好嗎?只是路上遇到送你回家而已,你以前對我也是很不錯的,在機場還幫我辦過機票。”

莊茹:“這三千塊錢,你借給我,自己還有錢用嗎?聽你在街上說的話,好像說要去公園睡長椅。”

白少流:“不用擔心,你不是看見我打劫了嗎?搶了那個歹徒六百塊,剛好是我一個月的房租錢。你不是說我找份工作沒有問題嗎?下個月就有別的辦法了。”

莊茹:“幸虧我遇見你,現在感覺好多了,想一想我還是有辦法的。這套房子如果按市價賣了應該在一百一十萬左右,除掉一次性還銀行的貸款,我還能剩六十多萬,夠用很長時間了,就是可惜我的裝修了。”

白少流:“也不可惜啊,這大半年豬肉和房子都漲價了,你的房子也升值不少。六十多萬對我來說是多大一筆巨款?我這個只有六百塊的人都不擔心,你有什麽好絕望的?”

莊茹:“小白,聽你說話真是讓人舒服!真奇怪,你好像知道怎麽才能讓我感覺更好?……如果你不怕天天看見我這張嚇人的臉,幹脆就搬到這裏來住吧,我還有兩個空房間,你隨便挑一間,也強過自己出去花錢租房。”

白少流:“你不是準備要賣嗎?”

莊茹:“沒賣之前,還是可以住人的!況且也不必太著急,我突然想起來我在錢莊還有一筆錢,應該可以用半年了。最近這一片市中心房子升值很快,太急著賣就可惜了。”

白少流:“你在錢莊還有這麽一筆錢?那今天你取錢怎麽沒取出來?”

莊茹:“不是存折裏的錢,是一個公用帳戶裏的錢。一段時間腦子一直很亂,什麽事都想不起來,現在心裏一靜下來才想到的。其實這筆錢,你也有的……”

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就覺得眼前一摸黑,什麽道路都看不見,走路都會一頭撞在樹上。但是等他平靜下來能夠思考問題的時候,卻會發現其實自己還有很多辦法可想。莊茹的情況就是這樣,好在她遇到了白少流。白少流一邊留心感應她心中的情緒,一邊小心翼翼地引導她恢覆平靜,她還真想起來一件事告訴了小白。

在萬國摩通錢莊烏由分號,有一個內部的規定,當員工就職滿半年轉正之後,每月都會在薪水中扣除一定比例自動交納到“員工福利基金會”當中。這可以說是錢莊內部員工的一個集體小金庫,用於基金理財以及申購新股等方面的投資,雖然每月不多但幾年積累下來數字也是比較可觀的。嚴襄理在的時候,這個內部的帳就是由莊茹管的,扣除歷年的分紅,她還有本金兩萬四千多。現在莊茹可以提出將這筆本金退出來。

聽到莊茹的話,小白好奇的問:“你有兩萬四呢?那我呢?你剛才說我也有。”

莊茹:“我正式參加工作六年了,分紅也分過五次。其實你滿半年轉正本來沒有問題的,所以第一個月工資也扣了交到基金會裏面,誰想到後來會出現在的事?我最後一次做賬的時候確實有你的名子,你名下一共是十五塊錢。”

十五塊?小白差點沒笑出來,這些錢夠幹什麽的?倒是莊茹那兩萬四能取出來是很大一筆,足夠應付半年了。小白又問:“那你明天就去錢莊,把這筆錢取出來?”

莊茹的臉色有些難看,心情又變得低落,她低頭道:“其實這些年沒有一個人要求退回本金,根據規定是可以取回來的,但是手續很麻煩,要走好幾個科室繞好幾道彎,看不少人的臉色,還必須本人親自去辦。我現在這個樣子……”

白少流趕緊道:“莊姐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想法。這樣吧,我明天就去錢莊取回我那十五塊錢,看看都是怎麽辦的手續?問一問可不可以代你將錢取出來,不需要你親自去錢莊一趟。”

莊茹:“謝謝你……你什麽時候搬過來住?我看你現在的處境其實比我困難多了,能省點還是省點,工作還要慢慢找。”小白有一點猶豫沒有立刻回答,莊茹嘆了一口氣又說:“就算我把其中一間房子出租,找個熟悉放心的房客好不好?”

白少流:“如果莊姐這麽說,那我還真搬過來,反正付房租給別的房東不如給你。”

莊茹:“那你明天就搬吧!我一個人都不敢出門,家裏多點人氣也好。像我這樣的單身女人,本來不應該找一個小夥做房客,別人會說你閑話的。但我現在這個樣子,恐怕也無所謂了。”

白少流:“你怎麽總提這個?我不是說了嗎,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在我眼中都是一樣的。”小白為了安慰莊茹說了一句違心的謊言。他說完這句話,感覺到莊茹心裏很是安慰但同時也有一絲的失望。小白不知道為什麽她會失望?雖然現在他的心理感應已經敏銳直接了很多,但畢竟還不是很懂得一個女人的心思。

……

第二天一大早,白少流又回到到離開三個月之久的萬國摩通錢莊。他直接走上了二樓,樓梯口的保安也沒有攔他,臉熟畢竟還有點好處。他首先來到了自己以前的辦公室,同事看見他紛紛笑著點頭打招呼,眼神中卻充滿了疑問——小白又來幹什麽?老王站起來問他:“小白,今天有空啊?回這裏看看。”

“不是看看,我是來辦事的。”白少流客客氣氣地答道。

老王:“辦事?你有什麽事情要辦?”

白少流:“錢莊的員工福利基金會裏面,還有我一筆本金,我想取出來。”

老王:“有你的嗎?讓我想想,你是應該交過一個月的錢,自己知道是多少嗎?”

白少流:“十五塊。”

老王笑了,心中有嘲弄的意思,但小白感覺到他還是善意的。老王掏出錢包說:“算了,這麽點錢就別要了。你如果最近手頭緊,我先借給你,你需要多少?”

白少流搖頭:“我不缺錢,我只想取回那十五塊,是我的錢我就應該拿回來。”

老王很有些不解,勸他道:“我說算了就算了,手續很麻煩的,我掏給你還不行嗎?”

白少流仍然搖頭:“我就想按照正常的手續取回我那十五塊錢,老王謝謝你了,你只要告訴我怎麽取就可以了。”

老王嘆了一口氣:“這我就幫不上忙了,你去隔壁問問郝部長吧。”

白少流正準備轉身離開,卻聽見一個女子冷笑聲,在那裏自言自語道:“丟人不丟人,這麽點錢還要上門來要,打車都不夠,折騰什麽?”

白少流這才註意到老王對面自己原來那張辦公桌前來了個新人,是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人長得倒不錯就是臉色不好看。嘴唇有點薄,顴骨有點高,眼角有點細,尤其此時是一臉尖酸刻薄相,小白感應到她心裏對自己有一種深深的鄙夷。小白裝作沒聽見,走過去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她桌上的一份文件,然後蹲下去彎腰揀起來,說了聲對不起就向門外走去。

白少流剛剛走到門口,那姑娘站起身來不知道要辦什麽事,前腳剛剛邁出後腳一絆單膝跪地沖著白少流的背影行了個大禮,口中哎呦一聲。原來她的一只靴帶不知何時被人解開了,系在了椅子腿上,整個辦公室發出哄然大笑。白少流沒有回頭,面無表情地去了隔壁。

白少流敲門進屋,郝部長看見是他也很意外,但還是很禮貌地招呼他坐下。老郝也算是錢莊的中層管理了,但畢竟與小白在同一輛車裏出過車禍,遇到了總有些莫名的親切。白少流說明來意,郝部長與老王的反應差不多,立刻站起身來掏出錢包道:“小白你就別麻煩了,這錢我給你得了。你是不是手頭緊?我多借你點。”

白少流搖頭:“謝謝郝部長,這和缺錢沒關系,我就是來取回我那十五塊錢。”

郝部長看了他半天,最後苦笑道:“小白,你是認真的?”

白少流:“不錯,我就是來拿走那十五塊的。”

郝部長:“手續挺麻煩,我告訴你吧。這個基金會最早是人力資源部發起的,你應該先去找人力資源部查到名單。如果名單上有你的名子的話,你再到一樓的個人理財中心叫他們查錢莊的內部基金會帳目,核實你確切的本金數字。最後你要去財務部,提出退股申請,最終取款恐怕還要找襄理簽字。你先去人力資源部吧,現在管這個事的應該是小劉,你認識她的。”

白少流:“謝謝了,我現在就去找劉阿姨。”說完轉身就走,很有禮貌地把門帶上。郝部長在他身後拿著錢包還想叫住他,卻嘆了一口氣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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