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宣傳部的賈慧慧打電話來，問我上午您有沒有安排，宣傳部有個上半年的工作總結會，照例您是要出席的。”李勝利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不滿的意思，語調也有點酸。

要不怎麽說領導身邊的人不好得罪呢？不經意間遞個小話，成事或許不足，敗事絕對有餘。果然楊帆聽了這話眉毛一皺，看看李勝利臉上的笑容也沒了。

“什麽意思？”楊帆淡淡的問，李勝利低聲解釋：“既然是照例要請您參加，賈慧慧好歹要派個人親自走一趟吧？她倒好，讓秘書打個電話來，這眼睛裏還有沒有您？”這話不可謂不狠毒，但是李勝利說的義正詞嚴的，楊帆聽了也不反感。原因很簡單，李勝利完全是站在維護領導威信的角度上來說話，如果別的部門都學賈慧慧，傳出去楊帆這個省委副書記還有何威信可言？今後的工作還怎麽開展？所以，李勝利的擔心是有必要，提醒是必須的。不然就是對領導不負責。當然了，或許賈慧慧的秘書在電話中語氣不夠尊重李勝利，其中的究竟楊帆不會去追究。

楊帆臉上的凝重很快就消失了，沈吟一番對李勝利說：“去把陳秘書長請來！”

李勝利點點頭出去了，楊帆既然說了去請，那就得親自走一趟。李勝利清楚楊帆最討厭身邊的人狐假虎威，在省委大院裏要數低調的秘書，李勝利算是頭一號。也正是出於對李勝利平素的了解，楊帆才料定李勝利沒有假手領導坑人的意思。

李勝利出去後，楊帆有點納悶的想，賈慧慧在搞什麽名堂？這種有違常規的事情，明顯不正常。楊帆很快想到一點，省委宣傳部長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常委，賈慧慧好像還沒進常委。知己知彼，謀定後動，楊帆絕對不會認為賈慧慧腦子進了水，或者是智商低下。

李勝利上午剛到辦公室就接到了賈慧慧的秘書孫雲的電話，這女孩子說話的語氣有點傲氣。開口就是：“李秘書，賈部長讓我問問楊書記有沒有空，上午有個半年總結會議，照例楊書記要代表省委出席的。”

就這麽一句話，把李勝利給氣的差點沒開口罵人。李勝利平時低調不假，可是現在他兼了綜合2處的處長。你一個宣傳部部長的秘書，好歹要叫一聲李處長吧？然後提到楊帆的時候，好歹用點尊敬的字句吧？兩樣都沒有，就是跟普通群眾說話的語氣。

這種事情放在哪個領導的身上也不能答應，用正常的語氣跟領導說話，就是不尊重領導。這是幾千年官本位的慣性，如果是一個尋常人等，這種語氣說話一點問題都沒有。關鍵大家都是體制內的，你就必須遵守這個規則，否則就是異類。

當時李勝利倒也沈住氣回答：“等領導來了我請示一下。”說著很快就把電話掛掉了，也就是掛了電話沒到一分鐘，楊帆就進了辦公室。李勝利居然還能心平氣和的先說別的事情，把這個不愉快的事情放在最後說，這也是要點涵養高度的。同時也不失為一個有效的手段，先說別的，把這個事情放在最後說，那是為了讓領導記憶深刻一點。李勝利的心思很明顯，你不尊重我不要緊，不尊重領導，那就別怪我匯報的時候采用藝術的說話次序！

宣傳部、組織部的辦公地點不在省委大院內，在僅僅一墻之隔的另外一個院子裏。原來的老省委招待所，後來改成了這兩個部門的辦公地點。

賈慧慧在辦公室裏聽見外面咯咯咯的高跟鞋的聲音，擡頭放下手裏的筆，秘書孫蕓笑瞇瞇的進來低聲說：“電話打過去了，李勝利的態度還湊合。”

“嗯，我知道了！”賈慧慧點點頭沒再說啥，孫蕓識趣的泡上一杯咖啡，退了出去。賈慧慧屬於比較特殊的一種官員，大學畢業後沒有直接工作，而是先到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讀了個哲學碩士學位，回國後先在中宣部工作過一段時間，後來到D省委宣傳部過一段時間，又調回了中宣部。如此上上下下的幾次，兩年前來到江南省就任宣傳部長。當時因為年齡只有40歲的緣故，賈慧慧進常委的事情遭遇倒很大的阻力，這個事情就此耽擱了下來。

賈慧慧肯定是有一定背景的，單看她這種仕途曲線就清楚了。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賈慧慧的背景或許不是那麽強大，又或許是對她支持的力度不足。這才導致她在宣傳部的位置上而不得入常。當時賈慧慧被質疑是因為年齡，可是看看現在的楊帆，有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賈慧慧不是心裏不平衡，孫蕓也不是傻乎乎的給領導惹禍。一切的根源還是最近省委內部的形式變化較大，賈慧慧一直在觀望。昨日京城家裏人遞過來一句話，意思是省委組織部長趙峰拜訪了賈慧慧的外祖父前副總理。趙峰的在拜訪過程中，含蓄的表達了想為賈慧慧入常做點努力。家裏人的意思，讓賈慧慧自己做決定。賈慧慧心裏很明白，作為一個女性，她在家族中得到的助力一直非常有限，她每一次進步，都是靠著自己的不斷努力表現的很好，這才被肯定！

下一步對於賈慧慧而言非常的關鍵，家裏人沒有給任何意見，不過在外交部工作的父親，還是通報了一些情況的。賈慧慧結合了本省的情況，含蓄的表達了趙峰那邊不是很靠譜。父親的在電話裏的態度很明顯，母親的家族不可能把重心放在一個旁姓的身上。D省省委書記，才是母親家族力捧的重心。

賈慧慧清楚的知道，眼下無疑是個機會，是個亂中取利的機會，關鍵問題還是要看站隊，但是在站隊之前，賈慧慧必須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潛力最大的楊帆，這個人究竟如何？郝南那邊賈慧慧不報希望，當年爭奪常委的關鍵時候，郝南沒有展現出一點支持力。

因此，楊帆的態度很重要！賈慧慧讓孫蕓打這麽一個電話，其用意非常明顯了。我們的賈部長，是有選擇的。A或者B，從全局來看，差別不大，從長遠來看，還是有點區別的。

陳明陽坐在辦公室裏，看見李勝利親自來了，緊張的立刻站了起來。楊帆有事，簡單的來個電話叫過去就是了，派秘書上門來，想必是有大事。陳明陽猜的不錯，在楊帆未來的布局中，宣傳部是一個重要的環節。本來賈慧慧不主動來，楊帆也會主動的接觸。

“陳秘書長，楊書記有請！”李勝利笑瞇瞇的態度，讓陳明陽的心跳恢覆正常。至少有一點，不是啥壞事。“別這麽客氣，叫我老陳好了。”陳明陽給足了李勝利面子，姿態非常之低。

對此李勝利沒有倨傲的意思，還是很客氣的說：“這怎麽行？領導知道了要批評的！”

陳明陽笑著說：“沒人的時候，隨意一點沒事。”

李勝利點點頭卻沒有說啥，大家心照不宣，說罷先上樓去了。陳明陽等了三分鐘，趕緊出門。一溜快步上樓，來到楊帆的辦公室前站住，先順了順氣，然後整整一副，自覺一切都沒問題了，這才慢慢的走進去。

李勝利坐在位置上笑了笑，努了努嘴巴沒說話。陳明陽對這種不需要通報的待遇非常之滿意，這說明對李勝利的態度起作用了。一幫情況下，秘書是不會輕易放棄通報這一權利的。

陳明陽進門之前不忘記朝李勝利了露出感激的一笑，輕輕的敲敲門。

“進來！”楊帆的聲音響起，陳明陽正了正顏色，平靜的走進去。楊帆擡頭看了看，笑著招呼：“坐，就好。”刷刷刷的楊帆在一份文件上簽字後，放下筆拿起煙丟了一包過來。陳明陽忙不疊的接住，這種特供煙是陳老爺子那邊弄來的，楊帆這個舉動說明了對這次談話的重視。

“謝謝領導！”陳明陽趕緊致謝，楊帆搖搖頭說：“客氣啥，今天找你來有點事情問一下。”

“領導請指示！”陳明陽趕緊欠身作勢要站起，以示尊重。楊帆笑著壓壓手說：“坐下說，也沒啥大事。就是了解一下宣傳部的賈部長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吧。”

陳明陽不清楚楊帆問這個事情的原因，不過既然領導問了，陳明陽就得好好想一想，該用什麽方式來說。

見陳明陽露出沈吟狀，楊帆淡淡的一笑說：“別想太多，客觀一點就好。”

“據我的了解，賈慧慧在宣傳部長的位置上幹了快兩年了。這個人呢，平時看著挺隨和，工作上倒是非常嚴謹的人。女同志，似乎都有一個習慣，對權責範圍內的事情看的很重，容不得他人伸手。當初賈慧慧剛上任的時候，當時的省委副書記王某幹涉了一件宣傳部分內的事情。賈慧慧當時就很不給面子的頂了回去，結果在賈慧慧入常上報前的一次會議上，王某提出了比較尖銳的意見。直接影響到郝南書記的態度，最後事情黃了。這個事情，對賈慧慧的影響很大。入常失敗後，賈慧慧比以前要低調了許多，對一些事情只要不過分，基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怎麽說呢？”陳明陽說到這裏停住了，反應過來這種帶有個人色彩的話，還是不要在領導面前說為好。

楊帆微微的點頭，表示了一下對陳明陽的讚許。話不多，但是該說的都說清楚了。其他的，要靠楊帆走另外的途徑。

“就這樣吧，你去忙吧。”楊帆面無表情的示意陳明陽可以走了，這個時候客氣就沒意思了，反倒會讓陳明陽想岔。

接著把李勝利叫進來，楊帆吩咐：“備車，去宣傳部！”李勝利正要出門，楊帆擡手笑著說：“我糊塗了，直接走過去吧，沒幾步路。”

雖然只是一墻之隔，可是從這邊的辦公樓到那邊的辦公樓也有小五百米的距離，按習慣領導還是會坐車去的。可是楊帆這麽說了，李勝利也勸阻，只是直覺告訴他，楊帆這麽給賈慧慧的面子，或許是事出有因。聯想到上午那個電話，李勝利似乎察覺到一點什麽，只是不肯定罷了。

怎麽說呢？楊帆更了解賈慧慧這種從小含著金湯勺長大的人的心思，對她（他）們的思維有一個比較靠譜的認識。基於這種了解，楊帆本能的判斷，賈慧慧是能合作的，只是女人多疑，喜歡搞一些花樣罷了。現在的楊帆已經有了郝南幹滿這一屆退休的預見，自然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為今後的道路盡可能的掃清障礙。

“你不是要面子麽？我就滿足你！”楊帆一邊走，心裏一邊暗暗的想。突然微微的一笑，對自己用了“滿足”這個字眼而發笑。眾目睽睽之下，楊帆步行出了省委大院，然後沿著圍墻往右邊步行一段，進了兩個部門所在的院子大門。

門口的門衛看見楊帆出現的時候，還以為產生了幻覺。楊書記步行來的，雖然說兩個院子大門之間不過兩百米，但是是個領導過來的時候，都是坐在車子裏的。門衛還沒來得及出門迎接呢，楊帆和李勝利一前一後的已經穿過大門邊上的側門進去了。門衛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後，又不敢追上去，一拍大腿連忙沖回門衛室，抓起電話。

從大門到主樓大約一百五十米，可見這個院子之大，當初院子是作為停車場來用的。現在院子兩邊還是車位，只是中間修了一個大花壇。這種格局，在政府部門不在少數。主樓倒是後來修建的，有一個七八米向上的臺階，楊帆穿過院子，剛踏上臺階時，上面賈慧慧已經快步出現了。隨後還有一幹宣傳部和組織部的幹部。

“歡迎楊書記到宣傳部來視察！”賈慧慧笑吟吟的老遠就伸手，楊帆維持了上司的矜持，慢慢的往前走了三步之後，賈慧慧已經到了跟前，這才伸手握住賈慧慧的軟軟的，還有點潮氣的手。

“緊張了是吧？”楊帆心裏如是想，臉上還是很熱情的說：“賈部長太客氣了，我可不是來視察的，我是來參加會議的。”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淡淡的刺了一下賈慧慧，以報之前怠慢之仇。楊帆深知唾面自幹在體制內只能是被人請示，必要的反擊是不可少的。誠然，如果她連這點都承受不了，那也別想進楊帆的眼球了。等待賈慧慧的命運，就只能是楊帆在省委一天，她就別想進常委。一句話，直接拍死！

賈慧慧確實緊張了，她預想的是楊帆會來，不過肯定是先打個電話，然後坐車過來。然後賈慧慧帶著手下到停車場等著，有可能楊帆會讓賈慧慧曬一下太陽，一點都沒表示的話，賈慧慧還真的要寢食難安了。你想啊，上午賈慧慧剛做了點不尊重領導的事情，領導沒有馬上還以顏色的話，肯定是要算後賬的。善男信女是不適合體制內的，即便有，也是那種一輩子在某個位置上幹到死的庸庸碌碌之輩。

所以，楊帆淡淡的刺了一下，出乎了賈慧慧的預料。同時也讓賈慧慧認識到，這個年輕的省委副書記，並不像自己預想的那樣，他的氣度比自己想的還要大許多。

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設想上的差別，讓賈慧慧瞬間決定了與誰合作。一只手似乎不足以表達誠意，賈慧慧又加了一支手，緊緊的握著楊帆的手說：“楊書記什麽時候來，在我看來都是來視察的。”

很平常的一句話，包涵的意思或許只有握手的雙方才能明白。楊帆淡淡的點點頭，臉上保持著笑容，在一行人的簇擁下上樓。

宣傳部的大會議室走廊兩側站滿了人，當然這些人是不夠資格下去迎接的。啪啪的鼓掌聲很有節奏的想起來，領頭鼓掌的是賈慧慧。楊帆這還是第一次到宣傳部的地盤上來，真不是矯情，而是前一段時間不是局勢不明朗麽？楊帆做啥都得謹慎一點。

“歡迎楊書記來我部視察！”會場裏掛了這麽一個紅色的橫幅，有趣的是楊書記三個字看起來有點濕漉漉的，看來這是剛PS上去的，現找出以前的舊橫幅弄的。看見這個，楊帆不禁暗暗感嘆，這些人的手腳真是快，想必這也是事先準備好的吧？橫幅掛不掛出來，那得看見楊帆的車子出現在停車場。

一番歡迎儀式下來，賈慧慧說了一些恭維的套話後，宣布會議正式開始。

“下面，請楊書記為大家講話！”賈慧慧心情不錯，看起來紅光滿面的。今天楊帆這個面子給的挺足的，步行過來是吧？破天荒啊！整個院子裏的人，稍微有點腦子的一般幹部，都知道楊書記是看賈部長的面子才這麽做的。兩人可都是從京城下來的，誰知道以前有沒有什麽聯系？

楊帆接過話筒，咳嗽一聲面帶微笑，聲音洪亮的說：“同志們好！”

“嘩！”賈慧慧帶頭，下面一片掌聲。這個時候誰鼓掌了，賈慧慧未必記得住，誰沒鼓掌，回頭搞不好就有人來打小報告。這麽一來，賈慧慧就記憶深刻了。所以，掌聲這種廉價的東西，大家都不會吝嗇。

楊帆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笑著繼續說：“今天我來不想做什麽報告，只是想了解一下上半年宣傳部的取得了哪些成績。好了，我是話講完了！”說著楊帆把話筒還了回去。

這一下全體都楞住了，連賈慧慧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賈慧慧也知道楊帆開會講話的習慣，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說不做報告就不做了。換成一般的領導，肯定要一二三點，四五六條，不講一個上午也得說個把小時吧？

“啪！”坐在前排的一個女青年，本能地拍了一下巴掌，在這個全體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很有一點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意思。不過這個女子發現沒有人鼓掌時，立刻頓住了。很快全體的掌聲又響了起來，賈慧慧多少有點苦澀的看看楊帆，笑了笑接過話筒。心道，這個家夥，還真能對付。

旋即賈慧慧反應過來了，楊帆如此簡單的結束講話，不是風格使然，很可能在通過這個事情傳達一個信號，宣傳部的工作楊帆不會亂伸手。

想到這裏，賈慧慧意味深長的看了楊帆一眼，楊帆則會了一個彼此心照的微笑。而且楊帆好像知道她會回頭看似地，一張笑臉和會心的目光正在等著她。

有了楊帆簡單明了的講話，接下來的會議開的格外簡練，賈慧慧也不拿稿子，一番講話前後不過二十分鐘便結束了。然後宣布上午的會議結束，下午繼續。

賈慧慧引著楊帆往辦公室裏走，坐下之後楊帆笑著問：“我沒有影響到賈部長訓話吧？”

賈慧慧楞了一下，隨即笑著有點自我解嘲的意味說：“呵呵，一些家醜就不要在楊書記面前露了，關上門開展自我批評就是。”

“聽說賈部長是京城人？”楊帆拉開了一副聊家常的架勢，接下來的談話一點工作都不曾涉及。兩人聊著京城共同認識的人和事，很快就找到了一些話題。比如陳昌平、陳昌科這兩位，賈慧慧也是認識的，孫登科與賈慧慧，還有一點地瓜藤的親戚關系。

聊到中午的飯點，賈慧慧邀請楊帆留下吃飯。楊帆也沒客氣，賈慧慧帥一幹部下陪同，場面很是隆重。

吃完午飯楊帆告辭離開，該做的表面工作都做了，接下來的接觸，那得賈慧慧主動了。

回到辦公室，李勝利給楊帆泡茶的時候笑著說：“這個賈部長長的一般聽說她丈夫在外交部工作。”楊帆微微一笑，瞄了李勝利一眼說：“少說這些，要看工作能力。”

楊帆沒有生氣，李勝利也作出無所謂的樣子笑笑說：“楊書記您還真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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