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間，用的著這些麽？”楊帆的目光牢牢的鎖住吳燕猶帶笑容的臉，似乎要穿透眼前這個曾經在自己的身下低吟婉轉發出歡好的高亢的女人。歲月是女人最大的敵人，原本在楊帆面前就沒有多少自信的吳燕，如今更加沒有自信了。

“對不起！”吳燕感受到了楊帆目光中的不滿，低下頭默默的坐在楊帆的身邊，好一會才幽幽的說：“我老了，不能陪你了。以前跟你在一起就覺得自己高攀了，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

楊帆被吳燕的情緒感染了，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拉開窗簾讓陽光鉆進來。午後的陽光照的人渾身一陣燥熱，窗外空調的嗡嗡聲讓人心煩。

重新拉上窗簾，楊帆回到顯得有點呆滯的吳燕跟前，鄭重的說：“以後不要讓我在看見這種事情，眼下的江南省格局覆雜，我正在尋找一個突破口來打開局面。告訴宛陵的同志，要有點耐心。”說到這裏，楊帆臉色微微一肅，語氣淡淡的但是帶著一股霸氣的口吻接著說：“我回來了，我楊帆是個念舊的人。”

吳燕這個時候想起楊帆之前問她是否想上進的話來了，內心一陣激動站起來，一把抱住楊帆的腰，臉貼在胸口上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會不管大家的。”

通往緯縣的道路上一輛奧迪一輛紅旗，平穩的行駛在道路上。這條四十多公裏的路，還是當年楊帆在緯縣時修的。如今這條路看起來有點破敗了，路面上不時能遭遇一些小坑。

“交通局是幹什麽吃的？這路怎麽也不修一修……”林志國低聲罵了一句，透過後視鏡看見楊帆不動聲色的表情和周航有點尷尬的表情，及時的守住了嘴巴。

周航這個時候心裏已經在罵娘了，緯縣區委書記周光榮和區長雲大成，原本一個是南山區區委書記，一個是龍溪區常務副區長。周航到任後，這兩位是最先向領導靠攏的。出於對緯縣這個利稅大區的掌控心理，周航做了大調整。原來的一二把手全部換掉，常務副區長餘鳳霞被調到統戰部任部長。餘鳳霞幹的好好的，居然被這麽搞了一下，一氣之下便提前病退。周航順水推舟批準了。周航上任的兩年時間，原先的緯縣區委，現在可以說是面目全非。

擔心的看扭頭看看身邊平靜的楊帆，周航想說點啥又不好意思開口。前面的紅旗車上，陳明陽突然開口問身邊的市委秘書長叢雲舟：“這條路聽說是當年楊書記在緯縣的時候修的吧？”

叢雲楞了一下，連忙點頭說：“是啊！”

論級別叢雲舟和陳明陽平級，論實權陳明陽還差一點，但是架不住人家是省委下來的。叢雲在陳明陽面前一直陪著小心，以他的眼力不難看出，陳明陽已經搭上了楊帆的天線。

“緯縣區交通局的工作，似乎有待加強啊。”陳明陽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叢雲舟心裏咯噔一下，臉露怒色說：“是啊，太不像話了。”

還好陳明陽沒有再說話，拿出一個小本子不知道寫點啥，叢雲舟想偷看還沒膽子。楊帆下來拒絕了大隊人馬的陪同，提出只帶陳明陽和隨行的秘書，周航一再表示要大張旗鼓的，楊帆很堅決的拒絕了。

“周航同志，你說緯縣區的同志會不會接到什麽風聲，出城迎接呢？”楊帆突然問了這麽一句，把正在擔心的周航給嚇了一跳。臉上的肌肉抖了幾下後，周航笑著回答：“楊書記，您這次下來，只有市委常委成員才知道。另外我有個好消息要向您匯報，緯縣區下半年應該改稱緯縣市了。”

楊帆笑著掃了一眼周航，目光微微的停頓，似乎想找到周航心虛的證據。周航其實已經讓秘書通知了危險區的人，一再囑咐不要出迎。

車子進入城區，楊帆扭頭對前方說：“志國，停車！”

前方出現的是果品批發市場，這是楊帆當年的傑作之一，此舉一舉改變了緯縣農產品滯銷的不利局面。

打開車門楊帆下車，周航緊跟著一起下來。楊帆站住低聲說：“周航同志一起走，其他同志遠遠的跟上。”楊帆這麽說，周航有心跟著也不好反駁，只能心裏暗暗的祈禱，千萬不要出什麽漏子。

站在市場大門口，看著門口胡亂停放的車輛和隨處可見的垃圾，楊帆臉色陰沈的掃了一眼身邊的周航。沒有說話，楊帆繼續往裏走。

時間是上午九點多，市場裏卻沒有熱鬧起來，顯得有點冷清，只有七八戶商家開門，大多數商家的門都是關著的。這個季節應該是桃李上市的時候，以前楊帆在的時候，每年這個時候市場裏都是非常熱鬧的。

“牛老漢，你家的桃子不錯啊，五毛一斤我全吃下了。”前方一個攤子上，三五個臉帶兇相的漢子圍著攤子，領頭的一個抓起一個桃子咬了一口，砸吧幾下吐了出來說：“味道差了點，給他開四毛一斤吧。讓人來裝車吧！”

楊帆就站在十步之外，冷冷的看著這一幕，扭頭還不忘記掃了周航一眼。這個時候的周航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心裏把緯縣區兩位一把手給罵了無數遍的娘。

這無疑是一個強買強賣的典型事件，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驗證了這一點。

守著攤子的老漢這個時候滿臉漲紅的大聲說：“小沙，鄉裏鄉親的，你做買賣要講良心啊。我這個桃子，至少能賣到八毛一斤。”

“牛老漢，肯出四毛一斤收你的桃子，就是看在鄉親的面子上。你滿市場打聽一下，我今年收桃子上百噸，哪家超過三毛五的？”領頭的漢子個子不高，黑黑瘦瘦的，腰間還有點鼓起來。面對牛老漢的時候，一臉的不屑。

楊帆邁步正要往前走，身邊的周航一把抓住楊帆的衣袖低聲說：“楊書記，別上去，這些人腰間有家夥。我在部隊幹過，一眼就能看出來。”

周航這個時候心裏已經開了鍋了，這個場面被楊帆這個緯縣經濟騰飛的締造者看見就已經很毛了，要是楊帆再傷著了，別說區委書記，就是周航估計也要拿下。

前方突然發生了變化，門面裏突然沖出三個大漢，人手一根扁擔沖了出來。

“沙皮狗，別人怕你，我們牛家不怕你。想強買我家的桃子，先問問手裏的扁擔答應不答應。”一個黝黑壯實的漢子氣憤地大聲說，手裏的扁擔作勢要砸。

“麻辣隔壁的，牛老大你這是不給我面子是吧？”領頭的沙皮狗猛的從腰間抽出一把鉅短的二連發，嗖的一下，森森的槍口對上了前面的三個漢子。“你們牛村的人不是很牛麽，今天你沙爺就拿你家開刀。”話音剛落，轟的一聲槍響了。

萬幸的是這一槍朝天開的，槍聲剛停下，從四面突然冒出來幾十和手持棍棒的年輕人，呼啦一下把攤子給圍上了。二話不說，一陣棍棒飛舞，牛家三個漢子揮舞扁擔抵抗，但是架不住對方人多，很快連老漢在內都被打翻在地，攤子更是砸了個稀巴爛。

跟在後面的林志國等人已經上來了，看見的是一臉鐵青的楊帆和滿頭是汗的周航。

“楊書記，我已經報警了。”林志國低聲說：“二位領導還是先出去吧，這裏太危險了。”

楊帆掃了一眼周航，冷冷的哼了一聲，轉身往外走。等在外面的叢雲舟和陳明陽一個臉色慌張的在打電話，一個臉色平靜在邊上看著。

楊帆來到的時候，正好聽見叢雲舟在大聲說：“……立刻到果品市場來，不然……”看見楊帆出來，叢雲舟及時的閉上嘴巴，掛了電話。

“楊書記！我……”周航剛說一半，楊帆已經擡手打斷他說：“你留下處理這裏的問題吧，志國，明陽，我繼續上路。”

說著楊帆鉆上了車子，不給周航說話的機會。看著奧迪車揚長而去，周航面色入土。楊帆如果留在原地看著周航處理問題，倒是有相當的餘地，現在直接把周航甩掉了，就是表明對周航的不信任，同時也是一種出離憤怒的表示。

時間過去了五分鐘，周航臉上的灰色漸漸的變成了一種鐵青，警察一直沒到，市場管理人員也一個沒出現。滿頭大汗的司機從市場裏跑出來匯報：“周書記，市場管理辦公室一個人都沒有。我打聽了一下，裏面的商戶說，他們每天都是上午10點半以後才會來。”

叢雲舟看著周航滿臉的山雨欲來，心中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急忙湊近了周航低聲說：“周書記，我去開發區看看。”

周航猛然驚醒，雙目瞬間冒出一絲寒光，額頭上的冷汗嗖的全冒出來了。看見周航這個表情，叢雲舟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二話不說的掉頭就走，伸手要攔出租時周航過來說：“直接開車過去，我在這裏等著就行了。”

叢雲舟剛離開，裏面剛才那些打砸的小夥子笑嘻嘻的結伴而出，一個一個的興高采烈的樣子。警察還沒到，周航只能站在角落裏臉色陰沈的等待。兩分鐘又過去了，一輛警車懶洋洋的出現在視線外，遠處還有一條車龍正在趕過來。

高新技術工業園區是緯縣區的驕傲，也是楊帆曾經的巨大政績。叢雲舟趕到這裏，並沒有看見楊帆的奧迪車，更沒有看見楊帆的影子。楊帆呢？上哪去了？

奧迪車離開城區，沿著水泥鋪成的道路往山區而去。這條通往蓮花鄉的道路，楊帆曾經走過無數次。坐在楊帆身邊的陳明陽，這個時候露出一絲憂慮的表情，低聲勸說：“楊書記，您還是回城區去吧，緯縣這個地方看起來不太平。”

楊帆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前方出現一輛吉普，奧迪車緩緩的停了下來。吉普車旁站著的四個膚色黝黑，身形不高但是非常壯實的男子。

“敬禮！”四個男子穿著便衣，但是標準的軍禮暴露了他們的來歷。陳明陽看見這一幕心中大為安定，同時暗暗吃驚楊帆準備之充分，想必緯縣的現狀楊帆來之前知道很多了。

“你們遠遠的跟在後面吧，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出現。”楊帆連車都沒下，搖下車窗交代一句，奧迪車繼續往前開。

這個時候的楊帆臉色平靜，目光凝重的看著前方。了解楊帆的人都知道，楊帆現在的心情出在一個爆發的邊緣。剛才的果品批發市場，以前還是藥材轉運站，可是楊帆沒有看見輛等待運輸藥材的車輛。

前方李勝利的電話這個時候響了，接聽之後李勝利回頭說：“領導，林頓的電話。”

楊帆接過電話，裏頭傳來林頓依舊恭敬的聲音說：“老領導好，您讓我了解的情況現在已經搞清楚了。這幾年緯縣的果品批發中心出現了一股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團夥，他們強買強賣就，使用暴力把原來的貨運站低價盤了下來，藥材、煤、水果這些物產，要運輸就只能由他們來做。工業園區那邊，廠商用自己的貨車運輸也行，但也要每月付給他們一筆錢。詳細的材料我讓人都準備好了，您直接到中學去找趙校長。”

原來的貨運站是林頓的小舅子有股份的，當年楊帆還扶持了一下。陳雪瑩前兩年把煤炭公司還給了省礦業經營，撤離了宛陵。

“知道了！”楊帆淡淡的說了一句，掛了電話。

林志國突然把車速降了下來，回頭低聲說：“楊書記，前面有情況。”楊帆擡頭往前看，前發就是蓮花鄉所在的小鎮路口，道路倒是修的很寬，不過路邊的一個太陽傘下面擺了一張桌子，然後沿著道路停了一排車龍。

“下去看看！”林志國把車靠邊停好，一行人等下車，楊帆正欲往前走時，林志國拉了一下說：“首長，還是等一等後面的人吧。”

楊帆搖搖頭說：“勝利在車上等吧，我們先過去看看。”

林志國拉不住，只好跟著楊帆往前走，陳明陽多少有點緊張的跟上。

走近了楊帆看明白了，每輛車子的司機都要到桌子前領一個竹子做的籌子，然後才繼續上路。楊帆帶上墨鏡，走到一輛車跟前笑著問司機：“師傅，你們這是幹啥呢？”

司機沒好氣的說：“還能幹啥？沒看見在領籌子麽？區裏把藥材運輸這一塊交給了大沙公司來做，我們想運藥材，就得按照他們的價錢來運輸。”

“按照他們的價錢來運，你們有錢賺麽？”楊帆遞上一支煙，笑呵呵的問。

司機警惕的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老板，我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你還是別問了，省得惹禍上身。”接過香煙，司機好心的揮揮手說：“快走吧，等下那些人過來問你就麻煩了。”

楊帆面色陰沈的繼續往裏走，一路上幾十輛車子上不單單是裝著藥材，還有裝著各種水果的車輛，也都要排隊領籌子。

平靜往往是暴風雨的前奏，現在的楊帆看起來就非常的平靜。走到鄉政府的門前，楊帆站在那往裏看了一會。

鄉政府院子裏一片安靜，陳明陽湊近了低聲問：“楊書記，要進去麽？”

楊帆搖搖頭說：“算了，回區裏去吧。”

林志國突然低聲說：“地上有血跡！”楊帆順著林志國的手看過去，果然在鄉政府大門口邊上有一灘巴掌大的血跡凝成了黑色。

一個路過的男子聽見這話，不由好心的過來低聲說：“外地來收貨的老板吧？趕快走吧，如今的蓮花鄉不是以前的蓮花鄉了，你們自己下來收，一斤水果也別想收到。看見沒有，地上這攤子血，就是昨天一個S省老板留下的。”

“派出所和鄉政府不管麽？”楊帆平靜的問，男子四下看看低聲說：“管個球，他們收了黑錢的，怎麽會管。不說了，免得被人聽去惹麻煩。”

“等一下，我如果到別的鄉去收呢？”楊帆追問了一句，地上一根中華煙。

“老板，你還是死心吧。”男子接過煙，好心的奉勸了一句，急忙蹬著自行車走了。

“王八蛋！”楊帆的口中爆出了一句粗話！轉身大步往回走。

果品批發市場外頭，周光榮和雲大成站在暴怒的周航跟前已經有一會了，已經承受了一番怒火的洗禮。

“緯縣區每年占宛陵市三成以上的利稅，兩位上任以來，非但沒有絲毫增漲，反而每年以5%的速度下降。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周航說到這裏，口幹舌燥的扭頭接過秘書手裏的水，狠狠的喝了一口之後漸漸的平靜了一些，嘆息一聲周航說：“你們兩個，好自為之吧。”

周光榮已經知道了市場裏發生的事情，而且還是在省委副書記和市委書記的眼皮下發生的。這個麻煩可不是小麻煩，面對暴怒的周航，周光榮小心的解釋說：“周書記，我們也是為了方便管理，才……”

“你不要跟我解釋，去跟省委楊書記解釋吧。”周航冷冷的打斷他的話，轉身上了車子說：“去區委！”

叢雲舟那邊打來電話，楊帆沒有到工業園區去，周航心裏非常清楚，肯定是下鄉裏去了。眼下的緯縣區這個狀態，周航已經下了決心，準備放棄緯縣的黨政一把手了。事實是明白的，勉強的說他們監管不力，根本無法自圓其說，這兩人的問題小不了。

餘鳳霞坐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擇菜，聽見身邊的黃狗發出低聲的吼叫時，心情不好的餘鳳霞踹了一腳過去，罵道：“死狗，鬧什麽鬧？”

卞偉強端著茶杯從屋子裏出來，笑著對餘鳳霞說：“幹啥呢，氣這麽不順。”卞偉強今年雖然也才五十歲，但已經離開一線有兩年了，現在是市政協副主席。上個月由於身體問題，回家來養病了。

“老卞，出去看看門口來了誰？要是鄉親們來找我，就說我不在。現在什麽事情我都管不了，大家來了我也幫不上忙。”餘鳳霞嘆息一聲說，卞偉強同樣嘆息一聲說：“你這個臭脾氣，當初為啥要病退？你在位置上，好歹能盯著那些混蛋。”

餘鳳霞臉色微微一黯，操起菜籃子站起來說：“讓我到政協去，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嘟嘟嘟的敲門聲打斷了餘鳳霞的話，趴在門口的黃狗竄了起來，沖著門口一陣叫喚。過來開門的卞偉強一腳把狗踢開說：“誰啊？”黃狗表現的不是時候，灰溜溜的蹲在一邊吐著舌頭。

看見門口站著的熟悉的面孔，卞偉強手裏的茶杯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不敢相信眼睛的卞偉強使勁的揉了幾下眼睛後，突然大聲喊：“老餘，是楊書記來了。”

“放你媽的屁，楊書記怎麽會……”餘鳳霞剛說到一半，眼睛一擡看見了走進門的楊帆，餘鳳霞嗖的一下本能的站了起來，面前的菜籃子被打翻了，籃子裏的菜撒了一地。黃狗一看有機會表現了，剛站起來，又給餘鳳霞一腳踹了回去。

“楊書記，真的是您麽？”餘鳳霞說著眼珠子當時就紅了，一陣大步沖上前來，伸出雙手緊緊的握著楊帆的手。

“我回來看大家了！”楊帆笑著回答，黑臉的卞偉強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地上的茶杯了，手忙腳亂的招呼著楊帆坐下。

緯縣區委會議室，周航已經在這裏坐了半個小時了。楊帆的消息還是一點都沒有，倒是周光榮領著公安局長進來了。

“周書記，上午在市場鬧事的歹徒，已經被抓了十幾個。請放心，緯縣區委對這種不法行為，絕不姑息。”周光榮低眉順眼的解釋著，周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心裏則在暗暗的焦慮。緯縣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但是沒想到問題會這麽嚴重，還被楊帆抓了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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