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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芳華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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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炊煙裊裊,籠罩在一片殘紅夕色之下的“平安鎮”居民,在一天忙碌的工作之後,正享受著平凡而寧靜的幸福。

楊柳垂岸,宅邊人家剛點上大門前的朱燈,水面上的倒影還閃爍著微光,仿佛一條迎風輕晃的灰銀緞子。

他將剛煮好的飯菜端上餐桌,動作細膩熟練得像是有多年經驗的大廚,端看他現在的架勢,絕對沒有人會想像的到,這是一雙曾讓天下無數英雄折腰、曾滅絕過無數生靈性命的魔手!

而能夠讓這雙手服伺的對象,亦絕對不可能平凡,盡管臉上脂粉未施,但那張秀麗絕艷的面孔,卻絲毫不因時間空間的轉變而有所遞減,天下第一美人——玉白雪!就這麽清麗脫俗的靜靜坐著,看著她的“丈夫”也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閻皇”君逆天!從廚房中像變魔術一樣端出一道道熱騰騰的佳肴。

在今天之前,甚至連玉白雪這個“妻子”都不知道,君逆天那一雙殺人無數的手,竟然也可以烹煮出這麽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出來?

“八巧龍鳳,以八種山珍海味,加上姜蔥山藥調味,拌勻後腌煮半個時辰而成。”

“錦魚滾雪,將魚肉、絞肉及豆腐同鍋烹煮,加上少許海鹽調味,豆腐入口即化,魚肉鮮嫩美味,是我拿手好菜。”

“芋茸釀菇,冬菇沖凈,用清水浸軟,剪去蒂,蝦米洗凈,用清水浸透,然後剁碎,將煮稔之芋碩搗爛成芋茸,拌以調味料及蝦米碎使成為餡料,最後將處理好之芋茸釀入冬菇內,隔水蒸熟即可。”

“觀音鮮栗湯,將鐵觀音煮沸後濾去茶葉,取其茶湯精華,排骨切塊,栗子飛水去衣,裝入燉盅燉三個時辰,即可飲用。”

每端上一道菜,君逆天都不厭其煩的為玉白雪解說作法、材料,仿佛一個經驗豐富的大廚正為遠道而來的老饕介紹他的心血傑作,只是盡管山珍海味擺在眼前,當事人卻沒有一點進食的心情。

“怎麽了,沒有胃口嗎?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別人下廚喔,就當是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至少也品嘗一點吧!”

面對談論自己生死仍是一貫輕描淡寫的語氣,玉白雪終於忍不住擡起一直低垂的容顏。

“這應該是我要說的話吧!你到底想要玩弄我到什麽時候?”

“玩弄?”

“別再裝蒜了!你應該是恨不得立刻把我殺死才對!”

玉白雪像豁出去般道:“不是我多年來的處心積慮,你絕不會走到今天的梟雄末路,不可一世的無敵高手‘閻皇’君逆天,到頭來竟然是死在一個女人的布局下!為了維系自己以及‘冥岳門’的聲譽,你別無選擇,一定必須把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全部滅口!而我更是那個絕不能放過的人!你還在等什麽呢?殺我對你來說應該只是易如反掌之事而已!”

君逆天望著玉白雪良久不語,嘴角慢慢掛出一絲苦澀的微笑。

“原來在夫人心中,我是那麽一個輸不起的惡徒嗎?”

玉白雪聞言嬌軀一震,絕美的容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原因是她從沒想像過,會從君逆天的口中聽到自承失敗的一天。

君逆天再露出一個自嘲意味鮮明的笑容道:“本座對於一生所做之事,從未感到後悔!只是在生命即將步到盡頭的這一刻,忽然想起從未與夫人度過‘真正的’夫妻生活,而覺得有點遺憾而已。”

玉白雪臉色一變,玉容慘白,銀牙緊咬道:“說什麽夫妻……我只不過是你仗著暴力搶回來,為你一人生兒育女的工具而已……”

君逆天仰天嘆道:“會讓夫人有這樣的想法,正是我的第二個遺憾。”

玉白雪鐵青著臉道:“事到如今,就算你如何假裝有悔改之心,也無法改變玉家和你之間的血海深仇!”

君逆天搖頭失笑道:“夫人誤會了,對於當年滅掉貴宮將你擄回門內的行為,我從未覺得有何不對!‘玉皇宮’和‘冥岳門’是道魔不兩立的兩個極端,若依正常手段,我絕無和夫人在一起的可能,那還不如用對我們魔門來說,最直接也是最快速的方式,那就是強奪!”

玉白雪沈聲道:“你所謂最直接的手段,背後付出的卻是數百條人命,和我一生的幸福!”

君逆天一笑道:“只要能達成目的,犧牲從來就不是本座行事的考慮因素,至於夫人的幸福……難道這些年來我為夫人所做的一切,竟不能讓你感受到絲毫的幸福?”

玉白雪道:“不可諱言,這些年來你確實對我極好,物質上的待遇甚至比我在‘玉皇宮’時過的公主生活還要嬌貴,但這種虛無的假象,並不是我所希望過得的生活,更別提幸福了。”

君逆天淡淡道:“那夫人可否告訴我,你心底所希望的幸福,又是什麽樣的生活?”

玉白雪聞言仿佛被五雷轟頂般楞楞失神,一直以來,她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以“覆仇”作為最高指標,如何扳倒君逆天和“冥岳門”的念頭,就像呼吸一樣自然的朝夕與她同在,如今當這個目標真的接近達成的時候,她才赫然發現覆仇本身就是一把兩面刃,傷人也傷己。

知道君逆天只剩百日不到的壽命,也不能讓她感受到絲毫的喜悅。

“我所希望的……幸福……”

沒有察覺到淚珠已自眼眶悄悄滑落,玉白雪喃喃低聲覆頌著君逆天的話,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寒風吹拂過的荒原,有的只是無盡的虛無。

持續著仿佛永久的沈默,玉白雪方幽幽道:“我不能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幸福該是什麽樣子?”

君逆天微笑道:“對我而言,我所希望的幸福很簡單,那就是夫人能吃了我這頓親手掌廚的一餐。”

玉白雪聞言一震,別過頭去,咬住下唇,低聲道:“你……你何必對我如此……這是……不值得的……”

君逆天柔聲道:“對我而言,沒有值不值得的問題,只有願不願意的問題。”

玉白雪做夢也想不到,君逆天對她的心意竟是如此堅定,或是其實她一直也知道,只是不願意去承認而已,承認自己在無意之間,也對這個殺父仇人的“丈夫”產生了感情!

兩人四目交投,這是第一次,這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放下彼此心中的成見仇恨,嘗試以新的角度去審視相識相處多年的枕邊人;也是唯一的一次,兩條互相並行的心情線有交會的一天。

可惜這唯一也是短暫的溫馨時刻,卻仍要被無情的命運給生硬地拆解。

玉白雪正要挾起桌上的佳肴開始進食,忽然神色一動,同時君逆天的兩道濃眉亦是一皺,一種血脈同出的感應,讓他們察覺到屋外的不速之客身份。

“哈哈!爹你怎麽會和娘躲到這種地方來?難道你準備要退隱江湖了嗎?”

柔和悅耳的笑聲自門外送來,一雙淡漠的眼睛、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睛,同時望著並肩走進屋內的一對男女。——第三天邪和君天嬌!

事隔六年,君家四口終於再聚!

玉白雪的視線落在自己女兒身上時,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那簡直不能以正常人感情去分析的一雙眼神,仿佛槁木死灰般的虛無與絕望,以及趨近於瘋狂的忿慨與不屑。

正在納悶為什麽女兒會以這種眼神註視著自己的時候,君逆天一聲仿佛嘆息的說話,低低沈沈的傳入她耳中。

“記憶恢覆了嗎……天嬌……”

玉白雪聞言一震,所受到的驚駭更是非同小可,女兒竟然恢覆了記憶?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天邪!

君天嬌往前踏出一步,她那一腳仿佛就踩在玉白雪的心房上面,用仿佛九幽底下傳來的冷怨語調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娘……”

玉白雪花容慘白,朱唇不受控制的抖顫,顯然已知道女兒會提出什麽樣的問題。

“你當年……是不是為了對爹報仇……而將我們洗腦……是不是有這一回事……”

此言一出,雖然說玉白雪早有東窗事發的準備,仍忍不住心神劇震。

玉白雪的反應,全落入君天嬌眼簾中,心細如發的她,不必等親生母親回答,自己也已有了答案,而且是最殘酷、自己最不願意得到的那個答案。

“原來如此……原來自始至終,我也只不過是娘你心目中的一顆棋……”

奇異的聲調與其說是憤怒,更不如說是某種完全絕望的語氣,在君逆天察覺到女兒異狀的時候,另一個在“末那識”修為不下於他的人,也幾乎同時展開反制。

“那可不行啊,老頭子,你就讓天嬌姐去做她想做的事吧。”

費盡苦心安排出這樣的局面,第三天邪絕不容任何人來破壞今天的“好事”即使是他那強到造反的父親也是一樣,雖然正面沖突沒有取勝把握,但要纏住君逆天一時三刻讓他騰不出手來,卻絕對可以做到!只見第三天邪手指連點,常世劍氣有如蛟龍百舞,翻滾而出,潑灑出滿天劍光,噬向君逆天而去。

“你這逆子!”

明白第三天邪在此時出手的用心,君逆天了如指掌,也因此更添憤怒,巨掌一揮,黑色刀氣如屏如障,將常世之劍拒諸門外。

但就這一阻的時間,君天嬌已經銀牙一咬,身化紅影向玉白雪沖去。

“娘!”

充滿絕望與憤怒的叫喊,君天嬌對玉白雪的殺意已是不言而喻,對於親生女兒的激烈情感表現,後者只是淡淡露出一個覺悟一切的笑容,跟著緩緩閉上雙眼,對君天嬌的殺招完全沒有表現出閃避或是招架的念頭。

或許死亡對現在的玉白雪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然而對其他人而言,卻是絕不容玉白雪無視自己的意願,就這麽輕易地死去。——君逆天!然而有第三天邪攔在他面前,他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

“白雪!娘子!我曾立誓過,只有我有一口氣在,絕不容任何人把你傷害!”

君逆天怒嘯一聲,眼神閃過某種狠下決心的厲絕,深吸一口氣,場中其他人的眼前忽然便是一黑,跟著君逆天身形倏動,他一動,其他人的動作和時間便仿佛被凍結,甚至連思緒都為之停滯!只能見到一道黑色光柱由君逆天手中飆出,毫無停頓的擊中了君天嬌。

“哇!”

君逆天全力一擊豈是易與?即使換做笑問天或丁塵逸親至,也未必能接得下這“誅神印”一擊!何況是功力與之天差地遠的君天嬌?後者便像是個破碎不堪的人形玩偶,幾乎渾身的毛細孔都滲出鮮血,轟然一聲撞破屋壁,不用追過去看也知道絕無幸理!

“天嬌——不——”

沒有期待中永遠的解脫,張開眼睛時,看到的反而是親生女兒慘死在丈夫手下的一幕,那一瞬間,緊繃的神經弦線應聲而斷,肉體和精神同時崩潰,身子如朽木般倒下。

同時目睹這一場人倫慘劇的另一個主角,卻以一雙異常冷靜到接近冷酷的眼神,審視這一切經過的發生。

“原來如此……這就是領悟了‘阿賴耶識’之後,所能做到的‘天人領域’嗎?單憑超人的意志,甚至可以幹擾時間之軸的流動……任何武功都無法抵擋的招式,老頭子啊!你可真是一個難纏的父親啊……”

一切就像是一場忽然靜止的舞臺劇一樣,但是所有既定的演員,都必須在“命運”這個殘酷的劇本上繼續演出下去,沒有選擇停止的權利。

君逆天緩緩的收回手掌,深邃的瞳孔內閃過一絲不知是無奈,還是哀傷的光芒,雖然他很清楚在當時的情況下,他是別無選擇的餘地,如果不能第一時間將君天嬌擊斃,那麽即使只剩下一口氣,後者也會設法和生母同歸於盡!

也或許這才是君天嬌心底的真正希望,因為她雖然深深仇恨著將自己當成棋子操控的母親,但潛意識裏卻不能除去當年玉白雪以“洗神箓”加諸在她身上的“雛鳥烙印”仇恨與迷戀兩種截然相反的感情在她體內沖突,到最後,君天嬌能選擇的路只有走上自我毀滅一途。

這些君逆天都知道,他甚至知道第三天邪帶君天嬌來此的用心,某一部份原因就是為了成全後者求死的心願,但是理智上明明知道如此,被逼著親手殺死自己女兒的那份遺憾和憤怒,仍然像浪濤一般拍擊他古井不波的心靈。

當君逆天把足以殺人的目光投向場中另外一個站著的人,那個現在已成為君家一脈唯一子嗣的人,卻是滿臉毫不在意的微笑,淡淡道:“何必用那種眼光看我呢?爹!你該知道這是天嬌姐她自己希望的結局,由你來動手,總好過任何人動手不是嗎?”

君逆天雙目殺機連閃,沈聲道:“不管如何,你一手設計將親生姐姐推上死路,卻是不爭的事實。”

第三天邪搖頭道:“只要是人都會死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天嬌姐在最後終於尋回自己真正的記憶,我認為她已走得沒有遺憾。”

君逆天冷冷道:“那是‘你的認為’不是嗎……而在我面前玩弄這些伎倆,你認為自己還可以全身而退嗎?”

第三天邪冷靜地道:“不必拿這些話來恫嚇我啊……爹,就算論武功暫時不及,但本尊的智能絕不在你之下。你以為沒有十足把握,我會自動送上門來找死嗎?你是不會殺我的,尤其在天嬌姐過世的現在,如果連我也死了,誰來把君家的香火延續下去呢?”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一直是那個時代的人們傳統根深蒂固的觀念,即使是超凡脫俗者如君逆天之流也不能例外!第三天邪早就看破這一點,才敢以身投局,然而用自己親生姐姐的性命來作為犧牲的棋子,第三天邪的心思實在比魔鬼還可怕!

第三天邪眼角瞥了地上不省人事的母親一眼,悠悠道:“何況……今天流的血也夠多了,我相信娘也是這麽認為的。”

話只要說到這裏就足夠,在夫人的眼前,君逆天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動手殺掉她唯一的兒子!不管這個兒子是多麽的不孝!

果然君逆天聞言,眼中殺機頓減,沈默良久,方道:“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這一次我不認栽都不行了。”

第三天邪微笑道:“有一個青出於藍的兒子,爹該感到欣慰才對啊。”

君逆天仰天大笑起來:“說得好!有子如此,爹確實該感到欣慰!哈哈哈!”

君逆天笑聲中夾帶著宏大的真氣,無形氣波在屋內來回激蕩著,竟震得整棟屋子也遙遙欲地,而君逆天仍沒有停止的跡象,逼得第三天邪不得不張開護身氣罩,把自己和玉白雪隔離起來,才不會被震落的瓦礫石粉砸中。

笑聲不竭,終於整棟屋子無法承受如此激烈的沖擊,轟然一聲傾倒塌毀,在漫天塵霧中,一道人影沖天而起,去勢仿若一道黑色流星,轉瞬間便不見蹤影。

而在斷梁碎瓦中,第三天邪若無其事的抱著昏迷不醒的玉白雪,身上一塵不染,視線由懷抱中生母那絕美的容顏,慢慢轉移到不遠處的一個景象。

雖然整棟屋子都被君逆天的笑聲震倒,但是他為玉白雪所親手烹制的那頓飯菜,和用來放置的那張桌子,卻是絲毫無損!

即使在那樣悲憤與無奈的情緒中,君逆天仍念念不忘他在百日大限前對玉白雪的最後一個心願,這份感情實在是可歌可泣!

只不過這份深情,卻被他的親生兒子嗤之以鼻!第三天邪嘴角微揚,喃喃道:“天生便註定不平凡的人,卻想要追求平凡的感情,這本身就是一種矛盾啊……你真的看不透嗎?我的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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