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亨一行人返回寧市的當天晚上，在嶺西省省委小報告廳裏面，範亨發表了對嶺西省正廳級以上幹部的講話，主要是圍繞官員腐敗問題談起的。

“如今社會上、乃至許多學者的理論文章中都把目前盛行的一種腐敗現象叫作權錢交易。例如有權的給有錢的批地、批項目、批貸款、發包工程，而有錢的給有權的以各種名目的好處費等等。”範亨坐在報告席上侃侃而談道，“這種現象實際上是傳統時代、自然經濟時代就有的權貴斂財、官商勾結、貪汙納賄等腐敗之弊的延續與發展。其癥結在於權力不受監督，其基礎是專制主義下絕對權力產生絕對腐敗的規律。它與市場經濟下的等價交換完全不是一回事。在發達的市場經濟社會裏，如果民主法治健全，權力監督與制約機制有效，就能抑制這種腐敗，而在非市場經濟中只要權力不受制約，吏治照樣會敗壞不堪，即便廢除了貨幣，它還可能會以權斂色，以權斂房、斂車或斂奴仆，乃至以權竊國，形成超級腐敗。”

他所提到的這個問題，也是輿論宣傳中概念比較含糊的一個話題，權錢交易這種提法由於把腐敗理解為一種交易，很容易使大家認為這些弊端是產生於市場經濟的錯覺，並由此產生種種懷念計劃體制、要求限制市場的錯誤觀點。

以權斂錢不等於權錢交易，最明顯的理由就是任何以權斂錢者都不會把自己的權力賣出去而使自己成為無權者，而任何交易總是以賣方把自己的商品轉移給買方並放棄其所有權為前提的。

但倘若某個有權者在得到好處後把某種公共的利益比如說土地、工程、項目等私自授人，其性質只相當於公共利益的看守者監守自盜，它與交易是扯不上的。

甚至在賣官鬻爵這樣一種看上去似乎是在出售權力的事情當中，賣官者也不會把自己的官賣給別人而使自己成為老百姓，實質上這仍是在監守自盜而不是在做買賣。

如今國家要大力推行市場經濟改革，首先要掃清的就是各種意識上的不同觀點和看法，尤其是對於那種模糊不清的似是而非的觀點，更是要清楚地加以批駁，範亨這一次也是在考察嶺西省的過程當中，發現了嶺西省在這個問題上的認識不到位，所以今晚才回重點提到這個問題。

而範亨的核心意見就是，不能把官員貪腐問題歸結於市場經濟的推行。

他之所以會說這樣的話，主要就是因為自己在出發之前所了解到的關於龐明宇的事情，給他敲響了警鐘，所以不得不在這個問題上多講兩句，以提高嶺西省領導幹部在反對貪腐問題上的警覺性。

這一次龐明宇的事情，確實是鬧得整個嶺西省的領導幹部們都感到非常尷尬。

大概自古至今，還沒有哪一個貪官會鬧到被所有的情婦聯名上告的悲慘下場，龐明宇在這一點上，也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不一定有來者了。

只不過在這個問題的界定上面，一時之間還不好下結論，但是因為這事兒的影響很大，再加上範無病有意無意地通過國內幾大門戶網站將這個消息給洩露了出去，便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不但有圖文並茂的帖子，也有網友們深入挖掘出來的關於拉鏈市長的陳年舊事，甚至也有人捅出來葉楠墜樓死亡的真相，其實就是因為吳勝勇為了求關心切，把自己妻子送給了龐明宇享用，結果造成了這個後果。

假如不是範亨當時在場，可以說楊麗麗等人的情婦控訴團絕對是鬧不起事情來的，先不說龐明宇，就是在場的任何一個幹部都不可能讓這種影響政府官員聲譽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就算是龐明宇的情婦們確有其事，而龐明宇本身也是一個貪官，那也不代表群眾可以這麽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糟踐領導，畢竟他龐明宇現在還是省政協副主席嘛，代表的還是省政協的形象，還是黨的幹部，這麽折騰，不是給組織臉上抹黑嗎？

退一步講，就算是在場的人不為龐明宇著想，那麽也要多為自己設想一下，假如今天出醜的是自己的話，又該當如何呢？正所謂花花轎子大家擡，同為官場眾人，官家的體面還是要著力維護的，否則今天看熱鬧的是自己，明天被人看熱鬧的也可能是自己了。

但是偏巧楊麗麗等人也是深谙官場規則，明白嶺西省官員們捂蓋子的決心，因此她們選擇了範亨等人出行歸來的時間，一下子就把問題給捅到了正國級領導人的面前，這個蓋子，是怎麽也不可能捂下去了，也沒有人敢在範亨的面前給他捂蓋子，更沒有那個理由去捂蓋子。

畢竟範亨這一次來嶺西，主要工作是考察國企現狀，整頓金融秩序，另外一個隱藏任務，就是查一查關於龐明宇的腐敗問題是否屬實，楊麗麗等人的出現，卻是給他解決了一個找借口的問題，現狀要差龐明宇，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因此當時範亨就很不高興地拉下了臉，指著楊麗麗等人拉出來的橫幅問關路平，“龐明宇，不是你們嶺西省政協副主席嗎？”

“是的，大前天的時候，還陪著您一塊兒視察的——”關路平也搞不清楚範亨的真實想法，畢竟正國級領導人和正部級領導人的差距擺在那裏，想法自然也很不相同，關路平往上，還有幾百個中央委員，幾十個政治局委員，他自認還無法達到像範亨這樣的政治局的常委的層次，看問題的局限性也是有的。

對於官場而言，只要你不是站到了金字塔的最頂端，就始終都要夾著尾巴做人，就算是像範亨這樣已經達到了最高級層的人物，也是需要有所顧慮的，只不過他們的自由發揮餘地要比其他人大很多，只要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小毛病自己都是可以圓回來的。就像是今天範亨指著橫幅問關路平，關路平就得小心翼翼地給他解釋，半點兒脾氣都不敢有。

“唔——”範亨皺了皺眉頭，像是很隨意地說了一句，“這個人，似乎心機很深哦。”

關路平聽了頓時一楞，心道範副總理什麽時候也開始學相面了？不過這話裏面的意思他已經聽得太清楚了，這是範副總理在表態，自己不喜歡這個龐明宇。

既然範副總理都這麽說了，那麽關路平覺得自己也是要表示一下的，於是他對範亨說道，“既然群眾有訴求，不論是從我們幹部自身而言，還是要對群眾有一個交待來看，都是需要徹底地查清楚問題的，只是這個級層的領導，由我們省裏面來調查，是不是有點兒不大合適？”

範亨聽了之後，就知道這是關路平已經決心插手，向自己討要尚方寶劍來了，於是就點頭說道，“那就查一查嘛，對幹部對群眾都是一種負責任的做法，不過一定要尊重事實，不能有包庇心理。”

“是的。”關路平心道，這連不能包庇的說法都出來了，顯然是龐明宇早就落到了中央領導人的眼睛裏面了，可笑的是他自己還不知道收斂，居然又在範亨考察工作期間鬧出了這樣的大簍子，真是好運氣到頭了誰也擋不住。

短短的幾句話裏，龐明宇的下場基本上就已經被敲定下來了，關路平甚至已經在考慮，是不是立刻就建議省委書記胡可之，立刻召開常委會議，做出一個對龐明宇進行停職審查的決議？

當然這些問題範亨就不是很關心了，因為他很清楚，只要中央的態度明確了，地方上處理這些事情是很麻利的，效率可以高到讓你都感到驚訝，但是如果中央的態度暧昧的話，那麽再簡單的罪行擺在眼前，地方上的領導們也會視若不見。

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屍位素餐不作為的做法，也可以說是一種消極的官場心態，總而言之，老百姓的意見是很難被重視的，這是一個對上負責的社會。

範亨和關路平在這裏說話的時候，範無病正在那裏看熱鬧，一邊兒同楊麗麗等人聊天了解關於龐明宇的事情，這一聽之下，倒是有點兒咋舌，沒想到龐明宇和龐立父子倆，倒是把鳳凰市給折騰了一個雞飛狗跳。

龐明宇這人是典型的少婦控，最愛折騰自己手下的老婆，而龐立在鳳凰市也不是什麽好貨色，能夠找到的校花兒級人物，基本上都被他給糟蹋了，兩父子在鳳凰市是惹得天怒人怨，如果不是龐明宇此時上調省裏的話，估計這些反抗的聲音還傳不出來呢。

“這父子兩個人，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話，真是百死不能贖其罪了。”範無病看了一眼氣憤填膺的楊麗麗，心道這個美貌少婦倒是豁出去了，否則也不可能把自己鬧得身敗名裂，也要將龐明宇給拉下馬來。

楊麗麗也在看範無病，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究竟是誰，以至於他可以在眾人的環繞當中，氣度雍容地向自己了解情況，而周圍的人似乎都對他非常尊重的樣子，不過她很快就看到了跟省長關路平在說話的範亨，作為經常出現在央視新聞聯播鏡頭中的範亨，固然是長了一張明星臉了。

將範亨和範無病放在一起的話，兩個人的關系就呼之欲出了，很明顯，這位就是名聞天下的範氏投資集團的老板範無病，也就是那個經常被龐明宇掛在嘴邊兒艷羨不已的少年天才了。

看到範亨和範無病父子都對自己控訴的龐明宇弄權一事如此關心，楊麗麗忽然覺得，看來這一次自己是遇到了貴人了，不但季永清的案子有望重審，龐明宇的好運氣怕是也到頭了。

多日以來的辛苦，總算是沒有白白地浪費呀！

這個時候的龐明宇，卻不在現場，他剛好下去了一個地級市視察政協工作，正在喝酒的時候，就聽到跟自己關系不錯的下屬打過來電話，說是楊麗麗等人在玉河酒店的大門口攔住了範亨和省長關路平等人的隊伍，現在正在告龐明宇的黑狀。

龐明宇聽到了這個消息，手裏面的酒杯頓時晃了兩下，酒水灑出來一大半兒。

若是說現場只有關路平的話，龐明宇的心裏面是不怎麽在乎的，可是這一次居然還有範亨等中央領導在場，龐明宇的心裏面頓時就七上八下的，尤其是他搞不清楚範亨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究竟如何？

假如範亨對此置之不理的話，那麽關路平肯定不會多事兒，但是如果範亨認為這事兒應該管一下的話，他關路平也絕對不敢敷衍了事，可是自己在鳳凰的那些事兒，哪一件是經得住審查的呢？

先不要說什麽金融投資案、拉鏈市長、裸女墜樓，單單是鳳凰市的引水工程問題，就可以把他給拉下馬來判刑入獄，更不要說自己在鳳凰市多年來犯下的種種罪行了。

“龐主席，您沒事兒吧？”陪著他喝酒的下屬政協主席有些意外地問道，看龐明宇這個表現，就跟老年人中風了差不多，他可不希望龐明宇在自己的地盤而上喝酒中風，那麽給上面打報告的時候該怎麽講？難道要說省政協龐副主席視察工作期間，因酒精過量原因導致腦中風？

“哦，沒事兒——”龐明宇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亂了陣腳，只是強笑著說道，“這酒的後勁兒倒是很大，好長時間不喝，有點兒犯暈。”

不過聽了這通兒電話之後，龐明宇也就沒有了喝酒的心情了，他現在的心裏面是很著急的，如果說自己就在範亨身邊兒的話，估計還能自己圓上兩句，解釋一番，可是偏僻自己遠在外地，根本就沒有一點兒辯駁的機會，只能說楊麗麗這個時機就選得太好了。

難道說，自己的好運氣真的就到頭了嗎？龐明宇的心裏面有些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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