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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那些終究要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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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結婚的前一天下午,範無病除了和老哥範康在談論事情之外,還接見了一位公司新挖來的原來某個國企的高級管理人員,現在供職於範氏投資集團總部,專門負責稽查旗下各企業經營活動的特別監理陸雲翔。

陸雲翔此人,是範無病看中並讓人特別調到總部供職的。

之前在範氏投資集團的招聘會上,已經四十多歲的陸雲翔投來了自己的簡歷,因為範無病曾經說過對於年齡大的求職者,也不能把大門完全給封死了的緣故,總部的人詳細地研究了他的簡歷,做出了試用的決定。

後來範無病看到了陸雲翔的簡歷,並且表示了關註,這一次陸雲翔過來一方面是向他表示感謝的,另一方面就是針對企業中的一些不好的情況向範無病作出匯報的。

“我自幼是在農村長大的,小時候的心裏面有一個夢想,就是到國企去當工人。”陸雲翔此人是個比較善談的人,他對範無病說道,“我父親是老八路,十五歲參軍,後來因為頭部中彈受傷,解放前離開部隊回家務農。”

陸雲翔的家鄉是太行山腳下的一個革命老區,那裏至今還十分的貧困,農業的收成在十多年前部分土地可以依靠水庫來澆灌,十多年後的今天由於水利設施失修和氣候變化則要靠天吃飯了。

不過他長大後並沒有能到家鄉的工廠上班,卻幸運的趕上了高考,考上了一所理工科大學,大學畢業後來到了一家國有煤礦,與普通工人一起住在集體宿舍,有了與工人們直接接觸的機會。

多年之後,陸雲翔調入了省直機關,深入國企做稽察特派員助理、省國有企業監事會專職監事,最近幾年仍然圍繞國企做一些政府層面的政策性指導和研究工作。對於國企,他確實有一種既痛又愛也不乏恨的感覺。

“我記得七十年代我老家的農村,一個農民頂風冒雨酷熱嚴寒,一年勞作的結果卻吃不飽肚子。一個農村壯勞力辛勤工作一天記一個工,一個工的勞動價值只有一、二毛錢。還有一個生產小隊收成不太好,一個工只有六分錢。六、七十年代,物價基本沒有多少波動,一個雞蛋可以在黑市上賣五、六分錢,一斤豬肉要八、九毛錢。”陸雲翔對範無病說道,“相反,在工廠上班的學徒工,一個月最低工資也要十五元,機關幹部可以掙到三、五十元。正是農村農民與城鎮工人生活中間的巨大差距,我兒時的夢想就是到國企當個工人。那樣,就不用風吹日曬,不用在欠收的年景挨餓,可以在工廠裏做工掙工資,可以很容易娶個老婆過上穩定的生活。然而,這種生活對太多的普通農民來說,就像一個難圓之夢。”

範無病靜靜地聽陸雲翔在那裏說自己的事情,他對於這個年紀不小又在大型國企有過管理和監理經驗的副廳級幹部下海求職的事情非常感興趣,此時聽到陸雲翔在這裏向自己傾訴歷史,倒也能夠耐得下性子來認真地聽著。

“我常常反思,為什麽在城鎮工廠裏的工人與田地裏做工的農民會有如此大的差距?即使現在,農村的生活條件好了一些,人們不用再為吃飯而發愁,但其城鄉差別比七、八十年代更甚。在深入國企代表政府做監事會專職監事的工作中,我更加深刻的認識了國企。國企的管理松散,國企的工人出工不出力。國家拿出那麽多資金支持國企,到頭來許多國企虧損嚴重甚至破產還要享受國家的補貼。即使國企的工人下了崗,政府還要安置他們或給予困難補貼,他們的生活狀態也要比我家鄉許多農民的生活好一些。”陸雲翔對範無病說道,“解放前中國是個農業國,國企是依靠廣大農村省吃儉用支援國家建設而一點點積累下來的。今天,那麽多國企虧損破產,我家鄉的農民依舊辛勞貧窮,他們除了勞作很少知道享樂,他們自己得了小病就靠自身的抵抗能力,得了大病就只有等死了。農民從農村來到城市打工,過多幹的是建築、修路、井下或野外作業等危險辛苦的工種,每天的工作時間遠遠高於八小時也很少節假日,但其收入卻與城裏人存在很大的差距。相對於農民,中國社會精英中有許多人對國企的下崗失業人員不太同情,包括我這樣的不少來自農村通過高考進入了城市的人,總是覺得國企的工人懶。在我看來,在中國當個國企的工人要比農村的農民幸運得多得多。像革命老區我家鄉的中國農民,我想象不出世界上有什麽人能夠比得上他們吃苦耐勞?”

範無病摸了摸額頭,讓秘書給陸雲翔倒了一杯咖啡,然後對她說道,“這個,大概就是你脫離國企,甚至是脫離了官場的原因?”

“我對於國企的擔憂,以及對現在國企改制中的很多問題的不認同,使得我不得不離開。”陸雲翔對範無病說道,“進入範氏投資集團的初衷,也是想要了解一下,為什麽私營企業可以在國內做到這麽好?這其中究竟有什麽不同?”

“哦,是這樣——”範無病點了點頭,這才算是了解了陸雲翔加入範氏投資集團的初衷。

這些年,中國制造的產品席卷全球,這些產品以其質量可靠價格低廉而著稱,產品銷到哪裏,哪裏的工廠就會面臨破產,哪裏工廠的工人就會失業。

這類產品不光擠垮了外國的工廠,當然也擠垮了中國原有的國有企業,生產這類產品的企業往往是私企和外企,他們使用的是農民工,支付一個西方工人的工資可以支付中國農民工三、五十個人的工資,自然成本極其低廉,也不用支付各種社會福利和勞動保護。

而根據有關的資料現實,南方某新興發達城市,一年要切斷上萬根民工的手指和上千條胳膊,這種現象帶動了當地外科接肢手術的發達,那裏的接肢水平不但在中國是最好的,在世界上也是一流,並且手術費用低廉。

陸雲翔在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就說道,“國內的一些經濟學家對這類企業大肆吹捧,進而指責原有的國企效率低下、工人懶惰,必須對國企改制,讓國企的工人不能再躺在國家的身上過悠閑舒服的日子,應當像南方的農民工一樣辛勤的勞作。我是從農村出來的,我知道什麽是勤勞,我起初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應當將效率低下、白白消耗社會資源的國企消滅掉。”

“哦——”範無病點了點頭,很想聽到陸雲翔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對此又有了不同的認識了。

“因為我對國企的感情很深,了解也很深,所以我明白,盡管我國國企的工人福利相對於私企農民工要好一些,但與西方國家仍然存在很大的差距。我們不應當以改變國企工人的福利來提高農民的福利,而應當以國企職工的福利為標準讓私企改善農民工的工作條件和福利待遇。”陸雲翔對範無病說道,“農村兄弟盡管很苦,但不能希望城鎮的人們也要像他們一樣來受苦,應當保持城鎮人口的生活水平,進而由城市反哺農村才有可能幫助農村改善現有的狀況。非此,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提高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極可能產生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革命,引發社會動蕩和流血沖突。”

接著陸雲翔又說道,“進入範氏投資集團以來,我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如同其他私企一樣的血汗工廠,也沒有看到壓榨的非常厲害的低薪酬待遇,更沒有看到違反勞動法的種種私下制度的出現。相反,範氏投資集團的各種情況,比之最優秀的國企工人的待遇還要好很多,這才是讓我感到最為困惑的地方。”

“哦?什麽樣的困惑?”範無病覺得陸雲翔這話算是暗捧自己了,不過他被人捧慣了,而陸雲翔所說的這些確實也是事實,因此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難為情的,反倒是他對於陸雲翔的興趣更大,很想搞清楚他的真實想法究竟如何。

“範氏投資集團的成功,讓我意識到一點,或者現在正在推動的國企改革,是不成功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失敗的,因為在這裏面我看不到公平。”陸雲翔對範無病說道。

聽到這種回答之後,範無病顯得有些詫異,不過對於陸雲翔的直言還是感到有些慨然,其實作為一個重生的人物,範無病能夠很清楚地看到國企改制中存在的社會問題以及可能帶來的巨大社會隱患,對於中國這個人口大國,人均資源量很少,公平可能比效率更關鍵。忽略了公平,就意味著有相當一部分人生活無著。他很清楚中國當下的國企,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這些問題不可能通過簡單的國企改制就能夠解決,那樣可能產生更大的社會問題。

上萬人的大型國企改制了,結果只有幾千人甚至更少的人留在了改制後的企業中,更多的人下崗失業了。國內原來是計劃經濟,大量的生產資料集中在國家手裏,即存在於大大小小的國企中。國企改制了,這些下崗失業的人拿了或多或少的,甚至沒有多少的補償,便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生產資料,也就失去了勞動的權力,這個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國內的就業壓力原本很大,大量的農民失業問題需要向城鎮轉移,但城市中卻又有了大量的下崗失業工人,國內的農民原本就很窮,農村潛在的社會問題需要更長的時期一步步慢慢解決,但以土地為主的生產資料還掌握在農民手裏,農村社會目前基本可以保持穩定。

而大量的下崗失業工人,如果沒有基本生產資料,在巨大的社會就業壓力面前就會很快產生社會問題。

農民與工人是執政基礎,沒有了廣大農民與工人的支持,執政就失去了合法性,因此必須正視農民問題和下崗失業工人的問題。可以這樣說,國企改制代表著社會經濟制度的重大變革,必將對每個人的生活產生這樣那樣的影響。

在這個問題上,少數的經濟學者起了很壞的作用,他們雖然不是政府官員,卻是公眾人物,他們經常用一些看起來似乎是有道理,但其實是在胡言亂語的理論到處游說,表面上好像是在引導政府官員們解放思想,實則是在為自己和自己所在的利益集團服務。

想到這裏,範無病不由得對陸雲翔說道,“國內當今的主流學者,眼裏只有西方發達國家的高速公路、互聯網、高樓大廈和股市,卻沒有看到國內甚至是世界上的太多貧困人口還在為生存而掙紮。一些主流經濟學家視野的局限性,以及他們對於政府官員的影響,就決定他們難免會出臺不利於中國經濟長期和諧發展的政策。如果這些人再缺乏社會良知,那麽他們必將成為少數利益集團的代言人。”

陸雲翔點頭說道,“國企改制後,原來的領導變成了新興的資本家,他們為了效益大量裁減工人而用工資更加低廉的農民工或素質更高的大學生來代替。改制後的國企,缺少了政府層面的監管,雖然部分職工參股但很難對企業進行有效的監督。其結果可能就是企業領導層的少數人發了大財,但並不能保證企業一定健康發展下去。改制後的企業把多餘的冗員裁下去推上社會,在當前我國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的情況下必然會帶來社會問題。在國外,即使是資本主義國家,也不會允許一家企業隨便裁員造成大批工人失業,也要考慮社會就業率和基本的社會穩定。”

範無病點了點頭,此時經過陸雲翔的一番話,才讓他對於老爸範亨接受的國企改制工作產生了很大的擔憂,畢竟現在對國有經濟的理論研究和保護性政策出臺嚴重滯後,相反以私有化為重點的國企改制推進的卻如此迅速。

現在生活中,國家對國企的社會地位、對中國社會的深遠影響還沒有一個十分準確科學的認識並形成相關政策法規,但一大批推進國企改革的創新便匆匆推行了。

在這種情況下,國企的改革將會出現怎樣的結果,那是可想而知的。

“唉——管不了啦——”範無病對陸雲翔說道,“等我度完蜜月回來,咱們再好好地討論一下,不過現在我可以將你推薦給我父親範亨,他對於你的看法肯定會非常感興趣的。”

既然自己對此感覺有點兒頭痛,卻又不願意坐視國企改制的問題重重,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陸雲翔推薦給父親範亨了,想必他們兩個同樣都對於國企有很深厚感情的人走到一起,或許會想出一些有益的處理方案來?這就很難說了。

但是範無病自己也很清楚,不論如何,國企肯定是要改制的,這是註定要被改變的,誰也不可能阻擋這個過程,唯一能夠改變的,也就是盡量讓這一過程變得合理一些,公平一些。

送走了陸雲翔之後,範無病暗自罵道,我犯得著在這裏憂國憂民嗎?我既不是國家領袖,也不是社會賢達,更不是磚家叫獸,充其量也就是一衙內而已,這麽國家大事跟我有啥關系的?賺夠了自己的錢,一世衣食無憂,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玩什麽就玩什麽,看上哪個妞兒就調戲一下,看哪個家夥不順眼就痛扁一頓,這是多麽舒心的日子,犯得著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非要為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操心嗎?

不過這也就是想一想而已,範無病重活了一世,除了偶爾仗勢欺壓一下惡人之外,還沒有動用過手中的權勢去為非作歹,相反的還做了不少的慈善事業,這固然是跟他從無神論變成了有神論大有關系,同時也可以看作是一個人從底層走向最高層的心態變化。

無論是什麽人,只要不是大奸大惡喪心病狂之徒,只要站到了這個統領全局的位置上,他總是會盡量地多為底層的老百姓設想一番的,就算是東晉的白癡皇帝,還知道讓饑餓的老百姓去喝肉粥,而不是說讓他們直接死掉拉倒。

有時候範無病也會想一想,自己為什麽會獲得這一次重生的機會,那當然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個人欲望,而是希望通過自己的重生,讓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多一些生氣,多一些覆興的力量。

就好像是現在一樣,自己不是就做得挺好嗎?至少在芯片制造技術方面,在手機通訊方面,在液晶面板技術方面,在衛星通訊方面,甚至於在一些武器研發方面,自己都做出了很重要的貢獻,至於其他的一些從深層次影響到高層領導人們的思維方式的舉動,就更加不計其數。

似乎,自己做得也不少了,但是跟陸雲翔的一番話,卻讓自己覺得還是有些不夠。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改變那些註定被改變的事情,尚需努力。

但是不管怎樣,自己明天就要結婚了,這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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