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巴別塔下發的任務是長期實習，時間為一周左右，實習要求學生在此期間不得使用通訊設備和外界聯系。埃默森當時犯懶沒有跟著去，只有修蕾帶著十幾個戰異系的學生前往，那十幾個學生在一個月內都陸陸續續返回了學園，修蕾卻一直沒有回來。

埃默森問了同去的學生，才知道他們是分開實習的，實習內容是虛擬空間內的異能作戰，根本沒有禁止通訊的必要，更用不著花費超過一周的時間。沒人知道修蕾的情況，她的手機當然也打不通，奧古斯特聯系克洛德詢問，對方只是用一些令人難以信服的理由搪塞了過去。他和埃默森一同前往巴別塔想問個清楚，克洛德卻稱病不與他們見面，只讓下屬留他們喝了杯茶，然後好聲好氣地將他們勸走。

第十天的時候，奧古斯特再也無法忍耐，他利用自己的人脈聯絡了四分區執政官，請求他們聯名責問巴別塔，確認修蕾的人身安全。有埃默森這個艾斯卡爾家後裔從旁助陣，要得到四區的支持算不上困難，但手續仍很麻煩，僅這件事就折騰了十餘天。而聯名責問終於提交到巴別塔之後，克洛德居然毫無回應，四區聯名責問是對首席執政官的合法制約手段，無視這份責問書，相當於克洛德自行放棄了繼續擔任執政官的資格，他已嚴重違反了實驗城管理條例。

奧古斯特從那時就明白，克洛德這是什麽也不顧了，他已下定決心要從修蕾身上得到些什麽，誰也別想阻止他。軟的不行就只能來硬的，但巴別塔是實驗城的最高行政機關，要突破它的防禦救出修蕾，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辦法是聯合四分區武裝，武力逼迫克洛德交出巴別塔控制權，塔內人員不可能一致倒向克洛德，大多數人只是身不由己。只要外界有相應的制衡力量，內外相應，要逮捕克洛德並非不可能。

這一次聯合武裝攻克巴別塔倒是迅速，只花了三天時間就將隊伍集結完畢，這還多虧了心急如焚的埃默森以艾斯卡爾家主的身份跑前跑後，大發脾氣地催促四分區。奧古斯特不像他那樣將焦急都擺在臉上，但他心裏照樣一點不安寧。對於修蕾與克洛德之間競爭的實質他再清楚不過，誰知道這將近一個月裏發生了什麽？就算克洛德真的殺死了修蕾，他也絲毫不會覺得驚奇。

但克洛德既然拖了這麽久，就說明他還沒得到想要的東西，修蕾很可能還活著。

三日過後，四分區武裝包圍巴別塔，要求克洛德出面解釋失蹤學生的下落，包圍預定持續一個上午，如果對方依舊毫無回應，軍隊將不計代價突入。

就在那天清晨，埃默森坐在一輛激光裝甲車的鐵殼子上，裹著他鐘愛的黑絲絨鬥篷抵禦寒風，板著臉說：“我早就知道克洛德不是什麽好人，每次見到我，他的眼神都躲躲閃閃的。”

這些天裏他的面色也憔悴了不少，沒有往日的神采了，只有一雙紫色眼睛灼灼發亮。奧古斯特不想對克洛德作什麽評論，就只是說：“應該慶幸你是艾斯卡爾家主，而我曾經在巴別塔工作，否則我們就只能等著，等著看他哪天高興了，是不是會將修蕾還回來。”

“沒錯，只是丟了個人而已，沒就沒了，誰會為此擺這麽大陣仗對付巴別塔？”埃默森環視著身周整齊的裝甲車與衛兵陣列，諷刺地笑了笑，“不過修蕾到底與旁人不同，就算沒有我們，克洛德也未必敢將她怎樣。”

奧古斯特：“因為她的異能嗎？”

“當然不是了，異能很可靠嗎？身體狀況和磁場都會影響異能的發揮，有時候一劑藥下去，最強大的異能者也只能當半個月廢人。”埃默森整理著袖口的金線鑲邊，“我是說巴別塔的權限，只要是在塔裏，修蕾就有能力保護自己，克洛德那個傻瓜為什麽不找別的地方呢？”

“權限？”奧古斯特的心跳沒來由地加快，他的頭腦卻一時沒能想清楚問題的癥結。

“是呀，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我爺爺都告訴你了呢。”埃默森看了他一眼，“修蕾和克洛德在巴別塔是擁有相同權限的，分庭抗禮、旗鼓相當，誰也別想壓誰一頭，這是我爺爺過世前就安排好的。所以說你別太擔心了，逼急了的話，修蕾是有能力反擊的。”

奧古斯特只覺得頭腦中嗡的一聲響，血液上沖致使他眩暈了那麽一瞬，他仍穩穩站在原處，只是身體僵硬，埃默森眼看著他臉色越來越蒼白，驚問：“你怎麽了奧格？”

奧古斯特沒有心力回應他。

“大概是晚了些吧。”記憶中的莫頓這樣說，“可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

“沒什麽。”一年以前修蕾笑著對他說，“以後，以後再說吧。”

至此，一直被蒙在鼓裏的奧古斯特終於想通了一切。他也終於明白了很久之前修蕾躲在櫃子裏獨自思考了那麽久的問題究竟是什麽。

這場不死不休的權力與性命之爭，並不會因莫頓的死亡而結束。

——

時至中午，四分區武裝突入巴別塔，塔內反抗並不激烈，頗似一盤散沙，無人居中指揮，克洛德遲遲不出現，奧古斯特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他向被俘專員詢問修蕾或克洛德的所在之處，那人用懸浮窗口調出了塔內三十五層的平面示意圖。

“三十五層的虛擬實驗空間。”專員說，“自從分區武裝集結以來，他們就再沒露過面，算來也有三四天了。”

埃默森還在忙著四處鎮壓小規模的反抗，奧古斯特帶人乘電梯直上三十五層。四分區執政官的聯合權限可以暫停克洛德的塔內控制權，奧古斯特在巴別塔中暢行無阻，三十五層無人看守，只有一道洞開的厚重鐵門，門後是狹長而蒼白的走廊。

靴子踏在走廊潔白的地板上，在極其安靜的環境中發出噠噠的聲音，甚至有了幽幽的回響。四壁的墻面也是純白色，散發著蒼白的冷光，就連這裏的空氣似乎都比其他樓層清冷一些，奧古斯特想到了醫院的冷庫，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最後已是跑了起來。

走廊盡頭還有一道關著的合金門，他的手撫上那冰冷的鋼鐵，即使隔著手套都能感到一種幾乎要吸走人身上所有熱量的寒涼。這道門竟是緊閉著的，需要輸入電子密碼才能開啟，奧古斯特摸出手機，打給了埃默森。

接通後他說：“三十五層的門打不開。”

電話那邊的埃默森頓了頓，對他說：“奧格你冷靜點，那道門大概是另用了一套權限系統，我讓中控室的人操作一下就能開了，你別著急。”

掛斷電話後，奧古斯特在門外呆立了半晌，埃默森居然試圖安慰他，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難道剛才他的語氣很不對勁嗎？

大概兩三分鐘後，面前的電子門發出哢噠一聲響，從中打開。奧古斯特一步踏進去，撲面而來的空氣並不似想象中那般寒冷，他甚至感到了一絲溫暖。

虛假的太陽懸浮在空中，不斷散發出光熱，投影的藍天變幻無窮，足可以假亂真。他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因為他分明看見了諾亞學園的那座小教堂，以及教堂跟前白鴿飛舞的廣場。

鴿群向著教堂上方反光的玻璃尖頂展翅而飛，落下一片片白羽，奧古斯特的詫異只持續了幾秒，他透過散落的羽毛看向廣場邊緣的長椅，長椅上坐著兩個人。

微微低著頭、看上去神思恍惚的修蕾，以及倒在她肩上，緊閉雙目，像是已然斷氣的克洛德。

奧古斯特如何也想不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他拖著步子緩緩上前，發出的聲響引起了修蕾的註意，後者擡起頭看向他，嘴角微微動了動，最終卻沒能露出任何表情。

奧古斯特將克洛德沈重的身體從她肩上移開，他的氣息十分微弱，但還不至死亡。修蕾半邊身體被壓得僵硬酸痛，她稍微動了一下肩膀，擡頭看向天上的太陽。

那枚太陽正在逐漸熄滅，只餘下灰燼似的微弱紅光，四周的教堂、廣場、鴿群、天空和富有層次的遠景都漸漸消失了，如同拼圖般剝落，暴露出實驗室四壁的蒼白空曠。修蕾和克洛德所坐的地方也不是什麽長椅，只是一臺覆雜而冰冷的大型儀器，儀器還在運作中，幾根細細的管線從端口探出來，末端連接著纏在修蕾手腕和脖頸上的綁帶。

奧古斯特一手將管線從端口扯落，動作是少有的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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