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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觸及靈魂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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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根警棍暴風驟雨般的劈了下來,打在張勝的背上、頭上,他搖晃了一下,一下子栽到老刀身上,但是馬上就被兩個管教架了起來。

“砰!”重重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張勝悶哼一聲,無力地張開眼睛,額頭有一縷鮮血淌下。

牛管教真的激怒了,平時收受好處時的溫情全然不見,如同一頭見了紅布的公牛似的,向他怒吼道:“說,為什麽打架。”

張勝被兩個人架著,身子軟綿綿的,有氣無力地說:“沒啥,精力過剩。”

牛管冷笑:“跟我整妖娥子,精力過剩是吧?”他突然跳著腳大吼一聲:“把他帶走,關禁閉!”

“你說!”牛管教轉向肩頭滲出一片血紅的甄哥。

“管教,我們的確是精力過剩,閑的。”甄哥蹲在地上,淡淡地說。

他說完,擡頭,一只大警靴已經吻上了他的鼻尖。

看守所三大酷刑,依次是手銬、籠板扣、禁閉,張勝一步到位,直接體驗了終極刑罰。

手銬的作用是禁錮雙手的自由,而這裏的手銬是一種刑具,它沒有中間那根短鏈條,沒有多大活動空間,犯人關在籠子裏,雙手伸到籠子外面銬上,一掛七天,吃飯有人餵,其他的不要想了,睡著醒著都要掛在那兒。

七天下來,雙手雙腿腫脹無比,小腿水腫的能當鏡子用,被銬在門上的人已經不是靠肉體就能夠支撐的住的了,唯一支撐他還能站在那裏的是那種求生的欲望,是對自由的渴望,是還能被放下的真實夢想。

籠板銬的懲罰原理大同小異,時間縮減為五天,人躺在一張門板那麽大的木板上,四角裝四個銬子。犯人成“大”字型躺在上面,吃有人餵,方便問題就在身上解決,整整五天,連翻個身都辦不到。五天下來,血都凝了,背上麻木的沒有一點知覺,沒有兩個小時的努力,休想爬得起來。

而終極刑罰,就是關禁閉,禁閉,絕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與世隔絕,那間小黑屋裏,有著令人肉體更加難以承受的痛楚刑罰,張勝真正的煉獄開始了。

一段時間之後,禁閉室內傳出一陣慘厲之極的叫聲,張勝一直在喊,最後變成一陣似喊似哭的嚎叫,那聲音很絕望,象一只離了群的狼在曠野裏號叫,聽起來淒涼、絕望而且遙遠。

老秦嘆息一聲:“上大掛了。”

吳老四翹翹大拇指,說:“忍了二十多分鐘才喊出來,骨頭夠硬,是條漢子。”

劉巍打個冷戰,抱緊了雙臂。

一個新犯渾渾噩噩地問旁邊的人:“關禁閉咋這難受?有人打他麽?”

被問的人搖搖頭,沒說話,和其他的犯人一樣,木然望著禁閉室的方向,心有戚戚焉。

晚飯時,張勝被拖了回來,進了門就扔在地上,他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樣,表情委靡,身體抽搐著,爬都爬不起來。

同號的犯人面面相覷,頭鋪住了醫院,二鋪卻是打頭鋪的人,他們該向誰表忠心?

張勝會關三天禁閉,老刀會住幾天醫院,回來後他們誰會留下?誰在管教的眼裏更受青睞?如果現在去扶張勝,如果回頭留在四號房的是老刀,他回來後會不會有人告訴他?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不能自保的犯人。”這樣想著,每個人都猜忌地看著別人,彼此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別人的心思,很長時間,竟沒有一個人去扶張勝一把。

號房裏很壓抑,差點背黑鍋的小樸還沒明白本來好好的頭鋪二鋪咋就突然翻了臉。眼見張勝躺在那兒,臉色發青,雙手雙腳擡一下都困難,平時挺親熱的哥們兒坐在炕上卻都不肯去扶一下,他也便不敢動了,但心裏還是不明白。

禁閉是三天,時間從早上九點一直到晚上四點,就是用墻上的鐵鏈把四肢拴上,整個人懸在空中,類似於古代的五馬分屍,只需要短短十分鐘,身體的自重就把所有的關節抻開,然後繼續懸在那兒。靠骨節頭和筋絡以及拉伸開的肌肉來維持人體的完整。

聽起來非常簡單,沒有什麽可怕的詞匯能用來形容描述它,可是經歷過的人會知道,那痛苦,把肉體上的摧殘,達到了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每天一關禁閉,張勝的慘叫聲都會從弱到強,慢慢響起,那是肉體的承受力越來越無法忍受的緣故。下午,他的慘呼聲又從強到弱,慢慢細不可聞,那是肉體已經被榨光最後一絲體力的原因,再之後,他就會像一條死狗般扔回牢房。

張勝變了,短短三天,他受盡了別人一輩子也沒有受過的苦。

他罵過,破口大罵,罵犯人、罵管教、甚至罵些攻擊政府的話,就象瘋了一樣;

他哭過,哭得聲若悲鴻,淒慘無比,比一個無助的嬰兒的哭聲還叫人心酸;

他求過,放下身段,求得低聲下氣,哪怕讓他跪下,讓他放棄一切尊嚴,只要能把他從五馬分屍般的“大掛”上放下來。他得到的回答是:“我們當你是人,你才是人,我們不當你是人,你連條狗都不如!”

是的,現在的他,人不如狗。

他祈禱過,祈禱他的律師突然會來見他;祈禱公司的人恰好這三天來看他;祈禱那位常和他拌嘴的女警官能知道他的處境,大發善心地來救他;祈禱管教會念及他以往的孝順,能提前把他放出去……

世上的每一個人在他的生命的艱難階段,其實都有過祈禱,以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主:或者是神,或者是佛,或者是上帝、或者是一個主義……,張勝祈禱的對象並不遙遠,所求的願望並不偉大,但仍是苦求而不可得……

人類的哲學常常誕生於苦難之中,沒有觸及靈魂的苦痛,就很難徹悟人生。在這裏,在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世態炎涼;在這裏他才知道當痛苦超越了肉體承受的極限,什麽尊嚴、人格和原則,統統都成了扯淡;在這裏,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人不狠,站不穩。

每一天,他被人從黑牢裏拖出來,身子都變得更加衰弱,但是每一天,他身上陰冷的氣質就會濃郁幾分。以前,甄哥和他開過玩笑,說:“你現在說話雖然也粗言陋語的,但你還不是流氓,你那只是面子功夫,真正的流氓,他的狠毒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碰上那樣的人,你就得麻爪。”

老刀算是個真正的流氓,但是當張勝熬過三天禁閉,和他在牢房裏再度碰面的時候,張勝從骨子裏透出的那股狠勁,連他看了都從心底發寒。

張勝趴在那兒軟趴趴的像一條蟲子,他竟不敢上前踹上一腳,給自己找回一點栽掉的面兒。

不怕流氓遍天下,就怕流氓有文化。因為有文化的流氓一旦頓悟,造詣修為就絕不是上社會大學的流氓所能比的……

※※※

小璐在“愛唯一”花店每天接觸的買花人,有為父母賀壽的、有為病人送去祝福的,更多的還是情侶和馬上踏進婚姻生活的人,愛情,就是他們的主題。

睹人思己,留給她的,是一種莫名的空虛和對未來的難以確定。

知道她和男友徹底分手後,流浪寵物救助中心的柳大哥對她更為熱情起來,很顯然有追求她的意思,他缺少表白的信心,便時常讓女兒去纏小璐姐姐。除了近水樓臺的他,附近一些男孩子,包括來店裏買花的男孩,都有很多為小璐的容顏氣質所吸引,大膽邀請她一齊看電影、一起去舞廳、公園,想和她發展戀情的。

小璐很迷惘,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除了為了活著而活著還有什麽生存的意義;不明白自己過去所堅持的、所想要的原則明明已經得到了,為什麽偏偏換來更大的空虛感;她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和決定是對是錯,是錯,她到底該怎麽做?是對,為什麽現在這麽失落?

她沒有勇氣再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她完全的封閉了自己,不接受任何人的示愛,“愛唯一”的冰美人兒,這是男孩們送給小璐的綽號。

她在日記裏寫下一首詩,為她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戀情,留下了一段似悔似憶的註解: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

為了活著而活著,其實很多人都是這麽簡單的活著,收拾了風花雪月,談什麽人生目的。

※※※

張母一個多月沒接到大兒子的電話了,一開始他公司的鐘情打過電話來,說張總有一樁大買賣,急著去南方談生意去了,她也沒往心裏核計。

過了一周,那閨女還來了家裏一趟,陪兩老倆口聊了聊天,帶來一些南方特產,說是生意有些棘手,張總在那邊還要多待一些日子,這些土特產品是他給二老捎回來的,她也信了。

可是現在一個多月,兒子連電話也沒往家打一個,她心裏犯起了核計。夜裏跟老頭子說過這事兒,男人心氣兒大,不如女人細心,反說她嘮叼:兒子現在做著大買賣,不比從前在廠子上班,應酬的事肯定多,不住家裏打電話也是人之常情,打電話還不就是問聲好,整那虛景兒幹啥。兒子連禮物都送回來了,還能有啥事不成?

張母可不放心,白天思來想去,幹脆一個人出了門兒,坐公交車去張勝公司,想把這事問個明白,要不然她連睡覺都不安穩。

張家現在家景兒比以前強了何止百倍,可是節儉慣了的人就是不舍得花錢,她搭了公車。大白天的,車上人流擁擠,張母上了車,順著人流擠到後面,扶著一張椅子靠背站住了。

“大媽,你來坐吧。”坐在椅上的女孩見是個老年人,忙客氣地站了起來。

旁邊一個青年一見她起身,屁股一擰,哧溜一下便占了座位。

“你這人……”女孩眉毛輕擰,有些不悅。

“小璐!”張母突然看清了那女孩相貌,不禁又驚又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激動地說:“小璐,小璐,哎呀,我的好閨女,可找著你了。”

“伯母!”小璐這才看清是張勝的母親。

“小璐啊,這些天你都去哪兒了,我讓老大去找你,那渾小子天天跟我拍胸脯打保票的說你能回來,可就是不見人,哎呀,我這心裏頭,想你想的呀……”

兩個人也不去管那占座的不良青年了,自顧站在那兒嘮起了家常。

小璐是去開發區批購鮮花的,那地方也在橋西開發區,在車上不便多說什麽,等到下了車往開發區裏走時,張母拉著小璐的手不舍得撒開:“小璐啊,聽伯母的話,別跟那渾小子嘔氣了,年輕人,有什麽矛盾不能解決的。一會兒跟我回去吧,啊,你不是愛吃我包的餃子嘛,咱們包餃子吃。”

“伯母……”,小璐不安地想抽回手,低低地說:“我們……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張母氣憤地說:“我知道,這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聽絹子說過,有一回晚上看到他跟個女孩在街上呢,聽說長得也很漂亮,漂亮管飯吃啊?找媳婦就得找能過日子的,那女孩一次也沒登門,一次也沒往家裏打過電話,不招人喜歡。

小璐啊,你別想太多,我家大小子孝順,我讓他娶你,他就得娶你,你跟伯母回家去,等他出差回來,我就讓他跟那女孩分手。”

小璐心裏一沈,雖說已經分手,聽了這消息還是不是滋味,她強笑著試探說:“喔……,啥時候看見的,別是同事,讓您老誤會了吧?”

張母冷哼一聲,說:“不就前兩個月嘛,誤會個啥,同事能挎著胳膊逛街?你這孩子脾氣那麽好,要不是他在外面花,當了陳世美,倆人能鬧別扭嗎?我說小璐啊,我家大小子從根上來說,還不算壞。就是隨他爹,一個德性,他老子年輕時候當兵,也跟個女兵不清不楚的,被我板過來了,這麽多年,還不是規規矩矩的,你聽伯母的,我給你做主……”

小璐心冷了,張勝口口聲聲說愛的是她,分手了他再找女友沒什麽不對,可是這才徹底斷了多長時間呀?前腳跟她斷了,沒兩天功夫就和別的女孩挎著胳膊逛街了,就算心裏本來還有期待,聽了這信兒還不死心?

她苦澀地一笑,推辭說:“伯母,我跟他……是脾氣合不來,沒旁的事兒。勝子現在有女友了,我其實也已經有了男朋友,您就別勸了。”

張母大失所望:“什麽,你也有了男朋友?唉!我就說呢,這麽好的姑娘,他不知道珍惜,別的男孩子哪能個個都跟他似的那麽眼瞎啊,唉!”

她拍著大腿連連惋惜,小璐心裏泛酸,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難過的樣子,忙說:“伯母,我還要去定花,順這條道兒一直走就是匯金公司了,我就不陪您過去了。”

張母還沈浸在自己的惋惜情緒中,她洩氣地點點頭,說:“嗯,那你去忙吧。嗳,小璐啊,你等等,一會兒回來在車站等我吧,我去公司問問就回來,到時咱一塊兒回去。那渾小子沒福氣把你娶回家,咱娘倆一場緣份也不能就這麽斷了,你要不嫌棄,我認你當幹女兒。”

小璐一陣感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強擠出一副笑臉,說:“好,伯母,你要是喜歡,我就給您當幹女兒。”

“嗳嗳,好孩子。”張母一把抱住了她,老淚縱橫地說:“以前啊,我家還有個三丫頭,可是九歲上淘氣劃破了手,得了破傷風,人說沒就沒了,誰知道一根爛鐵絲也會要人命啊。”

老太太擡手擦擦眼淚,拉著小璐的手說:“小璐啊,從今兒個起,你就是我的閨女,就是我們家小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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