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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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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君神殿近日來的氣氛格外緊張。

盡管真君此人一向冷淡寡言,不怒自威,帶得整個神殿的環境都很嚴肅,但近日不知為何,他仿佛變得更加不近人情,任是誰都能看出他緊繃的面容之下一顆快要爆發的心。

草頭神們小心翼翼地跟哮天犬打聽:“真君他最近是怎麽了?莫非是因為沒有抓到沈香?”

哮天犬道:“不可說,不可說。”頓了頓,“知道沒抓到沈香還不快去找!尤其是他身邊那個小狐貍精,沈香可以不抓,她一定要抓!”

草頭神們:“……啊?”

“啊什麽啊?”哮天犬瞪他們,“我的話就是我主人的話!”

“是是是,屬下們這就去搜尋沈香和那小狐貍的下落。”

哮天犬一個人在寢殿外徘徊許久,才終於敲了敲門,慎之又慎地道:“主人,您沒事兒吧?”

沒有回應。

哮天犬撇了撇嘴,有些郁悶地蹲在了門外。

他是楊戩的狗,心裏只有效忠主人這一個念頭,那些人才有的情啊愛的,他也不太懂。但他知道,他主人是為妲己的事情所擾。主人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雖然鼻子壞了,但腿沒壞,要不還是下去找找吧,萬一能找到她呢。

這樣想著,哮天犬用骨棒撓了撓後背,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楊戩獨自坐在幽暗的寢殿裏。

人人都說真君神殿建在天之角,是這天庭最荒冷的所在,可是他們都不知道,神殿內部遠比外面看起來更加荒冷。

而他的寢殿,除了一張床榻,一方長案以外,更是什麽布置也沒有。

楊戩想了很久很久。

軒轅墳三妖是他和楊嬋親自下葬,不可能有錯。而在那之後他雖祭拜的次數不多,可也並未看到過土層翻動的痕跡——誰會去翻她們的墳墓?

而他也根本沒有料到,明明是追沈香,卻忽然牽扯上了萬窟山的狐貍洞。

聽說那小狐貍有三百年的道行,口口聲聲喊她為“姑姑”,那麽這麽多年來,她為什麽從來沒有找過他!

她分明就是認得自己的,為什麽要逃!

所有事情仿佛全都往不可控的方向開始狂奔。

先有楊嬋,後有妲己。

他想不到楊嬋會步母親的後塵,更想不到早已魂飛魄散的妲己還會好端端地站到自己面前。

她到底為什麽沒死?

楊嬋坐在石臺之上,空洞地看著面前的水牢。

多麽熟悉的場景,只是從桃山變成了華山,而她身上也沒有那些天條化成的枷鎖。可盡管如此,她仍舊逃不出楊戩設下的屏障。

沒了寶蓮燈,她根本不可能打過他。

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楊嬋麻木地擡眼,看到了楊戩。

他穿著那一身銀鎧大氅,慢慢走了進來。

那是司法天神,不是她的哥哥。

“三妹。”楊戩喚她。

楊嬋的嘴角若有若無地勾了一下,垂下眼,沒有回答他。

當初那一句“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打碎了她全部的幻想,他如今這樣叫她,又是想做什麽呢?

“我知道你恨我。”他說。

楊嬋仍是不語。

“但若我說,劉彥昌和沈香沒有死呢?”

楊嬋猛地擡頭,眼裏一瞬間有了光彩:“你說什麽?”

“他們沒有死,這樣你滿意了嗎?”楊戩看著她,“劉彥昌帶著他,在劉家村藏了整整十六年,若不是沈香動了法力,我根本都不會發現他!”

楊嬋先是笑,笑過之後便是哭。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你放過他們吧!”她拍打著光壁,“我願意永遠待在這裏,只求你放過他們!”

楊戩背過身去,閉上了眼。

陰翳之中,沒有人會發現他眼角的水光。

“你以為,是我說放過就能放過的嗎?”他道,“你的事情我到如今還在瞞著天庭,可終究瞞不了多久了!就算我肯放過他們,昊天會放過他們嗎?沈香性格魯莽,遲早要惹出禍端!”

“二哥,我求求你……”楊嬋哽咽,“你讓我見那孩子一面,我一定勸他安分守己!”

楊戩無聲一嘆。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勸得動。

現在的沈香,不正如當年的他一般。

“我今日來,不是為此事。”他轉過身來,“我且問你,千年以前,你我於軒轅墳一同埋葬故人,那之後,你可有再去過?”

楊嬋一怔,不明白他怎麽忽然這麽問。

但他這樣一問,卻叫她又想起往日歲月,簡直心如刀割。

“三妹!”

楊嬋咬著唇,抿掉落在嘴角的眼淚,道:“華山離那裏太遠,我沒有再去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楊戩沒有回答,轉身離去。

“二哥!二哥!”楊嬋聲嘶力竭道,“你就讓我見見沈香吧!一面也好!”

楊戩背影一頓:“若他有能耐闖入華山,我便讓他見你。”

石門又重重地合上了。

楊嬋倒坐回去,掩面痛哭。

“沈香沈香,這個是什麽啊?”

“那叫糖葫蘆,你沒吃過嗎?”

“沒有啊!”

“那我給你買一個!”沈香豪氣幹雲地掏出銅板買了一串,遞給小玉,“這個可好吃了!”

小玉伸出舌頭舔了舔,驚喜道:“真的誒!”

“以後你跟著我,我帶你吃遍大江南北!”沈香道。

小玉咬了一口糖葫蘆,含混道:“可是,你不是要救你娘嗎?”

沈香:“……”

沈香:“那,救娘是救娘,也不能餓著自己啊,有我一口,就也有你一口!”

小玉笑起來:“沈香你真好!”

而另一邊。

“你說什麽?”哮天犬睜大了眼問道。

草頭神:“屬下說,屬下發現沈香了,那個叫小玉的小狐貍精也在。”

“不是這個!”哮天犬擺了擺手,“他們倆在幹嘛?”

草頭神:“呃……好像是,沈香在給小狐貍買東西吃,還答應她以後吃遍大江南北。”

哮天犬倒吸一口冷氣:“都這種時候了,他居然在惦記這個?!”

“那,現在該怎麽辦?”草頭神請示道,“把他們抓起來?”

“我去問問主人,讓主人定奪。”

“那屬下先退下了。”

哮天犬去敲楊戩的門,這回他有了點底氣:“主人,發現沈香和小狐貍的蹤跡了,咱們現在幹什麽啊?”

這一回,楊戩終於打開了門。

“去抓小狐貍。”

他一身黑衣,眉目冷淡。

“好嘞!”

夜幕降臨,沈香劃著船,與小玉泛舟湖上。

“哇,沈香,原來人間晚上也這麽熱鬧啊。”小玉擡手在眉間搭著,眺望著對岸的燈樓。

沈香:“還是得人多的地方才熱鬧。我以前在劉家村的時候,可沒有這麽熱鬧。”

小玉道:“可是我們為什麽要來劃船呢,我直接帶著你飛過去好啦!”

“……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有感覺嗎?”沈香憋了半天,比劃道,“坐船多有樂趣啊!”

小玉:“嗯……好像也有道理。我還沒坐過船呢。”

兩個人對視一眼,雙雙笑了起來。

哮天犬看著他們這樣,忍不住嘖了一聲:“沈香是不是喜歡那小狐貍啊?”他扭頭看了看旁邊的楊戩,奇怪道,“主人,你看哪呢?”

楊戩似乎並不在意下面的沈香和小玉,只是緩慢地環顧著四周。

“哮天犬。”他收起扇子。

“在!”

“去把那小狐貍捉來。”

“是!”

哮天犬當即甩著骨棒沖了下去。

沈香正找了一根紅線繞在手裏跟小玉翻著玩,冷不防天降惡犬,二話不說便扣住小玉的肩膀,將她往上一提。

“啊——救命!”小玉被哮天犬的骨棒勒住了脖子,慌亂而徒勞地掙紮著。

沈香猛地站了起來,帶著船身都晃了晃:“小玉!”

“沈香,救我啊沈香!”

沈香眼睜睜看著她被哮天犬帶得越飛越高,可自己卻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不由急得團團轉。他掏出寶蓮燈,對著小玉的方向一通亂晃,寶蓮燈也沒有任何反應。

……可惡!

沈香喊道:“哮天犬!你有什麽沖我來!不要傷害她,她是無辜的!”

哮天犬嘿嘿笑道:“沈香,跟在你身邊的人,可沒有哪個是無辜的。”

“楊戩!楊戩你在不在!”沈香咬牙吼道,“你我的恩怨,牽扯她一個小姑娘幹什麽!難道說堂堂司法天神,就是這麽辦事的嗎!”

“沈香,你激我是沒有用的。”楊戩踏月而來,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可他垂眸往下來的眼神,卻叫沈香不寒而栗,“你有寶蓮燈在手,我雖奈何不得你,卻可以對你身邊的人下手。你沒有朋友幫忙,想救出你娘,簡直是癡心妄想。”

沈香一楞。

朋友……是啊!他怎麽這麽笨,光想著自己去救娘呢!他自己力量不夠,但如果能認識更多像小玉這樣有法力的人,請求他們幫助自己,那成功的概率豈不就大大提升?

“不過,我看你也不太想救你娘。”楊戩補充道。

沈香急道:“你胡說!”

“是麽。你還有閑情逸致跟小狐貍劃船,說明你過得不錯,你娘想必也很欣慰。”楊戩看向身邊驚恐的小玉,輕而易舉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但你高興了,我卻不大高興。你娘違反天條,在牢中思過,可你這個妖孽卻還在外逍遙,身為司法天神,本君真是忍無可忍。這只小狐貍,私通神殿要犯,罪無可恕,今日本君便來了結她的性命。”

小玉崩潰道:“沈香!”

沈香情急之下只能叫道:“楊戩,你給我住手!”

“你叫我住手我便住手?”楊戩冷笑道,“沈香,一旦你失去了寶蓮燈,我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我今天就讓你看看,無能之人,就只能看著同伴因你而死,卻做不了任何事情!”

說罷,楊戩就將小玉一丟,擡手召出三尖兩刃槍,直直刺向她的胸膛!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影猛地沖了出來,一把攥住了閃著寒光的槍尖!

沈香呆住了。

小玉楞了楞,隨即驚叫道:“姑姑!”

鮮血順著來人的掌紋滴滴答答地落下,楊戩定定地看著她,道:“你終於肯來了。”

她大半張臉隱於帽檐之下,黑夜只能聽到她低啞的聲音:“小玉,走。”

“姑姑?”

她反手一推,將小玉推下雲頭,跌回了船艙裏。

沈香連忙去扶。

三尖兩刃槍倏而消失,楊戩緊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二話不說,便拽著她往天之角飛去。

“姑姑,姑姑!”小玉仰頭叫著,急得直跳腳,“怎麽辦啊沈香,我姑姑被楊戩抓走了!”

沈香抿了抿嘴,低聲道:“對不起,小玉,是我連累了你。”

“現在說這個沒有用了!”小玉快哭了,“姑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啊!”

“小玉,我們現在連天都上不了,沒法救你姑姑。但如果你還願意跟著我……”沈香看著她,眼中是久違的堅決,“我們就先去華山,找我娘問出寶蓮燈的口訣!只要我學會了運用寶蓮燈,我們就可以對付楊戩了!”

真君神殿門口的守衛今日也在恪盡職守地看門。

遠遠地,就看見了真君那翻飛張揚的披風,他立刻站得更筆直了一點,將臉上的表情調整得更肅穆了一些。

披風能飛成這個樣子,想必真君的速度一定很快,眾所周知,真君越生氣,步速就越快。

唉,看來他今天一定是被沈香氣瘋了。

人漸漸近了,當看清來人時,守衛不由瞪大了眼睛。

真君他……正拽著一個人。

究竟是什麽人會讓真君拽著???

若是真君的好友——真君好像沒有好友;若是真君的敵人,早就被捆了丟進地牢;若是地位非常,真君必是以禮相待;若是地位低下,真君也不可能親自去接。

守衛一邊納悶,一邊保持著表情和站姿,一邊用餘光偷偷去瞟。

凜冽的風從殿前刮過,就在真君拉著那黑袍之人走進大門之時,守衛瞟到了被風微微吹起的帽檐之下,一個纖細優美的脖頸弧度,以及兩瓣薄而精致的紅唇。

女、女的?!

守衛大驚失色。

後面的哮天犬慢吞吞地走過來,看到他沒控制好的表情,不由沒好氣道:“下去吧你!”

守衛更加大驚失色:“屬下失職!屬下願意……”

“廢什麽話。”哮天犬揮了揮手,“今明兩天神殿內所有神官都不必當值了,不止你一個。”

守衛:“……啊,哦……是,屬下告退。”

他趕緊溜了。

至於發生了什麽,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問。

哮天犬打發走了神殿裏所有人,順便關上了大門,一個人蹲在門外看月亮。

唉,主人最近總是和狐貍打交道,他這只忠犬好寂寞呀。

……

楊戩直接把人拽進了內室。

屋內一片黑暗,他揚手一揮,幾盞明珠亮起,照亮了這間寡淡的居室。

他松開了她。

他的手上還殘留著她的血跡,是溫熱的。

“若我不殺小玉,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打算出來見我?”他轉身從暗格裏取了一只白玉小瓶與一條白紗,蹲下來,拉過她受傷的那只手,開始上藥。

她的手縮了一下。

“不要動。”他淡淡道,仿佛自己並不曾生氣,“三尖兩刃槍的傷不是普通的傷。”

她沈默地看著他。

“雖然不容易好,但也只是外傷,養些日子就好了。”楊戩給她包紮完傷口,直起身來。

半晌無言之後,他擡起了手。

她感覺到他的指尖輕輕拂過自己的臉頰,然後摘下了她的帷帽。

她擡起眼,終於再一次清晰地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的輪廓看起來比從前更加硬朗,眉眼也更加深沈,像一個真正的神。

“為什麽明明還活著,卻從不來找我?”他緩緩開口,“你明明知道,我就在真君神殿。就算你不能直接從南天門走,也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找到我。”

妲己微微啟唇,卻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你是不是……也對我很失望?”他輕聲問道,“這樣的楊戩,是你沒有想到的罷。”

她一怔。

“所有人都對我失望透頂,包括三妹,包括哪咤。”他說,“哪咤以為我當了司法天神,會幹點好事,可似乎並不如他所願。至於三妹……你也看到了。”

良久,她低低回答:“我沒有對你失望。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做過什麽。我把自己隔絕在萬窟山,再也沒有過問天庭之事。”

楊戩瞧了她片刻,倏而涼薄一笑:“那你現在知道了。”

“你殺小玉,只是想引我出來罷?”她望著他。

楊戩不語。

“那如果我不出來呢?又或者,我根本沒有在附近呢?”

楊戩挪開目光:“那我一樣會殺了她。”

“為什麽?”

“她是你帶出來的小狐貍,以後必成大器。我絕不允許沈香身邊有這樣的幫手存在。”他冷聲回答道。

妲己直直地盯著他,忽然道:“楊戩,你闖入萬窟山追殺沈香那一刻,我確實以為你變了。但我現在發現,你其實沒有變。”

楊戩微微瞇了眼,朝她掃來一瞥。

“你還是,口是心非啊。”她一聲長嘆,“若不是我今日聽到你對沈香說的那些話,我真的以為你竟惡劣如斯,到了壓妹殺甥的地步。”

“哦?”楊戩不動聲色。

“沈香他們年紀小,聽不出來,可我卻分分明明地知道,你那不是在威脅他,而是在提點他,不是嗎?”妲己道,“我雖然不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但……你若真的想殺他,就不會費這麽多口舌。”

“看來這些年,你並沒有什麽長進。”他說,“士別三日就當刮目相看,更不要提千年未見的人。你怎麽敢如此輕易就相信我?”

“我不知道。”她扶著桌沿,緩緩坐下,“或許是這些年我不問世事,所以我記得的你,一直都是從前那個你。我不知道你在做司法天神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麽,竟受人不屑至此,但你方才給我上藥時,我知道,至少在對待我時,你還是那個你。這樣的楊戩,我很難想象他會是一個惡毒小人。”

楊戩的背影沈默地立著,拉下長長的影子。

“你和沈香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罷?就算楊嬋思凡,我也不相信你會真的把她壓下華山下受苦,而且還去追殺她的兒子……”

“沒有誤會,都是真的。”楊戩沈沈道,“我把三妹壓在華山之下,整整十六年,不見天日。我也確確實實在追殺沈香,沈香罵我的那些字眼,並沒有錯。”

“為什麽呢?你這麽做是為什麽?”她驚愕地站了起來,不留神掃到了案下的屜匣,一個金光閃閃的物件掉了出來。

她連忙彎腰去撿,撿起之後卻不由一怔。

那是一枚金鎖,是實實在在的金子,而且雕刻精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做的。

她下意識把它翻了個面,看到了底座刻著細細的“沈香”二字。

“這……”她望向他。

沈香說他跟父親在劉家村過著清貧樸素的生活,那麽金鎖只可能是別人送給他的。可是他的東西卻出現在了真君神殿,又不是法器,楊戩要它做什麽?

楊戩走過來,默默把金鎖拿走,放回屜匣裏收好。

“這是沈香的東西嗎?”她問。

“是。”楊戩頓了頓,神色有些黯淡,“可是他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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