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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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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挫接了仲裁這案子,糾集起自己的小團隊開會,研究從哪個突破口入手幫這群人要到二倍賠償。實習律師小張說:“楊哥,兩倍有難度哇。”

楊挫說:“沒難度叫你們來幹嘛?”

小張抱怨:“法律援助又賺不到錢,還有倆案子等開庭呢,老大幹嘛非要管這閑事兒?”

楊挫神秘地說:“他這是為了讓一棵樹喝水灌溉了整片森林。”

“啥意思?”

“你很快要有老板娘了。”

“哈?!”

楊挫拍拍桌子:“行了談正事兒,開會開會!”

張取寒在醫院的這段時間過得很清閑。

小戴先生請了專業的護理員,態度好技術佳,戴老塞了小費後護理員便把鐘情一並照顧了。張取寒雖成了閑人,依舊每天來醫院。因為公司那邊的勞動仲裁官司已經開打,同事們天天去仲裁中心門口拉橫幅。她怕熱,太陽底下曬半小時就得暈,所以拿來醫院的事兒當擋箭牌。

在病房聽膩了忘年戀的兩人聊天,張取寒會出去閑逛,她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四樓陽臺。每天上午她會去陽臺吸煙,順便看學生做課間操,仿佛看到的是自己年少無知那段時光。就在鐘情出院的前一天,張取寒推開陽臺塑鋼門的時候發現有人先到一步,是韓冽。

張取寒稍稍不滿,有種屬於自己的領地被無禮侵占的感覺。轉念一想這是醫院又不是自己家,她能來,他一樣有權過來。

他在這兒,她本想轉身走的,可轉念又一想:她要是走了就成了故意躲他,透著股子心虛味兒,沒必要。遂端著笑臉跟他打招呼。韓冽冷淡地點了下頭,望向外面。

這樣也挺好,各看各的風景,誰也別礙著誰。

張取寒到陽臺的另一邊站下,從包裏拿出香煙和打火機,熟練地點上一根煙。

課間操準時開始,擴音喇叭傳出的聲音字正腔圓精氣神十足:“……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因為天氣熱,學生們都很懶散,做操的時候大部分在劃水,隊尾有兩個男生在嬉笑打鬧。喇叭放出“吱吱”的電流噪音,傳出某個老師的吼叫:“二班的!後頭那倆男的不要摟摟抱抱!”

張取寒咬著香煙笑得十分愉快。她感受到深沈目光地註視,朝他那邊看過去,韓冽適時移開視線。張取寒瞇了瞇眼,兩指掐著香煙從唇上摘下,忽然手機鈴聲響了。她伸手進包裏摸出手機,卻發現來電的不是自己的手機。她轉頭,見韓冽拿著手機放到耳邊。

這麽巧?他用了跟是她一樣的手機鈴聲?

韓冽聽著電話,眉頭皺了皺,低聲說:“知道了。”然後把手機揣進西褲的褲兜,手扶著陽臺圍墻極目遠眺,面色不善。

這次是張取寒的手機響了,公司的同事打來的,她接了,同事興奮地說:“取寒,咱們贏了!律師跟公司做開庭前調解,這律師可真厲害呀,公司答應賠償咱們兩倍,還額外多給一個月工資!”

張取寒挑了挑眉。才五天,順利得叫人不敢相信。

“律師讓我跟你說,他們老板叫韓冽。取寒,你是不是跟人家認識啊?”同事問。

張取寒:……

放下手機後張取寒思考了一陣,轉過頭朝韓冽說:“謝謝。”

即使她沒求他幫忙,可結局已經這樣了,她是確實的利益所得者,受人恩惠還是該謝的。

“沒什麽。”韓冽淡淡說,依舊看著遠方。

這麽高冷裝給誰看?

張取寒輕輕撇嘴,把煙盒並著打火機一快遞過去:“來一根?”韓冽的目光在煙盒上打了個轉,低聲說:“少碰,對身體不好。”張取寒眉毛一揚,無所謂地說:“怕什麽?活著抽,死了算。”韓冽驟然轉頭瞪向她,她腕子一轉把煙扔回包裏,把香煙塞進嘴裏繼續吞雲吐霧。

課間操結束,改放老狼的《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學生們排著隊離開操場,張取寒用牙齒咬著煙桿想:這麽老的歌誰還會聽啊。韓冽的聲音飄過來:“今後有什麽打算?”

“再說。”張取寒說。

“如果……”他說,被她冷淡地打斷:“心領了。”

韓冽呼吸聲驟然重了,張取寒突然有點兒煩躁。她討厭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熟知,搞得像個透明人。她把煙頭往墻上蹭了蹭,丟下句“有事,先走了。”徑直過去推開陽臺的塑鋼門,一只腳邁過去的時候想起來件事兒,回過頭問他:“你媽媽還好吧?”

她記著上次在這兒的時候,林慕安跟他談手術的事兒。

“明天手術。”韓冽低聲說著,沈沈地看她。

張取寒粲然一笑:“吉人自有天相,她會沒事的。”

“謝謝。”

“我就不去看她了,相信她也不想看到我。”

從四樓離開的路上張取寒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今後該怎麽辦?

韓冽剛才倒是提醒了她。

她到電視臺工作三年不到,兩倍賠償也就六個月薪資,不到兩萬塊錢,實在算不上巨款。而她奔三了,學歷低,未婚未孕,在職場上沒有競爭力,下一份工作還不知道在哪兒。她自己生活倒還好說,可她救助的那個孩子每個月兩千塊的治療費用不能斷。思前想後,她決定把房子租出去。

崔香茗結婚後搬去老伴家住,有套老房子留給張取寒。房子是小二樓,上下各一個臥室。張取寒住在二樓,一樓從崔香茗走後就一直空著。把一樓租出去的話每個月有一千多的租金,這樣可以多撐一段時間。至於以後怎麽樣,車到山前必有路,她是個看得開的人。

第二天鐘情出院,張取寒去辦出院手續,偶遇了房香梅。八年未見,兩人看著對方,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張取寒率先露出笑容,問:“來看病?”

房香梅用那雙凹陷進眼眶的眼睛打量張取寒,直勾勾的像一只衰老的鷹。張取寒心中感慨:她真的老了。

過去發生了很多事兒,那些恩怨糾葛也好,悲憤不甘也罷,從見到這張印滿衰老痕跡的臉那一刻開始,張取寒覺得自己真的全都放下了。她甚至有了點兒感激房香梅沒有把她扔了,而是好好撫養她長大。

“有個朋友住院,我來陪床。今天辦出院手續。”張取寒心平氣和地跟房香梅解釋自己在這裏的原因。

“你現在做什麽?”房香梅開口了,嗓音低了一個八度。以前她的聲音總是高亢清亮的,果然人在年紀大了之後音調會變低。

“以前在電視臺幹,最近剛失業,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幹什麽。”張取寒無所謂地說,“我朋友在等我,我先走了。”

“我陪念遙來的。”房香梅說。

張取寒剎住腳。

念遙啊,那個溫柔的小妹妹,唯一把她當作親人看待女孩,也有八年沒見到了。

“她病了?”張取寒問,聲音發緊。

“肺炎,今天出院。”房香梅說。

張取寒心下松了口氣。

房香梅拿出錢包,抽出一張銀’行卡遞過來。張取寒看了眼,她知道這卡裏的餘額有多驚人,但她沒有接。

“這是他留給你的。從你走後我就一直帶在身邊,想再見面的時候就還給你。”房香梅平靜地說。

張取寒看著眼前房香梅,腦海裏浮現八年前這個女人歇斯底裏的樣子,她跪在地上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哭喊:“她毀了我,你毀了念遙!你們母女兩個都是魔鬼!”不禁感慨歲月真是個好東西,愛恨情仇都洗刷得這麽幹凈。

張取寒把那張卡從房香梅手中抽走。房香梅閉上眼,輕舒了口氣。可張取寒隨即又把那張卡塞回到房香梅手中,房香梅倏地睜眼,錯愕地看著張取寒。

“我已經收下了。現在我把這個送給念遙,她也有資格拿這份錢。”說完張取寒擺擺手,瀟灑地轉身離開。

過去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錢她都不想要,她只要自己那自由自在的靈魂。

鐘情出院後張取寒便回去著手出租房子的事兒。她要價不高,所以出租很順利,住進來的是一對大學剛畢業的情侶,女孩活潑可愛,男孩沈靜內向,兩個人看起來很登對。只是兩人都還沒找到工作,目前屬於飄著的狀態,靠男孩平時接畫插圖的兼職賺錢糊口,日子過得挺緊吧。張取寒很喜歡這對年輕人,允許他們租金月付。

房子租出去後張取寒開始投簡歷找工作。現實如她預料,年齡、性別、學歷三座大山擺在那裏,大部分公司連初面的機會都不給她,願意要她的不是公司太爛,就是老板心懷不軌。找了一個月沒有結果,張取寒考慮要不瞞著崔香茗去夜店當DJ 算了,活兒輕松錢也好賺。

她天生樂感好,在DJ圈子裏很出名,金盆洗手多年還會有夜店老板請她出山,可崔香茗認為夜店不是好人待的地方不許她去。如今時移勢易,她決定重拾舊業。

重返DJ舞臺倒是十分順利,她一個電話過去當晚就去夜店上班了。她也懂得拿喬,每周只工作三晚,一周賺的就抵得上電視臺一個月的。

DJ這個活兒唯一的缺點是生活黑白顛倒,從夜店回來總在淩晨兩三點,張取寒會在家睡一整個白天。

某天,張取寒正在睡覺,感覺被壓得喘不過氣,張開眼發現壓她的是樓下租房那個男孩。男孩面目猙獰地撕她的衣服,她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跟他廝打起來。兩人從床上打到了地板上,花瓶砸碎了,張取寒抓起一塊玻璃刺向男孩,劃破了他的臉。男孩躲開的功夫,她爬起來往外跑,只覺得後背被重重撞了一下,劇痛傳來,她撲倒在地上,男孩慌不擇路地跑了。

張取寒在地上趴了好久,背後又濕又涼,疼得厲害。她特別怕疼,可她更怕死。強忍著爬起來,對著鏡子看了眼,後面半個身子都是血,有一道很長的傷口,血一直往外淌。她抖著手拿出手機撥了120後,找了浴巾壓到後背的傷口處,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

十分鐘後救護車來了,可找不到她家的地址。這片兒是老棚戶區,私搭亂建搞得門牌號亂七八糟,救護車沒法進來。張取寒話都說不利索了,沒法說明白自己家到底在哪兒。外面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她把心一橫,歪歪斜斜地走去門口,扯了件外衣披到身上,強撐著下了樓。攔下那個收廢品的三輪車,塞給那人一把錢讓他送她去醫院。

路上張取寒疼得意識都模糊了,她蜷在三輪車的車鬥裏,渾身抖得像篩子一樣。恍惚間被誰抱了起來,頭靠到誰的肩膀上,寬厚又溫暖。她勉強張開眼,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後,挨著他渾渾噩噩地呢喃:“韓冽,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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