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忍著內心的悲痛，春霞裝作輕松沒事的樣子，借著昏暗的燈光，手腳麻利的幫著蕙蘭奶奶張貼到了對聯，還和好了一點面，甚至連辭竈用的餃子餡給做好了，原本亂七八糟的家裏大體收拾了一下，蕙蘭奶奶看著家裏稍微有點年味的樣子，布滿皺紋的臉上稍稍露出了一點笑意。

就連蕙蘭那不更事的娘，好像也聽懂了點什麽，坐在角落的凳子上，乖乖的看著春霞在忙碌著整理著，不時的發出呵呵呵笑聲。

春霞說了，蕙蘭沒有什麽事情，那該忙乎的就忙乎忙乎，雖然今年不比往年，在家裏過年的，只有一個老的走不動的老人，一個 傻的只會呵呵笑的傻媳婦。

春霞幫著蕙蘭奶奶收拾完後，拖著一身疲憊，沿著蜿蜒曲折小路，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

家裏的木柵欄門上貼著一副對聯，這幅對聯自春霞記事起，就沒有更改過內容。

“喜居寶地千年旺，福照家門萬事興”，橫批“喜迎新春”。

掃一眼柵欄門上的對聯，春霞不用仔細看，嘴裏已經將這幅對聯念了出來。

自己家居住的廟底村，從風水學上來看，真可以說是寶地。

廟底村三面環山，一條蜿蜒曲折的環繞著小小的村子，背山面水，是上等的寶地，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塊“寶地”的村民，並沒有因為身居寶地，而受到“寶地”恩賜的福，反而因為身居這個貧窮落後的地方，世世代代享受了窮苦的折磨。

院子裏的積雪已經清理出去了，院子裏還更換了一個瓦數比較大的燈泡，家裏破天荒的所有的燈泡都亮著，家裏的光亮與遠處 黑黑的夜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屋檐下邊的冰溜子，在屋檐下的燈泡的光亮映射下，發出絢麗的光芒。

院子裏盛放糧食的囤裏，放著腌漬醬菜的大缸，甚至是李建國幹活用的那個長長的木頭凳子上，無一例外的貼上了寫著“有”字的四四方方的紅色紙，正對著柵欄門的屋檐下面，五個“福”字緊緊的挨在一起，倒著貼在冰溜子的下面。

小軍坐在竈臺前面，左手使勁的拉著風箱，右手將一個玉米稭稈放到燃燒的火焰上，黑黝黝的木質鍋蓋上，騰騰的熱氣裊裊的升起來，滿屋子的蒸汽在低矮的窯洞裏散發不出去 ，氤氳的整個屋子裏煙霧繚繞，如同仙境一般。

小軍低著頭看著鍋底的火，眼睛裏有說不出的悲傷。

李建國坐在桌子的一邊，笨手笨腳的搟著餃子皮。

往年過年都是春霞做這些事情的，去年春霞沒有回來過年，爺倆忙乎了一晚上，包了幾個如同大包子的餃子，稀裏糊塗的過了一個年。

本來想著今年春霞也回來了，爺三個炒幾個菜，好好的過一個新年，誰曾想到，現實曹貴榮過來鬧騰，接著蕙蘭又出事，到這個點了，春霞還沒有回來，真是世事難料啊。

“春霞，快，快進屋暖和一下。”正對著院子的李建國，被開門的吱嘎聲音驚醒了，忙起身招呼著李春霞。

“爹，你把東西放在那裏，這些活，我來幹就行。”李春霞趕緊洗洗手，坐在爸爸身邊。

今天春霞和小軍不住家裏，又要掃院子，又要貼對聯，還要準備晚上要 用的東西，李建國一人裏裏外外忙活著，家裏豬圈裏的兩頭豬還沒有顧上伺候。

豬圈裏的豬嗷嗷的叫喚著，傳來猛烈的撞墻的聲音。

“小軍，豬食煮好了，快去餵豬吧，在那發什麽呆？”李建國沖著小軍喊了一聲。

這個小軍自從醫院回來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感覺魂都沒有了，問一句，回一句，問問小軍蕙蘭的情況，這個孩子火氣 大的很，根本就不回答。

“知道了。”小軍悶聲悶氣的回答道。

“春霞，你王二伯家裏幫著弄好了？”李建國小聲詢問著春霞，看得出，春霞的心情也是不好，看樣子，蕙蘭這一次要遭罪了。

“放心吧，爹，奶奶那邊我幫著把面和餃子餡都弄好了，水缸也挑滿了。”春霞手裏忙著包著餃子，擡頭回答著爹的問話。

“蕙蘭，沒有什麽事吧？”李建國小心翼翼的詢問著。

問小軍問不出事，可是心裏實在是惦記，王柱子跟自己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這個王柱子就蕙蘭這麽一個閨女，千萬別出什麽事情才好。

蕙蘭低頭不語。

李建國看見蕙蘭這個樣子，心裏不禁著急起來。

王家老的老，小的小，傻的傻，蕙蘭如果有個什麽事情，這個家不是散了嗎？

“快說啊，快說啊！”李建國放下手裏的搟面杖，著急的看著面前的春霞 。

小軍已經將煮好的豬食拎到了院子裏，院子裏響起了兩頭豬爭著搶著豬食的聲音，“嗷嗷”的叫喚聲不絕於耳。

“爹，蕙蘭的事情，不要多說，千萬不要守著小軍提。”看看院子裏的小軍，春霞小聲囑咐著李建國。

“蕙蘭在外邊被人欺負了，肚子裏孩子五個月了，死胎，她怕家裏人知道，自己找了個黑診所墮胎，結果命差點沒了，這次是命大，搶救的及時，只不過，子宮摘除了。”春霞低著頭，壓低聲音告訴了李建國。

“天哪。”

李建國聽到女兒的話，手裏的搟面杖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李建國真懷疑自己聽錯了話，或者自己的女兒說錯了。

讓誰誰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更可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

“不要守著小軍提這個事情，他難受的很，他和蕙蘭一起玩大的，感情好的很，被刺激他。”春霞看一眼院子裏的小軍，囑咐著李建國。

李建國撿起地上的搟面杖，重重的嘆了口氣。

下午一家三口終於吃了一頓熱乎飯，吃完飯後爺三稍作休息，趁著午夜到來之前，把餃子包好，又把供奉的供品一樣樣的擺在了那個用木板臨時支起的簡陋供桌上。

一碗豆腐，一塊方肉，一疊紅燒獅子頭，一盤炸魚，兩個小酒盅裏斟滿了白酒，兩只蠟燭分別放在財神的兩邊，兩個圓頂大饅頭下面放著厚厚的兩沓燒紙。

院子外邊霹靂啪啦的響起了鞭炮的聲音，聽著有人燃放起了鞭炮，李建國急忙將鞭炮掛在竹竿上。嘴裏念叨著，“過年的鞭炮不能太遲，早放早利事，來年萬事順利。”

每年年夜燃放鞭炮，李建國都會念叨一遍。就跟每年臘月三十必須過年一樣，成了這個家裏每年都必須有的特有的話語。

小軍挑著長長的竹竿，李建國劃上一根火柴點燃了鞭炮芯，一個明亮的火芯閃過，鞭炮劈裏啪啦的響了起來。聽著清脆的燃放鞭炮的聲音，連建國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李建國像是忘掉了所有的煩心事。

看著發著光亮的、放著光芒的震耳欲聾的鞭炮，嘴裏念叨著，“真好，真好，這新的一年，肯定是諸事順利。”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祈禱。

放完鞭炮，李建國拿起一沓燒紙，在大門口燃燒了厚厚一沓，小軍跟隨著李建國，像往年一樣，李建國在祖宗牌位前擺放了一個火盆，吩咐小軍將燒紙放在火盆裏，爺倆跪下，虔誠的給李家祖宗磕頭謝恩，李建國嘴巴裏念念有詞，小軍跪在旁邊一言不發。

每年都是這樣，燃放完鞭炮後，爺倆就開始給各路神仙送紙錢，這時候李春霞只能坐在一邊，看著爹帶著弟弟放鞭炮，送紙錢，她卻不能做什麽，更不能說話，爹說過，只有男人才能做這些事情，不能說話是因為，年三十神仙都來到了家裏，萬一說了不合適的話語，神仙會怪罪下來。

煙霧繚繞中，仿佛李家的先人們已經正襟危坐，在家裏看著團聚的一家三口，更有那看不見的神仙，品嘗著做好的美味年夜飯，喝醉的雙腿不聽使喚，蹣跚的在空著踱著步子。

磕頭完畢，李春霞將飯菜已經炒好擺放在桌子上，一家三口終於可以坐在桌子前，好好的吃一頓團圓飯了。

“吱呀”一聲，從門外伸出一個手，門開了。

外邊鞭炮齊鳴，院子的木柵欄門開的時候，屋子裏人們沒有聽到來人人進來的聲音，直到有人將屋子裏的門打開，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了。

大年三十，都在家裏忙著放鞭炮，吃餃子，拜祖宗，誰會這個時候來家裏呢？

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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