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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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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怔怔的拿著那張單子,卻突然發現,他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筆尖在紙上滲透出一顆巨大的墨點,氳成了一片,他有些尷尬,又有些焦慮。

老李擡頭問了一句:“我按個手印行不?”

“行,只要你同意了就行,你同意了,我就能進去做手術,再拖下去,怕是兩個都保不住了!”主任醫師有些不耐煩的催促著說道。

老李沒有再遲疑,將漆黑的手指頭塞進了嘴裏,眼睛擠成了一條線,使勁咬破了手指,一顆鮮艷的血豆子從指尖上滲了出來。他把帶著血的手指狠狠的按在了那張確認單上,又左右碾了碾,讓手印看起來稍微顯得清晰些。然後才擡起手來,把單子放在嘴邊吹了吹,遞給了王清泉。

看見老李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主任醫師懸著的心才算是完全放了下來,可與此同時,年輕的王清泉的那顆熱心腸也慢慢冷了下來。

主任醫師和王清泉第三次關上了手術室的大門,所有人都懷著不同的心思,不同的目的。老李心中急切的希望能看見剛出世的兒子,為老李家傳宗接代;主任醫師希望可以順利的完成這場手術,沒人知道他和老李在角落裏說的“意思”到底是什麽意思,更沒有人知道,因為他的耽擱和掩飾,最後用一張確認單宣判了劉氏的死刑。

王清泉的內心無比煎熬和掙紮,他在內心深處問自己,我以後是不是也會變成那樣惡心的人,變成那樣操著手術刀的屠夫?春霞的心情很是覆雜,她不懂父親為何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只保弟弟而舍棄了母親,她更不懂父親為什麽那麽急切的希望母親生的是個兒子?

伴隨著一聲悠長的嬰兒啼哭聲,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主任醫師率先走出了手術室,緊接著王清泉懷裏抱著一個剛出繈褓的嬰孩走了出來,最後邊則是被幾名護士,以及被推出手術室的早已經沒有生命特征的老李的妻子,劉氏。

“恭喜恭喜,是個大胖小子。”主任醫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笑著沖老李說道。

老李接過嬰兒,慢慢扯開包裹在他身上的包袱,確認孩子是個男嬰,聲音有些顫抖的笑著說:“帶把兒的,是個帶把兒的,老李家後繼有人了!”

而與此同時,春霞卻瘋了一般的撲向了早已死去的母親,豆大的淚珠子撲簌簌的掉下來,落在母親的眼窩子裏,順著眼角劃過臉頰,滴落在被子裏。

“媽……媽,你起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春霞啊,媽……”春霞止不住的哽咽著,使勁搖晃著母親的身體,想把她叫醒。她沒有經歷過死亡,沒有經歷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但是她知道,以後母親就不會再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了。就像每年除夕夜,去給爺爺奶奶上墳一般,母親會和他們一樣被埋進黃土裏,和泥土融為一體,最後只剩下一座長滿荒草的土堆。

“春霞,你媽累了,讓她睡會吧!”老李安慰著春霞,不由的看了一眼妻子的屍體,僅僅只看了一眼,卻又將頭偏向了一旁。他把臉埋進懷裏嬰兒的包袱裏,忍不住嗚咽起來,似乎是因為他的力氣太大,懷裏的嬰兒吃疼,也跟著哭了起來,嘹亮的聲音在冰冷的走廊裏來回回蕩著。

……

回去的路顯得那麽難走,月光明亮而又顯得淒冷,亮的如同整座村子都裹上了白綾。春霞抱著弟弟依偎在板車上,依偎在母親的屍體上。晚間的山風賽過刀子,刮得人臉生疼。老李牽著騾子走在最前頭,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他還來不及把整件事情捋順了,只是滿懷著心事朝著家的方向走。

在離村子還有一道山窪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看著村子的方向,看著還有幾處依舊亮著燭火的窗戶,他隱約閃過那麽一個念頭,整座村子看起來多像是一座巨大的墳丘,而那幾點燈火,更似盛夏時節老墳圈子裏的鬼火。

老李忍不住又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什麽都看不見,只有漆黑一片。春霞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借著月光,隱約看見父親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看向自己,還是懷裏的弟弟,亦或者躺在被窩裏一動不動的母親。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聲音有些顫抖的說:“我帶你們回家。”

春霞看了一眼父親的背影,她突然就發現,有那麽一瞬間,這個她最熟悉的男人是那麽的陌生。有時候他讓人覺得世界很溫暖,哪怕是在最淒冷的寒冬,他也能為你撐起一片天;可是這一刻,春霞突然覺得他有些冷漠,有些涼薄。她看見家的方向,只剩下一片漆黑。當父親說出那一句,“我帶你們回家”的時候,她心裏突然閃過一抹疑惑,我們還回得了家麽?

已然是深夜,沒有燈火,沒有雞鳴狗吠聲。整座村落顯得那麽寂靜,好像是在為老李喜得貴子而默哀,為這個時代重男輕女的思想和殘酷的現實而默哀。

老李把車把式從騾子身上卸了下來,然後招呼春霞去開大門。一路的顛簸,繈褓中的男嬰已經沈沈的睡過去了,春霞懷抱著剛出生的弟弟,胳膊已經有些麻木了。她個子太小,一手抱著弟弟,一手拿著鑰匙,勉強能夠得著門上的鎖,手指觸摸到銹跡斑斑的鐵鎖也是那般冰冷。

漆黑的屋子裏,風從墻縫裏灌進來,跟院子裏一樣的冷。她憑著印象,慢慢的摸索著墻壁,一點點的向裏邁著步子。爐火早已完全燒成了煤渣子,沒有絲毫溫度,連一絲光亮也看不見。她不記得煤油燈放在哪兒了,平常這個時候,多半早就睡下了吧。

“開點燈吧!”老李在屋外對春霞說道,興許是聽見小姑娘抱著嬰兒在屋裏摸索煤油燈時,磕磕碰碰的聲音,心裏有些擔心罷。

春霞沒有作聲,借著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的朝著門口挪動步子。她記得燈繩的位置,那件家裏唯一的,形同擺設一樣的電器,就連過年的時候都很少用得上。順著墻壁摸索了好半天,手指才碰觸到釘在泥土墻上的木釘,那是專門拴著燈繩的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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