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焱和孫祺一起坐的巴士, 兩個人靜默無言，快到車站分別的時候, 劉焱才悶悶說, “你不該和吳媽媽說徐婕, 她要是想不開——”

孫祺苦笑, “她恐怕早想不開了。”

劉焱一臉陰郁的望著她，孫祺頓了頓才解釋, “你放心吧，不出意外的話徐婕過兩天就出國, 吳媽要是再想見也不大可能，再說, 這是一劑強心針, 你沒看見我說了之後吳媽那表情顯然清醒了好多嘛, 或許她就一直記恨著徐婕也能過完這一生，總比瘋瘋癲癲的強。”

嘆了口氣, 劉焱望向窗外，像是觸及了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淡淡說，“再過段時間，我也會走。”

孫祺錯愕, “不是要在新京上大學嗎？”

劉焱搖頭。

孫祺心裏一顫，攪著手指聲音黯淡，她問，“你走哪兒？”

“不知道, 只要不留在新京，什麽地方都可以。”

孫祺空落落的心臟心生挽留，慘淡的“呵”了聲，她問，“你要走了，劉一怎麽辦？”

劉焱一只手撐著車窗，她的頭發被暖風吹得絲絲縷縷，逆光的方向閃爍著時有時無的金澤光芒，微瞇著眼，目光沈靜。

她輕聲說，“我會帶他走。”

孫祺些微驚詫......

隨後理解......

再之後，內心亦是空蕩蕩，甚至還有一種窮極的空乏和莫名的悲慟，酸澀了眼眶。

孫祺聲音輕顫，她問劉焱，“所以這是我們最後一面嗎？”

劉焱搖頭，“以後總有見面的時候。”

只是不多，像曲終人散。

巴士穩穩的停在了車站停車點，身體稍稍前傾，車上人開始紛紛拿上行李。

孫祺“噢”了聲，手肘掩面，遮住洶湧出來的眼淚，音調沙啞，訥訥說，“你先下車吧。”

劉焱一動沒動的陪著她。

過了會兒，孫祺終究不能自己的弓著身子，腦袋頂著前面的座位，聲音愈發悲痛，眼淚滾進了手掌心，她帶著濃重的鼻音哭著說，“我走不動了，我要休息會兒，”她嗆咳了聲，後悔說，“劉焱，以前我......是不是不夠好，對吳姜對你.......可是以後，我又該怎麽辦......”

她抽泣說，“我不知道了——”

畢業之後的日子過得比想象要快，劉焱高考還算理想，填寫志願的時候征求了周琛的建議，選擇了南方某個溫暖宜居且生活成本不算高的歷史城市，而那所學校，一來獎學金可觀，二來底蘊深厚。

而劉一的病情期間反覆，動了兩次手術，在七月中的時候腦水腫逐漸消退，呼吸功能慢慢正常，但劉焱仍不放心，和周琛夜以繼日換班輪流看守在他病床邊，生怕有些微閃失。

小短腿貓在病房門口，大概出門時天氣太熱，導致它耷拉著眼睛，漸漸的，搖晃著尾巴將將就要睡著。

迷蒙的視線裏周琛正耐心的扶著劉一做著康覆鍛煉，他全身多處打了石膏，小小年紀兩只胳膊下都架著拐棍，動作僵硬，來回反覆越發的沒有信心。

痛極，他“哇哇”的大哭出聲，吵醒了正在補覺的劉焱，隨後掙脫開周琛的大手肆無忌憚的癱在地上。

偶爾頹敗的抽噎一下，然後死皮賴臉，動也不動。

劉焱揉了揉眼睛，從病床上坐起來的當下腦袋依舊怔忪，過了會兒，她趿拉著拖鞋走到他邊上，居高臨下的望著劉一。

她蹲下來問，“今天走了幾步？”

劉一嗦著鼻子，就是倔強的不說話。

劉焱無奈，擡頭望著周琛，周琛走過來小心翼翼將劉一抱到床上，平淡說，“今天走了八個來回，走走停停的，”他捏著劉一的鼻子，“你說是不是比昨天還少兩個來回？”

劉一撇著嘴，委屈說，“我不想走了！”

劉焱走到周琛身後，聽見他耐心問，“為什麽不想走了？”

雖然年紀小小，但是大眾審美卻已萌芽，劉一看向小鏡子，裏面的自己被包裹的就像個木乃伊，臉上紅腫甚至都沒全部褪去。

周琛問，“覺得自己不好看？”

劉一打了個嗝，鄭重點頭，可周琛身後的劉焱卻沒忍住噗嗤笑了。

劉一瞪了姐姐一眼，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眼眶都被急紅了。

劉焱“哼”了聲，輕輕摸了下他的頭發安慰說，“你病好了就和以前一樣了，到時候該怎麽臭屁還怎麽臭屁怎麽樣？”

劉一聲音軟軟糯糯，難受說，“可我身上好疼好疼呀。”

說著眼淚就大顆落了下來。

他年紀小，尚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脆骨鉆心的痛感，只是嚷嚷著說，“我的手我的腳都不能動，疼的我好難受，”他抱怨著，“我幹嘛這麽難受嘛。”

劉焱的手停滯在空中，一時間心煩意亂。

頓了下，周琛握著劉焱的手搭在劉一的小手上，三只手疊在一起，他正色說，“我和姐姐都知道你疼，你疼我們也不開心，你姐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剛剛睡了才兩個小時就被你吵醒了，待會兒還得回去給你買菜熬骨頭湯送過來，一天天下來你看她是不是瘦了也憔悴了好多，你知道為什麽嘛？”

劉一囁嚅著嘴，怯生生的問，“為什麽？”

“因為你很重要，你是親人。”

他惆悵說，“你姐再過幾天就要去大學報到，在這之前一定要把你也帶過去，所以你要爭氣，你是不是男孩子？”

劉一睜著水潤的眼睛怯生生的望著他，縮了下鼻子，他哽咽說，“應該是吧。”

周琛緊追不舍，他問，“男孩子要怎麽樣？”

劉一沒作聲。

“男孩子要不要照顧家人，照顧姐姐？”

劉一邊打嗝一邊思考，想了想，點頭無可厚非。

因為沒有比較，周琛正兒八經哄他說，“這層樓很多人和你一樣骨頭裂了的，你要是好了可以出去看看別人學學別人，你看他們康覆的時候有沒有哭有沒有鬧有沒有皺眉頭，”周琛表示自己沒說“有”，也沒說“沒有”......他問，“為什麽別人都能做得到你做不到？”

劉一楞了下，覺得不可思議，他終於用眼神詢問姐姐，劉焱嘴角微動，定定點頭表示讚同。

周琛問，“能不能堅持？”

劉一被嚇得一楞一楞，怔怔點頭說，“可以......”

事情接二連三，劉焱家的房子是租的，現在要走便面臨頭疼的搬家事宜，因為跨多個省市，有些老舊家具洗衣機空調什麽的就只能用一折甚至不到的價格賣掉。

之後，還有繁覆的要打包的春夏秋冬行李，在房間裏堪堪層疊如山。

一時間周琛無處落腳。

周琛在走廊站了會兒，吸了根煙，又接了個電話。

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劉焱有條不紊的收拾著行李，該如何擺放，又怎麽打包，她絞盡腦汁。

周琛百無聊賴，轉身一動不動站在門口聚精會神望著她，他的個子高，腦袋將將碰倒門檐，T恤被風吹得一擺一擺，眸光平定又溫柔。

劉焱笑笑，問，“怎麽了？”

周琛說，“就想看著你。”

劉焱“哦”了聲，視線重新投放到箱子上，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鼻翼微澀，她問說，“剛才誰給你打的電話？”

周琛平靜回答，“邱政道。”

夏季的暖風篩著清冷的走廊吹進來，劉焱一邊卷著衣服一邊問，“有什麽事兒嗎？”

“他說，”山雨欲來，“......季家的四姐弟和娉凝攤牌了。”

.......

劉焱驚訝，“這麽快嗎？”

周琛點頭，小心翼翼的踮步走到她邊上。

他催促說，“快點收拾，”轉而他遷就，“要不還是我幫你吧你看你磨磨唧唧的。”

劉焱撅著嘴說，“我不著急。”

“還不著急，本來昨天你都該到南城了，你想都拖了多長時間了。”

劉焱背對著他擦了下眼淚，她責怪說，“你那麽著急催我走幹嘛？”

周琛嘆氣，兩個人蹲坐在地上，他握著她手說，“道理你都懂，別胡攪蠻纏了好不好？”

劉焱搖頭，眼淚肆無忌憚的掉落下來。

周琛無奈，攬過她的腦袋擱在肩上，曉之以情說，“現在季家和娉凝攤牌，她很快就會找到我頭上......她這個人疑神疑鬼，再者說磁帶是劉政的，你又是劉政的女兒——現在還和我在一起......她不一定能放過你。”

劉焱哭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周琛抹去她的眼淚，吻著她額頭說，“現在最好還是早點離開新京這個是非之地，我連累了劉一，不能再拖累你，知不知道？”

心裏一陣陣翻江倒海的抽痛，劉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睫毛被眼淚打濕了蹙在一塊，臉色是不健康的緋紅。

可面對的處境就是這樣，她無可反駁。

她像是要鉆進他懷裏，痛哭著交代說，“你記得來找我知不知道？”

周琛抱著她，她的發絲細軟光澤，摸上去毛絨絨的。

好長時間他沒說話，劉焱擡起頭憤憤的又囑咐了遍，“我問你你記得來找我知不知道？”

周琛不敢允諾她，前路未蔔，他不想她對自己抱持太多期待，畢竟彼此太過年輕，現在的期盼和承諾如果無法兌現，以後日覆一日，只會擰變成對她的折磨與傷害。

周琛就在不久的曾經甚至還可以理智到近似於淡漠，他希望這樣的行事作風此刻能感染到她幫助到她，可是，莫名其妙的，劉焱一頓一塌糊塗的嚎啕亂哭，就亂拳打死老師傅般不費吹灰之力，徑直擾亂了他的心神。

周琛原本想等著她鬧夠了。

可是劉焱性倔，哭起來沒完沒了，一時間兩人相持不下，只能是誰先心疼誰妥協。

周琛有些煩亂，說，“你不能跟個孩子一樣——”

劉焱一口氣歇不下來，哭得可憐巴巴，語氣卻理直氣壯，她說，“我為什麽不能像個孩子，我就要哭，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喜歡你不想你以後不在我生活裏，就只這樣這還不行嗎？”

周琛氣的笑出了聲，“你能一直喜歡我嗎？”他輕聲問，“以後你能遇見更合適的——”

“沒有了，再沒人像你一樣合適了你丫個笨蛋。”

“家境好的——”

劉焱反駁說，“家境好的為嘛想不開要看上我——”

周琛苦澀一笑，揶揄的揪了下她臉頰說，“你倒是拎的清。”

終是於心不忍，周琛擦去她眼角肆虐的淚水，嘆了口氣，用力將她擁在懷裏，湊在她耳邊妥協說，“如果我能全身而退的話，我去找你這是一定的。”

可凡事只有做好最壞的打算才有否極泰來的可能，他撚著她輕薄的耳垂輕聲說，“但你不要刻意等我，就算不是現在，以後我也總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些人怨天怨地怨命運，但我依舊相信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成功和逾越靠的是自己，你只有是獨立的自由的你自己，以後就算我們不見或者見面分手結婚離婚，你都能保全自己，好不好？”

劉焱抽了下鼻子，伸手攀在周琛的胳膊上，腦子一時間轉不過彎，思索了好久才極為勉強的“嗯”了聲，眼眶被淚水浸濕，她沙啞著說，“我知道你為我好，我也會活的很認真，但是生活不要那麽多彎彎道道，我也沒多大追求，我只想抓住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是你。”

周琛碾著劉焱的嘴唇親了口，這種短暫的心安難能可貴，他淺笑著喟嘆說，“你丫怎麽比劉一還要難哄。”

他說，“你說的對，我可能習慣性的總往壞處想，但好多時候，事情都沒那麽糟糕是不是？”

劉焱神情怏怏，雙手掀開他寬大的T恤衫鉆進他懷裏，濕漉漉的腦袋貼著他均勻的腹肌，雙手雙腿嚴絲合縫盤在他身上。

周琛簡直動也不能，過了會兒，就在以為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感覺到她毛茸茸的頭發輕輕蹭了兩下。

極其別捏又鄭重的，她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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