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章 豪門內苑

關燈


當晚許傑把工程科同事的話告訴了許局長。在他想來,這是“面子問題”。單位搬遷,第一副局長怎麽能不事先知道?真該給秦局長示示威才解氣。許局長笑著誇兒子同爸爸一條心,又叫年輕人少操心這些事,盡管玩自己的去。

許局長在臥室裏沈思,許夫人洗了澡出來,問他發什麽呆。他們家兩間大臥室是自帶浴室和洗手間,不與客人合用的。許夫人就是從主臥的小浴室裏出來,穿著素色的修長的睡衣。以她這個年齡,保養得如同三十許人,在縣城是罕見了。自然與她定期美容、精心美發,以及梳妝臺上一排名貴護膚品有關。吃的也都是養顏補血的。不過畢竟歲月不饒人,中年人再怎麽顯得年青,也是“顯得”,身上一股怠惰的勁兒無論如何,揮之不去。

這時她坐在鏡子前面,拿小銀鑷子鑷白頭發。白發要是隱藏得好,她也許饒了它們;可它居然旁枝逸出,翹得高高,就非除之不可了。槍打出頭鳥,連頭發也不例外。

她從鏡子裏看到許局長緊鎖的眉,便又問了一遍。許局長說了,她冷笑一聲說:“城區是你的人多,新區是他的人多。那些土地分局、稅務分局、公安分局、國土分局的小頭頭全是他提上來的。他把大家合並起來辦公,安的是什麽心?”許局長笑了笑,點了支煙說:“我也知道他的用心。兩邊一合,人數上他那一邊的就超過我。”許夫人氣忿忿地說:“朱局和史艷紅也是他的人了!虧你平時對史艷紅那個狐貍精還那麽照顧!”她現在是生了雙份兒的氣,醋意濃郁。許局長不接這個岔兒,轉過了話頭說:“秦老頭年紀不小了,還這麽要強好勝。”許夫人說:“他是太想不開了。那咱們怎麽辦?”許局長笑道:“怎麽辦?涼拌。”許夫人道:“跟你說正經的。”許局長說:“恐怕要出動夫人,開兩局牌局,找找你的麻將搭子了。”許夫人想了想笑了:“你腦子倒靈。”

許夫人常在家接待“太太團”來玩。工商局長夫人,財政局長夫人,教育局、統計局、審計局的女性副局長、副書記,乃至副縣長夫人等等,都是座上嘉賓。在許家吃得高檔,玩得開心,環境好還沒有人打擾,她們一個個樂不思蜀。來往多了,也會互相請吃請喝,約著到南京、上海去買衣服,過年過節互贈厚禮,有些還成了兒女親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許夫人的倡議下,其中七個佼佼者結成了“七姐妹”,一張關系網直接間接地覆蓋了大半個縣城。許局長偶爾也會應酬她們一下,她們半真半假地叫他“二姐夫”,他也樂得答應。有這麽多“大姨子”、“小姨子”,辦起事來事半功倍,自是情理之中。

許夫人盤著頭發說:“他要合並,就讓他合並。等著瞧好了,我們也回贈秦老頭一個驚喜。”她的眉眼是王熙鳳那種“鳳眼生威”式的,美得有點煞氣。事業上,她固然是丈夫的得力臂助;感情上,他們的夫妻之情慢慢演變成了“戰友情”。許局長在後面看著妻子的背影,看著鏡子裏她的面貌,吐了一串長長的煙圈。

許夫人叫他別在房裏抽煙,又說:“這事別再讓小傑摻和了。咱們二十幾歲的時候上山下鄉,折騰得還少了?難得家裏情況好了,小傑、小冥他們就該高高興興、輕輕松松地玩他七八年。小傑也是的,好好的家裏不待,這麽小就鬧著要上班。”許局長掐了煙頭說:“年青時不上緊,起跑線上就輸了。”許夫人開了窗子通風,回頭說:“憑我們家的條件,起跑線上贏人家十年。你以為小傑是積極要上進啊?他是嫌家裏悶,多認識幾個同事好多幾個人玩。我就不讚成他年輕輕的跳進機關那個大染缸。爸爸不是也反對的?”許局長笑道:“還能純潔一輩子?多個朋友多條路,也不是壞事。摔打摔打,鍛煉鍛煉,才能老練,不跟社會脫節。行了,我們也別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許夫人笑說:“福倒是很有福的,天天玩得找不著北。反正我的意思同爸爸一樣,暫時不給孩子們壓力,先在單位裏糊著。將來我們鋪一條金光大道,讓他們順順當當、安安樂樂地走。我以前沒享受到的,我加倍給兒子女兒享受。到時候他倆找個好對象,一娶一嫁,咱們到歐洲旅游去,也補償補償失去的青春。”說得許局長笑了。

隔了幾天,許傑提前征求了外公的同意,跟好婆知會過了,略做了點準備,邀了田明輝、呂瀚洋來做客。田明輝還好,呂瀚洋在新區“前線”上班,時間上很是協調了一番。呂瀚洋私下問田明輝,許傑好好地為什麽要請客,還單請他們倆。田明輝也在奇怪,沒覺得許傑和呂瀚洋有如何了不起的交情,嘴上就含含糊糊地說:“看你平時太苦吧。”

許傑早半小時下班收拾了一下,田、呂二人約著一起來到許家。大鐵門是電力控制,外面一摁門鈴,這邊就開門迎客。許傑笑吟吟地過來帶路,穿過車庫、水池、花園,到別墅裏去。呂瀚洋回頭又看一眼花園:占地甚廣,花木扶疏,所種的品類大約按色彩和高矮、習性搭配過的,襯著暮色,疏朗搖曳,如詩如畫。

換過拖鞋,許傑引二人進門,田明輝留心觀察家裏的陳設,大客廳一色西式布置,水晶吊燈比一般酒店的還多分枝,燈泡有白有黃,灑出的光就又美又亮。未及細看,已被帶到左邊樓梯,上了樓,一路經過許多房間,有的敞著門,有的半掩,有的緊閉。有一間房,許傑說是“外公的書房”,那卻是一派古典,窗明幾凈,一個木制棋盤擺在桌上。跟著是許局長的書房,紅木桌椅,配著電腦,書櫥裏有醒目的《厚黑學》精華本。隔壁是許傑本人的書房,這就可以進門仔細打量了。

田明輝笑道:“跟你說句實話,你們家三代人三個書房,還是你這間最舒服。”許傑笑道:“墻紙是我自己挑的,窗簾是我選了以後我姐姐送的。我們是同齡人,你當然覺得我這邊最適應了。”呂瀚洋說:“你這兒文學類的書比較多。”他隨手翻了幾本。許傑說:“你平時看書嗎?”呂瀚洋說:“不大看。”許傑想:“跟我猜的一樣。他不看書,感悟力難道是天生的?”便笑著說,“你剛才說我這裏文藝書多,算說到點子上了。我外公收藏的是商業類、企管類、養生類、棋類的書,我爸是政治類的,嚴格意義上說,我這間才是純粹的書房。”三人都笑了。呂瀚洋原有些拘束,說了這一會子話,漸漸感到許傑性格的親和,再聊一會,聽許傑神采飛揚、古今中外地講論,頗有些如沐春風了。

他們到棋牌室打了會兒“鬥地主”。田明輝提出玩“八十分”,許傑笑道:“這個嘛……太覆雜了,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田明輝看無人走過,隔桌在許傑頭上敲了一記說:“笨!”許傑道:“哎!”田明輝笑道:“別以為在你地盤上我就不敢打你。”許傑說:“你信不信我關門放狗?”田明輝說:“我一腳踹倒五條。”許傑假作驚嘆:“太巧了,我們家剛好養了六條。”呂瀚洋一旁瞧得直樂。

許傑按鈴叫把糕點拿上來。不一會兒仆人端著托盤,拿了十幾碟上來。呂瀚洋說:“這就不用吃晚飯了。”許傑說:“誰讓你們都吃了?花色多,自由選。”呂瀚洋拿了一塊說:“這個看上去不錯。”許傑說:“真會選,這是蘇式綠豆糕。”呂瀚洋說:“綠豆糕還分種類?”許傑一一指給他看道:“那是京式綠豆糕,昭通綠豆糕,毫縣綠豆糕。”呂瀚洋笑了。

田明輝拿了一塊說:“這是哪一種綠豆糕?”許傑笑道:“這是三層烤糕,不是綠豆的。旁邊是鮮奶九層糕、十景糕、千層油糕、果料蜂糕、松子棗泥拉糕、西米嫩糕。我喜歡雙色百果的,你看,多精致,看著就有食欲。”他又竭力推薦他倆吃玫瑰鬥糕和茯苓糕。田明輝說茯苓糕做得好看。許傑說:“它那個是有規定的,按8.33×1.7厘米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大小均勻才算合格。”他自己嘗了一口,很陶醉地說:“松軟有彈性,清涼甜香,像戀愛的感覺。”田明輝笑道:“得了,你戀過嗎你?”許傑笑道:“提前體驗一下不行啊?這種糕就適合春天和夏天吃的,你們別客氣。”

三人揀喜歡的吃了一些,其餘原封叫人拿下去了。呂瀚洋問糕點在哪裏買的,在超市裏沒有見過。許傑說從外地帶的,本地大概沒有。

聊了一會,又玩了幾盤牌,好婆叫他們吃飯。許傑說:“好婆發話了。請二位移駕餐廳。”呂瀚洋聽他一口一個“好婆”,甚為不解,許傑就解釋說,好婆是家裏的老人了,原來姓郝,因為人太好了,郝好諧音,就變成了“好婆婆”的簡稱。呂瀚洋見他詳說許家的家庭結構,怕去晚不禮貌,便催道:“快走吧,別讓阿姨他們等咱們。”田明輝卻想:“這個好婆幹嗎不幹脆嫁給許傑的外公呢?”

餐廳在一樓靠右,餐桌上有一個懸得低低的“鏈子燈”,含苞待放的玉蘭花的形狀,沒開亮。整間房間卻罩著一層柔和的白色中微帶淡綠的光,有樹葉狀的斑斑碎影。夏天在這清而青的光線中吃飯,仿佛坐在樹蔭深處,視覺上就無比舒適。田明輝看來看去沒找到光源,心中納罕,怕人笑話他沒見過世面,為人所輕,沒問出口。呂瀚洋笑道:“怎麽沒看見燈啊?光從哪裏來的?”許傑指著四周說:“有一排燈管在墻壁夾層裏,墻面是處理過的,能透光。夏天是冷色,冬天換暖光。”呂瀚洋恍然笑道:“吃頓飯還有這些講究,你們家也真想絕了。”

“生活得有質量啊。”

許夫人說著走了進來,好婆在後面跟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傭走在最後。田明輝、呂瀚洋忙站進來叫“阿姨”。許夫人打手勢叫他們坐下,自己和好婆也坐了。那女傭不等她問,主動回報:“老先生說把新聞看完就出來了,叫不等他。”許夫人笑道:“有客人在,還是這麽……”她這半截子話在空中飄蕩 ,蛛絲似的,細而粘人。

好婆讓女傭把菜一樣樣端上來。餐具是整套精潔的描著小藍花的細瓷。湯盤較大,繪的是耀目的紅花,在一眾藍花中有種艷冠群芳的氣派。每人飯碗邊另備一個小碟子,吐骨頭魚刺之類;筷子烏木鑲銀,配著專門的筷架子,小山形的,倒有點像舊時擱筆的筆架;扁勺、漏勺、長柄勺一應俱全。

許夫人端凝大方,鄭重其事,顯得對兩位小客人十分尊重,同時又不失身份。許傑心裏給媽媽的表現打九十分。好婆的角色是一般人家的好客主婦,換言之,她發揮的是本來該由許夫人發揮的作用。她熱情慈祥,讓人一見就覺得熨帖。她勸田、呂隨便吃,不忘小小誇耀:“全是我親手做的。”

她做了一桌子菜,多數是家常菜。素三鮮、蘆蒿炒豆幹、蠶豆墨耳、腐竹芹菜肉片、菊瓣兔絲、雞汁雲吞、梭子蟹、白魚、花椒鱔段、鮑汁鵝掌。田明輝遍嘗一輪,覺得還是鮑汁鵝掌最可口。雖然一盤裏才一只鵝掌,一個西蘭花,吃了頗感意猶未盡,但有鮑魚的汁起鮮,確是令人回味。

飲料喝的是清火的苦瓜汁。許傑說這個最健康,口感也好,願意喝一輩子。好婆笑道:“那你就要吃一輩子的苦。”幾人就拿苦瓜汁當酒,互碰了碰。不一會兒,許傑的外公過來了,先打招呼說“久等”,又說每天“新聞聯播”雷打不動的。呂瀚洋說:“我也喜歡看新聞,在新區收不到幾個臺,每天從中央的新聞看到省的,看到市,看到縣臺的晚間新聞就差不多能睡覺了。”外公笑了,說新聞他只看央視的。田明輝插口笑道:“縣市的新聞老看到許局。”許夫人喝了口湯,笑著說:“我說他是新聞裏的舊人,也是時候該給後來人讓讓路了。”大家都笑。許傑說:“我就喜歡新聞聯播的音樂一起,外公捧著茶杯過去,我媽和好婆就各忙各的,叮叮當當的,那時就感覺特別幸福。”

呂瀚洋很起共鳴,正要附和,卻見飯廳玻璃門一動,許冥低著頭走了進來。來了這幾小時,一直沒看見她,剛才還腦中閃了一下的。許冥穿著一身藍裙,鑲了些白色的花邊和花袋。她亭亭玉立,就像身處藍天白雲之間。許夫人二十多年就沒見女兒這麽精心修飾過。

許傑就猜出許冥這幾小時是躲在房裏試衣服,飯吃到一半才出現,也為的是有一個驚艷的眾相矚目的效果。他當即誇張大叫:“哇,哪裏來的美女?長得這麽像我媽。”母女倆被他一舉兩得的讚美逗笑了。許傑拉著許冥繞飯桌一周,不斷問呂瀚洋、田明輝:“怎麽樣,漂亮吧?可惜是我姐,將來我女朋友一定要找這個級別的。”他看出許冥化了淡妝,略顯蒼白的頰上抹了少許胭脂,更增嬌艷。

許冥坐到許傑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在呂瀚洋的鄰座。這一來呂瀚洋有了照顧女士的義務,盛湯添茶都得幫著她來——當然是用公筷。

許傑如此賣力,席間人人都看了出來。田明輝微笑,想難怪請了小呂來。許夫人、外公對視了一下,因為想心思,外公甚至把吃飯時不許聊天的慣例都忘了。他提前離席,說去研究棋譜,還客氣地說:“不陪了。”田明輝密切關註著許、呂,夾忙裏還想外公的老派禮數、生活習慣實在很難與縱橫捭闔的一代巨商聯系起來,不說還以為是個老作家。

許夫人打量著呂瀚洋,想這小夥子長得倒好,活像英國電影裏的皇家騎兵隊長,就不知家世怎樣,性情如何,有沒有前途。好婆一徑兒對呂瀚洋笑瞇瞇的,田明輝幾乎被她的笑容漏掉,像漏勺裏的湯。

許冥這時倒又怕呂瀚洋發現大家都在註意他,便把話題引到桌上的燈。她用手觸一下頭上的鏈子燈。“玉蘭花”的外頁給她手指一碰,緩緩“開放”,一片花瓣狀的燈影慢慢罩住了呂瀚洋。

吃過飯,玩了一會,呂瀚洋告辭。田明輝是留宿的,因此並不同走。許傑說有事和田明輝講,讓許冥送送。呂瀚洋再三推辭,許傑總是不肯。許夫人不便當面阻止,暗中給許傑遞眼色。許傑選擇性地近視,硬是把兩人推出門去。

許冥叫司機開車送客,她也坐上車說:“反正閑在家裏,順便逛逛。”她跟司機耳語了幾句。呂瀚洋很是不安,然而出於禮貌,又不好“嚴詞拒絕”。

車斜切過一條大街,往郊外開去。呂瀚洋說:“大概我沒說清楚,我家在城西。”他這含蓄的糾錯半點不起作用,許冥幹脆地說:“我想麻煩你陪我到果園散會兒步,行麽?”

車輪子就是答案。路越走越荒,好不容易才停在一條深溝邊上。許冥、呂瀚洋下了車,從溝上的小石板橋走到對面。那是一大片果樹林子。桃樹、杏樹、李樹,應有盡有。走深一點,還有蘋果樹、桔子樹、枇杷樹。一股樹木花草的清氣沁人心脾。月光下忽見一片白霧,如織如霞,如煙如雲。呂瀚洋說:“那是什麽?”許冥笑道:“過去就知道。”近前一看,“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苞堆雪”,竟是梨花。呂瀚洋說:“這都快九月份了,怎麽梨花還會開著?”許冥說:“今年不正常,反季節開,也可以說是天意。”她的話一語雙關,呂瀚洋卻說:“那是梨樹得了落葉病,現在看是好看,將來就影響收成,沒有好結果的。”

許冥心中一凜,偷眼看呂瀚洋時,他卻態度明朗坦率,侃侃而談,並不是刻意語帶機鋒的樣子。她便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至少今天我們欣賞到了。”

二人在梨花叢中悠閑地散步,花瓣的白與月光的白打成了一片,暑氣全消,冷浸溶溶月。許冥說:“我貿貿然地拉你來玩,希望你別介意。我平常也沒多少朋友,除了弟弟,也沒多少人有閑情逸致陪我到果園來。”呂瀚洋說:“現代人節奏太快,顧不上了。”許冥說:“可不是?”說著“啪”的一聲,在腿上拍了一下。呂瀚洋笑道:“我是長褲,咬不到我,只能咬你了。”許冥也笑著說:“這麽美的地方偏偏有這麽多蚊子,可見世上的事難以兩全。”呂瀚洋笑道:“園子裏不知道有多少只蚊子呢。我在想,假如外星人隔著多少光年看我們,是不是也像我們看蚊子?還開會、頒獎、吵架、打架,外星人會笑了。”許冥捂著嘴笑得頭發水波一樣顫動:“你這些怪話,跟我弟弟不謀而合。我猜你們以後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她在一株樹下站住,半身倚著樹幹,幾朵皎潔嬌美的梨花輕輕落在她肩上。她的淡藍衣衫在黑的夜色、白的花朵的映襯下,格外清雅。

靜夜沈沈,浮光霭霭,呂瀚洋忙轉過頭看向另一邊說:“這果園你怎麽發現的?不怕看園子的知道?”許冥拂著肩上的花蕊說:“這是我們家的。許傑喜歡吃水果,嫌超市的不新鮮。好婆就出主意,攛掇著外公在郊外買了個園子雇人看著。有時周末全家都來,鋤鋤草,釣釣魚,鍛煉身體,修心養性。”呂瀚洋笑了:“我早聽說你們家是縣城首富,沒想到比想象中還奢侈。”許冥說:“這有什麽,果園正門還有個平房是精裝修過的,有卡拉OK,有麻將機,有沙球臺子、乒乓球室、書房、小睡房、小客廳,還帶一個小院子。在銀杏樹下蕩秋千,很愜意的。今天是從後面來的。下次叫上許傑,從正門進去你就看到了。”呂瀚洋笑笑,心道:“下次?”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手表。

就在許冥提到許傑的同一時間,許傑也正要和田明輝說他姐姐。田明輝說:“你們家這麽鋪張,就不怕人家寫匿名信啊?”許傑笑道:“我外公來時,帶著一大筆養老金來的,說不白吃白住,不沾女兒女婿的光。我媽跟我爸結婚又是‘嫁妝一牛車’,好婆成天形容給我聽呢。這有什麽好舉報的?要是單憑我爸、媽那點工資,就不正常了。”田明輝道:“那也說得是。上次幫秦局搬家,覺得他們真闊氣,跟你們家一比,差太遠了。”許傑得意地說:“那當然。”

這時他們都沖過澡了,許傑房裏的淡灰色電扇轉來轉去,桌上放著剖成兩半的西瓜,各插一把大挖勺。許傑吃得快見底,手裏跟捧了個碗似的。田明輝的瓜才凹下去一個小坑,顯然說得多吃得少。他見許傑不住瞄著自己,便拿許傑的勺子來挖了幾大塊瓜,丟到許傑面前的空瓜皮裏。許傑也不推讓,有滋有味地吃著。田明輝說:“不了解你的人還以為你是非洲來的難民。”許傑百忙中加一句:“還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窮得更徹底。”

笑了一回,田明輝說:“你外公跟我們小的也這麽客氣,一點兒沒有富商的……架子。對了,他怎麽不跟你舅舅住?人家老的都喜歡跟兒子住。”許傑說:“外公跟舅舅特別合不來,一年頂多去住個三四天就回來了。”他很突兀地轉了話頭說:“西瓜能不能再給我點?”田明輝又挖了幾塊給他。許傑邊吃邊說:“覺得呂瀚洋怎麽樣?”田明輝說:“等你這句話等了一晚上了。你這個媒人做得也太明顯。要是不成,打草驚蛇,大家臉上下不來,以後怎麽處啊?”許傑自信地說:“憑我姐的條件,怎麽會不成?”田明輝頓了頓才說:“條件是不錯……呂瀚洋總不至於為了你姐離婚吧?”

“什麽?你結過婚?怎麽從來沒聽人說過?”

樹影中,許冥身子一顫。

呂瀚洋歉然道:“其實我當然知道你們的……意思。我剛才在車上沒說,是不想你當著司機的面尷尬。”許冥的恬淡安靜瞬間消失,側過頭去,長指甲一下一下摳著樹皮,摳得枝幹露出了一小塊樹肉:“是什麽時候的事?”呂瀚洋說:“有兩年了。我跟田明輝、鐘雨城差不多大,可他們上過大學,我是中專畢業直接走上社會,成家比他們早,並不奇怪。”許冥“嗯”了一聲。呂瀚洋說:“我愛人生性怕見人,我所有同事朋友她都不願意處。我的隱私,我也不想到處張揚,所以除了工程科的三四個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其他人不清楚,你和鐘雨城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許傑氣得語無倫次,邏輯混亂。

田明輝說:“餵,兄弟,怪人需有理。我怎麽知道你想介紹你姐姐給他?既然不知道,我好好的幹嗎那麽八卦,告訴你人家的家事啊?”許傑心虛了,嘴仍然硬:“結婚又不是丟人的事,要瞞得這麽密不透風嗎?”田明輝說:“他老婆精神方面不是太正常……”許傑說:“啊?”田明輝瞧瞧他神色又說:“不是你想的那種,就是有時憂郁,有時多疑,和一般健康人不太一樣。你說我有必要主動跟你說這個嗎?”許傑楞了半晌方道:“呂瀚洋真不簡單,守著這樣一個老婆還不離不棄。”田明輝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許傑順手拉過田明輝面前的西瓜,一勺一勺機械地填進嘴裏,眼珠子直轉,想他的心事。隔了一會兒,他低頭一看說:“哦,是你的瓜。”田明輝說:“不用還我了,基本上沒剩的了。”許傑說:“黃鼠狼烤火——爪幹毛凈。”

他開玩笑只是借以穩定心神,思量半日,終於給許冥打了電話。他想由他先說出來,總比呂瀚洋那方面和盤托出好些。誰知許冥一接電話便說:“別擔心,我全聽說了。走到樓下了。”許傑說:“司機不在邊上吧?”許冥淡淡地道:“不在。”許傑才說:“老姐,這次怨我沒調查仔細,委屈你了。你要挺住。”許冥說:“我不委屈。我只恨我不是《大明宮詞》裏的太平公主,要不然,我就讓爸媽把他愛人賜死,他不就屬於我了嗎?”她平平靜靜地說著這些狠毒的話,許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許冥不會放手的,絕對不會。許傑不禁憂心。事情該如何收場,恐怕誰也無法預料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