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打了幾天針，身體好了，就又恢覆了原來的規律。她現在放學後，在加恩那裏待的時間比在家裏多一倍。她也更喜歡這裏的氛圍。她常常跟著加恩一起畫畫。就兩個人在畫室的時候，免不了會時不時講講話。奇奇常常講起學校裏的事，談及她的同學和老師，很歡欣雀躍的樣子。不過她很少說起校醫的事。想想也是，除非受傷生病，一般跟她們肯定接觸較少，孩子們對醫生也向來是有抵觸心理的。加恩也從沒有問過。倒不是說她突然忍耐性增強了，而是從一個孩子嘴裏料想也問不出什麽來。而且也不必要去時刻惦念著她。

夏天的天氣很是善變。這幾天裏有時上午艷陽高照，下午卻烏雲蔽日，有時上午無端的電閃雷鳴，傍晚卻霞光滿天，弄的人的心情也跟著起起伏伏的。加恩這幾天便有些心神不寧。畫室好像突然變的逼仄起來，坐在那裏，很不舒服。接連兩天沒有勾畫出一筆來，便索性擱了筆，放任自流的去玩手機。

平日裏在畫室裏她並不大看手機，也是為了教奇奇養成專註的好習慣。現在她一旦破例，奇奇就馬上跟過來，挨到她身旁，眼睛緊緊盯著屏幕。加恩正在翻閱微信。奇奇看了一會兒，指著手機道：“小阿姨，卓叔叔這張照片我見過。”加恩笑道：“你什麽時候偷看我手機了？”

她微信上的背景圖片，用的卓風華以前大學時代的一張照片。說起來這張照片，還是她偶然一次在卓風華的相冊裏看見了，便拍下來保存到手機裏了。她很喜歡這張照片。是學生時代的卓風華，郁郁蔥蔥，笑容非常明凈溫暖。

奇奇嘟起嘴巴，辯解道：“才沒有偷看你手機呢。我在另外的地方看見的。”加恩漫不經心道：“哦？你看你卓叔叔手機了？”奇奇搖著頭：“也不是呀。是在蘇醫生那裏看見的。上回我打針，覺得很無聊，她把她手機借給我玩游戲，我在相冊裏看見的。”加恩一下子頓在那裏，以為自己聽錯了，竟又問了一句：“你沒有看錯嗎？給你打針的蘇醫生？”

奇奇道：“沒看錯呀，我看了好幾遍呢。卓叔叔現在年紀雖然大了一點，但樣子又沒有怎麽改變，我才不會看錯呢。就是蘇醫生手機上，跟這張一模一樣。”她想了一想，問道：“卓叔叔跟蘇醫生是朋友吧，小阿姨你應該也認識蘇醫生的吧。”加恩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聽那奇奇繼續道：“你怎麽沒有跟卓叔叔一起和蘇醫生吃飯呢？”她見加恩一下子臉色都變了，咦了一聲，正要問她怎麽了，清琉卻從外面走進來，大步走過來，大聲問奇奇：“你說什麽？你看見你卓叔叔跟蘇醫生一起吃飯？什麽時候。”奇奇跟著也有一點緊張起來，小聲道：“是呀。就前天。放學的時候，我看見他們在瀏陽那裏吃飯。”瀏陽是一家比較出名的餐廳。她看一看加恩，又看一看清琉，小心道：“我沒有看錯呀。真沒有看錯。”清琉看了一眼加恩，笑著哄奇奇：“沒說你錯。奇奇，我新做了酸奶，在休息室，你要不要去吃一點？”她帶著奇奇出去了，給了她一杯酸奶，又開了手機游戲，讓她一個人慢慢玩，她一轉身，便又回了畫室。

一進去便看見加恩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困獸般。這房間裏開了很足的冷氣，加恩原先坐在那裏時腿上搭著一條毯子，這時候被扔在了地上。清琉過去把它撿起來，疊一疊，開口道：“蘇醫生就是那宣靜吧。”

上回奇奇奶奶提起的時候，她一點都沒有聯想到，但加恩肯定有所猜想的，難怪這些天總覺得加恩好像有些郁郁的。清琉不禁道：“她怎麽陰魂不散似的，又冒出來了。還隔的那麽近。”

加恩還是沒有做聲。她走到窗前，把窗簾上的系繩拽在手裏使勁揉搓。另一只手裏握著電話。她心裏的想法跟清琉也是一樣的。現在可以確定就是蘇宣靜了。他們還一起吃過飯，就在前天。卓風華卻是一點都沒有提起。她又氣又惱。

偏偏清琉這時候問道：“前天你不是說卓醫生去外地出差了嗎？怎麽——”她也是前些日子看卓風華好像接連幾天都沒有過來，便隨口問了一句。加恩也是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這些日子他們之間表面上看好像沒有什麽問題，但有意無意的，卻幾乎沒有什麽交流。卓風華早出晚歸，本是慣了的，但平日裏也不會像這樣子一點聯系都沒有。他說過來接她下班，她說如果很忙就算了，他也就沒有勉強。本來也沒有什麽，但發生在這個時間段上，卻難免不叫人不介意。女人的感覺總是很微妙的。說起來，這次的不愉快也是起源於宣靜。她一出現，她跟卓風華之間就馬上生變。

加恩把那手機一端無意識的在窗臺上敲擊，發出砰砰的聲響。真想打電話問問卓風華。現在開車去找他當面問更好。也不為別的，就問問他為什麽不告訴她一聲，一點風聲都不給他透露，害的她現在一點準備都沒有，差點在小孩子面前失態。但不知為何，她只是在窗前站著，手機依舊煩躁的敲著，卻沒有其他舉動。她何時變的這樣子能忍耐了？與其說忍耐，倒不如說是缺乏勇氣。她心裏既自慚又自哀。

清琉吧她的神氣看在眼裏，一時也沒有說話。過了一陣，方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了。說不定兩人見面，是有什麽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卓醫生的為人，男女之事上，他向來有原則守規矩的。”

這樣的話，如今聽起來也是很沒有說服力。卓醫生的確不是亂來之人，但對宣靜，卻也確實有些不同。大概還是因為她是初戀的緣故吧。初戀永遠最難忘最難以割舍。這也沒有辦法一味去指責。怪只怪，那宣靜也是陰風不散，怎麽又突然出現了呢？清琉又是憤慨又是擔憂。

她也講不出別的什麽話來安慰加恩，只能多做一點畫廊裏的事，省的加恩再去心煩。加恩這幾天也沒有什麽心思去管事，連畫畫都越來越少了。終日心神不寧心浮氣躁的在休息室裏待著。對奇奇好像也冷淡起來。奇奇依舊每日過來，她很自覺的只圍在清琉身邊。

這一天晚上，奇奇在畫室裏一個人在紙上塗畫。清琉忙過一段時間後，便端了水果去給她吃。奇奇卻對她說：“清姨清姨，我的帽子忘記在教室裏了，你能不能帶我去拿？”清琉說道：“放教室裏不要緊吧，明天放學再帶回來就好了。”奇奇道：“不行呀，明天周六不上學，但我要去跟彬彬打球，需要戴那頂帽子。”清琉看一看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便道：“你家只有一頂帽子嗎？換一個不行？”奇奇搖頭道：“我就要戴那個。那個好看。“清琉不禁笑道：“彬彬是男孩子？”奇奇嘻嘻笑起來，帶著一點點羞澀：“對呀，老師說他是幼兒園裏長的最好看的小男孩。他喜歡我戴那個帽子。”清琉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小鬼頭。”奇奇道：“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呀。你不去，我就找小阿姨去啦。”

清琉手上還有些資料沒看完，但想著加恩一定不願帶奇奇去的，只好答應下來。她把未看完的東西收一收，對加恩說要和奇奇出去逛一逛買點東西，便帶著奇奇出去了。

一路牽著奇奇走到學校。這時候的學校大門已經關閉了，只留了一道小側門。還有個大爺守在那裏，問了奇奇的班級，便放行了。在校園裏走著，陸續遇到好幾個人，都是家長帶著個小孩。清琉覺得奇怪，便問奇奇：“他們怎麽這麽晚了才出去，是在補課嗎？”這學校裏上學的孩子大多家庭富裕，學校也是采取西式教育方針，不大提倡補課，清琉了解一點，因而這樣問。奇奇搖頭道：“不是呀。他們肯定是生病了，來打針的。不是跟你講過嗎，蘇醫生打針很厲害的，很多人來找她打針。”清琉哦了一聲，一時無話。

到教室裏拿到帽子後，兩人原路返回，走到一半，清琉突然開口道：“你們醫務室在哪裏？我們順帶過去看看。”奇奇便看她：“清姨你生病了嗎？”清琉笑道：“沒有，不過我第一次來你們學校，想到處看看，你給我做向導，如何？”奇奇很高興的答應了，帶著她在校園裏四處走動，告訴她這裏是什麽樓，那裏是什麽樓。

清琉裝作很認真的聽著，嘴裏時不時敷衍兩句真好。這樣欺騙一個小孩子真不厚道，但她實在想看一看那蘇宣靜。雖然已經能確定那個蘇醫生就是宣靜了，但總要真正瞧上一眼，仿佛才能徹底相信似的。今天反正已經到這裏來了。

等奇奇介紹說這裏就是醫務室時，清琉不禁打起精神，凝神往那裏看去。醫務室裏亮著燈，很明亮。兩扇玻璃門關著，可以看見門外一臺空調外機呼呼的轉著。門裏一定非常涼爽。裏面的人都氣定神閑的樣子。

一眼就看到宣靜。上次見到她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是個很惹眼的美女。現在的她依舊是個美女，好像有一點憔悴，似乎瘦了一些，但氣質更沈靜了。套著一件白大褂，濃密的卷發在腦後紮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很像大學老師。不，說她還是在校的研究生也不為過。她正在跟一個男人說話。座椅上坐著一個小男孩，胳膊上打著吊針。應該是那個男人的兒子，因為他指著那孩子對宣靜說了句什麽，宣靜便笑起來，俯身去摸了摸小男孩的頭。一會兒又直起身子來，對著那男人說話，臉上始終帶著笑。那男人摸摸頭，又摸摸下巴，很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一定不是因為孩子的事才露出這幅模樣。

清琉立刻從男人的眼神還有宣靜的神情裏看出來了。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很多女人向來懂得怎麽讓一個男人在她面前窘迫，尤其是美女。那可以看做一個女人的魅力之體現。

清琉望著這一幕，十分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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