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沐青已成為喬遠之的特助了。她的名片在那個圈子裏已是不得不妥善保存的了。人人見了她，都要笑著稱呼一句陳小姐。苦日子總算熬出了頭。她帶著加恩搬了好幾次家，地段一次比一次好，相對的加恩也轉了好幾間學校，環境不可同日而語。不過沐青也越來越忙碌，母女兩個倒像是聚少離多似的。加恩那裏並沒有對她抱怨過什麽，但也不見得加恩有多高興。現在打架鬥毆的事幾乎沒有了，但也不知從何時起，她對人的態度變得很有些冷淡。沐青有時看見她獨來獨往的樣子，不禁心裏有愧。

這一次喬遠之的宴請之日正好是周末，沐青就帶了加恩一起去。

是喬遠之女兒的生日宴會，他們如今事業上很高調，私人生活上卻很低調。請來的人不多，多是些老交情或合作多年的老夥伴，也因此女眷與孩童倒來了不少，廳裏珠光寶氣熙熙攘攘的，十分熱鬧。

沐青跟加恩去的有些遲了。剛踏進大廳裏，頭頂的燈光突然一暗，舒緩的音樂隨之輕揚，眾人都站在廳裏，目光聚集同一個方向。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個少女。海藻般長卷發，雪白公主裙，修長的脖頸，讓人想到湖面上恬然的白天鵝。那麽多雙眼睛註目她，萬眾矚目般的，她卻沒有一點點局促，面帶微笑，姿態優雅的一階階下來，對樓梯口也凝望著她的一對俊美男女甜美一笑：“爸爸，媽媽。”

沐青便輕聲給加恩介紹：“那是佳瑤，那兩個便是她父母，喬遠之，葛元玲。”也不知加恩聽見沒有，她沒有做聲，依舊朝那一家人看著。

那三人並肩而站，都帶著得體的笑容。司儀在一旁說著應景又俏皮的祝福話，引的笑聲連連。然後到了切蛋糕的環節，大家拍手唱生日歌，佳瑤一口氣吹滅蠟燭，喬遠之和葛元玲握著她的手，幫她切下蛋糕。又把一個紙盒遞給她，想必是生日禮物了。佳瑤打開一看，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原來是一雙小高跟鞋，淡粉的顏色，面上鑲嵌一排小鉆，晶瑩玲瓏的很。佳瑤換上鞋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裏，好像不太會邁步，帶著點羞赫。喬遠之就一伸手：“我的小公主，能請你跳支舞嗎？”

兩人滑進舞池中央。燈光追逐著他們。佳瑤在喬遠之的引領下前進，後退，扭身，旋轉，完全可以媲美舞臺上的明星。明星也沒有此時的她耀眼，榮光。喬遠之一直寵溺的凝視她，直到一曲畢了，他才收回手，把她送到人群中去：“去跟你的朋友們玩吧。”

佳瑤便笑盈盈的去與朋友們切蛋糕。沐青把加恩帶到她們中間去，對她說：“你跟他們好好玩，想吃什麽喝什麽，自己去取。”那邊喬遠之遠遠的對沐青頷首，她便走過去，和他一起應酬起來。

理應他的妻子葛元玲站在他身邊的，但葛元玲身體不大好，又從不過問商業上的事，她總說一聽見那些男人談論股市政治就頭暈，因此平常都難得在公眾場合見到她的身影。這次因女兒生日露面片刻，與一些女眷閑談一會兒，沐青一來，她就放心的回到樓上去歇息了。

孩子們都在小廳裏。大一點的都端坐在椅子上吃蛋糕和水果，小一點的則你追我趕的嬉鬧著。幾個傭人手忙腳亂的跟在後面，既要護著他們不要磕碰到，又不能太過幹涉他們。整個場面看起來不免有些喧鬧。

加恩因為一個人都不認識，就找了個角落坐下。她也分到了一塊蛋糕，默默的在那裏品嘗著。她原本不大愛吃甜食，這一回卻不知不覺把一整塊蛋糕都吃下去了。不免有些渴，便去拿果汁。兩個小孩子追逐著，一個從她胳膊下一鉆，另外一個則莽撞一撲，她躲避不及，手裏的果汁全潑了。好巧不巧的，佳瑤就站在她身旁，這一下子，潔白如雪的裙子上黃黃一片。

她這件裙子不用問，也知價值不菲。頓時她的幾個朋友就叫起來，帶著責備的語氣朝加恩說：“你怎麽搞的？佳瑤的裙子被你毀了。“佳瑤拿著一張紙巾擦拭汁水，一面阻止道：“算了，沒有關系。”她朋友還是忿忿不平：“這可是你爸爸親自為你挑選與定制的，就這樣算了？”佳瑤說道：“那能怎樣，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一個朋友擔心：“你爸爸會不會講你？”佳瑤一笑：“才不會。他只會馬上給我再定一件。“非常自然的口氣，想來事實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艷羨的說：“你爸爸對你真好，要換做我爸爸，早責罵我了。”佳瑤故意得意的一笑：“這倒不假，我爸爸說了，我是上天給予他最珍貴的禮物，萬萬舍不得罵我怪我。”又說：“當然，他對我而言也最珍貴，我也舍不得讓他傷心難過。”她的幾個朋友紛紛撫摸著胳膊，揶揄她：“起雞皮疙瘩了。你們父女兩個太肉麻了。”

嘻嘻哈哈了一陣，才慢慢分散開。加恩作為肇事者，倒好像被完全忘記了。她一直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這時佳瑤跟她打招呼：“嗨，你叫加恩？我剛聽到沐青阿姨介紹了。”加恩淡淡恩了一聲。

佳瑤上下打量她一眼，問道：“你真是她女兒？”加恩沒有做聲。佳瑤就自己說道：“你看起來跟沐青阿姨不大像。”她覺得這句話好像有貶低加恩的意思，忙又說道：“其實仔細看，眉眼還是挺像的。”她因為跟沐青合得來的緣故，就對加恩由衷的歡迎，而且想要更親近。

她湊到加恩跟前，笑道：“我以前問沐青阿姨有沒有男朋友，她都說沒有，我一直不信，現在想來，她倒也沒騙我。她確實沒有男朋友，只有老公和女兒。”她略一張望，問加恩：“我一直特別好奇沐青阿姨這麽漂亮優秀，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你爸爸來了嗎？他在哪裏？”

佳瑤好奇的問題也是許多人心頭的疑問，但不知為何，這樣聽她一問，特別讓加恩生氣，並且因為佳瑤臉上還微笑著，那一瞬，竟是不能忍受。

等聽到周圍一片尖叫的時候，加恩已經把佳瑤撲到在地了。

這是從未預料到，也前所未有的狀況。等大人們趕來把她們拉開的時候，佳瑤精致的裝扮已完全狼狽不堪了。她雖然比加恩年紀大一些，但從小到大哪裏跟人動過武力，這時只能本能的躲避著，一面躲一面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喬遠之聞聲而來，把她拉到懷裏。他問她什麽，她只不停搖頭，並不可控制的啜泣起來。那一邊加恩卻還是虎視眈眈的瞪著他們，沐青在一旁問她怎麽回事，也是一個字不答。另外在場的一些孩子七嘴八舌的說看到加恩突然就撲上去了，又扯出之前弄臟佳瑤裙子的事，對於具體的真正的原因卻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出所以然來。

喬遠之就把佳瑤帶到樓上去了，一會兒又叫人下來讓沐青帶加恩去另一間房裏換身衣服。加恩也是一身狼狽，頭發蓬著，身上皺成一團。她卻不願換送過來的衣服，把它往旁邊一扔，自己拿了張紙巾在那裏擦著。

沐青幫她把頭發通順，重新紮了下，說道：“你真是出息了。”她也沒有責備她，見她閉著嘴巴打定主意一言不發，就也沒有繼續盤問下去。樓下已恢覆熱鬧了，這屋裏兩個人卻都緘默不語，誰也不把自己或者對方的心事說破。

過了一會兒，沐青說：“我出去一下。”加恩坐在沙發上，一只腳輕輕蹭著地面，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回去？”沐青看了看手表，回答她：“也可以回去了。不過得先去看看佳瑤，她今天肯定被嚇的不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加恩使勁蹭了下地面，鞋子發出滋的一聲，沐青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看她一眼，最後說：“那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

她出去了。加恩一個人在寬大的客房裏待著，樓下的樂聲和人聲模糊的傳上來，與之前的氛圍相差無幾。剛剛的那一出並沒有帶來什麽大的影響。至少這一點上她們是一樣的。

十多分鐘後房門響了，加恩以為是她媽媽回來了，就預備起來。誰知一擡頭，卻是喬遠之走過來了，她一下子坐直身體，兩只眼睛緊緊盯著他。

喬遠之手裏提著一只小小的紙盒，對她微笑道：“加恩小朋友，你好。”加恩抿著嘴不說話，她還在那裏想著他一定是為他女兒來算賬的。喬遠之到了她面前，彎腰摸摸她的頭，笑道：“真看不出來，你這麽瘦，卻這麽有力。”這是誇讚嗎？加恩分辨不出來，就繼續沈默。頭頂的那只手跑到她肩膀和胳膊上去了，輕輕揉捏了一下，“剛剛亂糟糟一團，你有沒有傷到哪裏？”

加恩搖搖頭。喬遠之又說道：“回家讓你媽媽好好檢查檢查，如果受傷，記得早點去醫院。不要不當一回事，你是女孩子，留下傷疤就不好了。”加恩機械的點點頭。喬遠之又摸摸她的頭，然後說：“我看你挺喜歡吃蛋糕，就給你裝了一份，等會兒你帶回去慢慢吃。”

他把那個小紙盒遞給她，“今天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以後常過來玩。”也不知他了解了多少，又從佳瑤那裏問道了些什麽，總之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連這件事都只一帶而過。他還有應酬，把蛋糕給加恩後就走了。偌大的房間裏又只剩加恩一個了。屋裏重新安靜下來，但這份安靜跟之前的卻完全不一樣了。好像一陣旋風呼呼刮過，久久不能平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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