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主任微微頷首：“陸老師，好久不見，您還記得我嗎？”主任看了他一會兒，恍然哦了一聲：“是你啊。”便緩了臉色，道：“現在該叫你卓大醫生了。倒難為還記得我——怎麽今天過來了？”卓風華笑道：“我來接佳瑤。”

他跟佳瑤的事，也不是什麽秘密。只是後來他很少出現在校園裏，佳瑤又不愛刻意宣揚，不知情的便以為他們早已不在一起。他倒像成了個隱形人一樣。突然這樣出現，眾人不免感到驚訝。尤其那幾個與加恩起沖突的老師，更是面面相覷，交換了個驚疑的眼神。

卓風華好像沒有看見這一幕，對主任笑道：“順帶載加恩回家吃飯。”主任看看他，又看看加恩，“你們……”卓風華卻問：“我一來就看見加恩一個人被圍的水洩不通，不知是怎麽回事？莫非加恩闖下什麽彌天大禍？”他如此一說，就顯出加恩孤立無援遭受圍攻的情境來，有幾個男老師就不由往旁邊微微讓了讓。

主任指著那幾個年輕女老師道：“真是不得了，學生居然打起老師來。你看看她們被弄成什麽樣子了？”又指著沙發上靠著的老師道：“連懷孕的老師都不留情。若陸老師有個什麽閃失，該誰負責？學校又怎麽向她家人交代？你看看她，都疼成什麽樣子了。”

卓風華便走到那孫老師面前去。她面色蒼白，倒不像是裝出來的痛苦。只是人多嘴雜，都在那裏忙著斥責加恩，便忽略了她。卓風華探探她的額頭，又搭上她手腕上的脈搏。眾人看他臉上斂去笑意，就都靜謐下來，這才發現孫老師好像喘息不勻的樣子。

他好一陣沒有說話，也沒有人敢出聲打擾，最後還是孫老師自己忍不住問：“孩子有沒有事？”卓風華兩指輕按她腹部，問道：“這裏疼不疼？”孫老師不太確定，就答道：“好像疼又好像不疼。裏面很繃很難受。”卓風華收回手，說：“胎兒沒什麽大問題。”孫老師松了一口氣，卻聽他又說說：“不過，心率不穩，氣息急促，不宜再受刺激。最好靜臥休養。這裏環境太嘈雜了些。”

卓風華轉向主任，說道：“建議孫老師去醫務室或者回家最好。她需要安靜的休息。”他頓了一頓，笑道：“至於加恩跟這幾位老師的事還是要有個說法的。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加恩我倒是了解一點，她有一些脾氣，不過倒不會毫無理由與人起沖突，更別說無端端打人。其中肯定有些緣故。我們不妨先冷靜下來，各自了解清楚前因後果再問責也不遲。目前最緊要的還是孫老師的身體。”

主任也是被那群年輕的老師嘰嘰喳喳的鬧暈了頭，又碰上加恩那麽個漫不經心的態度，一時氣的失了偏頗，倒沒顧上問問整件事的始末，也沒顧上孫老師。被卓風華這樣一提醒，頓時醒悟過來，忙說：“對對對。身體最重要，可不能出什麽差池。”就指揮幾個老師，讓他們小心護送孫老師回家。

另幾個當事者不大服氣，站在原地面有不甘的望著加恩。她們明顯不想就這樣放過她，卻少了之前咄咄的氣勢。加恩依舊那副無畏無懼的樣子，見她們看她，就也瞪視回去，直到卓風華叫她：“加恩，走了。”她便對她們伸出一根中指大喇喇的一晃，然後跟在卓風華身後出去了。

卓風華與加恩走出來後，走廊上的兩個學生就迎上來，男生關切的問：“加恩，你有沒有事？”女生則好奇的打量卓風華。

加恩聳聳肩，“能有什麽事？一群八婆外加老學究。”男生說：“走，請你吃飯，給你壓壓驚。”這時傳來卓風華的聲音：“加恩。”加恩從離開辦公室後都沒有看他一眼，好像完全忘記有這麽個人。聽他叫她，就面無表情的對他說：“別指望我謝謝你。就算沒有你，他們也不能拿我怎樣。”

卓風華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問你，要不要順路一起回家。”加恩一哼：“那是我家，誰跟你順路？”她加快步伐大步往前走，一會兒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聽到那女生問加恩：“他是誰？”加恩冷酷的答：“陌生人。”

卓風華慢慢走出辦公樓，途中又給佳瑤打了個電話，她正火急火燎的往這邊趕，這個時段正是下班下課時，到處都堵的厲害，盡管歸心似箭，也只有幹著急的份。他來找她也是一時興起，所以沒有提前打招呼，知道他就在學校後很是意外，聽他簡單講述了現在的事態進展後，不由松一口氣：“幸虧有你在，不然還不知會發展成什麽樣子。”之後擔心道：“我得去看看孫老師。”卓風華便說：“我陪你一起過去？”佳瑤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說：“算了，你現在過來也是堵在路上，我這邊直接改道過去，倒不遠。”卓風華安慰道：“我已替她大致檢查過，沒有什麽問題，就是受了驚嚇而已，你不必太擔心。”佳瑤嗯了一聲，然後嘆了口氣：“她就是會惹事！”

她自然指的是加恩。卓風華說：“學生打老師，不是人人都有這個勇氣，肯定事出有因，還是先問問清楚再說不遲。”佳瑤卻輕叫道：“才不是。她這個人，從小就是這樣，一言不合或者看不順眼便會動起手來，壓根不願多費唇舌跟人用語言溝通。她是典型的行動派，只不過是暴力行動派。她要打人，是根本沒有任何道理的。小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面，她還打過我呢。”卓風華笑道：“哦？你還被她打過？”大抵佳瑤覺得那是件丟臉的事，一時脫口出來，卻不願再多說，就支吾過去了。最後她說道：“你先到我家等我。我看完孫老師就回來，你到時詳細給我說說當時的情況。”

卓風華到喬家的時候，蓮姨正坐在客廳裏一邊看電視一邊剝豌豆，桌上的陶瓷碗裏已裝了小半碗。

卓風華叫了聲蓮姨，她就笑著擡頭問他：“怎麽這個時候來了？”卓風華答道：“今天休息。剛去了佳瑤學校一趟。”蓮姨便說：“來的正好，今天炒青豆吃，剛從菜園裏摘的。”她原本準備的份量不夠，就起身去廚房裏又端了一些出來，然後剝開一顆，露出裏面碧油油的豆子，對他展示，“瞧瞧，多嫩。”卓風華誇道，“還挺飽滿。”他略一張望，問道：“加恩還沒回來？”蓮姨搖搖頭：“剛打電話來，說不回家吃晚飯了。不知道又跑去哪裏晃了。”

蓮姨突然想起他剛從學校過來，就問道：“你在學校碰見加恩沒？”卓風華頓了一頓，才答道：“沒有。”然後聽蓮姨說：“倒是，你是去找佳瑤。加恩不大去佳瑤那邊，很難碰到。”

卓風華去廚房洗凈手，卷起衣袖，幫忙一起剝豆子。電視裏正放著一出韓國肥皂劇，已經播到一百多集了，女主跟男主還在暧昧階段，盡是些家長裏短，瑣碎的沒完沒了似的。倒是其中幾個小孩模樣俊秀，性格活潑，十分討喜。蓮姨就特別喜歡裏面的一對姐妹花，一面看一面笑。

她指著那個大一點的說：“這小姑娘，跟佳瑤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小公主樣的。”那女孩一頭黑緞般的長發，雪白的蓬蓬裙，耳邊別一支小巧而閃閃亮的碎鉆發卡，五官雕琢般精致，永遠帶著微微笑的神氣。的確有幾分佳瑤的影子。她的旁邊還有一個小一點的女孩，短發，墨黑的眼睛，好像不太愛講話，倒挺愛笑。大約是她的妹妹，總跟在她身旁，挺像個小尾巴。

卓風華隨口道：“那個是不是像加恩？”蓮姨馬上笑起來：“這倒埋汰人家小孩了，加恩哪裏會那麽乖？“卓風華也不由笑了，便問：”我聽佳瑤說，她跟加恩初次見面，就打起來了，是真的嗎？“

蓮姨倒很驚訝的樣子：“佳瑤把這件事告訴你了？她一直將它當做人生中最恥辱的事——哪裏是打起來，其實就是一直被加恩按著打。”當時真是亂糟糟一片，現在想起來，卻只餘下相當的趣味性。

卓風華好奇道：“她們從小關系就這麽……奇特？”蓮姨笑著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才回道：“倒也不是。喬家這些年風風雨雨的，一時半會兒哪說得清。“她見卓風華揚眉看她，就問：“想聽？”卓風華笑道：“您願意告訴我的話。”

蓮姨卻仿佛有些猶豫。每個家裏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雖然不是什麽不能公布於眾的秘密，但也不大願意對外宣揚。而且照理說，要關系到一定程度後才能和盤托出。不過這些日子以來，蓮姨兩只眼睛都留意觀察卓風華，是越看越歡喜，真應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俗語。她不是佳瑤的親生母親，但看著佳瑤從繈褓中變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樣，那份母親為兒女操心的感情與心思卻是一樣的。她很希望佳瑤能就此遇上個好歸宿。既然如此，跟卓風華聊聊家裏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真說起來，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家裏的世事變遷了。掰指頭一算，她竟然已在喬家二十多個年頭了。還是佳瑤媽媽嫁過來的時候，才雇傭的她。她算得上一個時間的見證者。佳瑤自不用說，從小到大事無巨細她都一清二楚。加恩跟她媽媽陳沐青出現後的事，她也都看在眼裏默在心裏。而加恩在進入喬家之前的歲月，她也許不能了解的詳盡，但陳沐青那時跟喬遠之有時會坐在一起聊天，她端茶送水的時候，不免聽到些片段，再加上一些人情世故的揣測，七七八八的拼湊起來，也能還原的差不多。

加恩被帶到眾人面前時，大家表面上都和藹可親的笑著誇讚她，但心裏都忍不住詫異。因為反差太大。

陳沐青那樣年輕明艷又精明幹練，卻早有了個這麽大的女兒，而這女兒卻黑黑瘦瘦，瞪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那眼睛原本挺漂亮，卻怎麽看都不大友善，反而像一只野貓，時刻堤防四周，仿佛隨時會撲上去一般。無論外貌與性格，貌似都沒有得到陳沐青的優良基因。而感情方面，陳沐青向來如銅墻鐵壁般嚴防死守的厲害，決不透露一點。這不能不更加激起人們對孩子父親那一面的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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