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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換上黑色魚皮水靠,水靠緊貼於身,露在海面上肩臂虬勁,像海裏的鯨。

“你怎麽下水了?傷好了?”霍錦驍問他。

“已經沒事了,你快點下來,別磨蹭。”他又吼了一聲。

霍錦驍便退回艙裏,將衣裳褪了。她知道今日要下水,貼身穿著水靠,下水前拿輕薄的外袍一罩,便能下水。

水花揚過,霍錦驍跟著他入水。

“祁爺,你是要尋水下的東西?”她抹把臉,問道。

祁望只打個潛下水的手勢,道了句“下去就知道了”,頭便一猛子又紮進水裏。霍錦驍深吸口氣,跟他泅進水中。

外袍浮散,像層煙紗,她纖細的身骨在煙紗間隱約可見,宛如海底搖曳的柔軟藤蔓,又似漂亮的魚兒,慢慢往海底游去。水質很清,水下的世界清晰可見,陽光透過水面照入海底,浸染出光怪陸離的顏色。霍錦驍看到成片的珊瑚在腳下鋪展,絢麗奪目,像長在海裏的花,無數的魚從珊瑚間游過,都她從未見過的顏色與形態。她往下沈去,頂著水裏巨大的壓力,想要落腳在珊瑚上,又伸手去碰游過身邊的魚,那魚滑溜竄遠,不給她接近的機會,她伸出的手臂卻被祁望抓住。

祁望拉著她又往水面上去,光怪陸離的世界漸漸遠了,兩人一前一後浮出水面。

“珊瑚割腳,那傷也難愈合,底下還有海膽水母之類,你別踩下去。”祁望抹下臉上的水,粗聲道。他有些喘,這丫頭的水性果然好,泅到水下的水間竟能與他不相上下。

霍錦驍也大口呼吸,睜著一雙亮敞的大眼,很興奮。

“這下頭好漂亮,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

祁望有些恍神,看著她良久才道:“不用你幫我做什麽,這裏是當初我承諾過會帶你來的地方。”

他只是完成當初未能完成的約定。

霍錦驍想起他說過的話。

平南附近最美的海域,長著最美的珊瑚,只有水性夠好的人才能看到。

從兩人相識的最初,他就答應過帶她來看,起先不過戲言,後來兩人都當了真,再後來他放棄了這個約定。她在平南碼頭的山坡上等他,飲光了整壇酒。

“果然很美。”霍錦驍眼眸半垂,又深深吸口氣,猛地紮進水裏,往海底游去。

祁望跟著她潛下水,游在她身邊。珊瑚群裏有太多色彩瑰麗的魚,卻沒有一只比得上她。她和這些魚一樣,越想觸碰,越想抓牢,她就會一下竄出老遠,不給他留半點餘地。

她挺狠的。

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為所動。

霍錦驍緩緩地游著,將這片海域的美盡收心中,她知道過了今日,自己不會再有機會來這裏了。這片珊瑚,就像祁望當初曾給她的一瞬動心,很美,但她不能帶走,記著便好。

旁邊的游魚忽然竄開,黑色的身影猛然間靠過來,霍錦驍一驚,已被祁望圈到懷中。水中難以開口,也難以施力,她只能抿緊唇驚愕地看祁望俯來的臉。

陽光透過水面,折成他眼底迷離的光。他還是未能放開她。

兩人糾纏著,慢慢浮上海面。祁望牢牢圈著人,將額頭抵在她額上,喘息著開口:“你真的打算就這樣嫁給魏東辭?景驍,我不甘心!你明明也曾對我動心,為何轉頭就拋開?是不是因為魏東辭?如果他沒有出現,沒有與你重逢,你還會和他在一起?”

霍錦驍覺得祁望瘋得連一點理智都沒剩下,兩人身上只有水靠,靠得這麽近,幾乎相當於肌膚相親,她羞極惱極,才剛生起的那些溫柔煙消雲散。

生平最恨,就是叫人這般羞辱。

這是逼她把話說絕。

“祁望,放手!我和你之間的事與東辭沒有任何關系,當初是你放棄在先,又談何甘不甘心?況且我也從來沒有愛上過你!”

縱然有過動心,也盡皆泯於二人漸行漸遠的步伐之下。

“沒愛上過我?”祁望只覺心口被利刃刺入,剜心蝕骨地疼,“景驍,你太狠了,難道你對我就連一絲一毫的感情,都沒有?”

低沈的聲音像獸鳴,他眼底的狂風驟雨像困獸最後的掙紮。

霍錦驍腦中亂成一團,只抓著一絲清明緩緩搖頭。

祁望失神看她,她只覺得他手勁松了些,突然將頭低下,整個人貼著祁望的身體往水裏沈去。祁望抓著她的手,沒能再抓住她的人,她屏氣在水裏翻了一圈,堪堪脫離祁望的鉗制。

“嘩——”水花飛濺滿天,化作急雨劈啪而下。

纖細的身影自水花中躍飛而出,穩穩落在小船搖晃不已的甲板上。

祁望仍在水中,霍錦驍一掌內勁掀起的水墻將兩人生生隔開。

她雙手環胸站在甲板上,與他作最後的告別。

“祁爺,多謝今日你能帶我來這裏,完成你我之間的約定。我在東海,沒有遺憾。”

☆、生死訣別

海面折出的粼光晃眼, 鹹澀的海水浸得眼眶發紅, 祁望浮在水面上,努力睜眼看船上的霍錦驍。她逆光站著, 其實他是看不清的,只得皮影戲似的輪廓。

瘋狂執拗的念頭慢慢被起伏的海浪沖散,像碎石塊般沈入水底。他拔了下水, 被浸紅的眼眶輕輕一瞇, 發出低沈的聲音:“準備收錨。”

一如從前的淡漠。

火焰漸漸熄滅,只剩下零星火點,像錫紙燒透後一重重閃過的火星子, 按在心裏,撚成灰燼。

“好!”霍錦驍應了一聲,到船舷邊收錨。

祁望一頭紮進海裏,往深處潛去, 要將鉤在珊瑚礁上的錨收回。

黑色人影在海面掠過,像鯨,從深處上來, 又游回深處。

————

婚事仍在籌備著,霍錦驍已經有大半個月沒見過東辭, 只聽林良、華威他們時不時提起他。自從在馬吊一事上被東辭收伏之後,林良、華威與東辭那交情忽然就深了, 東辭每日都同水手們混在一起。她心裏有數,知道他在打探漆琉島的動靜與火/炮的事,只不知可探聽出眉目來。

島上的防禦越發森嚴了, 衛所的兄弟全都嚴陣以待,船只重整,糧草武器齊備,祁望的命令一條條下達,便是再粗心的人也看出端倪來。

霍錦驍一邊籌辦婚事,一邊掛心島事,這婚事辦得心事重重。

“小景?小景!”

耳邊忽然炸開一聲叫喚,將霍錦驍拉回現實。

“你怎麽了?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馬上要成婚了,能不能把心思多放些在婚事上面?”溫柔捧著篾籮進來,喚了她幾聲都不見搭理,不由氣道。

霍錦驍伸手扒拉起篾籮裏的東西來,漫不經心道:“我在想早上巡航的船員急匆匆回來去見祁爺,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篾籮裏裝著剪好的窗花和一碗粘窗花用的漿糊。窗花都是紅紙剪的,有雙喜的字樣,也有喜雀繞枝、龍鳳呈祥的花樣,都是吉利的圖案。

“你現在是待嫁的新娘,操這些心做什麽?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婚事吧。島上的事務橫豎有祁爺他們在,這天塌不下來。”溫柔把刷漿糊用的毛刷子塞進她手裏,“快,幫我貼窗花。”

好日子臨近,她這小宅已基本修繕完成,重新粉了墻、鋪了磚、刷了漆,桌椅床榻妝奩櫃櫥俱是新的,宅子雖然小,但裏邊放的東西都是上好的,倒有些小家富貴的氣象。

“哦。”霍錦驍隨手拿起窗花,刷上漿糊,往窗上貼去。

她記得自己從前對婚事很是期待,甚至躲在閨閣裏悄悄地剪過窗花玩,也畫過嫁衣的花樣子,怎麽事到臨頭,她竟然沒了感覺,好像在完成一件索然無味的任務。年輕時滿心的期待,好像裝滿水的罐子,不知什麽時候罐底裂了,那水慢慢滲走,等她發現時,這罐子已經空了。

“快快!”外頭傳來吱吱喳喳的笑聲,像枝梢的雀鳥。

“怎麽了這是?”溫柔抱起被扔在竹站椅裏自得其樂的小酥酥,往外走去。

“溫柔姐,小景姐,嫁衣好了,快來試試。”宋櫻嘻嘻笑著,同兩個小姐妹捧著厚厚一撂衣物進來。

————

離她大婚之日只剩七天,這嫁衣宋櫻帶著兩個小姐妹一起趕工,總算做完。

上好的大紅錦緞,幾乎沒有繡花樣,什麽龍鳳圖一概沒有,因為時間不夠,倒是紅蓋頭上繡了幅小小的百鳥朝鳳圖,四角掛著珍珠流蘇。

“魏大哥那套,我已經讓大良送過去試了。”宋櫻笑著把衣裳一件件掛到桁架上,“你也快試試,若有哪處不合身的,我們好改。”

她說著欣賞了一遍自己裁的這嫁衣,不無遺憾:“可惜了,時間這麽短,要是多給我些時間,繡上百子圖或者百鳥圖,再加上如意紋,那才叫一個漂亮。”

霍錦驍從後頭走上來,站在這襲嫁衣前,被那紅艷艷的顏色一照,心裏終於浮起些期待來。

她還從沒見過東辭著紅衣,不知會是什麽模樣。

“這嫁衣已經很美了,櫻櫻,辛苦你們。”她伸手撫過嫁衣。

錦緞如水,緋色如霞,縱不上半點刺繡,也是美的,像筆尖沾上的一抹朱砂,在雪浪紙上大筆揮就出的胭脂江山,裝著女兒柔情。

“快試試。”溫柔催道。

霍錦驍點點頭,褪去身上穿的家常襖裙,由著她們將嫁衣一重重穿到身上。

————

屋裏吱吱喳喳全是女人的笑語聲,夏日午後的炎熱被驅散,冰湃的瓜、沁涼的酸梅湯,還有噴香的瓜子,足夠消磨整個下午。

霍錦驍被人按坐在妝奩前,看著鏡子裏改頭換面的女人。她幾乎認不出鏡中一身紅衣的女人是自己,明明心裏很平靜,可臉頰上明晃晃的紅暈卻又從何而來?還有眼眸裏的瀲灩波光,眉心裏的雀躍歡愉,都是為了什麽?

“好美!”宋櫻不加掩飾地讚道,滿眼艷羨。

霍錦驍本來就美,只是平日裏習慣了簡潔利索的打扮,又沒什麽架子,與她處久了,便很容易忽略掉她的容顏,專心一致地喜歡這個人。

“既然都換上了,不如把妝也上了,讓我們先瞧瞧!”溫柔瞧了半晌,一拍腿。

“好主意!”餘者皆附和。

霍錦驍沒有拒絕的權利。

女人湊到一堆,就愛研究個脂啊粉啊的,那是天性。霍錦驍跟男人堆裏混了幾年,好不容易回女人堆一次,覺得都跟不上節奏了。

她這妝奩裏放了一大堆的香粉胭脂,全是簇新的,玉人軒的胭脂、凈荷齋的螺黛、素雅集的香粉,還有瓶溫柔自己淘澄的豆蔻,被七手八腳全都擺到鏡前,一樣樣描繪上臉。

荊釵皆去,烏發披爻待綰,螺黛細細勾出煙墨遠山,香粉薄敷如白荷出水,揉開的胭脂暈上臉頰,最後在唇上點出一瓣櫻花,指甲蓋兒染上豆蔻的紅,像紅色的蜻蜓翅膀。

少女盛妝,被人習以為常的美麗裏透出奪目光彩,如同乍放的芍藥,便同為女人,也難以移開目光。

溫柔拿梳子梳她披爻的長發,可惜鳳冠未送到,否則便能提前一睹她著嫁的模樣。

宋櫻嘻嘻笑著把蓋頭披到她頭上,後邊的姑娘打趣道:“恭喜小景姐,賀喜小景姐。”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另一人附和。

“呸,魏先生也是有貌的。”宋櫻懟了句,自己先笑了。

霍錦驍看到蓋頭裏紅色的光,恍恍惚惚地開口:“你們別鬧了。”

聲音都是嬌俏的。

“小景害臊了!”溫柔也笑了起來。

淺慢的光景,每一寸時光都溫柔愉快,心被填滿,淬著蜜汁,甜得人倒牙。

霍錦驍眨眨眼,難得安靜。

宅外卻傳來隱約的叫喚,隔著整個天井,也不知那聲音如何傳到屋裏的。

聲嘶力竭的喊聲,生怕她聽不到。

“小景,出事了!”

————

平南島有個魔鬼崖,是島上最高的一處懸崖,山崖一側臨海,崖底是翻滾的海浪,在峭壁上撞出無數碎白的飛沫。

為什麽叫魔鬼崖?

不是因為懸崖危險,是因為魔鬼崖下的水域,直通海墳區,與海墳區的水有著相同的性質,暗湧無數,像張無形的巨口,人一落口便被吞噬,連屍體都浮不出來。

所以叫魔鬼崖。

“你來平南,是為了找海墳區的圖。”祁望站在懸崖邊上,肆虐的海風將他衣袂吹得淩亂。

肯定的語氣,沒有疑問。

“你想殺我。”魏東辭與他只有三步之遙。

兩人說的不是同一件事,祁望卻笑了。

“被你看出來了。”他毫不掩飾,又道,“你找海墳區,是因為你覺得我把五門火/炮藏在那裏?”

“你承認了。”魏東辭也笑起。

消息只在他們內部流傳,外人並不知曉,當然,除了動手搶掠之人。

“海墳區的圖,不在我宅子裏面,在這裏。”祁望從衣襟裏摸出塊羊皮圖,感慨道,“當年我九死一生,憑著海墳區擺脫漆琉島的追兵活下來,那地方是我的福地。”

“果然是個好地方。”魏東辭讚嘆道。

祁望抓著羊皮朝他伸手:“給你個機會,過來拿。”

————

去魔鬼崖的山路陡峭難行,幾近直上,沒有緩沖的曲路。山上皆是嶙峋怪石,縱有植物,也都是低矮的草叢,沒有一丁點遮擋,陽光將石頭照得滾燙。

幾道飛縱的人影之間,一抹鮮艷的紅飛掠在最前面,耀眼醒目。

霍錦驍不知道發生何事,只聽大良來報,佟岳生潛入衛所盜取平南機密失手被圍,而祁望與魏東辭去了魔鬼崖,許炎已帶人前去圍捕。

接到消息的時候,她只來得及將蓋頭扯下,一身嫁衣未換、發也未綰便沖出宅院,往懸崖沖去。

紅衣似火,在山間燃燒。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嫁衣厚重,也已被汗浸濕,她用盡全力跑著,嗓子眼裏灼得像要冒火星子。身後跟著許炎、周河等人,已被她盡數拋在身後。

懸崖頂上的海風刮得猛,她一腳才踏上,便覺得要被刮起,沙石紛紛而來,迷得她睜不開眼。風的呼嘯聲裏夾雜著淩亂的腳步聲與打鬥聲,她用衣袖擋了擋臉,艱難地望去。

“不要——”風將嘶吼吹散。

魏東辭站在崖邊朝外探身,像棵遒勁斜出的青松,只是身後飛舞的漫天蠱蟲,像妖異的鬼霧,將一身青衣的他渲染得神鬼難辨。

懸崖邊沙石滑落,祁望化作斷線風箏,仰面而下,手中羊皮海圖高高飛起,最終落進魏東辭手中。

目光垂落之際,隱隱約約的,一個紅色人影俏生生站著,鮮活如驕陽,可惜不過一個眨眼,那人影便消失了,只剩下疾速掠過眼前的峭壁。

什麽都沒剩下。

“祁爺——”後面的人驚吼著沖上懸崖。

霍錦驍站在原地不動,嫁衣與長發交錯飛起,她從發絲間望去……

怎樣都無法相信,魏東辭殺了祁望。

那一眼,是訣別。

作者有話要說: 暴風雨繼續刮。

^_^

☆、夜色猙獰

峭壁如刃, 急浪湧雪, 風聲呼嘯如鶴唳,驚濤千尺。碧空一洗似玉, 茫茫東海,粼粼波光,落石無痕。霍錦驍站在崖邊, 風卷著長發拂面而飛, 與火紅嫁衣同起,她怔怔往海裏看著——看不著人,只有海。

崖上亂成一片, 後來之人跟著霍錦驍沖到崖邊朝外張望,可哪裏還能看得到祁望身影。

地上砂石往崖下沙沙一掉,有人拉住她的手臂。

“錦驍。”東辭嗓音低啞地喚她。

霍錦驍將目光從海裏轉到他身上,他臉色有些蒼白, 眉頭卷結,眼神憂急,想同她說些什麽, 卻似乎一時半會又難以出口,只能看著她, 手裏還緊緊攥著羊皮紙,上面隱約可見的墨色海圖。

她揮開他的手, 才要說話,旁邊斜來一劍。

冰涼的劍鋒將兩人隔開,架到東辭頸間, 東辭只是略退半步,並不閃躲,身後飛舞的蟲群像一篷黑霧,倏爾被他收進衣袖內,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些,唇角有血絲沁出。

“魏東辭,你殺了我大哥!”許炎吩咐完手下尋找祁望蹤影便執劍而來,他上崖只比霍錦驍慢了一步,同樣也將崖上發生的事盡收眼底。

東辭沒有辯解,只是看著霍錦驍。

“我殺了你!”許炎赤紅雙眼,劍鋒劃向東辭咽喉。

“住手!”紅影一動,霍錦驍沈聲喝道,出掌掃開許炎這一劍。

“景驍,他害死了祁爺!平南和我無論如何都饒不了他!”許炎怒道,握著劍柄的手都在顫抖,“我知道你對他有情下不了手,你讓開,我來!”

霍錦驍擡頭,亂發之下是細描盛妝的容顏,本是傾城絕色,卻被痛怒所侵。

“誰說祁爺死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找到屍首,就還活著!”

“魔鬼崖下的水域漩渦暗流無數,別說是人,就算是船靠近都難覆頂之災,何況祁爺是從這麽高的懸崖跌落。你是在騙我,騙平南,還是在騙自己,或者想替魏東辭開脫?”許炎執劍之手不落,劍尖仍指向東辭心口。

“把劍拿開。”霍錦驍咬著牙冷道。

“怎麽?你想救他?”許炎冷笑,無需他下一聲命令,四周平南的人已紛紛拔/出武器圍攏過來。

“我讓你把劍拿開!”霍錦驍重喝一聲,驟然出招,掌風掃出,她蓄勁徒手按上許炎的劍。

許炎只覺劍上傳來巨大阻力,將他的劍震開,他怒而握緊長劍,劍鋒一轉,從她掌心劃過,劃開道深長傷口,血瞬間便染滿她整只手,沿著指尖往下滴去,她卻閃身站到東辭身前。

“錦驍!”東辭被那血色刺得瞳孔驟縮,急急拉起她的手。

“別碰我!”霍錦驍震袖甩開他的手,仍看著許炎,“祁爺交代過,我是平南的副島主,若他出事,平南便以我為主,不論任何情況!你這麽快就忘了?”

“我沒忘!但就算你繼為島主,這仇若是不報,別說是我,平南的百姓,船上的兄弟,都不答應。”許炎一抖長劍,震出劍鳴。

“我們不答應!”

“殺了他!”

“替祁爺報仇!”

四周紛紛有人附和,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怒紅著雙眼看著魏東辭。

祁望在平南十二年,將當初貧弱的島嶼一點一點發展到如今東海無人敢隨意欺淩的大島,哪怕他平日為人寡情淡漠,可這島上受過他恩惠的人卻不計其數,祁望在平南,憑的不僅是威,更多的是這些年累積下來的恩義。

“你下不了手,我不怪你,但若你非要救他,就別怪我不念舊情!”許炎把劍橫起,殺氣四溢。

“我沒攔著你們報仇,但如今祁爺生死未明,東辭他……他潛入平南盜取海圖意圖未明,我需要查清楚。”霍錦驍站在東辭身前不肯退讓半步。

“還有什麽可查的!他為了盜取海墳區的海圖對我祁爺痛下殺手,我們好意將他請回平南,又替你二人籌劃婚事,你們就是如此對我平南?”柳暮言從後面走上來,老淚縱橫道,他身後跟的是船隊的眾人。

林良、華威、宋兵、徐鋒……全都是她在船上時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你幫著他,就是與我平南為敵!”徐鋒指著魏東辭怒罵。

東辭伸手想推開她:“錦驍,讓開!”

霍錦驍屹立如山。

“給我一天時間,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她張開雙臂,死護東辭,“但如果你們現在就想要他的命,除非踩過我的屍體!”

目光堅如鐵石。

“一天時間,炎哥,答應小景吧。現下找祁爺的下落才最重要,也許他吉人天相也未為可知?”林良跟著霍錦驍的時間最長,與她交情也最好,忍不住便替她開了口。

“是……是啊。萬一祁爺沒死,我們豈不是殺錯人?”華威也戰戰兢兢道。

許炎轉頭冷冷盯了他一眼,又看著遠處斷崖,赤紅的雙目強忍著欲下的淚,恨聲道:“好,給你一天時間!讓你們道別。”

語畢轉身吩咐眾人:“備船,跟我去找祁爺,把魏東辭押回島上,再派一隊人給我死死盯牢了。”

霍錦驍心口一松,覆而便是巨大的悲痛卷來。

祁望真死了?

————

時已近暮,若是天色暗下,便再難在海中撈人。許炎派出十艘小船、五艘大船,親自領著人前去搜海。魔鬼崖下的海域,大船難近,只能靠小船,可小船也沒辦法完全靠過去,只能遠遠搜索,期待海浪能將人送出來。

佟岳生被困突圍之後不知所蹤,東辭被帶進衛所的牢裏關起,森冷的鐵柵隔開他與霍錦驍。

牢房內只有一扇開得極高的小窗,外面的天光透進一束,落在墻角。

東辭站在牢裏,這樣的囚禁對他來說似乎是家常便飯,他不在乎,目光只是落在她手上。

血色已經幹涸,傷口還翻卷□□著,被她攥在手心。

“你讓我給你包包手。”他道。

“是你把他推下懸崖?”她無意識地抓緊手,掌中又有粘粘膩膩的血滲出。

東辭點頭:“是我。”

“為什麽?”她又問。

“我想要他手裏海墳區的圖。搶奪之間錯手之失,我無意殺他。”他竟一點都沒替自己自己辯解,也無從辯起,因為確實是他將祁望逼下懸崖。

霍錦驍更用力地攥緊拳:“東辭,你沒有武功,只能馭蟲,他的武功卻與我不相上下,怎麽可能輕易被你所殺?”

東辭仍是搖頭:“我不知道。”

誠如她所言,祁望武功太高,他並沒打算以武力奪取,而是以蠱毒制人,想要將他迷倒,可非常奇怪的是,祁望對他身懷蟲蠱之事似乎了若指掌,逼他不得不放出蟲群。蟲群一出,逼得祁望退避,這本也傷不著人,誰料蟲群遮天蔽日,祁望不明身後之地,一腳踏空,而又那麽湊巧,霍錦驍趕來。

這事的確古怪,但一切不過是他主觀臆測,便是他自己心中尚待重重疑惑,又如何說與她聽?就算祁望要設局害他,也不至以性命作賭註。

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

“那你為何要搶海墳區的圖?”她繼續問。

“我懷疑……不,不是懷疑,我確定失竊的五門火/炮是祁望所為。”

“你先前告訴過我不會是他?”

“先前只是我的猜測,沒有證據能證明,你與他交情極深,視他如師如兄,又在平南呆了兩年多,我單憑臆測,恐傷極你。”東辭一字一句道。

“那現在呢?有證據了?”

“有。當初從漆琉回來的假細作周陽,他在運送火/炮途中遭人滅口,被我救下之後一直昏迷,前些日子醒了。殿下給我來信,此人招供,與他接頭者除了三爺的人之外,他還暗中與祁望有來往。火/炮運送的路線,他告訴給祁望過。”

“那祁望應該中你的計,被假的火/炮騙去海路,而不是轉而從陸路截了你們的貨!”霍錦驍冷道。

“小梨兒,你別忘了,那段時間我們一起見過殿下和假周陽,祁望必然知道這些,更知道你和周陽之間的對話。以他對你的了解,肯定早早斷定你識破周陽的身份,也就知道周陽口中的運送路線必是假的。但他沒有揭穿,目的是讓海神三爺的人被騙去海路,他才能從中坐收漁人之利,所以才會出現兩路劫匪。”東辭抽絲剝繭,一層一層揭開。

真相讓人痛苦,祁望在她心裏太重,若非必要,東辭情願這輩子都不告訴她。

“還有,他將我約到魔鬼崖上時,也親口承認了盜取火/炮之事。”

“這些事,你為何對我只字不透?為何要單獨行動?”霍錦驍撲到牢門前,雙手握上鐵柵,掌心的血便順著鐵柵流下。

“起先因為沒有證據,後來……是因為婚事。你我大婚,我不想你為這些事勞神傷心,也並沒打算動手,佟叔去衛所是查探海圖下落,我只是沒有料到祁望竟然發現了。”東辭撫上也緊握鐵柵的手,眼中痛色沈甸,緩緩道,“小梨兒,把手松開,不要逼自己,這件事與你無關。”

“火/炮藏在海墳區?”霍錦驍聲音已然嘶啞,雙眸通紅無淚。

“是。”東辭道。

“如果沒有呢?”她問他。

“不可能,除了海墳區,他沒有別的藏匿點。”

霍錦驍眼眸微斂,不再作聲。

————

是夜,平南的海域上火光點點,隱約的泣喚一聲一聲響著,都在叫著同一個人。

“祁爺——”

掉入海墳區,別說生還,連屍首都難撈回。

平南的人搜到深夜,已經分不清是在找人,還是在喚魂。

許炎先帶著一批人匆匆趕回島上,留下另一批人繼續在海上找著。

夜空黑雲濃厚,月亮偶爾穿雲而出,竟詭異地帶著一絲絲的紅色,也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今日本就大不祥。

急步走到衛所前,還沒進門,就聽裏面一陣兵荒馬亂的響動,有人沖出看到他,當即跪下。

“炎哥,不好了,魏東辭被佟岳生和景驍救走了!他們還帶走了海墳區的圖。”

————

平南島北角的廢舊碼頭前,泊著艘雙桅沙船,船帆已張,正被風吹得左搖右晃,幾個水手站在甲板上朝來路焦急看著,船上沒有點燈,隱在夜色裏。

不多時,夜路裏三人急奔而至。

到了船下,最後一人止步。

“這是我燕蛟的船和人,會把你們安全送到石潭,你們快點上船。”霍錦驍一邊道,一邊回首看了眼島上,山上隱約有火光往山下湧來,想是衛所的人追來了。

“你不跟我一起走?”魏東辭拽住她的手腕不肯松去。

“東辭,我在你面前是雲谷的小梨兒,可我在這裏,是平南景驍,我不能一走了之。”霍錦驍把他的手推開。

嫁衣已褪,可臉上殘妝尤在,艷色間透著淒烈。

不論有心還是無意,他推祁望落崖是事實,祁望若身死,這仇別說平南,就算是她也無法置之不理。可要她殺魏東辭,不,哪怕是看著別人傷他,她都辦不到,又遑論替祁望手刃仇人。

這仇,若終歸要報,那她留下,還了這條命便是。

“不行,我不能把你留在平南,要走你跟我一起,否則我不會離開。”東辭面上是少有的堅持。

他無法想像若是自己離開,留她獨自面對平南的人會是怎樣的情況。

“東辭,離開之後,別再踏足東海。”霍錦驍用完好的手掌撫過他的臉頰,平靜道。

“霍錦驍!”東辭眉間冷靜已失,方寸大亂,生平頭一次,他恨自己沒有武功。

霍錦驍笑笑,手往他後頸敲去,他卻早有防備,知道她會來這招,側身避開她的手刀,誰料她不過虛晃一招,真正出手的卻是一直站他身後的佟岳生。

佟岳生一指點中他的昏睡穴,東辭的眼卻仍強撐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方才眼眶通紅地閉上,倒在霍錦驍懷中。

“佟叔,多謝。”霍錦驍抱了抱他,將東辭扶到佟岳生背上背好。

“你呢?”佟岳生點點頭。

霍錦驍自腰間抽出軟劍,看著逼近的追兵,目色漸冷:“我自有辦法,佟叔,快走!”

“好,你多小心。”佟岳生當機立斷,背著魏東辭躍上船。

霍錦驍一劍斬斷船纜。

船在夜色中緩緩駛離,此一別,不知何日再逢,又或者,永無歸期。

作者有話要說: 哦啦啦啦……

☆、肅殺平南

火把的光在山路上蔓延成一線金黃螢火, 礫石被沈重匆促的腳步壓得沙沙作響, 往黑漆的海邊跑去。

“在那邊,快追。”粗厚的嗓門響過, 本就匆促的腳步聲更雜亂了。

風獵獵地刮,碼頭停的一排船在浪頭上起起伏伏,像被拴住的麻雀, 怎樣也掙不開束縛, 有道細瘦的人影在最後一艘船上忙碌著。

天就快亮了,漫長難熬的夜即將過去。

“炎哥,快!他們在船上!”

遠空傳來的呼喝聲, 霍錦驍聽得分明。

她加快了動作,在人趕到前一劍斬開系在纜柱上的繩。船帆張滿,被風灌得向外鼓脹,船很快離開碼頭。

“不好, 他們走了!”

“上船追!”許炎暴躁的聲音傳來,夾著濃烈恨意。

霍錦驍走到船尾,一手掌舵, 一手手心攤著張羊皮紙。墻上掛的馬燈燈光昏暗,紙上海圖並不清晰, 她看得艱難。

時間倉促,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雖然送走了東辭,但為避免許炎帶船追上,她需要替他們引開追兵, 讓許炎覺得東辭一直與她在一起。

思來想去,沒有比躲進海墳區更合適的了。

他們本來就在找海墳區的,往那裏去許炎不會起疑,而一旦進了海墳區的海域,平南的船就不敢再追,畢竟沒有圖,進海墳區就是九死一生。

雖然有圖在手也是九死一生——她獨自掌舵控帆,從來沒試過。

————

天將明,海沈浸在灰暗的光線裏,島嶼聳立的峭壁像從海底探出的巨掌,妄圖撕破天宇抓住什麽,然而只是徒勞。海面上星星點點的火光朝著這處圍籠過來,魔鬼崖前的海域,是通向海墳區的必經之路。

過了魔鬼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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