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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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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師傅在的時候,最喜歡與我說兩句話,第一句話是他從別人那裏聽來的,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第二個是他自己總結的,“沒救也要好好活。”

我私以為前一句話更有意境一些,當即發表了自己的觀點,腦袋上不意外地就收到他呼過來的一把掌。

“哼,小丫頭片子懂什麽?你知道什麽叫做人生的真諦麽?”說這話的時候,他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雙手叉在腰上,惡狠狠地看著我。那一刻我只覺得,若是我不同意,便很快就會收到另一巴掌。

我識時務,嘴不由心地道,“是,師傅老人家博學多才,說的話句句金句,句句都是人生真諦。”

也許這話恭維得有些過頭,於是我還是收到了第二巴掌。

我不懂師傅,不懂那個常常望著天空發呆的男人,他的目光是那樣純凈,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最後活生生地死在了我面前。

第一次覺得疼,就是在那時候,我也終於知道,這個男人於我來說是不同的。

就像他說的,“阿蕪,能陪著我的,長長久久陪著我的,應該只有你吧!”

這話換一換也是成立的,能長長久久陪著我的,應該只有師傅了。

我是傀儡,一只活了很久很久容貌卻可以維持在十四歲的傀儡,如今本來的我究竟多大年紀了?二十歲,三十歲,亦或是百歲千歲,我都不曉得。盡管這身子看起來是這樣的年輕鮮嫩,但只是一副皮囊而已。都是別人的,屬於我的,一樣都沒有。

“取走一個的五官,四肢,頭發,五臟六腑,骨頭,皮肉,將其拼湊成自己的所屬物。那是上古最為邪惡的法術,曾經有人成功過,那最初成形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有著世人所有的一切,唯獨沒有靈魂。”臨死之前,師傅終於將一切與我說了個明白。

我也終於知道,我與別人是不一樣的。我可以吃喝,可以玩樂,可我的皮膚是冰冷的,心更是冷的。又或許,我根本沒有心,我從未感受過那一處的跳動。若是我早一點知道,或許還可以問一問師傅,可他死了,先我問話一步死了。死得透透徹徹,我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守著他的屍體直到天明,那時候他是徹底地死了,身體與我的一樣,冰冷刺骨。

師傅不再屬於我,暮晨山上的弟子將他搶了回去,並且將我逐下山,收了我的令牌以及身份,連我的名字都收走了。

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唯一記得的只有師傅,只可惜十年光陰過去,至今我都記不起他的名字來,容貌更是忘了個幹凈,唯一記得的,不過是個背光的高大男人的身影以及他那略帶調侃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明蕪這個名字,是我紮成的第一個傀儡取得,他隨口一說,我隨便一用,就用到了如今。

我在人間晃蕩了十年,用自己的手藝害死一個又一個人。因為我要活下去,師傅也要重新活過來。

我不覺得愧疚或者心疼,因為這就是道,每個人都要走的道。我的出現是命定,而他們的結局也是命定,若說真有不公,不過是他們早死了時日而已。

這樣公道的算法,似乎在慕緒聲面前,不成立。

這個男人,因為一碗面錢認識的男人,在我的命中出現,我想,大概是個錯誤。

所以那一刻我沒有回頭。

我等的是我的師傅,我要救他回來,任何的風險,我都擔不起。

我做了十年的生意,到如今只差了一樣——一顆心臟。

從婺城繼續往前行,到了盛夏的時候,我到了洛陽。

今次我的目的地,是王宮。

深宮中的人的欲望,比之常人要多出許多倍,這欲望甚至可以強烈到,不要性命。

民間女子入宮選秀,為人上人則今生不能出宮,為人下人則五年期滿即可放回原籍,兩條路,都不好走。這是許多女子的噩夢,於我來說卻是個機會。

這個機會來得十分巧,洛陽城外五裏的鎮子上有戶富人家,家中女兒是頂頂好的十五歲,定好了今年的秋日的好日子出嫁,哪裏曉得王上如此心急,本該是秋招的選秀竟提前了兩個月。

於是乎,我進了宮,還得了千兩的銀子。那是那大戶的一半身家。

我進了後廚房當燒火丫頭,這是個不好不壞的差事。

壞的是我怕火,看著竈膛裏面的紅色火舌睜不開眼睛,時常被那些個廚子管事責罵。好的是,我臉皮厚,不怕,且禦膳房裏面的夥食不錯,時常趁著他們不註意可以偷些吃的。

這樣在王宮之中過了三個月,深秋,葉子都黃了的時候,我終於有機會踏入這冷宮之中。

路線我摸得很熟,三月裏每晚我都會來此處,時辰都是掐著指頭算好的,幾時會有巡邏的,幾時會有禦駕路過,幾時會有不要命的野貓四處亂竄。

我放心大膽的往翠竹閣走,那裏住著一位老姑娘。

冷宮幽禁十年,若是尋常的女子,怕是早都上吊自盡了,可這翠竹閣的主人卻是不同,每日梳妝打扮得如同正常人一樣,夏日在葡萄樹下乘涼,秋日則是在院子裏曬太陽。比之這冷宮其他的瘋女人,這個看似正常,實則最不正常。

不正常的人都有所求,所以他們會讓自己保持最佳的狀態,直到上天憐惜他們的那一刻來臨。

我推開門,房內燃著一只小蠟燭,映襯得燭火旁邊那女子的面容都帶了幾分暖意。

她似乎笑了下,假若我沒有看錯的話。

放下手中的繡活兒,她擡頭看我,“你是哪一宮的丫頭?怎麽對主子這樣無禮?你不知道這裏住著的是誰麽?”

一連三個質問句,沒有絲毫的威懾力。

我慢慢地湊近,直到她跟前停下,“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這樣,你還怪我無禮麽,容妃娘娘?”

對於我喚出她的封號來,她似乎很驚訝,但很快將情緒隱藏了下去。但她的聲音出賣了她,那聲音裏帶著顫抖,“你,是誰?”

我輕快地說出了幾個字,“做生意的明蕪姑娘。”

燭火之下,那人的面色慘白,如鬼魅。

我湊得更近一些,與她的距離不到兩尺,“你似乎忘記我了,也是,十年了,盡管我還是那時候的我,可貴人多忘事,你果真不記得我了。”

她指著我,那手指也是抖著的,一手捂著嘴,一手指著我,“怎麽會?怎麽會?十年了,已經十年了啊!”

“是啊,可你忘記了麽,我不是尋常人。你想一想,當初我既然可以給你一張絕美的皮囊,這樣的能力,駐顏之術又算的了什麽?”

她似乎還是不信,我無奈,只好拿出樣東西來。

那是一截白骨,是一雙人手。

“當初你用這個與我換取你的容貌,你還記得麽?要知道那時候我剛入行,並不知道我要的手並不是這個模樣,生意做得虧了卻還是按著你的意願與你做生意。你給我一雙死人的手,我還你一張活人的皮,且是一張傾國傾城的皮,這些,你真的忘記了麽?”

她一下從椅子上跌倒下去,癱軟下去,眼神有些渙散,“是你麽,真的是你,你這次來是要做什麽,收回我的容貌麽,還是替他們來報覆我?”她擡起頭,用一種哀求的目光看著我,“我等的人還沒有來,求求你,先不要收走我的容貌,等他來了,我得到了寵幸,你要如何都可以。”

我也蹲下來,視線與她齊平看著她,帶著我自認為最和藹的笑意看著她,“你且放心,我做的買賣講究的是個誠信,給了你的自然不會收回去。這次來你這裏,不過顧念著我們的買賣情誼,看你這樣的可憐,幫你一幫而已。”

她楞住,對於我的解釋似乎很驚異,“你,你要幫我?”

我點頭,“是的,幫你重回原來的尊貴地位,幫你贏回那個男人。”

對面的女人那一刻死灰般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真的麽?”

“自然。”我點頭,順勢地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你長得這樣的美貌,這張臉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臉了,這樣的人自然要配這世間最好的男人。”頓了頓,“不過那男人的心,實在是太不規矩了些,竟敢忽視這樣的一張臉。”

她蹙眉,“是啊,”語氣哀傷,“就是啊,那如今要怎麽辦呢?”

“我幫你把那人的心換一換,以後那顆心永遠屬於你,不過,······”我故意停下,讓她將話接下去。

果不其然,“不過什麽?這次還是要交換麽?你要什麽我都願意與你換!”目光灼灼,堅定無比。

順著那一張臉撫下去,帶著憐惜,“你這樣的癡情人兒,我怎麽會又要你的東西,這次的買賣酬勞,就用那人的吧!”

女人的臉色頓時變了,“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男人這樣三心二意,我幫你追回他,你配合我,我幫你將他的心思轉化過來,報酬由他出,這個意思你不明白。”我收回手,在衣袖上擦了擦,“冷宮這麽多年,你過得這樣苦,難道如今追回本屬於自己的,你還在考慮那人麽?”

她還在猶疑,我繼續說道,“你不過求一個生生世世的美滿,我便給你一個美滿,圓你所想,這樣的買賣上哪裏都找不到,你還在猶豫什麽?”

“他,那他呢,報酬是他的什麽?”

這是第一次做買賣的時候撒謊,“他的權勢,與你在一起之後,他會很快失去他的權勢。”

容妃的臉上,現出驚喜來,“真的只是這個麽?”

我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自然只有這個。”

於是我們的生意成交了。

“好,我答應你,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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