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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六節 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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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聽到孫思邈的稱許,勉強的笑笑,“得藥王一讚,馬上死了也都值了。”

只是他如今臉色紅腫不堪,這一笑宛若滲出血來般,可說恐怖非常。可就算這樣,也聽不到他痛哼一聲,端是硬朗。孫思邈微笑道:“我來了,你想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他言語淡淡,又是玩笑,可信心十足。蕭布衣雖是頭次見到孫思邈,但見到他遇事不驚,謙和中沖,絲毫沒有什麽架子,不由大生好感。

孫思邈並不著急去看望水靈,卻是取下隨身的包裹,拿出個檀香盒子,取出一支香點燃,沈聲道:“香燃盡的時候,我再來看你。”

老三點頭,心中多少有些振奮。孫思邈卻和蕭布衣出帳,徑直來到水靈的帳前,才掀開水靈簾帳,水靈亦是驚惶道:“是……誰?”

她說話的功夫,奮力將毯子蓋在臉上,等到油燈燃起的時候,更是顫聲道:“是蕭……大哥嗎?你快走,厲鬼……厲害!”

蕭布衣沈聲道:“水靈,不要慌,有神醫過來給你治病。”

水靈楞住,“厲鬼……也有人……收嗎?”

她振奮了精神,一時間有如在夢中一樣,孫思邈早就搓散了零陵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香氣,讓人精神振奮。

孫思邈緩緩坐下來,伸出手去,搭住了水靈的脈門,水靈沒有拒絕,卻是低聲問,“神醫,你不怕……厲鬼嗎?”

孫思邈微笑道:“貧道擅於捉鬼,厲鬼通常是怕我的。”

毯子下的水靈輕輕的顫抖,好像是在笑,又像是哭泣,良久又道:“蕭……大哥,老三……怎麽樣了?”

“他也和你仿佛,不過他執意讓神醫先來救你。”

水靈輕‘啊’了聲,“那多謝……老三了,他……口硬心軟,那你……看到他的……臉了?”

蕭布衣這才明白水靈為什麽用毛毯遮住了臉,她並非害怕,而是因為她的臉多半也是老三仿佛,她不欲讓旁人看到,這才遮住了臉。

“你放心好了,藥王絕非浪得虛名,不但能治好你的病,驅走厲鬼,還能治好你的臉。”

“真的?”水靈有些驚喜,“蕭……大哥……你真是……好人。”

蕭布衣笑起來,“你不著急謝我,要謝也應該謝孫神醫才對。”

“孫……神醫……”水靈沈吟片刻,“可是藥王……孫思邈嗎?”

蕭布衣頗為奇怪,“你怎麽一猜就中?”

水靈也有些驚喜,“真的是……藥王?我年幼的時候,也是患了場病,那時……我在西京,當時可汗、我爺爺為我求醫,有……宮中神醫巢元方為我治病。爺爺說,北孫南巢在大隋赫赫有名,定能治好我的病。這北孫……說的就是藥王,而南巢呢,就是說的巢元方。不過這二人……一在宮中,一在草莽,都是醫學名家。”

她得知有活命的希望,心下振奮,說話也利索了很多,只是總要歇歇,聲音幹澀,肺部摩擦聲隱約可聞,病的著實不輕。蕭布衣這才明白北孫南巢的說法,暗想當初在京城,也沒時間得病,倒是沒有機會去見和孫思邈齊名的巢元方。

二人搭話的功夫,孫思邈已經切脈完畢,接過話茬道:“我也是久聞巢神醫的大名,卻一直無緣想見。其實這瘟病、也就是常人說的厲鬼,按照巢神醫的見解,是因歲時不和、溫涼失調而得,我是深以為然。病疫之由,皆因非其時有其氣,春應溫反大寒、夏應熱反大涼、秋應涼卻大熱、冬應寒卻溫熱。這幾日氣候反常,只怕是溫病爆發之癥。”

他說話的功夫,輕輕的從水靈手腕捏起,沿水靈手臂邊緣向上捏上去,只是過了片刻,水靈咳嗽已停。

水靈不由驚喜道:“藥王,我好像好了些。”

孫思邈微笑道:“離好還遠著呢,只是你因為瘟病傷了肺,我先幫你調理手太陰肺經,日後你若是不舒服,可以自己按摩揉捏,治療咳喘十分有效。不用怕,這病並非無法可治,你放寬心就好。”

放下水靈的手,孫思邈從包裹中又取出一木盒,展開後,裏面是細細的銀針。

“幫我解開她的衣襟。”孫思邈吩咐道:“露出中府、雲門二穴,我要從她肺經下針。”

蕭布衣習過易筋經,對人身周遭穴道倒是清楚,猶豫下,伸手解開水靈的衣襟,輕輕的拉下,將褪到胸前就已住手。

水靈嬌羞不勝,卻不吭聲。中府在胸壁的外上部,平第一肋間隙,雲門卻在中府上一寸的位置,均屬肺經。

孫思邈從肺經的中府下針,轉刺雲門,然後沿著手臂向下刺去,又取天府、俠白、尺澤、列缺等穴。

蕭布衣聽虬髯客講解過,這手太陰肺經是從中府起,少商止,共計十一穴道,孫思邈運針如神,連取六針,連刺六穴只是一剎,手法之快,認穴之準,讓蕭布衣自愧不如。當初就想到,孫思邈說他習練易筋經,戾氣不侵,孫思邈到這裏也是全然不懼,多半也是習練道家之法,也是內家高手,見到他以銀針刺穴,手法穩健,行有餘力,更堅定了這個念頭。

孫思邈運針刺諸穴後,卻留手腕的太淵、手掌的魚際、手指的少商不刺,伸手取了一艾條,點燃後,晃動艾條來灸幾穴,輕聲道:“這太淵穴是肺經的原穴,補中氣之力最強,中府呢,顧名思義,就是中氣之府,是中氣匯聚之地,也是調補中氣的要穴,按摩艾灸都有補氣的奇效。水靈,你若無事,可以多按摩這兩個穴道,對你身子覆原大有好處。中氣即足,戾氣難留。”

水靈嗯了聲,“藥王,我感覺又好了些,你真的神了。”

孫思邈笑笑,艾灸了盞茶的功夫,吩咐蕭布衣道:“你且取個火盆來。”

帳篷中火盆倒有,蕭布衣卻不知道要取火盆做什麽,快速取來,放到水靈的身邊。

孫思邈放下艾條,手一展,已經拔下了六枚銀針,手法快捷非常。他又從水靈肺經下手,從她手上少商穴反上,或點或按,轉瞬到了雲門中府,如是者數次,水靈突然面色紅潤,好像又要咳了起來,蕭布衣微微心驚,只以為出了差錯。

孫思邈卻是不慌不忙,伸手拎起水靈,伸掌在她背心的命門、腎俞兩處拍了幾下,水靈突然咳了聲,竟然噴出一口血來。

血帶紫色,泛有白沫,到了火盆中,吱吱作響,轉瞬變成了飛灰。

蕭布衣心中暗凜,知道這口血不知道包含多少病毒,孫思邈原來也明白這些毒東西留不得,這才讓他取火盆燒之。

孫思邈讓水靈漱口,這才讓水靈躺下,微笑道:“暫時無妨了,等明早開始,再服我幾付藥,過幾日紅腫就會消退,臉也還和花一樣。”

他扶著水靈躺下,又拉過毛毯給她蓋上,卻是露出來了臉,輕聲道:“呼吸要保持通暢,睡一晚,明日起床後就沒事了。”

水靈躺著,眼中有著說不出的喜悅,喃喃道:“多謝藥王,多謝蕭大哥……”

她這一會的功夫,中氣十足,就算蕭布衣見到,都知道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由替她高興。

孫思邈又是在帳篷內燃著了一炷香,這才和蕭布衣退出了氈帳。

蕭布衣讚嘆道:“藥王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孫思邈望了他一眼,微笑道:“蕭布衣也是名不虛傳,大慈大悲。自知瘟病厲害,卻還能舍身在此。”

蕭布衣搖搖頭,“我留在此處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藥王莫要把我高看了。”

“我治病救人不過是醫者之心,藥王之稱愧不敢當,你也莫要太過高看我了。叫我道長就好,說什麽藥王,總覺得不妥。”孫思邈溫和道。

二人互望,都是笑了起來。談話的功夫,二人已經入了老三的帳篷,不聞老三動靜,蕭布衣微驚道:“他……怎麽昏睡了過去?”

“我點的香有助睡眠,他精神太過緊張,對病情治療不利。”孫思邈微笑道:“他想必以往經歷過瘟疫,這才心有餘悸,對瘟疫抵抗能力自然就弱,放松筋骨,我再助他調和內在,治療起來容易些。”

又幫老三把脈片刻,孫思邈輕聲道:“還按方才之法即可。”

老三雖是昏睡,覺察到孫思邈治療的時候,還是清醒了過來,低低的說聲謝謝。

蕭布衣為老三解開衣襟,孫思邈這次運針艾灸之時,卻是詳細的為蕭布衣講解針灸、按摩、艾灸之法,蕭布衣聽的入神,卻是絲毫不覺得難懂。

“太淵穴本是肺經的原穴,穴性屬土,土能生金,補中氣的能力最強。艾灸一法能溫肌散寒、疏風解表,若能對癥施法,能生奇效。”

“真有五行嗎?”蕭布衣突然問,“我總覺得,這厲鬼好像是種微生……很小很小的東西在作怪。”

他以現代的見識,倒不是想和孫思邈爭辯,只是想著若能給孫思邈提供點思想,那就是普天幸事了。

孫思邈微笑起來,“真的有五行嗎?這個問題倒很難回答,或者更應該說,什麽是五行?五行不過是我華夏祖先對這世間的一個定義,將世間萬物屬性分類而已。我們做的一切,不過是效法天地,循自然之道。你可知道,古人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說法。自然何以亙古不衰?就在於自然二字!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人體也是一樣,要和自然一般,均衡治理,何來有病之說?你所練易筋經,實乃道家千百年錘煉的養生之法,將自然均衡之功發揮到了極致,這才百病不侵。就和我方才說的一樣,你本身是純陽之體,戾氣也好、很小很小的東西也罷……”說到這裏的時候,孫思邈笑笑,“它們一樣需要生存的環境,你的體內不適合它們生存,它們自然不會停留。可若是泥塘汙穢之地,正是它們喜居之地,繁衍生殖,這才引發人的不適。可這並不意味著你諸病不侵,你若是逢勞累之際,體內均衡不穩,就會為病所趁。好在你這幾日運功不輟,這才能避免戾氣侵入。”

蕭布衣隱約明白,點頭沈思。

這會的功夫,見到孫思邈已經逆推老三的肺經,蕭布衣連忙去找個火盆,孫思邈逆推手太陰肺經數次,老三也是臉色漲紅,吐出一口紫色的血後,反倒舒暢了很多。

孫思邈親力親為,為老三漱口蓋被,絲毫沒有什麽藥王的架子。老三眼角突然流出淚水,低聲道:“孫道長,多謝你了。”

孫思邈微笑,輕撫他的額頭,“莫要想太多,睡一覺,明日起來的時候,再吃點藥修養幾天就會好了。”

老三本是條漢子,這刻卻是和孩子一般聽話,心中激蕩,緩緩的閉上雙眼。暗想自己得袁嵐大恩,無以為報,這才隨蕭布衣來到草原,可這段時間,又先後得蕭布衣、孫思邈救命,倒不知道如何報答了。這兩人都有通天徹地之能,自己本事低微,又能做些什麽……

孫思邈卻又去看了水靈一眼,見到她已然安睡,點點頭,來到蕭布衣的帳篷中。

他雖是藥王,卻是不敢大意,伸手取出零陵香,搓碎散開,驅逐穢濁。頃刻間,帳篷內香氣飄渺,蕭布衣卻汗顏道:“蝸居簡陋,道長請坐。”

他這兒除了睡覺的鋪蓋外,別無坐的地方,孫思邈微笑盤膝坐在了地上,第一句話就是,“我知道你肯定會有疑問,不妨先問吧。”

蕭布衣倒沒有想到孫思邈開門見山,倒來了個措手不及。

他的確有太多的疑惑,可最大的疑惑就是為什麽孫思邈適時出現,想了下,終於換個委婉的說法,“正逢草原瘟疫橫行,道長適時趕到,應該說是我等大幸,草原人的大幸。”

孫思邈沈吟半晌才道:“布衣,實不相瞞,我是知道這裏會有瘟疫,特意前來。”

蕭布衣吃了一驚,“難道孫道長真有通天徹地之能,掐指一算,就知道草原會有瘟疫?”

孫思邈笑了,他一直都是態度從容,這次笑卻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你真的相信世上會有這種人存在?”

蕭布衣苦笑道:“我不相信,所以還請道長解疑。”

孫思邈答道:“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有人告訴我,草原會有瘟疫,我這才會及時的趕到這裏。哦,那個告訴我的人也沒有什麽掐指能算的本事,你可知道他為什麽會知道?”

蕭布衣無奈道:“總不成又是有別人告訴了他?”

孫思邈收斂了笑容,肅容道:“因果循環,何時是止。”他說到這裏嘆息聲,正色道:“我告訴你實情,只因為這次瘟疫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蕭布衣驚怒交集,難以置信道:“道長,你是說這場瘟疫是有人傳播,這……這怎麽可能?!”

孫思邈沈默下來,良久無言。

蕭布衣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卻忍不住問,“道長,若真的是人為,這瘟疫是誰散布?誰又有如此大的本事?”

“你可知道苗疆有種蠱毒?”孫思邈突然問。

蕭布衣苦笑道:“隱約聽說過,好像也算是一種害人的毒蟲?”

孫思邈點頭,“你說的不差,苗疆的蠱毒其實和這瘟疫有些異曲同工之處,那都是以人體為寄生,略有差別之處就是下蠱還算簡單,可要是想要散布瘟疫,那可是天時地利無一不能缺。這散布瘟疫之人可以說是喪盡天良,再無絲毫人心,卻若真的想想,實在也算有常人不能之才,只能用鬼才來形容。我知道有人在草原要散布瘟疫,這才特意趕到,為了破解這瘟疫之害,是以才找到了你。”

蕭布衣皺眉道:“道長有命,布衣當然謹從,可布衣有什麽能耐能助道長?”

孫思邈輕輕點頭,“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

他說了這句話後,又是沈默起來。蕭布衣見他思索,不好發問,只是靜靜的等候。

“我認識大胡子……”孫思邈突然道。

蕭布衣不解其意,只能點頭,“當初我才到草原之時,就承蒙張大哥賜藥,解了哥特塔克還有馬格巴茲所中之毒,可這藥其實卻是道長所煉,這麽說來,其實我早就和道長有過淵源。”

孫思邈微笑道:“我也聽大胡子說過此事,藥嘛,能活人性命就好。當初我認識大胡子的時候,他還是年幼,我比他年長了二十多歲,卻是忘年之交,脾氣很合。”

蕭布衣眼中滿是詫異,不停的望著孫思邈,他實在難以想象孫思邈居然比虬髯客還要年長。李靖如今四十多,虬髯客風塵三俠的大哥,只能更大,如果孫思邈比虬髯客還年長的話,那他現在不要七十多歲?可如何看,他面色紅潤,若說是自己的大哥都有人信。

“我自幼患病,立誓活命後治病救人,”孫思邈陷入了沈思,“我出生在西魏年間,歷經數代,看多了朝代的更疊,甚少入朝行醫,只望以自己的醫術普濟蒼生。只是我一人之力還是微薄,見到百姓之苦,卻只恨有心無力,這才潛心撰寫千金要方,將所學分門別類,只希望造福後人,餘願已足。不過我想要撰寫頗為不易,要想要傳世,更需要……”

蕭布衣肅然起敬,“道長這等胸襟,布衣佩服的五體投地。道長若是有意,無人幫助抄寫,布衣發明雕版一術,可命人將道長的千金方印刷傳世,只怕道長卻不舍得。”

孫思邈笑起來,卻仍從容,他從無大悲大喜之情,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淡薄高遠,“舍不得?我有什麽舍不得?你可知道我千金方第一要義?你可知道我起千金方之名又是什麽意思?”

蕭布衣慚然道:“布衣對醫學少有涉獵,並不知情,不過顧名思義,這千金方,是說千金難求的藥方吧?”

孫思邈緩緩搖頭,輕嘆一聲,“你說的南轅北轍,我起千金方的意思卻是,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於此!”

蕭布衣聽到這平淡的十六字,望著眼前的孫思邈,心中陡然湧起尊敬之意。

就算可敦、可汗、楊廣等人,雖是高高在上,都不會讓他興起如此感覺,可就是這個道人,卻讓他真正湧起欽佩尊敬之意。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孫思邈輕聲道:“這才是真正的醫者之心,若心懷自滿,先問貧賤,炫耀聲名,訾毀諸醫,自矜己德,這些都是醫者之膏肓。只可惜世人多時敝帚自珍,不肯輕授,這才讓世上多有疾苦。若千金方傳世,真的人人自醫,我只有欣慰,何有不舍之意?”

他輕聲細語,蕭布衣聽到心中卻是震撼莫名,沈聲道:“布衣定當竭盡所能,為道長完成此願。”

孫思邈緩緩點頭,“那倒是我此行草原的意外收獲,我先代天下蒼生謝謝布衣。”

蕭布衣慌忙還禮,“道長言重,這不過是我的本分之事,何謝之有?道長心憂蒼生應該是我代百姓謝你才是。我如今所在之地就在襄陽,道長若是嫌遠……”

“此事不急。”孫思邈擺手道:“眼下卻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布衣你的援手,我說了這麽多,也不過是希望布衣你能知道,人命相等,就算征戰,可草原人無辜,何必受此無妄之災?”

蕭布衣皺眉,“道長說了許多,我還是不知道到底是誰散布瘟疫,用意為何?”

“用意為何我也不知,”孫思邈眉頭微鎖,“可如真的說是誰散布,我倒是略知一二。你可知道這種瘟疫病情雖然死人眾多,其實並不常見。根據我所知,東漢末年爆發過一次瘟疫,建安年間也有過一次,而這兩次都是太平道頗為猖獗之時。”

蕭布衣差點跳起來,“道長,你難道是說,草原的這場瘟疫竟是太平道人散布?”

他實在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相信,因為孫思邈並不需要騙他。

孫思邈沈默良久,“我沒有這麽說,畢竟時代久遠,我不能確定。不過建安年間爆發瘟疫,建安七子就死了四個,士族都是不能避免,可見當時瘟疫禍害之猖獗。這次要是泛濫,我只怕草原人……”

他說到這裏,緩緩搖頭,臉現憂色。蕭布衣皺眉道:“這瘟疫若真的如此厲害,那太平道只憑此一法,不是無敵於天下了?”

孫思邈搖頭,“布衣忽略了一點,就是這戾氣橫行,必須和節氣相應。就算散布瘟疫之人能常人所不能,也不能控制節氣。他也要等五運六氣特殊的年份才能運作,或等某運不及活和司天之氣相矛盾,指揮算計這些實在不亞於一場戰爭,其中的周密非常人能夠想像!神醫之所以為神,並非知曉一兩個秘方,而是在於知天時,節氣,通曉人體陰陽五行,這才對癥下藥,去有餘,補不足,讓人體均衡,這才是神醫所為,若只是一個方子行走天下,那只能算是平庸之輩。可這些人卻是將此法運作在為害之上,實在讓人扼腕!”

他說到這裏,緩緩搖頭,滿是惋惜之色。

蕭布衣不解問,“何為五運六氣?”

孫思邈解釋道:“五運是說金、木、水、火、土五個階段的推移,六氣卻是說風、火、熱、濕、燥、寒六種氣候的轉變,也就是我說的非其時有其氣,必有瘟疫爆發。那些人就算要散布,也要等這時候才能為禍最廣,若是其餘的節氣,效果不顯,流傳不廣。”

蕭布衣露出痛恨之色,“道長既然說有人對你說草原有瘟疫,那想必就是他散布,做事當堂堂正正、草原人無辜,他們這等蛇蠍心腸,實在讓人痛恨。若是道長無暇除之,還請道長告訴我那人的名姓,我為道長除之。”

孫思邈苦笑,“只有書簡傳來,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何人。他說要在草原散布瘟疫,病理說的頭頭是道,又將五運六氣分析的入理,我深知這瘟病的禍害,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若是知道,怎可能不來?所以我接信即刻趕到,卻實不知那人是誰!我這一路上也是分析良久,至於是否太平道所為,卻也只是個懷疑。”

蕭布衣不由大皺眉頭,“他若是散布瘟疫害人,何苦告訴道長?他既然告訴了道長,然後再散布瘟疫,到底是何用意?”

孫思邈搖頭,“我想了一路,也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布衣,無論他用意如何,這草原人定是要救。”

蕭布衣苦笑,“那是當然,可如何來救,還要聽憑道長吩咐。”

孫思邈沈吟道:“我來找你,不是因為你是將軍,而是因為你另外的一個身份是馬神。”

蕭布衣馬上醒悟道:“你想讓我以馬神名義拯救草原之人?”

孫思邈點頭,“正是如此,想這瘟疫流行極快,我一雙手整日不停,又能救幾個人?只有讓草原人早日預防,這才能控制瘟疫。早一日下手,早救幾個人,所以我一路不停趕到這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眼下我雖能治病,可拯救草原之人卻是非你莫屬!”

孫思邈說到此處滿是期待,蕭布衣卻是大皺眉頭,喃喃自語,“我出力沒有問題,可我這個馬神有名無實,到底如何做才能最大的發揮效果?”陡然間眼前一亮,蕭布衣展顏道:“這種關鍵可落在一人的身上,若有她幫手,我們或可能將瘟疫災害減至最小。”

“是誰?”孫思邈急聲問。

蕭布衣一指帳外,含笑道:“水靈!”

※※※

水靈醒過來的時候,只聞到香氣飄渺,心中淡定。

比起前幾日的惶惶,她如今心中只有寧定。

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好了很多,伸手摸了下臉,感覺紅腫好像有些消褪,心中略安,自己撿回條命,她還是不敢確定。

染病到治病雖是幾日,可對她而言,簡直和一輩子那麽漫長。

感覺到帳外的陽光透入,她多想去看太陽一眼。帳外腳步聲傳來,有人輕聲問,“水靈,醒了嗎?”

水靈望過去,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印在帳篷上,望了良久,這才道:“蕭……大哥,有事嗎?”

她這聲大哥說的自然而然,卻多少帶了點羞澀。

蕭布衣沈聲道:“孫道長為你們熬碗藥,要趁熱喝的好。”

水靈並不想讓蕭布衣進來,倒不是因為男女有別,而是感覺到自己現在有點醜,“那麻煩蕭大哥把藥碗放到簾帳處吧,我自己去拿。”

她想要起身,卻覺得全身有些無力,蕭布衣笑道:“其實,我還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水靈突然感覺到渾身有些發熱,聲音有如蚊子般,“要說什麽?”

“我可以進來嗎?”蕭布衣苦笑。

水靈輕聲道:“蕭大哥請進來吧。”

蕭布衣緩步走進氈帳,見到水靈臉上紅腫已經消退了很多,雖然離前幾日還差很多,最少並不恐怖,暗自點頭,將藥碗遞過去。見到水靈強撐兩次,沒有起身,伸手幫她起身。

水靈握住蕭布衣的手,垂下頭來,只是望著藥碗,吹了兩下,一口氣喝了下去。

放下藥碗,水靈垂頭問道:“蕭大哥,你有什麽事?”

蕭布衣正色道:“水靈,你當然知道這厲鬼的厲害。”

水靈嬌軀微顫,臉上又露出恐懼,“蕭大哥,厲鬼還會來嗎?”

蕭布衣微笑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這次養好病,孫道長說了,厲鬼對一人只上身一次。”

水靈長籲了口氣,好奇的望著蕭布衣,“蕭大哥,你是馬神,是不是神都保佑你,厲鬼也不敢上你的身,不然何以唯獨你沒事?”

蕭布衣卻是正色道:“我這個馬神有名無實,可若說神,水靈你倒是有點像。”

水靈有些詫異,又有些驚喜和羞澀,“我怎麽像?我連厲鬼都打不過。”

蕭布衣終於說及正題,“水靈,雖然你身上的厲鬼已經驅除,可草原還有太多的牧民,他們都在厲鬼的威脅下,隨時會斃命。”

水靈焦急了起來,“那怎麽辦?我能做什麽嗎?孫道長不能救他們嗎?”

“孫道長一個人,如何救得了整個草原?”蕭布衣嘆息道。

水靈一把抓住了蕭布衣的手,凝望他的雙眸,“蕭大哥,我經歷這場大病,很多事情想明白了,若有我能幫上的地方,我絕對不會推搪。”

蕭布衣握住她的手,心中一凜,卻也不便抽開,沈聲道:“想這瘟疫橫行,很大的原因卻是可汗逆天行事之故,他妄動刀兵,結果蒼天譴責。”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多少有些愧疚,暗想古人借天意之說,自己也不能免俗。欺騙這個涉世未深的姑娘多少問心有愧,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讓始畢可汗免於刀兵?

水靈有些茫然,“原來是因為我爹爹的緣故,蕭大哥,你……你是讓我去勸他不對中原興兵嗎?然後再讓他通告族人防禦厲鬼?你這次來,就是要和我說這個事情?”

蕭布衣心中微動,暗想水靈聰穎非常,竟是一猜就中。

見到蕭布衣點頭,水靈還是凝望著蕭布衣,“其實,我的話兒在我爹心目中,並沒有太多的分量。”

蕭布衣輕聲道:“有些事情,做了不見得能成功,可若是不做,肯定不會成功。”

“這幾天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也經歷了很多事情,甚至我這一輩子也沒有經歷過。”水靈垂下頭來,松開了手。

蕭布衣望著她,不發一言。

水靈輕聲道:“我從生死中走過一遭,突然發現以前的任性是多麽的可笑。我突然發現很多事情在生死面前,顯得那麽微不足道。我發現了冬天的太陽格外的暖,我發現冬天的冰雪十分的寒,我發現每天能睜開眼睛也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我也知道在死神面前,誰都一樣,我更知道,在死神面前,很多人又不一樣。有人怕死,如我,有人不怕死,甚至會把活的希望給與別人,比如說老三和蕭大哥你。還有的人,千裏奔波,勇抗死神,只為了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人,比如說孫道長。”

她輕輕的說著,垂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甚至就算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我一直以為草原才有勇士,才有正直勇敢,我也一直覺得父親除了把我許配給契骨王子外,其餘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可我現在才知道,中原也有勇士,也有勇敢,也有蕭大哥和老三這樣的英雄豪傑,為了國之大義,奮不惜身,可卻絕對不會傷及無辜。我這幾天明白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謝謝你,蕭大哥。”

蕭布衣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沈默。

水靈又擡起頭來,輕聲道:“其實我在病重的時候,就許過一個願望,蕭大哥,你可知道是什麽?”

蕭布衣搖頭,“我不知道。”

水靈嘴角浮出笑意,“我自以為必死,就向真主許願,若能讓我活命,我可以答應真主任何事情。真主沒有讓我活命,讓我活命的卻是你,所以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情。我答應你,我會竭盡所能去勸父王不要對中原動兵,可我能請求你一件事嗎?”

蕭布衣點頭,“你說。”

水靈凝望蕭布衣的眼,“我知道你的姓名,卻從未見過你一面,這件事了,從此你我天各一方,只怕再也不能相見。我能現在……看看你的臉嗎?”

蕭布衣並不說話,伸手摘下面巾,水靈一霎不霎的望著蕭布衣的臉,良久。

“好,我答應你,我這就去勸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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