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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枰爭天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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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憂色,沈聲道:“此人心計之深,我到現在仍不明白他的用意,這一戰實無半分把握。”

眾人循著愚大師眼光望去,又是一驚。原來那十六名禦泠堂弟子做好一枚棋子後仍不停手,又是叮叮鐺鐺一陣開鑿,看樣子竟似要為四大家族的人也做好棋子……

雖然鑿石之舉對他們這般高手來說不是難事,但亦絕非舉手之勞,畢竟會耗費不少體力。如果敵人意欲在棋枰中布下殺陣,如此徒損戰力實是蹊蹺至極。一時眾人再也不明敵人的意圖,各自垂頭猜想不定。

不一會三十二枚棋子皆都制好,禦泠堂十六弟子刻字於其上,再塗上紅黑二色擺放於棋盤上。其中有三人甚至以指劃石刻字,顯見指上功夫已已臻化境,直看得眾人咋舌不已。

十六人肅然靜立枰端,猶若十六尊雕像。

青霜令使的聲音再度傳來:“每方各出十六人負一枚棋子於棋盤上,一切均聽下棋之人的指揮。前輩目光如炬,應該不用我再多行解說了吧。”他覆又一笑:“諸位敬請放心,這一場賭得是大智大勇,非是武功,若是有人於局中擅用武功,便做負論。”

眾人總算略舒了一口氣,卻又隱隱生出一線懷疑,既然不用武功,又何須似這般大費周折,直如頑童戲耍一般?

青霜令使望向愚大師:“禦泠堂下青霜令使恭請前輩賜教?”

眾人看著青霜令使胸有成竹的樣子,實難相信他能抵得住愚大師的棋力。景成像忍不住問道:“可否有人支招?”

青霜令使大笑:“面對愚大師這般宇內高手,縱有人支招又有何用?”

眾人一想也是道理,下棋不似比武,棋風各不相同,人多未必占優,冒然支招只怕反會影響對局者原來的思路。

青霜令使目光從眾人身上逐一掃過,傲聲道:“若是前輩無把握戰勝晚輩,盡可換人。”雖是隔著青銅面具,仍能感覺到他終露出的那一份驕狂之氣,再不覆起初的低調。

愚大師不為所動:“何方執先?”這一問確是關鍵,象棋中執先優勢極大,縱是棋差一著亦可憑著先手守得均勢。尤其在這一局定勝負的棋局中,若能掌握先機,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保不敗。

“晚輩縱是對自己的棋藝再自負,也不敢承能讓前輩一先。但若是學那俗人猜枚定先又不免太過小氣……”青霜令使輕聲道:“不如讓我問前輩一個問題,視回答正確與否來定先後手,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物天成忍不住道:“誰知道你會問出什麽無賴的問題?倒不如你來回答我們的提問可好?”

青霜令使一雙晶亮的眸子只盯緊愚大師:“晚輩既然代表禦泠堂出戰,自不會效那無賴之狀。不如晚輩便先將所提問題說出,然後再由前輩決定是否回答吧。”

愚大師見青霜令使行事處處謀定後動,卻直到現在也想不出他會有何陰謀。此人出口必稱前輩,言談極是恭謹,但內裏卻無時無刻不給人一種強大的壓力,實是平生未遇的勁敵,心中微凜,緩緩道:“你問吧。”

青霜令使負手望天,輕聲道:“前輩能否算出禦泠堂這一趟會有幾人能看到這一場賭棋?”

諸人全是一楞,這個問題不是太難,而是太簡單了!青霜令使帶來的二十人剛才俱都顯示了超凡絕俗的武功,加上他自然應是二十一人。

愚大師心念電轉,青霜令使提問的方式極其古怪,不說“自己帶來了幾人”而是說“會有幾人看到這一場賭棋”。其間似乎大有分別,但又實想不通他弄得是什麽玄虛。

花嗅香反應敏捷:“你若閉上眼睛自然就看不到了。”

“花兄果然厲害。”青霜令使哈哈大笑:“不過這千古難遇的一戰誰又能忍心閉眼不看呢?我若是這般耍弄文字游戲,豈不是讓諸位看扁了?”

愚大師卻想到對方是否一旁還藏有伏兵,但以他數十年的精純功力卻是沒有絲毫感應,若是就此相詢又顯得示弱……心中忽一動,實者虛之,莫不是對方就僅僅來了這二十一人,青霜令使卻在故布疑陣?當下更不遲疑:“看來青霜令使是成心要讓老夫執先了。你一共帶了二十人,加上你便有二十一人能看到此戰。”

青霜令使輕輕一嘆,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唇中吐出:“你錯了!”

愚大師眉稍一挑:“如何錯了?”

青霜令使不答,眼望站於自己身邊的四個手下,目光定在一人身上,淡淡道:“便是你吧。”

眾人認得那人正是剛才撒粉劃棋盤的一位,卻見他跨前兩步來到陣前。先是對青霜令使深深一揖,然後大叫一聲,突出右掌,反手一掌重重拍在自己天靈上,隔著數丈的距離,猶可見他五官鮮血如泉水般激濺而出,呆立半晌,倒地而絕!

這一變化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水柔清與幾個四大家族弟子更是同聲驚呼,便是愚大師景成像這等久經風浪之士亦不由聳然動容。只見自盡之人適才撒粉畫盤時所顯露的武功,絕對應是禦泠堂中有數的高手,而青霜令使竟然不惜以他一條性命來換取執先的優勢,可見對這一場賭棋禦泠堂已是勢在必得!

青霜令使對手下的屍體一拜,再轉頭望向愚大師,語氣中沒有半分激動:“前輩現在知道是自己是如何錯了吧!”

“好好好。禦泠堂竟有你這樣的人材。”愚大師靜默良久,望向崖底那仍是靜立不動、對崖頂的慘劇視若無物的十六名禦泠堂弟子,滿頭白發無風飛揚而動,長長嘆了一聲:“我猜錯了,請令使執先!”

見到這突然濺血的一刻,所有人都已知道,這一場賭棋賭得已不僅僅是棋,而是命!

青霜令使仰天狂笑:“我早說過,這一局枰爭天下,足可千古留名!”

一陣清風吹來,雖是在末夏時節,漸離崖上的每個人仍都能感覺到一絲澈入骨髓的寒意。

這一局既是以人做棋子,若是“棋子”被對方所吃,又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愚大師到此刻方才知道禦泠堂的真正用意,盯著青霜令使的目中如同要噴出火來,聲音竟也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好狠的一場賭局!”

“前輩明白了就好,這便請選人入局。”青霜令使語音素淡,目光卻是銳烈如刀:“棋局中被吃之子當場自盡。若是四大家族弟子不願以性命做賭,我亦絕不為難。倒要看看前輩能讓我幾個子?”

愚大師長嘆:“你這一場賭局確是極工心計。不過縱然如此,老夫亦未必會輸於你。”

“誰勝誰負總要下過下才知。”青霜令使淡淡道:“前輩曾親臨六十年前的一戰,自是對那一戰的慘烈記憶猶新。若說六十年前我禦泠堂是輸在了‘忠義’,這六十年後的一戰便偏偏要勝在這二個字上。”

愚大師眼中似又閃現出六十年前一個個倒下的同門兄弟,血性上湧,轉頭對物天成道:“這一局便由你指揮,老夫便親自入局與禦泠堂拼掉這一把老骨頭。”

青霜令主冷笑:“前輩最好權衡輕重,我們賭的是棋,若是輸給了晚輩亦算是輸掉了這六十年一度的賭約。”

物天成翻身拜倒在地:“天成棋力不如師伯。有你指揮或還可少損失幾名弟子。”

愚大師一震,他本想自己上陣或可救得一名本門弟子,但若是因此輸了棋局卻是得不償失。

四大家族幾名弟子互望一眼,跨前半步,對愚大師躬身下拜:“請師祖派我等上陣。”

青霜令使撫掌:“四大家族果然有得是忠義子弟!”他長吸一口氣,語意中亦有一份尊敬:“前輩剛才也看到了,我命手下鑿石為子非是炫耀武功,而是表明我禦泠堂並非以下駟對上駟。這一戰雖賭的不但是棋藝,還有忠義與勇氣!”

愚大師黯然點頭,只看剛才那十六人剖石為棋的武功,已可知禦泠堂此次亦是拼了血本。只是他縱是棋力再高明十倍,也斷無可能不損一子取勝,又如何能眼看著四大家族中的精英弟子在自己的指揮下去送命?

青霜令使手中令牌一揮,十六名禦泠堂弟子每人負起一枚紅色大石,各占棋位,由崖頂望去便如一枚枚棋子般。青霜令使一字一句道:“禦泠堂約戰四大家族,請入局!”

愚大師已是心神大亂,這一場賭戰全然不同六十年前。那一戰勝在門下弟子與家族血脈相連,慨然赴義;如今禦泠堂正是看準了四大家族各人之間淵源極深,不忍親手令弟子送命,方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景成像強壓心潮:“物師伯請先定神,由我來安排弟子入局。”他長吸一口氣,出指指向二十弟子中的一人:“慕道,由你做中……卒。”他所指之人正是他的愛子景慕道。

象棋內中卒位居中路要沖,十局中只怕有八局都是最先被吃掉,這最危險的任務景成像卻派給了自己的兒子,幾可算是親手將兒子送上絕路,饒是他掌管四大家族近二十年早就練就寵辱不驚的性格,此刻的聲音亦終是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一個四大家族弟子奮身躍出:“景師伯,我來做中卒。”諸人被景成像所憾,群情激湧,又有幾個弟子要爭做中卒。

景成像環視眾人:“我身為四大家族現任盟主,若不能以身作則何以服眾……”心傷神斷之下,一口郁氣哽在胸口,再也說不下去。

景慕道大聲道:“盟主請放心,點睛閣弟子景慕道必不負所望。”頭也不回地縱身躍下漸離崖,拿起一塊刻有卒字的黑色大石負在背上,昂然站在中卒的位置上。

景成像大笑:“好孩子。”景慕道既然稱他為盟主,自是提醒他大局為重,不徇私情。當下再深吸一口氣,強按住一腔悲憤,分派弟子就位。

眾人見景成像父子如此,幾個女弟子更是眼中流出淚來,紛紛請命,竟無一人退縮,連水柔清都分到右馬位。

四大家族共來二十一人,除了指揮的愚大師,尚可留下四人。景成像留下了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三大門主後,又對溫柔鄉劍關關主莫斂鋒道:“莫兄雖為外姓,但溫柔鄉以女子為主,水三妹一向多依重於你,務請留下。”言罷自己卻向局中走去。

莫斂鋒如何肯依,一把拉住景成像:“景兄萬萬不可,你身為四大家族盟主,何必親身犯險?”

花嗅香亦道:“我翩躚樓一向人丁單薄,此次濺淚那孩子又未能趕回來,容兒卻是武功不濟不能入選行道大會。此刻家族有難豈肯旁觀?原是應該我去。”

景成像一拍花嗅香的肩膀:“花兄請回,正是因為你翩躚樓人丁單薄,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濺淚賢侄又不能及時趕回,豈不讓翩躚樓武學失傳了麽?”又轉頭對莫斂鋒道:“莫兄亦不必攔我,正是因為我身為四大家族盟主,才要事必躬親,若是不能於此役中親率門下弟子出戰,實是愧對列祖列宗。”

莫斂鋒急聲道:“只怕禦泠堂寧可兌子也要傷害於你,如此豈不是讓物師伯為難?”此言倒是實情,如果青霜令主執意不惜兌子亦要除去景成像,愚大師投鼠忌器自是難辦;若稍有退讓卻可能影響局勢。

景成像臉色一沈覆又朗然,哈哈大笑:“我意已決。既然如此便去做那中宮老將,愚大師看在我的面上必也不會輸棋吧……”言罷頭也不回地往跳下漸離崖,站在老將的位置上。

莫斂鋒長嘆一聲,忽亦躍身而下,出指點倒水柔清,將她一把拋上漸離崖頂,朗聲道:“小女自幼失母,斂鋒願代她涉險。”自己則占住了水柔清空下的右馬位。

青霜令使不發一聲,默見四大家族分配已定。這才擡頭望向愚大師,冷然道:“前輩不是一向自咐棋力天下無雙麽,卻不知此刻是否還有勝過晚輩的絲毫把握?”

愚大師收攝心神,心知這一戰事關重大,自己必須要克制一切情緒全力求勝。不然以此青霜令使的可怕心計,若是讓禦泠堂勝了這一仗,只怕江湖上永無寧日。強自鎮定道:“你不是說和棋亦認負麽?”

青霜令使哈哈大笑:“不錯,不過那也要四大家族付出很大的……代價。”他故意將代價二字說得極重,便是要影響愚大師的心境。下棋務得戒焦戒躁,只要愚大師心念一分,便有機可趁,這亦是他定下此賭棋賭命之局的真正用意。

愚大師長吸一口氣,面色恢覆常態:“徒說無益,請令使出招。”

青霜令使眼觀崖下的偌大棋局,悠然道:“唔,除了景閣主,局中最重要的人物當屬占右馬位的莫關主了吧。若是晚輩第一手便以我左炮換前輩的右馬,卻不知前輩做何感想?”

“啊!”愚大師心頭巨震,尚不及開言,水柔梳與花嗅香已同時驚呼出聲。

莫斂鋒人在局中,卻是朗然大笑:“青霜令使盡管發炮來,能為此戰第一個捐軀,斂鋒榮幸之至。”

愚大師聽得身旁有異,回頭一看,卻是被莫斂鋒點了穴道後倒在自己身邊的水柔清。但見她雖是口不能言,但淚水已如斷線珍珠般汩汩不絕地湧出。剎時愚大師喉頭一哽,雙目一澀,一滴老淚幾欲脫眶而出……

這一剎,他已知自己絕對勝不了這一局!

青霜令使哈哈一笑:“前輩已然心亂了,若是現在要換人還來得及。卻不知物冢主是否真如江湖傳言中的重義重情?……”

愚大師心中一動,沈思不語。

物天成見此情景已知道愚大師心神大亂,難以續奕,值此危難關頭亦只好一咬牙關:“若是師伯沒有把握,便請替師侄掠陣。”

愚大師緩緩搖頭:“你能靜心麽?”

物天成一呆,垂頭不語。

愚大師擡頭望天,沈吟良久。剛才他靈光一閃,本是有意讓棋力不弱於己的小弦來接戰此局,但以小弦那熱血性子,見到此刻的局面只怕對他的心緒棋力影響更大。

“前輩何苦耽誤時間?非是晚輩自誇,在下的棋力雖談不上震古爍今,卻也不比前輩弱多少。”青霜令使得意地大笑:“這天下能與我枰中一博勝負的大概亦不過三五人而已,四大家族中恐怕也僅有前輩與物冢主兩人而已,你若能令他人出戰,我實是求之不得……”

愚大師更是吃驚,他本以為青霜令主只是仗著這慘烈之局來克制自己的心志,卻不料他竟然對自己的棋藝亦如此自負,隨口問道:“若要練就此等棋藝,勢必要在實戰中經得歷練,為何老夫卻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你這一號人物?”

青霜令使心中亦不願太過損兵折將,一心要兵不血刃勝得此局:“實不相瞞,這一場賭局二十餘年前就已設下。從那時起我便苦修棋道,卻惟恐為世人所察,偶與高手對局,亦是以盲棋相較……”

愚大師聽到“盲棋”二字,腦中電光一閃,心頭疑難迎刃而解,大喝一聲:“好,眼不見為凈,老夫便以盲棋與你對局!”

“以前輩的明察秋毫,縱是目不視局必也能見到門下弟子濺血而亡的情景吧!”青霜令使顯是對自己的棋力十分自信,仍是狀極悠閑:“晚輩倒是勸前輩不若就此認輸,也免得四大家族的精英一戰之下損失殆盡……”

愚大師冷喝道:“我四大家族就算全軍覆沒,也斷不會讓你禦泠堂如願以償!”

青霜令使驀然揚起頭,一向沈靜的語音中第一次有了一絲出乎意料的愕然與疑惑:“前輩竟然在片刻間信心盡覆?莫不是已定下什麽對策?”他驀然長嘯一聲,目光炯炯望向崖下棋局:“既然如此,晚輩只好先行出招了。前輩別忘了每一方只有兩個時辰的限時。”

愚大師淡然一笑,轉頭湊到花嗅香耳邊低語。

青霜令使眼神一轉為漠然,冷冷喝道:“炮八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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