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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驚天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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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弦驚得一跳而起,一時口舌都不靈便了:“這,這《天命寶典》如何會在你手裏?”

“你急什麽,既然將書都給了你,這其中的關鍵遲早會說與你聽。”老人走到石桌前坐下,一拍石凳:“來來來,我們坐下慢慢說。老夫這一閉關就是五十年,好久都沒有與人說話了。”

小弦心中百般疑惑,應言坐在石凳上:“你先說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老人嘲然一笑,沈思片刻:“經這許多年的不理諸事、悠然悟道,老夫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小蟲兒既然都被叫做什麽蟲大師,那你便叫老夫愚大師吧。”

饒是小弦滿懷心事,也不禁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這名字不好聽,不如叫鳥大師吧。”

“你懂什麽?此愚非是花鳥魚蟲的魚,而是愚昧的愚。”愚大師瞪了小弦一眼:“待你活到我這般年齡,便知道這天下的許多事情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預見,比之難臆測的天命,這世間的蕓蕓眾生哪怕再是聰明過人、智慧超群,亦全都不過是愚人罷了。”

小弦聽他語中飽含禪意,正要凝神細聽,青兒卻強行遞來一只桃子,咬一口下去只覺其味甘多汁,又不免連連叫好。

愚大師奇怪地看了小弦一眼:“你這小孩子雖是看起來有些慧根,卻又極易為凡塵百像所惑,若說巧拙千挑萬選便找出個這樣的傳人,老夫實在是有些不解。”

小弦分辨道:“我可不是巧拙大師的傳人,他都死了六年多了。”

“巧拙死了?!”愚大師一震:“他的師兄忘念呢?”

小弦道:“忘念大師死得更早,好像有十幾二十年了吧。”

愚大師長嘆一聲,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下來:“老家夥都死了,這江湖原是你們年輕人的……”見小弦臉上亦現出茫然之色,蕭然一笑:“此事頭緒甚多,我也不知應該對你從何說起。你心裏必有許多疑問,便由你來問我吧。”

小弦撓著頭想了一會,才開口問道:“你上次見巧拙大師是什麽時候?你閉關前麽?”

愚大師擡起頭想了想,緩緩道:“那是上一度行道大會後又過了十一年的事情了。”

小弦暗自吐吐舌頭,行道大會六十年一度,算來應該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連父親許漠洋都沒有生下來,而心目中有若神人的巧拙大師亦只不過還是個翩翩少年……如此一想,頓覺時光荏苒,歲月咨嗟,心頭湧上一種時空交錯的奇異感覺。

愚大師擡首望天,聲音低沈而緩慢,充滿著一種對往事的追憶與懷念:“經行道大會慘烈一戰,四大家族的精英弟子幾乎損失殆盡,過了十一年方漸漸恢覆元氣……”

小弦一驚,忍不住開口問道:“這行道大會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只當是四大家族開什麽會議,莫非要比個你死我活麽?”

愚大師望定小弦:“你可知行道大會這名目的由來?”

小弦喃喃念了數遍“行道大會”這四個字,疑惑道:“難道是替天行道的意思?”

“不錯。”愚大師點點頭,又苦笑一聲,長嘆道:“我經了這五十年的閉關冥思方才知道,天道自有老天來拿主意,我等凡夫俗子的所作所為無非是稍盡人力,卻是於事無補。”

小弦對此觀點卻是大不以為然:“爹爹卻告訴我說人定勝天。像漢高祖、唐高宗等皆是出身草莽,被貪官汙吏逼得活不下去方才揭竿而起,從而成就一代霸業,若是聽天由命束手待斃,又如何能開創一代基業,成為後世傳誦的開國明君?”

“唐宗本是名門望族,這倒也不必深究。”愚大師澀然一笑:“不過你怎知唐宗漢祖起兵造反不是天意?所以冥冥中才自有神明相助,方能以布衣之身加冕登基。”他一手指天,語音沈渾:“這世上萬物,無論是公王相侯、平民白丁,甚至鳥獸禽畜,無一不在上蒼的註視下碌碌一生,到頭來皆是化做一抔黃土,誰又能逆天行事?”低頭望定小弦,一字一句加重語氣:“這便是天命!”

小弦楞了一下,心中猶是不服,爭辨道:“照你如此說,人生在世皆是不由自主,一切都是天命註定,那又有何趣味?”

愚大師慨然道:“天意皆由天定,何用俗人插手其間,所謂替天行道亦無非是癡人說夢罷了。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人生的趣味不過是做出一份選擇而已,而這份選擇卻才是最難決定的。”

“選擇?!”小弦心頭一片疑惑:“能有什麽選擇?”

愚大師道:“老夫算到這幾日便是行道大會,所以開關出山卻恰好遇見了你,這便可謂是冥冥天意。而我的選擇一便是將這本《天命寶典》傳交與你,二便是殺了你以絕後患。”他目光一冷,寒聲道:“難就難在老夫現在也不知應該如何選擇方是順應天命!”

小弦嚇了一跳,喃喃道:“我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麽後患?”

愚大師嘿然道:“若非如此,景成像如何能對你下這等狠手?”

小弦被他勾起恨事,憤聲道:“他既已廢了我的武功,你又想殺了我,如此對付一個小孩也算是順應天命麽?”

“所以老夫才難以選擇。”愚大師嘆道:“雖知你是個禍端,但不明天意,更不願做那傷人性命的事。何去何從,委實難斷。”

小弦看愚大師雖是臉色平靜,但觀他行事喜怒無常,誰知是不是真抱著殺自己的主意,心頭大悸,勉強笑道:“你既已傳書給我,便已是做了選擇,必是不會再殺我了吧?”

愚大師厲聲道:“老夫傳書給你是因為受人所托,忠人所事;是否殺你全憑天意而定。二者其間大有分別,豈可混為一談。”

小弦被愚大師的言語弄得昏頭轉向,脫口道:“你既說一切事情都是早早定下了。那或許老天爺就是要讓你猶豫不決,到死了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對我才好。哼哼,什麽天意全都是騙人的幌子,說得好聽,無非是找一個心安理得對付我的借口罷了,反正誰也不知老天爺到底是什麽意思……”說到此急忙住口,生怕就此惹怒了他。

愚大師一呆,思索起來。他與小弦思想的區別便是天與人孰為本末的問題,若是依小弦的說法,那麽所謂順天逆天雲雲說到底仍是以自己的好惡標準來判定,有任何選擇亦都是不出天意所料……

要知人初萌世事時原是一無所畏,隨著年齡漸長閱歷漸增,便將一些不可解釋的現像皆歸於鬼神之說。愚大師的年齡實已近百歲高齡,閉關五十年中除了精修武功便是在思考天地間這些玄奧的問題,只是心中抱著先入為主的印像,認定一切俱是早早安排好的結局,皆不出於天命……他與小弦這樣一個無邪孩童的思考方式自是截然不同,如今被小弦一言無意提醒,心中似隱有所悟。

“哈哈哈哈。”愚大師大笑數聲,拍拍小弦的肩膀,柔聲道:“你這孩子倒也有趣,老夫便賭一把天意,權且放過你。反正你武功已廢,縱是日後行走江湖怕也不免為人所害,不如便陪著老夫留在此地,或可安渡餘生。”他閉關近五十年,每日便只有那只名叫青兒的大猴子相陪,寂寞得緊,如今見到小弦這般聰明伶俐的一個小孩子,實是非常喜歡,只想與他多說些話,口中說要殺他,心中卻是無半點意思。

小弦見愚大師一時不動殺機,放下心來。心想這老人這麽一大把年紀還能活幾年?待他老死了自可離開這裏……他心中這樣想,口中當然不敢說出來。

那青兒十分機靈,見主人對小弦言笑甚歡,登時將幾只大桃子直往小弦的懷裏塞,弄得小弦手忙腳亂,哭笑不得。愚大師則似是沈浸在思考中,對青兒的頑皮視若不見,默然不語。

小弦生怕愚大師又想到什麽事情與自己為難,加上急於知道四大家族的事情,忙又追問道:“這行道大會既然是替天行道的意思,為何又會弄得四大家族精英盡喪呢?”

愚大師長嘆一聲:“行道大會挑選四大家族門內精英,不過是為了一個賭約。”

小弦一呆:“什麽賭約?”不由想到自己這些日子先有與日哭鬼的賭約,再有在須閑號上與水柔清以棋相賭,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來。

“反正你日後便陪著老夫在此,告訴你也無妨。這本是四大家族中的一個大秘密,僅是幾個首腦人物知曉,便是一般門中弟子亦不知道行道大會的真實目的。”愚大師面上現出一份痛苦之色:“訂下賭約的是我四大家族一個宿仇,雙方約定每隔六十年便會各譴門中精英而戰,敗者固然自此一撅不振,勝者亦是元氣大傷……”

小弦面現古怪之色,一個名字沖口而出:“禦泠堂!”

愚大師大奇:“這個名字便是四大家族中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卻是從何得知?”

小弦剛才對愚大師說起過寧徊風之事,卻未提禦泠堂的名字,此刻再將詳情說出。愚大師臉色越發陰沈,低低自語道:“禦泠堂竟然不顧約定插手武林之事,看來是被我四大家族壓服整整二百四十年後,終耐不住要重出江湖了。”

小弦問道:“你們賭的是什麽?”

愚大師望著小弦,口中冷冷吐出二個字:“天下!”

小弦被愚大師的目光盯在面上,只覺得脊背冒起一陣寒氣:“這我就不懂了,天下又不是什麽可以拿在手中把玩的寶物,卻要如何去賭?”

“雙方這一場豪賭,賭得是何方有資格去插手天下大事,也是指以何種方式去開創基業、治理國家。我四大家族與禦泠堂觀念截然不同,四大家族信奉知天行命,仁治天下;禦泠堂則主張武力征服,枕戈用兵……”愚大師冷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是以禦泠堂的方法行事,這天下戰亂紛爭幾時能定?”

小弦大有同感:“是呀,這天下百姓誰不想和平安寧,自是都願意接受仁治的方式。”

“話雖如此說,卻也並不盡然。誰都知道成王敗寇的道理,卻總有人相信自己必是那成者之王。為了博得一份功名,自是巴不得這天下越亂越好。”愚大師一嘆:“且看這數千年來,除了炎黃堯舜禪讓帝位,又有那一個開國皇帝不是踏著千萬人的屍骨才一步步取得權位的?武力征服天下雖是急功近利,卻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小弦隨口道:“那不如雙方合作,用禦泠堂的方法奪取天下,再用四大家族的方法治理天下,如此豈不是什麽都解決了?”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辛辛苦苦得來的天下如何能與別人分享?”愚大師肅然道:“自古皇帝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排除異已,惟恐有人威脅到自己的帝位,這等權謀之術你當是小孩子游戲那麽簡單麽?何況便是小孩子的游戲中豈不也是拉幫結派,呼朋引伴,動輒以武力相捋,可見人性本劣……”說罷長長了嘆了一聲。

小弦心中凜然。想到自小與村中孩童玩耍時果然如此,孩子王必是其中氣力最大的,見別的孩子有什麽合自己心意的東西便強行索要,稍有不從勢必引出一番爭鬥。雖只是幼童嘻鬧,但以小見大,莫非人的天性果是如此不堪麽?他實不願做如此想,卻找不到話來反駁,只得喃喃自語安慰道:“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罷了,像我與幾個小夥伴間還不是今天吵了嘴明日道聲歉便重又和好了。”

愚大師正色道:“這天下大事關系著天下蒼生的命運,可不似小孩們的玩鬧,什麽恩恩怨怨一句道歉便煙消雲散……你不見盛唐之後先有安史之亂,再有黃巢兵變,其後又是五代十國長達數百年的戰亂,戰火肆虐蔓延下弄得民不聊生,國破家亡。是以我四大家族才會與禦泠堂殊死相爭,絕不容他荼毒百姓!”

小弦猶豫問道:“我聽說書先生講過那些戰爭,莫非都是因為禦泠堂惹出的禍事?”

愚大師微微一笑:“禦泠堂二百餘年來都敗於我四大家族之手,倒是給了俗世久違的一份寧靜。”他雖沒有直接回答小弦的問題,但小弦細品其語意,心頭不由一震。

小弦想到孩童間的爭執,笑道:“若是有一方故意耍賴呢?”

“雙方的祖上皆曾在天後面前立下重誓,決不敢違。這其間又牽扯到了數百年前的一段恩恩怨怨,你也無須知道太多。”愚大師似是不願多說此事,岔開話題道:“總之四大家族與禦泠堂雙方約定,誰賭輸了便六十年不入江湖,任對方去奪取天下。”

小弦聽到“天後”的名字,更生疑惑:“為何要是六十年?”

愚大師肅容道:“六十年恰為一甲子,正好窮天幹地支之數,氣運流轉,大變方生。”

小弦越聽越感興趣:“卻不知是如何賭?大家比拼誰的武功高麽?”

“賭的方式由敗方選擇,由雙方各出二十人,自然是以武功為主。呵呵,總不會是猜拳行令吧。”愚大師呵呵有聲,面上卻全無笑的表情:“起初幾次比鬥大多是以武力分出高下,但後來敗方為求一勝均是不擇手段,不乏訂下些詭異之局。所以我四大家族中才會對各項奇功異業、偏門雜學皆有涉獵,表面上似是不聞世情,怡閑俗事,其實便是為了應付這六十年一度的天下豪賭……”

小弦這才明白四大家族琴棋書畫機關消息等樣樣皆精,原因竟是為此。忙又緊張地問道:“這一次卻是如何賭呢?”

愚大師臉色一沈:“這二百多年來我四大門派連勝四場,禦泠堂必會絞盡腦汁想出一種賭法以求勝,但不到最後誰也不知他們會想出什麽名堂。”他再悵然一嘆:“再過得一個月,便是四大家族與禦泠堂賭戰之時了。”

小弦雖恨景成像廢他武功,但聽到四大家族連勝四場時卻也不禁握緊小拳頭,口中讚嘆有聲,輕輕一拉愚大師的白胡子:“上一次是如何勝他們的,愚爺爺快講給聽。”

愚大師聽他叫自己一聲“愚爺爺”,面露笑意,又瞬間逝去:“上一次賭戰時老夫尚是四大家族之盟主,先是在行道大會中挑選出門下二十名精英弟子,然後便在這鳴佩峰中與禦泠堂的二十名高手殊死一戰……”他臉色變幻不定,似是在回憶六十年前的激烈戰事。停了良久,方緩緩道:“禦泠堂上次提出的賭法是雙方二十名高手俱都擠在一個山洞中,不許用暗器毒藥,然後封住洞口,互相拼殺一日一夜。之前誰先破洞而出便做負論,直到第二日哪一方剩下的人多才算獲勝。”

小弦一呆,悚然不語。

“那山洞不過二丈寬闊,洞口一封,立時便是伸手不見五指,每個人都如做了瞎子一般根本分不出敵我的方位,只能使盡平生絕學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一時四周兵刃的相接聲、暗器的破空聲、人瀕死前的慘叫聲不絕入耳,直到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夫似還常常在夢中聽到……”愚大師回想那慘烈無比的一戰,臉上猶有悸色:“禦泠堂有備而來,二十名高手個個心懷死志,根本不管別人的死活,而我四大家族的二十名弟子卻擔心會誤傷自己族人,莆一交手便吃了大虧……”

小弦越聽越是心驚。雖是明明見愚大師好端端地在眼前,六十年前必是從那山洞中殺了出來,卻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四大家族享譽江湖,禦泠堂能與之對抗數百年自也不弱,兩派為求一勝定是高手盡出,這四十名絕頂高手在二丈方園的山洞中做拼死博殺,一日一夜後能活著出來的怕也不過寥寥數人……

愚大師續道:“禦泠堂能做我四大家族的宿敵,人材自是層出不窮,但在武學修為上卻實是遜了我四大家族一籌,再加上數百年未能一勝,所以才孤註一擲定下這般賭法。不僅這二十名高手互有在黑暗中作戰的默契,更是算定我四大家族內多是秀逸之士,又一心眷顧同門之誼,難以在這等艱苦的環境下生存,也確是極工心計了……

“只不過他們卻漏算了一點:我四大家族弟子均是本門嫡傳,人數上雖不及禦泠堂多,卻是個個忠心耿耿,視為家族赴義是無尚的光榮,如何是他禦泠堂良莠不齊的弟子可比?何況在那漆黑一片、生死一線的關頭,什麽陣法與配合全都使不上,靠得仍只是自身武功上的潛力與那份舍生取義的氣勢……”

小弦懍然,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縱有一方能剩下幾名高手,另一方恐怕便只能是全軍覆沒。

“禦泠堂起先在一片混戰中尚能占得些許優勢,待得分清敵我界限,局面僵持時便抵不住我四大家族的反撲,到第二日能出得洞口的,便只剩下老夫與二名四大家族的弟子了。”愚大師眼望天穹,神情木然:“這場賭鬥拼得已不是武功計謀,而就是一個‘義’字。其間過程雖是兇險萬分,畢竟是我方勝了。”

小弦聽得驚心動魄,長長籲出一口氣:“這禦泠堂忒也可惡,定下這麽一個賭法,分明就是要拼得兩敗俱傷,對雙方都沒有什麽好處……”

愚大師沈聲道:“你不明白為了這六十年一度的賭約,雙方平日都是韜光養晦,蓄精儲銳,力求畢其功於一役,決戰時自都是拼盡全力。雙方實力本就相差不遠,縱是勝了,亦只是慘勝而已……”他眼中閃過覆雜至極的神色,驀然仰首長嘯,似又重拾回當年的沖天豪氣,傲然道:“我四大家族雖是元氣大傷,精銳幾乎損失殆盡,但經此一役,禦泠堂至少亦是數十年內再也無力染指天下。”

小弦想了想道:“那為何不趁勢一舉滅了禦泠堂,以絕後患?”

愚大師垂下眼瞼:“這賭約乃是天後所定,她老人家就怕雙方最後有違賭約,鬧得不死不休,所以才設下了一個護法。若有一方毀諾,面對的便是對方與賭約護法的聯手一擊。”

小弦大奇:“這賭約的護法又是什麽?”

愚大師望定小弦,一字一句地吐出三個字:“昊空門!”

小弦猛然一楞,旋即驚跳而起。他見愚大師能拿出《天命寶典》,便已猜到四大家族與昊空門定是有什麽關系,卻無論如何想不到昊空門竟然會是四大家族與禦泠堂對決的護法。只是心中雖有萬般疑問,卻是張口結舌,真不知應該從何問起了。

經過這許多的變故後,愚大師早是心止如水,語氣平緩如初:“昊空門祖師昊空真人乃是天後的方外至交,淵源極深,所以才會一力擔承起這數百年來的護法之責。為避嫌疑,昊空門平日與四大家族和禦泠堂絕不往來,上一次來鳴佩峰,還是因為給尚不滿半歲的少主相面……”

小弦心境稍稍平覆:“這少主到底是什麽人?”

愚大師道:“少主便是天後的後人,此事更是我四大家族中最大的機密,除了幾個掌門與相關人等,無人知道少主的存在。”

小弦一怔:“那為何要對我說?”

愚大師正容道:“你或可謂是這世上惟一能對少主構成威脅的人。你想想若不是因為少主,景成像何以對你下此辣手?不過雖然現在你武功被廢,但景成像如此逆天行事,誰亦不知是否會有什麽可怕的後果。我對你說出其中緣由,只希望或能使事態有所改變。”

小弦再是一震,心頭對這尚不知名的少主泛起一種宿命糾結、難以言喻的玄奧感覺。喃喃道:“我一個小孩子能對他有什麽威脅?或許是你們搞錯了也說不定。”

愚大師神秘一笑,反問道:“你可知欲爭天下最重要的是什麽?”

小弦想了想,喃喃念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說的莫非是民心?”

愚大師失笑:“這定是說書先生教壞了你,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不過是做皇帝的想將位子坐得安穩才弄出的說辭。守業固然需要民心,可創業時需要的只有二點:一是實力;二是明君!”

小弦只覺愚大師所說的許多話都是前所未聞,一想卻也是道理,徐徐點頭。

愚大師續道:“四大家族與禦泠堂豪賭天下非是為了讓自己做皇帝,而是為了天後,哪一方勝了便可輔佐少主以成霸業。只可惜天後雖有經天緯地之材,其後人卻少有她那樣的雄才大略,一連幾代皆是不成大器。我四大家族雖然承天後遺命,卻也不想弄個昏君上臺,是以這數百年來亦只能隱忍以待明主……”

小弦笑道:“多生幾個總會出來一個明主吧……”

“你莫要打岔,聽我說完你自會明白一切。”愚大師一瞪小弦:“天後極有遠見,更是見慣了宮闈爭權,父子、兄弟殘害的例子,早就定下遺命每代只可有一位少主,而且三十歲後方可娶妻生子。”

小弦心想若是這獨苗少主未成親便一命嗚呼卻不知如何是好?或是生下一雙孿生兄弟又該如何?但看看愚大師嚴肅的樣子,只得暗地吐吐舌頭,把疑問壓回肚中。

愚大師仰首望天:“昊空門精修《天命寶典》深悉天道與相理,是以每次少主出世皆會請來一查命相,看看可否是匡扶明主。我與昊空門上一代掌門苦慧大師神交已久,卻直到四十九年前方第一次見面,同來的尚有他的二個徒兒忘念與巧拙……”

小弦心想這少主原來已近五十歲了,只怕應該叫做“老主”才對。口中當然不敢說出自己的念頭,聽愚大師說起巧拙大師的名字,更是專心致志,不敢稍有分神。

愚大師道:“或是天降大任的緣故,這一代少主自幼命舛,尚在十月懷胎中父親便遇意外而亡,一生下來母親便難產而死。可他在出生半年中卻是不哭不鬧,已是顯見不凡,令我四大家族中人皆是嘖嘖稱奇。只要苦慧大師能看出少主日後果能有一番成就,便可輔佐少主一平天下,一振這壓抑了數百年的雄心大志……

“苦慧大師來到鳴佩峰,看少主的面相,卻是良久不語,再命人準備好各種事物圍在少主周圍以供他抓取。準備的事物既有鈴鐺、剪紙、彈珠等尋常孩童玩耍之物,還有金、銀、明珠、翡翠等名貴之物,亦有木刀、木劍、兵書、官印等以備奪取天下之物,苦慧大師甚至還將巧拙大師的道冠亦擺在了少主的身旁……

“當時在場諸人都極是緊張,若是少主去抓些什麽鈴鐺彈珠之類的東西,甚至抓塊金錠在手裏,豈不又是空等這幾十年。記得我當時便一心祈求少主去抓那方官印……”

這抓周之舉各地民俗都有,原不過是一樁趣事,何曾想四大家族竟會因此來定這少主日後的志向。雖是有些牽強,卻也可見四大家族對明主的一番期盼之情。

小弦聽到這裏,不由大感羨慕。他對自己幼時全無一點印像,心道有機會定要問問父親自己小時候是否也抓過什麽不尋常的事物?一時聽得入神,忍不住又脫口問道:“他最後選了什麽東西?”

愚大師卻沒有怪小弦插言:“只怕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料到少主的行為。他竟然將所有東西都一樣樣地撿到自己身邊,逐一把玩,最後卻只將兩樣東西擲到一邊。”他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一樣是那方官印,一樣卻是那頂道冠。”

小弦一呆,這個少主確是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愚大師又道:“巧拙其時年紀尚輕,見少主將自己的道冠擲到一邊,便上去拾撿,卻不料半年不聞哭聲的少主好端端地竟突然望著他大哭起來,又將周圍的東西亂丟一氣,一時將眾人弄個手忙腳亂……苦慧大師默然良久,方才開口道:‘此子氣相不凡,可成大業。’

“有他這一句話,我四大家族可算是盼到了頭,諸人鼓掌相慶,只待少主成年後即可匡扶他成就大業,完成天後遺命。卻不料苦慧大師又嘆了一聲道:‘但看他眉闊骨清,顴高頰狹,必是心性乖張,戾氣極重。縱成霸業亦是屍積成山、血流成河之局’……”

小弦一震,他雖不怎麽信這些命相之說,但苦慧大師身為昊空掌門人,深谙《天命寶典》,只怕所說必有其理,心頭驀然生寒。

愚大師沈吟良久,整理一下思緒,又續道:“眾人皆是大驚,忙問苦慧大師有何解法,苦慧大師口授天機:‘此子須得置於尋常民舍磨勵銳氣後再圖教誨,如此或可保不至於為禍江山。’說罷這番話後,苦慧大師便帶著兩位弟子飄然遠去。

“苦慧大師雖是如此說,但我四大家族與禦泠堂爭來爭去便只為了少主,如何肯讓他冒如此風險?一時門中分為兩派,一方願從苦慧之說,將少主送於某民家收養;另一方卻是堅不允許。二方爭執不下,最後便只等老夫這個盟主來拿主意……

“世道險惡,且不說將少主放於尋常農家是否能安然成長。那禦泠堂覷伺左右,保不準何時會來搶奪少主;可若是養出一個如秦始皇那樣的暴君卻又如何是好?老夫左思右想,委實難決。

“我英雄冢的識英辨雄術傳承於《河洛圖書》、《紫薇神術》、《鬼谷算經》等,雖不及《天命寶典》博大精深可斷少兒面相,但亦有察奸識忠之效。老夫與那苦慧大師雖然僅是初見,卻能看得出他懸壺濟世、悲天憫人的胸懷。苦思數日後,索性一橫心,便打算聽從苦慧大師之言。

“四大家族中景、花二家皆是嫡傳子系,水家卻多有外婿,老夫的英雄冢更是只收外姓弟子,實難說是否有人為禦泠堂所收買。此事事關少主安危,更須得小心從事。當下老夫便與各家族掌門定下一計,由花柏生暗中去外地找到一個亦有半歲男嬰的人家,將少主偷偷與那家男孩相換。而老夫則聲明退位盟主,專心培養少主。

“經鳴佩峰與禦泠堂殊死一戰,眼見本門精英盡喪,老夫已是心灰意冷,心萌退意,正好借此機會交接盟主之位,帶著那實為農家的嬰孩到此後山中閉關,以備與禦泠堂下一次的賭戰。這近五十年來我從未出過後山一步,這裏也因此成為了四大家族中的禁地!”

小弦心中一動:“那農家的孩子就是蟲大師!”

“不錯。小蟲兒這孩子確也無辜,自幼便不得不離開父母。”愚大師點點頭:“老夫本不願收他為徒,但一來憐他身世,二來朝夕相處感情日增,加上或許日後禦泠堂懷疑他身份會對他有所不利,便將英雄冢武功之外的一身雜學盡皆相傳。他十四歲時便離開了鳴佩峰,老夫與他最多只有半師的名份,你既說他已是江湖上有名的白道殺手,定是日後又有奇遇,武功確是與老夫無幹了。”

小弦這才知道蟲大師對各種奇門異術皆有涉獵竟是源自於愚大師,人稱蟲大師手下四大弟子各擅琴棋書畫,由此已可見愚大師確是學究天人,不愧是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他發了一會呆,又問道:“你為何不願教蟲大師武功呢?”

愚大師望著小弦,眼中大有深意:“他本是一農家少年,雖不通武功,卻可安於平凡、知養天年,老夫又何必將他拉入江湖這個是非地中?善泳者溺於水,你莫看這江湖上的好漢大俠們人前人後風光無比,最後又能有幾人不是死於刀劍之下?”

小弦心知愚大師借機點化自己,隱有所悟。自己雖被廢去武功,但下半生平凡終老或可安渡一生,是禍是福誰又能說得定?

愚大師見小弦似有意動,笑道:“你若願意,老夫亦可將一身雜學盡皆傳於你。以後雖不能有驚世武功,但縱情於山水書畫、琴韻棋枰之上,卻也能逍遙一生。”

小弦低頭不語。他原不過是山野孩童,這些日子涉足江湖,才覺得這樣的生活對他實是有極大的誘惑力。再一想到景成像借療傷之名廢去自己武功,心頭大恨,擡起頭毅然道:“這樣本也很不錯。但點睛閣主的做法實在讓我難以心服,我絕不願就此忍氣吞聲,我……”說到此又黯然不語,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莫不成讓林青幫他找景成像報仇麽?

愚大師輕嘆一聲,他對景成像的做法亦是大大不以為然,本想借此對小弦有所補償,此刻看小弦眼圈都發紅了,心中更生憐意。他無親無故,幾十年不見外人,此刻有個如此聰明可喜的孩子與自己為伴,渾如便當成了自己的孫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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