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迎著燦爛的朝陽快快活活地上班去。我已經決定好了，要徹底、坦然地面對阿霞，完完全全地按照自己的意願辦事，再也不那麽羞澀拘謹，把那份情感深藏心底了。而且——時間也不允許我這麽做。我心裏清楚，要是我把這份情感帶回W城，那麽我今生今世只能把它珍藏心裏了。在這十多天的時間裏，我扮演了一個多麽糟踏的角色！——冷漠、迂訥、少言寡語而又極附誠府。是我，使得這整個的過程變得那麽迂澀難行，那麽的不自然和不順暢。我怎麽能再這樣持續下去！我覺得已經到了不能不給阿霞一個嶄新的、觸及她心靈的印象的地步了。

“我會做到的；我要使阿霞感覺到，我本是一個多麽活潑風趣、熱情勇敢而又充滿朝氣的男孩。”我心裏想道：“我要使她高興，讓她快樂幸福。”我鮮活有力地蹬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這明亮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使我神清氣爽；街道兩旁一對對情侶讓我註目回眸，心中充滿無限向往。想到即將向阿霞表白我心中的情感，那種歡樂之情象泉水一樣在我心中叮咚流淌著。

到了小店，我象往常一樣打開店門擺好攤位，便坐在店門前興奮地等待我的同伴們前來。我快活地四下裏張望。在我的視野裏，一切都變得那麽的活潑而有生氣。那種快樂的心情一直洋溢在我心頭。

好不容易等到阿霞姐妹倆前來。她們一來我便熱情地同她們打了聲招呼，用快活的眼光望著她們。阿雲對我微微笑了笑，阿霞卻睬都沒睬我。我想和阿霞說話，但我的目光一觸及她的眼睛，她便緊繃著臉移開了視線。我急得不知所措。

當阿雲離開的時候。阿霞終於擡起頭來望著我，眼睛裏依舊迸射出怨憤的、鄙夷的眼神。

“告訴你，”她狠狠地說：“我不在乎你對我的印象！”

還是和昨天同樣的眼神，和昨天同樣的話，但我卻聽出兩種不同的意味來。如果說昨天阿霞的話只是負氣而說，那麽隔了一個晚上，阿霞的話可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肺腑之言了。我那顆熱切期盼的心立刻黯淡了下來。

中午休息時分，阿霞冷冷地說了一聲“我們去買火車票”便攜著阿雲的手離開了小店。

一個小時後她們回來了。我得知阿雲已買好了晚上十一點左右的火車票。臨下班的那一刻，我們坐在店門前邊曬太陽邊聊天。我極力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中卻在尋思如何能尋找和阿霞單獨在一起的機會。阿霞的臉上終於綻放出笑容。

我突然想到晚上送阿雲去火車站。我心裏高興了。

“阿雲，晚上要我送你嗎？”我問。

我並只是想送阿雲，因為我知道，阿霞肯定要送她姐姐的，如果我也能送她，那麽當今晚我們回來的時候，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她傾吐我心中的愛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話音剛落，阿霞便拍著手叫起來說。

我察覺出阿雲的眼神在瞬間閃現出的異樣的變化。

“不必了。”阿雲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輕輕地說：“有你這句話我就已經很感動。”

我感到很遺憾。阿霞也沒再說什麽話。

我們照例坐在店門前曬太陽。盡管心頭郁結，但我還是裝著快活地和她們聊天。當我們談到合滿期滿的事時，阿霞擡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著我。

“你什麽時候回去呢？”她怯怯地問。

“後天吧……也許是外後天。”我說。

“你……要我送你嗎？”

我心裏先是一震，接著那種激動而又歡樂的心情摹地跳進了我的心房。但身旁的阿雲和尹平使我的心情不能溢於言表。

“謝謝你，不用了。”我淡淡地說。

阿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我可從來沒送過一個男孩。”她說。

“我知道。”我裝作滿不在乎地說：“我乘車很方便，何況——A城又離W城那麽近。”

多麽愚蠢的回答！我認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我更愚蠢的人了。這就是我——平時對阿霞熱切地期盼，卻將她主動提供的機會拒之於門外！我所熱愛的阿霞姑娘，雖然她即活潑又落落大方，但她畢竟保留有女孩子羞澀矜持的本性啊！而且——我不正是要尋找和阿霞單獨在一塊的機會，希望能盡快向她表白我的心思嗎？就是今天早上，我還決定要拋開難堪和羞辱，坦然地面對阿霞，完完全全地表露出自己的情感啊！我恨自己的膽怯和矜持、難堪與羞澀，我恨自己太沒有男子漢的氣慨！

阿霞默然地垂下了眼瞼。

當阿霞姐妹倆下班臨走的時候，我再一次問阿雲要不要我送。阿雲猶豫著沒有說話。

“姐——”阿霞嬌嗔地搖著阿雲的胳膊：“讓他送嗎！”

“那好吧。”阿雲終於答應說。

我心中一陣高興。

“我們怎麽會面呢？”我問。

“晚上你上咖啡屋找我們吧。”阿霞說。

“是坐車還是騎自行車？”我問。

阿霞望了望阿雲。

“騎自行車吧！”阿霞說。

阿霞一走，一切便變得索然寡味。當我收拾小店的東西時，發現阿霞遺忘在櫃臺上的那條白色絲巾。我小心翼翼地將它疊好，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那悠悠的馨香讓我心迷神往。然後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在了懷裏。

回校的路上，被我揣在懷裏的那條絲巾，一直蒙發出一種溫馨的感覺籠罩著我的心頭。我蹬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輕松自如地穿行在來往行人和車群中。“晚上，我就要和阿霞一道送阿雲去火車站。”我快活地想道：“是騎自行車前去——那麽在回來的路上，我將用這輛自行車載著阿霞了。”想到阿霞那雙溫柔的手臂會輕攬我的腰肢，我的心裏又高興又激動。“阿雲離開火車站後，當我和阿霞趕回學校的路上，我便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她表白我心中的愛了。”我興奮地想道。接著我想到會握住阿霞那雙溫柔的小手、擁抱她那纖細的身軀和吻她那柔嫩紅潤的唇，這使我禁不住心花怒放。“到時候，我一定要用熱烈的擁抱和吻，消除我們之間的一切纖隙和疑慮——那麽在這以後，我們就可以坦然地相愛了。”然後我又想到帶阿霞去看我們家鄉那秀麗的山水。“等有了錢，我還要帶她去更多更美麗的地方。”我心想。

回到寢室裏，我依舊興奮地幻想著；我不只一次偷偷地將阿霞的絲巾拿到嘴邊親吻，想到就要這樣來親吻阿霞，我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激動。

晚飯後我在寢室裏焦急地等待著時間的流失。我只盼望著早一點和阿霞阿雲去火車站。那個激動人心的、決定我命運的時刻就要來臨了——就在今天晚上！我心裏象揣了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鹿。

正當我稍稍靜下心來看項靈玩游戲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外有一聲音喊道。

“二一四！你們這有安微的嗎？門外有人找！”

我四下裏望了望——寢室裏其他人都無動於衷。“會不會是找我呢？”我心想。

我疑惑地出了房門，一出門便看見阿霞的身影立在不遠的門旁——竟然是她！

“阿霞。”我高興地說：“進來坐吧！”

“不了。”阿霞怯怯地說：“我只是來告訴你，晚上不用你送了。”

我那顆滿懷希望的心摹地冷淡下來。

“那好吧，”我假裝平靜地說：“如果你們能行的話。”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回答得這麽幹脆。

阿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我。

“其實我也沒什麽事……我倒樂意送你們。”我說。

“謝謝你——我們能行。”

阿霞說完轉身走了。

我不無遺憾地回到了宿舍。眼看就要到來的機會，又從我身邊白白溜走了！“可是——阿霞為什麽不讓我送呢？”我心想。

我突然想起揣在懷裏的絲巾。我轉身向門外追去。

我在宿舍樓前的臺階上追上了阿霞。

“阿霞——”我叫道。

阿霞回過頭來冷冷地望著我。我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絲巾遞到她面前：

“你的絲巾。”

阿霞倏地變了臉色。

“怎麽會在你這？！”她機警地問。

一股涼氣沖上我的腦門。

“你丟在小店的櫃臺上，我順便將它帶了回來。”我輕輕地說。

阿霞接過絲巾，淡淡地說了聲“謝謝”，轉身走了。

我懊喪地回到了宿舍，無精打采地躺在了床上。雖然我即傷心又怨憤，但我的心裏還是惦念著阿霞。我突然想到去看看阿雲——我一骨碌起身出了房門。

我剛一下宿舍樓前的臺階，便看見咖啡屋的窗戶裏亮著燈光。我上前敲響了房門。

“請進。”從屋裏傳來聲音。

我推門進了去，只見阿霞姐妹倆正忙著做晚飯。阿雲招呼我在椅子上坐下。

我剛坐了一會兒，還沒能和阿霞說上一句話，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我剛說了一聲“請進”，門便“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夥子的身影閃進屋裏——接著門關上了。是小偉！

我立刻想到小偉是為阿霞而來。

我們相互打了聲招呼。小偉飛快地掃了我們一眼，然後把手中拎的一大包東西放到了桌上。

“你帶了些什麽東西？”阿霞問。

“沒什麽。”小偉說：“這些東西是帶給你姐在火車上充饑的。”

小偉的到來無疑象在我的心中澆了一盆冷水。我只是為了能和阿霞多呆一會才沒有馬上離開。我覺得在走之前應該向阿雲表達一下我的心意。

“阿雲，”我對她說：“你說，我該送點什麽東西給你呢？”

“謝謝你，不用了。”阿雲說。

我總覺得要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為好。我突然想到送一首詩給阿雲。

“我送你一首詩好嗎？”我問道 。

“你會寫詩嗎？”阿霞馬上接過去問。

其實我真的不會寫詩。

“試試看吧。”我說。

阿霞給我拿來了紙筆。

“我該怎麽寫呢？”我心想。我在腦海裏飛速地旋轉著：“今天晚上，阿雲就要走了。”我心中想道：“阿霞——她會和小偉一道送她去火車站嗎？”“後天——或者外後天，我也要離開A城，離開阿霞了。”我心中一陣酸楚，“我們來自天南海北，有緣相聚一場——可我們不得不分手……我們懷著各自的理想，要奔各自的前程。”

我心中有了藍圖。但我花了將近十分鐘時間，才寫出了下面一首似詩非詩的文字：

你是一顆流星，我是一顆流星，

星星閃亮，星星璀璨，

我們在茫茫夜空中劃出條條出命的軌跡。

你是一顆流星，我是一顆流星，

我們大家都是明亮的星辰；

星星的夢晶瑩剔透，

星星的夢是明媚的春天。

春天的夢裏有陽光燦爛，

有和風雨露、鳥語花香，

也有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星星的夢絢爛多姿。

你是一顆流星，我是一顆流星，

我們在空中偶然相遇，

千載難逢的機緣，

使我們的生命組成燦爛的鮮花。

你是一顆流星，我是一顆流星，

我們在空中擦肩而過，

便各自伸向屬於自己生命的軌跡；

讓我們祝福彼此美好的前程，

祝福各自的生命永放光華。

末了，我又在篇尾加了一句：

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六日贈別楊映雲小姐而作

我剛寫完，阿霞就一把將那張紙拿了過去：

“你是一顆流星，我是一顆流星，”阿霞念道：“星星閃亮，星星燦爛……”

“不對，”阿霞擡起頭來望著我說：“應該是我們四個人。”

“本來就是指四個人。”我說。

阿霞看完後把那張紙遞給了阿雲。

阿雲習慣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小心翼翼地看起來。我看見她的眼眶裏漸漸閃爍出淚光。

“寫得好……”阿雲說。

阿雲的話讓我羞愧難當。

“想不到你還多才多藝呢！”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的小偉終於開了口，他面帶笑容地對我說。

我不愛聽小偉的讚揚之詞，更不願見他那幹澀的笑容。他的笑容和話語破壞了我不少心情。“哼！”我心裏罵道：“一副金玉其外的假皮囊！”

我再也不想在這呆下去了。盡管我討厭小偉，但出於禮貌，在走之前我還是熱情地同他打了聲招呼，並和他互留了地址。我站起身同阿雲道別。

“你知道我的地址嗎？”阿雲問。

“知道，不是在Y大學嗎？”我說。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阿雲的詳細通訊地址。

回到宿舍裏，一開始我心裏只是恨著小偉。當我想到阿霞會和小偉一道去送阿雲時，妒嫉的心理象毒蛇一樣啃嚙著我的心靈。摹地我心裏一緊，“難道阿霞不讓我送，就是為了能和小偉一道送阿雲嗎？”這樣想著，我躁動不安了——但這個念頭只在我腦海裏持續了一會兒。“不會的，這不可能。”我心裏又想道：“阿霞是不會喜歡上小偉的。”可我還是捉摸不定。“小偉——這個討厭的家夥！”我心裏恨恨地想道：“阿霞遲早會看清他的本來面目！”“可是……阿霞現在認識到這一點了嗎？”接著我想到當今晚夜深人靜，阿霞和小偉從車站回來，小偉可能對阿霞有所舉動，而阿霞可能會接受小偉在她看來那似乎是愛的吻時，我感覺揪心般的痛疼起來。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各種壞的念頭，到很晚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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