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項靈在宿舍裏玩一種叫“美人魚”的游戲。我心不在焉，我的美人魚老被一種小魚撞死。我玩了一會兒便提不起了興趣。我想給家裏寫封信，但不知從何寫起；我拿起一本小說，胡亂翻看了幾頁就把它扔到了一邊。我心裏很興奮，簡直不知幹什麽好——阿霞的影子老在眼前纏繞著我；到最後索性躺在床上只想著阿霞——直到熄燈上床就寢——還是想著阿霞——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等我再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還沒等自己完全清醒我便迅速穿衣起床。早點過後我仔細梳妝打扮了一陣，便迫不及待地騎上車奔向直銷商城的路上。

剛到直銷商城時還是人影清冷——沒見著阿霞我的心裏便感覺空空蕩蕩。我百無聊賴地在店門口等我的同事們前來。過了一會兒，尹平到了小店。我一邊和尹平閑聊，一邊不時望望拱形氣球門的方向。我期盼著能早點見到阿霞。

我的心熱切地渴望著——我終於見到了阿霞的身影。姐妹倆相擁著從拱形氣球門的方向走了過來。我裝作沒看見，但和尹平說話時我已感覺心慌神亂；待她們走近我身邊，才扭過頭去同她們打了聲招呼。我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阿霞一來，我那顆熱切期盼的心立刻有了著落——人心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公司的人還沒到——他說好了叫我們等他；我們便坐在店門前的自行車上閑聊。阿霞的臉上一直洋溢著笑容——連空氣中仿佛都被感染上了歡樂的氣氛。阿霞開心地又說又笑。她的每一次笑聲、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的牽動人心。

阿霞一笑，阿雲也跟著笑。姐妹倆無拘無束，親熱異常，那種濃濃的手足之情真讓人羨慕。

阿霞如花般的笑靨令我心迷神往。

“阿霞，你怎麽那麽愛笑呢？”我禁不住問她。

阿霞沒有說話，依舊“咯咯”地笑著。她沒有看我。

“她就是愛笑！”尹平插話說。

“我就是愛笑？”阿霞低下頭來若有所思，接著又昂起頭來認真地問尹平：“那你說——我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怎麽不是！”尹平不假思索地說。

“不對！”阿霞馬上接了過去，一邊做著手勢一邊可愛地說：“你以前根本不認識我，怎麽知道我愛笑？”

“我怎麽不知道？”尹平說：“你以前就是愛笑。”

阿霞偏過臉去。

“我以前真是這樣的嗎？”她垂下眼瞼，似乎在自言自語：“不是的，根本不是這樣的。”

我認真地聽著她們的談話，阿霞的話字字被我記在了心裏。

“阿霞以前真的不愛笑嗎？”我心想：“如果她以前不愛笑，那現在是什麽事讓她笑得那麽開心？”

但我沒有問阿霞這些疑問的答案。

等到公司的易先生拿來鑰匙打開店門，我們便隨他搬來東西擺好攤位。我們把那臺錄相機搬到顯眼的地方，打開開關讓它循環播放介紹產品的錄相帶。易先生向我們交待了幾句後便回了公司。他在走之前把小店鑰匙的保管權交給了我。

我們各自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小店旁。有了這臺錄相機，我可以不必一個勁地去招攬顧客了。其實一開始也沒有什麽顧客。阿霞顯然沒有什麽事，在我們的身邊快活地轉來轉去。她一會兒找尹平說說話，一會兒抱住她姐姐的脖子親親熱。她說話象唱歌一樣動聽，笑容是那麽的璀璨自然，模樣是那麽的天真可愛。

我靜靜地坐在那裏——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一種新鮮的、甜蜜的感覺籠罩著我的心頭，就仿佛徜徉在一片春天的花園裏，那爛漫的春天的景色讓我夢繞魂牽。但阿霞一直沒和我說話，我就仿佛沒能欣賞到那片最美麗的風景。

阿霞終於把註意力集中到我身上——她來到我身邊，用那雙美麗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我——我既高興又驚慌。

“嗨。”她輕輕地喊了一聲。

我迎著她的目光。阿霞微垂下頭，滿臉紅暈。摹地，她擡起頭來，笑容可掬地望著我。

“唉，你——叫什麽名字？”

“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問。

阿霞歪過頭去，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一忽兒她又偏過頭來。

“哦，我想起來了，你叫Ⅹ——Ⅹ——Ⅹ，對嗎？”

我笑而不語。

“你老家是ⅩⅩ的，是嗎？”她接著問。

“是的。”

“那┅┅你說家鄉話跟現在一樣嗎？”

“不一樣，我說家鄉話，你一個字也聽不懂。”

“那不見得，你說說看。”

阿霞談笑自若，可我卻越來越感覺不自然。不知為什麽，我越來越害怕見她那如花般的臉龐，看她那雙美麗而又隱含多情的眼睛——更害怕這雙眼睛盯著我的臉。在我的眼裏，阿霞就象一朵絢麗多姿、芬芳四溢的鮮花；而在阿霞面前，我感覺自己只是一棵毫不顯眼、沒有生氣的小草。

我的心倏地冷淡下來。

“你說呀！”阿霞見我沈默不語，催促說。

“沒什麽好說的。”我淡淡地說。

阿霞大概察覺到了我臉上表情的變化，似乎感到不解，卻也沒再言語，只是默默地走開了，我頓覺惘然若失，後悔自己不該掃她的興。可我如此冷淡和疏遠她，卻也是情不自禁的。盡管對我來說，阿霞的步履、手勢和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那麽美妙。實際上，我多想和她暢言相敘，多想看著她那如花般的臉龐和美麗多情的眼睛，多想聽聽她那甜美的聲音！

我心裏清楚，一種隱藏的自卑感開始侵染我的心靈，它已經通過我的行動表現了出來。

但阿霞是不會覺察出我心中這種微妙的變化的。有時候和我說話見我愛理不理，她便找尹平和阿雲說話。我很少加入她們的行列。我向來不習慣於和女孩子說笑——但我絕對不是一個嚴肅古板的人。在學校裏，我還是一位頗受歡迎的小笑星呢。

不知什麽時候，我猛然一擡頭，只見阿霞已站在我面前。她溫柔地眨巴著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著我。

“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你。”她垂下眼瞼,輕輕地說。

“問吧。”我說。

“你……你以前和女孩子交往過嗎”

我望著阿霞——我能感覺到她眼神裏那溫柔與真誠的光芒。

“沒有。” 我邊說邊望著她的眼睛。阿霞也正認真地看著我。我說的是實話，但卻害怕阿霞懷疑我的真誠。

“你相信我的話嗎”我問她。

“相信。”阿霞眨巴了一下眼睛，認真地說。

“那你看……我和男孩子交往過嗎”阿霞又輕輕地問。她那溫柔與真誠的目光直射入我雙眼。

“沒有。”我不假思索地說。我怎麽希望她和別的男孩子交往過！在我聽來，這“交往”二字已失去了它本身的含義。

阿霞陡然來了興趣。

“你是怎麽判斷的？”她問。

我本想說：“和男孩交往過的女孩沒你這麽純潔可愛。”但阿霞那溫柔真誠的眼神使我迷醉。

“從你的眼睛判斷的。”我不由自主地說。

“不對，”阿霞歪著頭認真地說：“肯定是從別的方面判斷的。”

阿霞說得對，她的言語、行動和神態早已向我說明了理由。但我能怎麽說呢

“是從眼睛判斷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嗎！”我仍堅持自己的看法——連我自己都覺得不成邏輯。

阿霞馬上接了過去：

“對——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從一個人的眼睛就能判斷出一個人來嗎”

我沒有了言語。

“說，你是怎麽判斷的!”阿霞窮追不舍。

我慌了——這時恰巧來了一位顧客，我馬上起身招攬，把阿霞的話給搪塞了過去。

中午時分，阿霞自告奮勇地去買午餐。我囑咐她給我捎一袋方便面，可阿霞卻給我帶回兩根火腿腸。

“阿霞，我不是叫你帶方便面嗎”我生氣地說。

“是嗎”阿霞歪著頭可愛地說：“我還真忘了呢！”

我默然。

下午時候，隔壁小店那個長相英俊，穿白色襯衫、灰色牛仔褲的青年不時過來轉悠，用怪怪的眼光望著我們，一雙眼睛骨碌碌直轉。

阿霞依舊象昨天那樣活潑好動。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說笑，很難有安分的時候。一到休息時間，她便愛去逛商場。阿霞去過許多次商場——我驚訝於她對逛商場如此感興趣，可我卻從未見她買過一件東西。但有時候她也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對誰也愛理不理，似乎滿腹心事。

我們所幹的工作是很單調乏味的，但有阿霞在身邊，我一點也不覺得厭倦。我很少和阿霞說話，也不常看她，但我卻能感覺到阿霞隱隱向我心靈傳來的甜蜜之情——我似乎在工作中期待著什麽。一旦阿霞不在身邊，我的心裏便空空蕩蕩。我一直等到下午五點半才同意下班，目的只為了能同阿霞多待一會兒。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著阿霞，她那天真可愛的笑臉和美麗溫柔的眼睛一直在我眼前閃現。回到寢室裏，我還是揮不掉她的影子。我坐在桌旁，呆呆地回想著阿霞的音容笑貌和一舉一動——我的心“突突”地跳得厲害——一種甜蜜如春晨般的歡樂籠罩著我的心房。但一想到自己的容貌，我的心裏又悵然若失。我拿起鏡子——裏面顯現出的是又黃又瘦的臉、高高的顴骨和深陷的灰色的小眼睛——一種莫名的酸楚湧上我的心頭。想起阿霞那如花般的笑靨和美麗迷人的眼睛，我心如刀絞。“阿霞真美——我……我配不上她。”“我只是自作多情……”這樣想著，我心裏非常難過，淚水情不自禁地溢出了眼眶。

晚上，我沒有和項靈一起玩游戲；我一人在校園裏散步到很晚，滿腦子都是阿霞的身影。我心裏即高興又憂傷。

熄燈了，上床就寢，阿霞的身影還在我的眼前晃動。“多好的姑娘！”我在心裏說：“——我愛上她了。”這樣想著，我的心裏充滿著甜蜜。我躺在床上，回想著這幾天的往事……到後來阿霞的身影不見了，眼前出現了母親那雙深陷的、憂慮的眼睛——接著是S大學那位年輕的講師正乜斜著眼睛鄙夷地望著我……然後我又想起了自己痛苦的學業、低劣的容貌和渺茫的前程——我心中充滿了千種風情萬般情愫。我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只感到呼吸急促、胸部彭脹；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喊著：“阿霞！”“阿霞！”……我淚流滿面……我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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