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老爺子看著自己的孫子。

昏暗的燈光下，這個年輕人的臉上寫滿了迷茫、難過，就好像……幾十年前的自己。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我這次回來……就只是想問問您，難道您以前就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嗎？”喬陽坐在椅子上，糾結地搓著衣角，“有的時候我已經覺得自己很厲害了，但是還是會遇到一些無法控制的情況。”

他這時又想到了自己當初提出醫治董翩的手的時候，對方美麗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諷。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力氣都離自己而去，自己在毫無意義地堅持什麽呢？

“喬陽。”喬老爺子很嚴肅地叫了自己的大名，喬陽忍不住一楞。

“我在這幾十年裏面，遇到了數不勝數的這種情況。”喬老爺子眼神迷離，已經開始回想過去的事情了：“就在去年，我下山行醫的時候，曾經遇到了類似的事情——當然，沒你這次的經歷這麽跌宕起伏。”

喬老爺子每年都會又那麽幾次下山去給人治病，這個喬陽是知道的。喬老爺子醫術高超，藥到病除，再加上人長得精神，頗有仙風道骨的韻味，這在普通人看來簡直就是當世華佗。當然，喬老爺子下山行醫絕不是像古裝電視劇那樣給付不起醫藥費的窮人治病，他下山的時間也是很隨機的，完全取決於家裏的錢什麽時候花光……時候一到，他就背上藥簍，下山去隨便哪個土豪家或是高官貴族的家中上門治病，收取不菲的傭金……

“那個時候我剛給西晉市周家的公子爺看完病——其實哪有什麽病，都是年輕人玩得太荒唐……咳，就在我準備抄近路上山的時候，臨時接了一個病人，普通人家而已，看樣子已經走投無路了，”喬老爺子不緊不慢地講道，“那是一個非常悲慘的家庭，孩子昏迷不醒，家長到處帶著孩子看病，已經是負債累累了。我看著可憐，就留下來看了一下那個孩子，好像是中了什麽毒。我最後用了針灸和中藥，勉強救回來了一點，但是那孩子的腿已經不能用了。”

“這個故事……我好像在哪聽過……”喬陽慢慢說道。

“聽下去你就知道了。”喬老爺子繼續回憶道，“我告訴他們我已經盡力了，那對家長連連感謝我，說我這的幫了大忙了。但是因為他們經濟太拮據，我也沒好意思問他們要錢，就這麽走了。”

“真是令人驚訝。”喬陽忍不住諷刺道，誰都知道喬老爺子是出了名地愛財。

“我也就漸漸淡忘這件事了，但是後來你猜怎麽著？那孩子自殺了。電視報紙上都有偶那個案子，你說你在哪聽過，這就是為什麽。”喬老爺子沒理喬陽的吐槽，繼續著他的故事。

“是啊，聽說是因為父母對孩子成為了廢人這件事很是有壓力，成天在孩子面前長籲短嘆地說要是自己的孩子要是完全健康的話就好了。之後甚至還在商量要不要再生一個孩子。”喬陽這下想起來了，這件事在國內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人們都在指責父母未免太不懂得尊重剛剛醒來的孩子，“小孩忍受不了父母的那些話，偷偷自殺了。”

“沒錯，就是這樣。”喬老爺子接過話頭繼續說道，“後來這對家長也因為人們的指責和媒體的壓力跳樓了。不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們，可能會覺得做父母的怎麽能這麽嫌棄自己的孩子，但是接觸過他們的我卻可以說，他們是善良的，只是情商不太高。他們忽略了孩子的精神狀況，也輕視了語言的力量對人的影響是多麽大，最後造成這種悲劇，不是很令人惋惜嗎？”

喬陽默默地聽著。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內幕。沒想到自己的爺爺居然跟這起轟動全國的案子有牽連。

“看了新聞之後，我就忍不住問自己，難道我把這個孩子救活是錯誤的嗎？”喬老爺子嘆道，眼裏盡是悵然，“要是讓這對家長抱著‘我的孩子醒來之後還是那個健全聰明的人’的希望繼續努力打工賺錢，不是很好嗎？而另一方面，孩子感覺不到外來的刺激，感覺不到父母的抱怨，是不是就不會尋死了呢？我做了我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卻賠進去了三條生命，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喬陽忍不住想象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將會如何做出反應。

“但是後來我想清楚了，我做的沒有錯，錯的是影響了原有軌跡的外來因素，比如說父母的心態，媒體和群眾的施壓。這些因素撞在一起，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後果，我只是想把人救活而已，這是沒有錯的。”

“你怎麽知道這不是在為你自己開脫？”喬陽嘟囔道。

“因為你唯獨對死亡無能為力。”喬老爺子尖刻地說道，“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活下去的契機而已，至於之後他們怎麽活，那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喬陽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些，又好像沒有，但是之前那樣陰郁的心情，卻真正開始消散了。

“你的心態還沒調整好，我也不能指望三言兩語就這麽讓你轉變想法，”喬老爺站起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接下來的幾天，我會陸陸續續告訴你一些事情，然後你就跟我下山行醫去吧。我們家的錢快要用光了……”

喬陽無語，剛才還挺感動的，現在把話題一牽扯到柴米油鹽這些東西的時候，氣氛總是會消失得特別快。

“再加上今天還碎了一個茶杯……唉，生活真是不容易啊……”喬老爺子狠狠地瞄了喬陽一眼，很有指責的意味，然後慢吞吞地走出了書房。

“快沒錢了還天天大魚大肉的。”喬陽又好氣又好笑，喃喃抱怨道，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面對死亡無能為力……”喬陽撲到床上，忍不住回想喬老爺子的那番話，並細細揣摩著。

“我還差得遠著呢！心裏層面上……”他嘟囔了一句，然後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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