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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兵不厭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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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在侯希白安排下,乘船下三峽離開巴蜀。他覺得愈早離開這是非之地愈明智,解暉和四族的爭執,既不到他管更非他所能管。

他在九江離船,策萬裏斑沿東北行,穿越大片原野的往彭梁方向前進,他的心神逐漸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當萬裏斑吃草休息時,他便靜坐練功。十多天來靈臺空明一片,不但沒有想寇仲,亦沒有想石青璇或師妃暄。在不知不覺的修行中,過往出生入死累積回來的經驗,終跨向收成的時刻,尤其在察敵一項上,幽谷小溪內的頓悟令他開拓出從未夢想過武道上的疆域。

這天他渡過淮水,沿北岸往東行進,只要抵達運河,可沿運河北上,直趨梁都。

此時日已西沈,天色逐漸暗黑,天上飛鳥歸林,大地刮起寒風,隱有秋盡冬來之意。徐子陵心中一片澄明,萬裏斑蹄聲起落,穿過一片柏樹林後,山路往上延展,右方淮水東流,氣勢雄渾。

忽然心生警覺,徐子陵忙策馬避進旁邊樹林深處。

火把光由遠而近,一隊人馬由山上沖將下來,約有二十多人之眾,轉眼遠去。

徐子陵從他們的服飾認出是李子通的手下,心忖此處地近鐘離,乃李子通重兵駐之處,有人巡邏守衛,是理所當然的事,並不奇怪。

正要離開,蹄聲又在敵人消沒處響起,那隊巡兵掉頭疾馳回來,不由心中暗栗。

那隊李軍來到他藏身處的密林外,帶頭的領隊一聲令下,二十多人勒馬停下,中三人把手上火把高舉,往林內照來。

徐子陵身藏處在火光之外,不虞敵人發覺。

那領隊了兩句粗話,咕噥道:“明明聽到蹄聲,卻不見有人,真是活見鬼。”

另一人道:“聽說在晝夜交替時出現的鬼最兇猛,千萬不要遇上這類惡鬼。”

徐子陵心中大訝,聽對方的話,這區域肯定在李軍的嚴密監視下,所以設有專人施展地聽法,以免被人入侵而一無所覺。

他們是否有甚麽見不得光的事在附近某處進行,又是否與寇仲有關系?想到這裏好奇心大起,躍下馬背,攀上樹頂追著敵騎潛去。

寇仲在進入內堂前,終被虛行之截著,後者道:“少帥請告訴他們,你今晚動身赴東海。”

寇仲拍拍他肩頭,笑道:“我明白的!”

跨過門檻,坐在廳心圓桌旁的桂錫良和幸容忙起立相迎。

寇仲哈哈笑道:“你兩個真本事,竟曉得我留在這裏沒有到東海去。”

桂錫良笑道:“寇仲從來就是死不認輸的人,若有人說你不戰而逃,我桂錫良第一個不相信。”

寇仲招呼兩人重新入座,道:“有甚麽好消息帶來給兄弟?”

幸容收斂笑容,嘆道:“我們上趟離開後,心中很不舒服,難道真個白白看著你坐以待斃?別人不清楚你的性情,我們做兄弟的豈會不知道。”

桂錫良道:“所以當你的少帥軍往東海推進的消息傳來,我們肯定你既非要從海路進攻江都,因為那與自尋死路毫無分別;亦非想逃返南方,因不合你的個性。故必是另有圖謀,所以立即趕來,看看可在甚麽地方能幫得上忙。”

寇仲色變道:“你們既可猜到,豈非李子通也有猜到的可能?”

幸容道:“放心吧!我們怎同李子通,我們是看著你由毛頭小子長大成人的。”

寇仲啞然失笑道:“對!李子通是膽小鬼,膽小鬼當然認為其他人也像他貪生怕死。”

桂錫良湊近道:“你是否想引李子通來攻,設伏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可是據傳你真的把梁都的大軍抽空調往東海,你憑甚麽迎擊李子通的大軍?”

寇仲心中湧起不舒服的感覺,在爭霸戰中,即使桂錫良和幸容全力助他,也起不上甚麽作用。可是若他們變成敵人,卻肯定會對他構成極大的威脅,因為兩人太了解他的性格,比之香玉山對他的認識更深入。但這念頭只是一閃即逝,因對這兩位兒時的友件,他一直是絕對信任。

不過無論他如何信任兩人,仍不會透露楊公卿五千精銳的存在,微笑道:“你們關心我,我當然感激,只是眼前勝負未分,你們不宜卷入我和李子通的鬥爭內,待形勢分明後,再勞煩兩位老哥說服幫內其他兄弟,助我奪取江都,如何?”

桂錫良瞥幸容一眼,點頭道:“好吧!就此一言為定。”

徐子陵撲往樹林邊緣的大樹之頂,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個開敞的大湖,與淮水相連,停泊著近百艘戰船,卻只有數十盞掛在船桅上的風燈以作照明,風燈上還有密封的罩子,使燈光不會映上天空,透出鬼祟神秘的味兒。

以百計的工匠和戰士正忙得團團轉,將以稻草作成的假人安裝到船上去,再給假人穿上軍服,在黑夜隔遠瞧去,以徐子陵的眼力,亦難辨真假。

工作已接近完成階段,兩艘船離開停泊處,駛離河灣,開進淮水。

徐子陵感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眼前看到的肯定是李子通對付寇仲的大陰謀,自己現在即使全速催策萬裏斑以人馬如一之術趕往梁都,由於山巒阻隔,怎都快不過對方由運河北上。可是他再無別的選擇,只好迅速退走。

“咯!咯!咯!”

寇仲從噩夢驚醒過來,一額冷汗的從床上坐起,應道:“誰?”

洛其飛的聲音在門外道:“是其飛,有急事報上少帥。”

寇仲取起外衣披上,想起剛才的噩夢仍猶有餘悸,他夢到被敵人重重圍困,手下大將逐一身亡,最後他抱著的卻是宋玉致冰冷的身體,陷進沼澤中。唉!幸好只是一個夢。

他與洛其飛在寢室小廳坐下說話,洛其飛道:“剛接到消息,鐘離水師在入黑後傾巢而出,最後北上運河,若途中沒有停留,可於明天入黑後任何一刻抵達。船上滿載兵員,其中數艘吃水極深。”

寇仲的腦筋仍不太清醒,問道:“現在是甚麽時候?”

洛其飛道:“剛過三更,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

寇仲沈吟道:“你‘最後北上運河’的‘最後’是甚麽意思?”

洛其飛答道:“自黃昏開始,泊在鐘離城外約九十艘戰船陸續開出,逆淮水西行,到戌時頭,戰船又從淮水開回來,烏燈黑火的直達淮水和運河交匯處,轉入運河往我們的方向逆流駛來,我先後接到三份飛鴿傳書,知事情緊急,所以立即稟上少師。”

寇仲道:“江都方面有沒有動靜?”

洛其飛搖頭道:“還在結集兵力,戰船增至近百艘,卻仍是按兵不動。”

寇仲清醒了點,道:“你的情報工夫做得很好,他娘的,李子通上當哩!”

洛其飛道:“鐘離來攻的水師,以每船平均載三百人計,兵力在三萬人間,船上該備有攻城的器械,若突然來襲,確可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梁都的少帥軍總兵力是五千人,敵人實力是他們的六倍,且是有備而來,梁都的城防遠遜洛陽,也不及虎牢。如若兵力足夠,尚可把部份兵員部署在運河兩岸四座堡壘內,使敵人無法集中兵力攻打梁都,現在卻必須全軍留守城內。

寇仲苦思道:“左孝友的船為何先往西行?然後折東回來再北上運河?”

洛其飛道:“照我猜是要裝載攻城的器械,在鐘離東的淮水旁可能有個伐木場,匠人就在該處建造攻城的雲梯、撞門車一類的東西。”

寇仲點頭道:“有道理!這麽說我們仍有兩天的時間部署,若我們只想打贏一場勝仗,那是舉手之勞;但要趁機奪取鐘離,則須嚴密部署,立即請文原、宏進和志叔來,我們要立即決定所有行動。”

徐子陵奔上丘坡,遙見裝著假人的敵艦在左方滿布運河,揚帆逆流北上。他連人帶馬渡過運河,剛上岸,敵艦浩浩蕩蕩的駛至。

他因不曉得寇仲方面的情況,故到現在仍掌握不到是甚麽一回事?只曉得李子通既有此詐術,當然有信心令寇仲中計。

明月高掛天上,倘有兩天就是中秋佳節,他卻沒有賞月的心情,還要與敵人的船隊競賽,務要在敵船抵達前,先一步趕赴梁都。

寇仲領著五百飛雲騎,在天明時份抵達楊公卿藏在運河西岸一處密林內的營地。

他發出命令,無名從他肩上一飛沖天,盤旋偵察,然後與來迎的楊公卿和麻常入帳商議。

楊公卿和麻常聽後大喜,前者道:“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全體出動,在運河險要處設伏,重創左孝友北來的水師,再乘勢攻打鐘離;另一選擇是其分兩路,一路進行伏擊,另一路避過敵人水師,從陸路攻打鐘離,由於敵人沒有防備,故兵力雖在我們之上,我們仍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麻常道:“李子通是東海郡人,自少熟悉舟船,他的水師更長年與沈法與名聞天下的江南水師交鋒,故無論河戰海戰,均是經驗豐富,我們如在運河兩岸伏擊他們,恐怕作用不大。”

寇仲同意道:“他們這麽傾巢而來,顯是欺我們梁都兵微將寡,不怕我們伏擊,事實上若正面交鋒,因敵眾我寡,我們是有敗無勝。唯一取勝之道,就是楊公的第二個選擇,趁鐘離兵力驟減兼失去水師支援的情況下,從陸路以輕騎突襲鐘離。鐘離既入我之手,將斷去左孝友的後路,鐘離來攻的水師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

楊公卿斷然道:“就這麽決定。”

麻常在寇仲點頭下,出帳傳令去了。

楊公卿細察寇仲神色,訝道:“李子通既然中計,我們成功有望,為何少帥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寇仲嘆道:“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或者是由於敵人水師傾巢而來顯示出的決心;或是猜不透李子通的江都水師為何仍按兵不動,又或是我剛才作的噩夢影響,此刻心裏總有些兒不舒服的。”

楊公卿笑道:“這是人之常情,每逢在重要戰役前,我也有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而我們只能信任自己的判斷,臨事猶豫,是兵家大忌。”

寇仲點頭道:“楊公教訓得好,事到臨頭,三心兩意只會誤事。”接著雙目射出堅定神色,緩緩道:“當左孝友的三萬大軍在此苦攻不下梁都之時,就是我們攻下鐘離的一刻。而鐘離的陷落,正代表我們少帥軍的崛起。”

寇仲和他的飛雲騎、楊公卿的部隊在飽餐一頓後拔營離開,依早擬定的路線沿運河西岸穿林越野,日夜兼程的往鐘離行軍。

經一日一夜的急趕,軍隊抵達淮河北岸一處丘原,離鐘離只有半天馬路,人馬早疲不能與,遂暫作休息,吃乾糧填肚子。

寇仲放出無名,偵察遠近的情況。

營地藏在疏林內,寇仲和楊公卿走上附近一座山丘,憑高遙望淮河方向。

天上下著毛毛細雨,視野不清,草原遠處沒在茫茫雨絲裏。

寇仲道:“這真是天助我也!希望這場雨繼續落下去,我們養足精神後,於黃昏時分出發,半夜渡河,在天明前突擊鐘離南城,由我和飛雲騎打頭陣,只要能搶得南門,楊公司揮軍入城,先攻奪總管府,使敵方失去指揮中心,瓦解敵人的抵抗力。”

楊公卿欣然道:“今趟作戰的策略只有八個字,是攻其不備,速戰速決。當敵人以為我們正在梁都的城墻後駭得發抖時,我們卻在這裏準備攻城。”

兩人相視而笑。

徐子陵在入黑後終趕過敵船,卻非因為他的萬裏斑在陸地左彎石曲,上山下坡亦要比水路的船快,而是敵人在離梁都尚有兩個時辰水程處突然全隊掉頭走。

徐子陵更是心中不安,一邊催馬狂奔,一邊思索。

敵人顯是謀定後動,計劃周詳,故進退有序,掌握主動。寇仲可非蠢人,為何竟任得敵人來去自如,似沒半點防範的樣子,究竟他在甚麽地方犯錯。

前方蹄聲急響,一隊人馬奔來,雙方逐漸接近,徐子陵先叫道:“其飛!”

來者正是洛其飛和十多名手下,見到是徐子陵,大喜迎至。

徐子陵劈頭問道:“少師在那裏?”

洛其飛答道:“少帥和楊公的軍隊,趁敵人水師來襲的時機,往攻鐘離去哩!”

徐子陵見他仍往運河南端張望,嘆道:“不用看,敵船已掉頭返回鐘離,船上裝的是假人,這是個陷阱。”

洛其飛等無不色變,個個臉上血色退盡,蒼白如死人。

洛其飛顫聲道:“怎辦才好?我們最快要在明早才可聯絡上少帥。”

徐子陵反冷靜下來,向圍著他的少帥軍露出笑容,道:“你們不用擔心,沒有人能伏擊或偷襲你們的少師,別忘記無名在天上的銳目。”

洛其飛稍放下心來,旋又皺起眉頭道:“最怕是少師不明情況下發動攻城,而敵人任由他率軍攻進城內,再集中全力圍而殲之。”

徐子陵肯定的道:“攻城前少帥必會放出無名,偵察城內的情況,不會輕易中計。現在我擔心的是這批折返鐘離的船隊,會搶在少帥前頭進攻梁都,斷少帥後路,另外則分兵追殺少帥的遠征軍,令他前後受敵。”

順流而下,只須一晚水程,船隊河返回鐘離,接載兵員。由於水路比陸路快捷方便,敵人當可趕在寇仲的遠征軍前面,先一步把梁都圍困,截斷寇仲的退路。在前無進路,後有追兵的劣勢下,師勞力竭的遠征軍勢必全軍覆沒。

洛其飛六神無主的嘆道:“怎會變成這樣子的,敵人似乎對我們的計劃了若指掌,難道我們少帥軍中藏有內奸,這是沒有可能的。”

徐子陵雙目閃耀著智慧的神采,平靜的道:“是否有內奸,遲些去想,梁都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洛其飛道:“足有五千人,且有二十八艘飛輪戰船。”

徐子陵從容笑道:“那該足夠啦!我們就對潛來的敵人水師迎頭痛擊,教他們知道少帥軍可不是好欺負的。”

洛其飛等聽得大感雀躍,轟然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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