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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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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陽紗,只露出嘴巴下頷的部份,渾身透著詭異莫名的氣氛,朝仍泊在碼頭白清兒那條船昂然走去。

碼頭處人來人往,忙於上貨卸貨,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絕。

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兒的座駕舟剛好有幾名男子從跳板走下船來。

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來其中一個正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其他三人還有兩個是“素識”,一個是“金銀槍”淩風,另一人是“胖煞”金波,都可歸入敵人的分類。

另一人年紀在二十三、四間,有點紈衣誇子弟的味兒,亦有些眼熟,似乎在榮鳳祥的壽宴中碰過面,曾有一眼之緣的家夥。

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攔著他們去路。

四道淩厲目光立時落在他身上,並知機地在離他兩丈許處立定。

徐子陵手按刀把,跨步迫去。

四人同時感到他森寒肅般的強大氣勢,紛紛散開,還拿出兵刃。

淩風仍是左右手各持金銀短槍,金波拿手的兵器是長鐵棍,另外那年青公子和鄭石如則同是使劍。

附近的人見有人亮刀出劍,連忙四散走避。

徐子陵厲聲喝道:“鄭石如滾過來受死,其他沒關系的人給老夫滾到一旁,否則莫要怪老夫刀下無情。”

事實直到此刻,他仍不知如此找鄭石如的麻煩有甚麽作用,亦可說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因為鄭石如和白清兒已成了他們找尋陰癸派的唯一線索。

假若鄭石如奉陰癸派之命來招攬他,他便有機可乘。

鄭石如立即認出他的“沙啞”聲線,忙道:“有話好說,不知晚輩在甚麽地方開罪了岳前輩呢?”

淩風等三人聽到“岳前輩”三字,均臉色驟變,顯是知道底細。

徐子陵冷哼道:“有甚麽誤會可言,若非你洩出老夫行蹤,誰會知曉老夫已抵此處,只是這點,你便死罪難饒。”

鄭石如顯是對“霸刀”岳山極為忌憚,忍氣吞聲道:“前輩請先平心靜氣,聽晚輩一言,此事實另有別情,不若我們找個地方,坐下細談如何?”

徐子陵冷笑道:“老子才沒這種閑情,殺個把人又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看刀!”

不先露點“真功夫”,如何顯出身價。

徐子陵一晃雙肩,行雲流水般滑前丈許。拔刀猛劈,雄強的刀勢,把四名敵手全卷進戰圈內去。

在各樣兵器中,徐子陵因曾隨李靖習過“血戰十式”。故長於用刀。加上這些日子來見聞增廣,這下施展刀法。既老辣又殺氣騰騰,確有刀霸天下的氣勢。

一方是蓄勢以待,另一方卻是心神未定,兼之徐子陵的動作一氣呵成,快逾電光石火,且刀風淩厲無比,鄭石如、淩風和金波三人均感難以硬擋,住四外錯開,好拉闊戰線。

只有那年青公子初生之犢不畏虎,也可能是不明底蘊,竟毫不退讓掣刀硬架。

“當”!

那公子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橫跌開去,差點滾倒地上。

鄭石如大吃一驚,閃了過來,運劍反擊,淩風和金波忙從旁助攻,以阻止他續施殺手。前者劍招威猛,快疾老到,比之後兩者明顯高出數籌,且招招硬拚硬架,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響個不絕。

徐子陵心中暗讚,這河南狂士眼力高明,知道若讓自己全力施展,將勢難幸免,故拚死把自己的攻勢全接過去,好讓淩、金兩人可展開反擊,戰略正確。

徐子陵一聲長笑,長刀隨手反擊,連綿不斷,大開大闔中又暗含細膩玄奧的變化手法,把三人全卷進刀影芒鋒裏。

不露點實力,如何可得對方重視。

船上傳來嚦嚦鶯鶯聲道:“岳老可否看在妾身份上,暫請罷手!”

徐子陵驀地刀勢劇盛,迫得三人紛紛退後,這才還刀鞘內,自然而然便有一份穩如淵岳的大家風範,倒不是硬裝出來的。

仰頭瞧去,白清兒俏立船頭處,左右伴著她的竟赫然是久違了的“惡僧”法難和“艷尼”常真,兩人神態出奇地恭敬,於此便可知“霸刀”岳山威名之盛。

徐子陵倏地騰身而起,越過三人頭頂,落在艙板上。

白清兒神態依然,但惡僧和艷尼都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透過垂紗,旁若無人的盯著白清兒道:“若老夫法眼無差,小妮子當是故人門下,那天在街上老夫一眼便瞧穿你的身份。”

這幾句話既切合他老前輩的身份,又解釋了那天為何在街上對她虎視眈眈的原因。

鄭石如此時躍到船頭,低聲道:“我們當然不敢瞞岳老。岳老既知原委,當明白這處人多耳雜,不若請移大駕入艙詳談如何?”

徐子陵回望碼頭處,見到淩風和金波正偕那公子離開,登時明白到淩風和金波亦是陰癸派的人。這麽看,錢獨關若非是陰癸派的弟子,也該是與之有密切關系的人。

這個“岳山”的身份真管用,輕而易舉便得到很多珍貴的情報。

冷哼一聲,徐子陵率先步入船艙。

鄭石如趕在前面引路。

尚未跨過進入艙廳的門檻,徐子陵忽然止步,不但心中喊娘,還駭出一身冷汗,差點便要掉頭溜之大吉。

只見臉垂重紗的祝玉妍默默坐於廳內靠南的太師椅內,一派安靜悠閑的樣子。

無論他千猜萬想,也猜不到會在這裏碰上“陰後”祝玉妍,今次確是名副其實的送羊入虎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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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扮成腳夫,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旁觀剛才的一幕。

轉瞬碼頭又回覆先前的情況,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寇仲當然不用擔心徐子陵,就算婠婠坐鎮船上,徐子陵也有借水遁的本領,那亦是他們約好的緊急應變方法。

此時有個專賣茶水的小販,在相鄰的碼頭處擺開檔子做生意,寇仲正要借機幫趁好令自己不那麽惹人註目時,一輛馬車駛至,坐在駕車禦者位置的兩名大漢都身形彪悍,不似一般禦者。

馬車停下後,另一名年青漢子推門下車。

寇仲立時精神大振,那漢子竟是李世民天策府高手之一的龐玉。

接著三人打開尾門,擡出一個長方形上有數個氣孔的箱子出來,搬到正候在碼頭旁的一艘巨船上去。

這類上落貨的情景顯是司空見慣,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註意。

寇仲沈吟半晌後,終鬥不過自己的好奇心,決定怎都要潛上去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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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跨步入廳,隨手揭掉帽子拋開,故意怪聲怪氣地長笑道:“玉妍別來無恙!”

他已打定輸數,決意自暴身份,再硬闖突圍。

魯妙子的面具只可以騙騙不認識岳山的人,像祝玉妍這種宗師級的武學大師,只要給她看過一眼,便不會忘記,何況更可能是素識。

他進廳的原因,是為了方便落河而遁,因為後面的廊道已給白清兒、常真、法難三人堵住了。

必要時他可偷襲鄭石如,拿他作擋箭牌。

只要能阻慢祝玉妍片刻時光,他便有被窗裂壁而逃的機會。

祝玉妍靜若不波井水,冷冷的透過臉紗,對他深深凝視。

他雖不能瞧到她的眼睛,卻可直接感覺到她的眼神。

徐子陵手按刀把,登時寒氣漫廳,殺氣嚴霜。

祝玉妍不知打甚麽主意,竟沒有立即揭破他這冒牌貨,還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幽幽嘆一口氣,緩緩道:“其他人都給我出去!”

徐子陵暗忖這是要親手收拾我哩。

正猶豫該否立即發動,偏又感到祝玉妍沒有動手的意圖,委決難下時,鄭石如等已退出廳外,還關上門子。

祝玉妍長身而起,姿態優美。

徐子陵心道“來了”,全神戒備。

祝玉妍搖頭嘆道:“你終練成了‘換日大法’,難怪不但敢重出江湖,還有膽來向玉妍挑戰。四十年了,仍不能沖淡你對我的恨意嗎?”

徐子陵心中劇震。

我的娘,難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冒牌貨嗎?

千百個念頭瞬那間閃過靈臺。

唯一的解釋是這副面具確是依著岳山的容貌精心泡制的,而自己的體型更又酷肖岳山。

當然他的氣質、聲音、風度與岳山迥然有異,但由於祝玉妍心有定見,以為岳山躲起來練甚麽只聽名稱便知大有脫胎換骨功效的“換日大法”,故以為他的改變是因練成此法而來,竟真的誤把馮京作馬涼,當了他是真的岳山。

不過只要他多說兩句話,保證祝玉妍便可識破他。

但他卻不能不說話。

當日他和寇仲、跋鋒寒三人聯手對抗祝玉妍,仍是落得僅能保命的結果。自己現時雖說功力大有精進,但比起祝玉妍仍有一段距離,能不動手蒙混過去,自然是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只默然片晌,便冷哼一聲,踏步移前,直至抵達祝玉妍右旁的艙窗處,才沈著嘶啞的聲音道:“你仍忘不了他,四十年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的給他說中心事,竟沒答他。

徐子陵這三句話,內中實包含無窮的智慧。

對於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僅有從魯妙子處聽來的片言只字。

照魯妙子所說,他因迷戀上祝玉妍,差點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面具逃生。

這張面具,便極可能是令他變成“霸刀”岳山的這張面具。

有兩個理由可支持這想法。

首先,就是魯妙子的體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軒昂,當然是與岳山本身的體型非常接近,否則現在徐子陵就騙不倒祝玉妍。

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魯妙子帶上任何面具,祝玉妍也可一眼從他的體態、動作、氣度把他看穿。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扮作她認識的另一個人,又肖似得毫無破綻,才有希望瞞過她。

如此推想,岳山、魯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著微妙而密切的關系。

徐子陵這幾句話,實際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種詮釋,總之著眼點在人與人間在所難免的恩怨情恨,怎都錯不到那裏去。

這時他雖隨時可穿窗遁河,但又舍不得那麽快走了!

廳內一片難堪的沈默,只有碼頭處傳過來腳夫上落貨物的呼喝聲和河水打上船身的響音。

祝玉妍語氣轉冷,輕輕道:“你看!”

徐子陵轉過身去。

祝玉妍舉手掂著臉紗,掀往兩旁,露出她本是深藏紗內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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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觀察了好一會,仍沒有潛上敵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對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碼頭處亦有敵方派遣了監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輕功也要一籌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當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個箱子卻大有問題。若他沒有猜錯,箱子內藏著的該是一個人,否則就不用開氣孔。

這人會是誰呢?

寇仲沈吟半晌,終於把心一橫,大步朝敵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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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一看,登時呆了眼睛。

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橫看豎看,都是比婠婠大上幾歲的青春煥發的樣兒。

在臉紗半掩中,他只能看到她大半截臉龐,可是僅這露出來部份,已是風姿綽約,充滿醉人的風情。

一對秀眉斜插入鬢,雙眸黑如點漆,極具神采,顧盼間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傾倒。配合她宛如無瑕白玉雕琢而成嬌柔白哲的皮膚,誰能不生出驚艷的感覺。

論姿色,她實不在絕世美女婠婠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幾分酷肖,使他聯想到兩者有母女的關系。

其氣質更是清秀無倫,絕對使人聯想不到會與邪惡的陰癸派拉上關系。

一時間,徐子陵訝異得腦際空白一片,不能思索。

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臉紗垂放。

祝玉妍淡淡道:“若玉妍心中有舍不下的男人,豈能練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顛倒迷茫的情歡愛欲,只是至道途中的障礙。小山你若仍參不破此點,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恥。”

徐子陵聽得心生寒意。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卻有種發自真心的誠懇味兒,顯示出她對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當然冷酷無情的感覺。

要知人總有七情六欲,縱使窮兇極惡的人,心中也有所愛。可是祝玉妍卻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在她來說根本沒有善惡好歹之分,故能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做起事來變成只講功利,不擇手段。

徐子陵怕給她窺破自己的表情,轉身詐作望往窗外,沈聲道:“我的老朋友近況如何呢?”

祝玉妍坐回椅裏,輕柔地道:“你仍嫉忌他嗎?”

徐子陵登時頭皮發麻,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間大不簡單。

祝玉妍又道:“當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會為他所乘,刀折敗走漠北,一世英名,盡岸流水。”

徐子陵平靜地道:“玉妍你精於觀心辨意之術,難道感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仍要說出這種氣人的話。”

事實上他已不知道該說些甚麽話,索性鋌而走險,試探她對自己的冒牌岳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變得很厲害,就像成了另一個人。宋缺那一刀是否傷及你的氣門,連聲音都這麽沙啞難聽?”

徐子陵心忖你這麽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們之間再沒甚麽好說的,我再不會管你的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輕輕道:“你不想見自己的女兒嗎?”

徐子陵劇震失聲道:“甚麽?”

他的震動確發自真心,皆因以為已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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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來到登船的跳板處,兩名漢子現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龐玉滾出來見我!”

那兩人臉色微變,知是鬧事的人來了。

寇仲提氣輕身,一個縱躍到了甲板之上。喝道:“龐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將,殺一個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劃算得很。

艙門內湧出十多名敵人,扇形散開,形成包圍之勢,然後龐玉才悠然步出,來到他身前丈許處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鬧事,朋友該非無名之輩,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運功改變嗓音,笑嘻嘻道:“龐兄剛好猜錯,小弟正是無名之輩,看刀!”

井中月離鞘而出,迅若風雷般當頭照臉的劈去,勁氣狂起,卷往敵人。

龐玉那想得到這其貌不揚的人說打就打,忙拔劍橫架。

“當”!

火光濺射,龐玉只覺這一刀不但重如山岳,還隱含吸扯的怪勁,心中駭然時,寇仲已翻過頭頂,鉆進艙門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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