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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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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差點失聲驚呼。

就在他提運真氣時,左右腳心的湧泉穴一寒一熱:左湧泉穴的寒氣直沖背脊督脈,過尾枕,經泥丸,再由任脈而下丹田;右足的熱氣則反其道而行,逆上任脈,過眉心祖竅穴,穿泥丸而下督脈,再由脊骨的尾板穴入丹田。

最妙是當兩股寒熱不同的氣流在泥丸相遇時,立即以卷纏螺旋的方式,一順一逆的向相反方向疾行於經脈之內。

每到一個穴位處,真氣竟像一個漩渦般積聚擴大,使他體內每個穴位都成了真力的倉庫般。

他的丹田就像主力軍所在,而三十六個主竅穴則為小隊的軍事單位。

這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即管以前與寇仲的陰陽合流,亦只是陽中藏陰,陰中蘊陽;不像現在左足湧泉能自動吸取充盈於天地間的先天陰氣。

唯一的解釋是和氏璧內奇異的力量,把他的經脈徹底改造,而非只是跋鋒寒所說的“強化”。

假若以前的經脈是淌流的小溪,現在則成了奔騰澎湃的大河。

那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實是難以形容。

他所有感官的靈敏度均以倍數提升。

方圓百丈內任何聲息都瞞不過他的耳朵,皮膚更清清楚楚感應因符真、符彥兩人迫來而生出的空氣變異。

從他們身體生出的龐大氣勢,其強弱度絕非平均分布,而是隨著他們的意念的催動,不斷找尋自己的破綻和弱點,故而強弱點亦隨之變化。

他從未試過如此清楚地把握到對手的虛實,宛若一個自少失明的人,忽然回覆了視力。

同一剎那,他感覺到另一個敵人潛伏在左方墻內某一地點,正守待他逃走的一刻,施以突襲。

他整個腦子晶瑩通透,無有遺漏。

就在此刻,他清楚知道符真的長柄斧會搶先一線發動攻擊,然後才輪到符彥古怪的啄劍。

這兩人確是武功強橫,甫現身便以淩厲的氣勢控制著他,教他無法脫身逃走。

換了在經脈改造前,他們確有撲殺他的實力,但現在他已可肯定自己若要脫身將沒有問題,問題只在如何應付第三個敵人的攻擊。

想到這裏,符真、符彥分別迫至十步之內。

勁氣狂飆,殺氣漫空。

兩敵同時暴喝。

長柄斧揚上半天,化作一道激電,疾往他頸項斬來,強大無匹的勁氣,先一止破空割來。

符彥則坐馬運步標前,啄劍循著奇怪的進攻路線,在丈許的距離內變化無方,似能攻向他任何部位,充份發揮出這奇門兵器諸般幻變的特性。

長白雙兇敢與王薄作對,果是非同凡響。

一時殺氣漫空。

兩昆仲皆目射寒電,狠狠盯著徐子陵,換了心力較弱者,只是他們的眼神已可令其心膽俱寒,鬥志盡失。

徐子陵清楚感到憑現在突飛猛進的功力,或可勝過其中一人,但卻絕不能在正常情況同時擊退他們,何況還另有高手窺伺在旁,待機出擊。

這對符家兄弟,任何一個人都是獨當一面的一流高手,否則沈落雁亦不放心讓他們來收擡自己。

心念電轉間,徐子陵迅疾無倫的連晃幾下。

符彥的身形立時一窒,眼睛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氣勢信心頓即減弱幾分。

原來徐子陵每一下晃動,均是針對符彥啄劍的進攻而發。最令其駭然的,就是似能先知先覺般,在他變化剛生時,徐子陵已微妙的移了位,使他的攻擊失去最大的威脅力;而更驚人的是當符彥隨之改變攻勢時,徐子陵又先一步錯開少許,如此數次之多,使符彥也有無處著力,就像想抓著滑不留手的泥鰍那種無奈感覺。

這種異事符彥尚是初次遇上。

一向以來,他至少一半的本領是因啄劍的特別構造而發展出來的詭奇變化,教人防不勝防。

可是如此這般尚未真正交手,卻給對方完全把握到劍路,實是從未之有的事。一時間由主動變為被動,頗有不知如何繼續下去的苦惱,那能不把攻勢放緩下來。

斑手之爭,爭的就是這一線之差。

符氏兄弟數十年來配搭得無懈可擊的聯攻之術,立即出現絕不該有的空隙破綻。

此消彼長下,徐子陵立即氣勢激增,在平靜無波的心境中,閃迎符真,一指點出。

體內真氣如若水洪暴發,旋轉的氣流裏,以氣海的真勁為主旋,在任督二脈先周行一匝,運轉法輪,坎離相交,到腋窩處時寒熱分流,一循陽瑜,一經陰瑜,到手心再合流,成兩股並行的螺旋寒熱真勁,每道氣勁各含三十六個飛鉈般的渦旋,透中指刺出。

符真此時亦因氣機牽引,受到符彥氣勢驟減,慢了一線的影響,致有點進退失據。

不過他是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又欺徐子陵及不上自己的數十年功力,反加速前進,長柄斧疾劈而去。希冀憑重兵器之利,壓制對方的區區手指。

若換了是婠婠那類級數的頂尖高手,此時必會設法把進攻拖遲少許,好配合符彥重整攻勢,那徐子陵能不致立即敗陣,亦會應付得非常辛苦。但符真始終在智力眼光上差遠了,所以犯上這戰略上的大失誤。

眼看指尖點上斧鋒之際,徐子陵再往符彥的方向後晃一下,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麽瀟灑和不經意。

斧鋒在指尖前五寸許的地方畫過。

符真立時魂飛魄散,他也是了得,忙改劈為刺,硬是回斧,以斧頭的尖錐疾刺對手。

徐子陵哈哈一笑,知符真鋒銳已洩,新力未生,一指點在斧頭尖刺上,真勁狂吐。

“蓬!”

寒熱兩股氣流沿斧而入,再在徐子陵的遙控下分由陽瑜、陰瑜二脈破入符真體內,氣漩連珠彈發的魚貫而去,符真頓時吃了大虧。

他另一個錯誤就是早聞得徐子陵和寇仲的獨門螺旋怪勁,也擬好應付之法,怎想得到對方竟能寒熱分流,又暗含專破護體真氣的漩勁球。

最厲害是寒熱兩勁截然不同,就像兩個高手同時向自己進攻。此時那還顧得傷人,運聚全身功力對抗之時,猛地抽身急退。

徐子陵亦心叫厲害,無堅不摧的勁氣侵入符真體內時,立時遇上強大的阻力,竟給化去一半,否則只此一指,足可教符真吐血受傷。

啄劍襲至。

徐子陵冷哼一聲,一個倒翻,不但避過狠辣無比的一劍,還飛臨符彥上方,兩掌下壓。

符真仍是退勢不止,臉上陣紅陣白,一時間無力配合進攻。

符彥氣勢早洩,功力又差符真半籌,見乃兄被徐子陵一指擊退,更是心膽俱寒,暗萌退意。不過此時豈容退縮,只好舞出一片啄影劍光,矮身護著上方,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徐子陵見他在這種惡劣情況下,仍守得無隙可尋,暗叫僥幸,心忖若非自己戰略高明,令他兩昆仲不能形成合圍之局,明年今日此刻怕就是自己的忌辰,亦不敢再作糾纏。

一掌虛按地面,另一手化掌為指,點中劍背。

徐子陵借力筆直彈起。

矛光激閃,沖天而來。

徐子陵一瞥下差點要改變主意留下拚死殺敵,皆因攻來的正是仇人王伯當。

若非因他對素素的獸行,素素大有可能不嫁給香玉山,終生幸福便不會陷於困境絕地。

此人確是武功高強,手上雙尖軟矛被他運功變得變成弓狀,再彈開來時既可加強勁道,又使人難以預防。

而且拿捏的時間和速度都精確至毫厘不差,迫得身在空中的徐子陵不得不全力應付。

卻不知徐子陵因早知他有此一著,按往地上的一掌恰好發生作用。

反撞之力頓生,徐子陵倏地橫移,落往遠方,幾個縱躍,消失在瓦背之後。

王伯當落到巷內,與符真兩兄弟你眼望我眼,既是無奈又是駭然。

誰猜得到憑三人之力,仍不能把他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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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淑妮大嗔道:“有甚麽好大驚小敝的。難道你要我去嫁給好色的李老頭嗎?”

寇仲心中一震,徐子陵猜得不錯,李淵和王世充為了對付現時聲勢最盛的李密,正進行一場政治婚姻的交易,“貨物”就是洛陽艷名四播的董淑妮。

去了西顧之憂,王世充才能放手與李密周旋,而李家亦樂得坐山觀虎鬥。

這一切正是由李世民策劃的,只是他想不到自己會成為被師妃暄挑選的人,種下異日與李建成爭帝位的危機。

李建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一貫驕橫任性,當然不是易與。

故只要把這消息洩出去,傳入李建成耳中,李閥勢難再保持精誠團結的局面。

只恨如此妙計,卻不能實行,因為徐子陵絕不歡喜自己用這種手段。何況消息還是由他而來。

一切只好順其自然去發展。

紙終包不住火,李建成早晚會知道此事。

城門在望,董淑妮扯停了他,試采道:“你想到辦法了嗎?”

寇仲從思索中掠醒過來,敷衍道:“這牽涉到很多覆雜的問題,今晚再說吧!”

董淑妮怎知他腦袋中轉著的事,完全與私奔沒有關系,喜道:“今晚你戌時初刻就在榮鳳祥的府第後門處等人家,我設法溜出來,不見不散。”

寇仲愕然道:“榮鳳祥是甚麽家夥,他住在那裏,今晚你到那裏幹甚麽?”

董淑妮沒好氣道:“榮鳳祥這麽有名的人你都不曉得,還敢到洛陽來混?他在洛陽有財有勢,大舅父也忌他三分,這裏十家賭場有八家是他開的。他女兒榮姣姣與奴家合稱‘洛陽雙艷’,今天是他五十大壽的好日子,所以在家擺壽酒,明白嗎?”

寇仲笑道:“既是江湖名人,我當然懂得如何找到他的府第,不過你溜出來時若不見我,最好找第二個人和你私奔,因為我可能已給一群兇惡的師姑和尚圍毆致死哩!”再不和她瞎纏下去,飛快溜了,氣得董淑妮猛踩腳,卻又拿他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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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團被運功搓成粉碎,隨風灑往洛水。

陽光照射下的洛水閃閃生輝,客船貨船往來不絕。

徐子陵坐在洛水岸堤上,沐浴在陽光下,說不出的寫意,一點不把因和氏璧而來的煩惱擺在心頭。

他清楚知道自己經過昨晚奇異的際遇後,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無比重要的一步。否則現在肯定沒有命在此享受陽光和鬧市中別有天地的寧靜。

左方遠處橫跨洛河的天津橋人車漸多,但卻像是另一世界,與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沒有關系。

就在此時,後方有人迫近。

徐子陵不用轉頭去看,也知得來人是李靖,暗自嘆了一口氣。

李靖來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嘆了一口氣道:“把東西交出來吧!”

徐子陵淡淡道:“你何時成了師妃暄的發言人?”

李靖苦澀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惱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視為好妹子,從沒想過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樣,所以我現在亦不得不來勸你們物歸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易找到說詞和藉口。不過這種事外人實難幹預。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李世民曾否派楊虛彥去刺殺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問,呆了半晌,才道:“這牽涉到秦王的機密,我李靖食人俸祿,有些事很難說出口來。”

事實上他已等若間接承認了。

徐子陵沈聲道:“現在又是否李世民教你來勸我把東西交出來?”

李靖不悅道:“秦王豈是這種人,而且他對和氏璧根本沒有覬覦之心。我只是為你們擔心,也只有我才知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領,但卻只能藏在心裏,不敢告訴秦王,你該明白我是左右為難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們已再不是兄弟了,你愛怎麽做悉隨尊便。”

李靖嘆道:“我明白你們的心情。事實上我亦因由於素妹的事和你們產生誤會而很不好過。不過公還公,私還私,和氏璧乃絕不可碰的東西,得了對你們亦沒有任何好處;甚至你送人也沒有人敢要,這是何苦來由?”

對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陣煩厭,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對和氏璧沒有興趣,而我們又恩清義絕,我們間怕再沒有甚麽可談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軀挺直,雙目寒芒閃動,凝望對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沈聲道:“子陵既執意如此,我亦無話可說。不過無論你怎樣說,大家終曾做過兄弟,我有幾句說話,希望你能聽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當年共患難的日子,心中一陣感觸,苦笑道:“請說吧!”

李靖道:“當今天下,四分五裂,戰禍連綿,最終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之士,必須擇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歸一統。而經我多番觀察,只有秦王才配稱這麽個人,師妃暄的看法亦與我並無二致。這樣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大義當前,甚麽私人的情份都該擱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才有這番說話。

搖頭嘆道:“誰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經時間考驗才能證明,而說到底也就是爭天下那麽簡單的一回事。若你的說話只是在這題目上繞圈子,不說也罷。我徐子陵沒有興趣去侍候任何人,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連說了幾聲“好”後,灑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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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匆匆離開皇城,趕去與徐子陵和跋鋒寒會合。

事情的發展出人意表地急轉直下。

首先了空大師通過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來。這看似魯莽沖動的一招,實是深思熟慮下的高明策略。

說不定是師妃暄在背後主使的。

此計之妙,可令任何盜得和氏璧的人變為“不法之徒”,且成為各方勢力的公敵。

其次則是藉此把一向心儀慈航靜齋的白道門派,統一在一個共同目標之下。

師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塵世的紛爭中,於是通過放棄爭做皇帝的王薄來聯絡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時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經她賜與被揀選的人,勢將更為哄動。

她當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現在就算把他們三人煎皮拆骨,都迫不出和氏璧來。

啊!

想想都覺得非常好笑。

正要轉進大街時,前面人影一閃,攔著去路。

寇仲定神一看。

原來是一個師爺模樣的文士,正一邊撚弄嘴唇上的胡髭,一邊朝他點頭微笑。不過這人的兩撒胡子配著他帶著病態的蒼白臉容,卻是極不相稱。使他顯得既輕浮,又有種故弄玄虛的神態。

他的眼睛更有種不討人歡喜的黃色,眼肚浮腫,一派酒色過度的模樣。

但寇仲卻可肯定對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邊不負那種級數的。

那純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覺,不用甚麽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時,這病表模樣的中年男子施禮道:“在下‘病書生’京兆寧,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請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駕舟上一敘。”

寇仲訝道:“你憑甚麽知道我是那什麽寇公子呢?我們該是首次碰頭吧?”

京兆寧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這種人才,萬中無一,只要經人指點出來,怎會有認不出來的道理?寇公子說笑啦。”

寇仲頹然嘆道:“看來又是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甚麽黴運,總言之這黑鍋我是背定哩!不過現在我有急事要辦,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問題後,再去拜會王公如何。”

京兆寧皺眉道:“公子實在教在下為難。請不到寇公子的大駕,回去在下如何向知世郎交待。”

寇仲光火道:“我現在已煩得腦袋出煙,如果連你怎樣向人交待的事也要算入我那條數內,是否想迫死我?”

京兆寧啞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動氣,我只是想寇兄去見見知世郎,或是讓知世郎來找寇兄。有甚麽不妥的,你們大家就當面談妥。只要坦誠相對,依足江湖規矩,有甚麽事值得為此煩惱,或是不能解決的呢?”

寇仲見他既不動氣,說話句句軟中帶硬,表面客氣有禮,暗裏卻利如刀刃,心叫厲害,從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應由本小子去拜訪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規矩,便該知若沒有真憑實據,絕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寧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語。那我京兆寧亦不轉彎抹角,我們有的是二百多個人證,只要你們三人一起現身,自有人出來分別真偽。佛門不打誑語,凈念禪院的大師你們該信得過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卻裝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過,真相終可水落石出,大白於天下。今天黃昏前我們就三個人聯袂去拜會王公,請問王公的貴舟泊在那個碼頭呢?”

京兆寧說出了地點後,寇仲心中連叫幾聲娘後,一溜煙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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