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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結束,進入兩分鐘的休息時間。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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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太多次同樣的事情,這會兒連點同情心都泛濫不起來,只是機械地一步一步完成工作。

俞沐晴在俞維明要被推走的時候,瘋狂地從方知竹身上掙脫下來,她追著幾個護士後面跑,邊哭邊喊:“爸爸——爸爸——”

在俞維明被推出病房的時候,俞白終於反應過來,他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也追了出去。

護士們熟練地推著死者進了專用電梯,俞沐晴和俞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在他們面前一點點殘忍地關上。

護士說:“家屬先不要跟來。”

醫院的電梯很長,銀灰色金屬泛著白光,每一個人都神色冷漠,好像被鍍上一層稀有金屬防護膜。

這是俞白關於死亡的印象。

多年前,他也是這樣送走他的媽媽。

俞沐晴還在哭,俞白蹲下來,把俞沐晴抱在懷裏。

方知竹跟過來,她看了看俞白和俞沐晴,艱難地說:“俞白,麻煩你照顧一下俞沐晴,我要去開死亡證明和聯系殯儀館,還有……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陳非譽剛好從另一間電梯裏出來,跟他一起到的,還有傅醫生。

傅醫生拍了拍俞白的肩膀,然後對方知竹說:“您先去聯系殯儀館,死亡證明我帶俞白去開。”

俞白擡起頭,聲音嘶啞,重覆了一遍:“我去開。”

陳非譽牽過俞沐晴,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包紙巾,替俞沐晴擦眼淚和鼻涕:“不哭,哥哥和媽媽都在。”

方知竹認識陳非譽,不僅僅是在附中的光榮榜上,她還記得上次在游樂園的時候,俞白就是和陳非譽一起的。

在這個時候,她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俞沐晴:“那就拜托你們了。”

俞白跟著傅醫生去找俞維明的主治醫師,俞白不願意坐電梯,傅醫生便帶他走樓梯,並給他講了俞維明的事情:“高速公路上的連環車禍,你的父親也是受害人,目前交警還在調查相關的案情,暫時沒有公布處理結果,聽說是一輛大貨車忽然追尾,後續恐怕你們還得跑幾趟警察局,確定責任及賠償。”

俞白沈默地點了點頭。

傅醫生繼續說:“因為這起車禍,今天下午醫院同時送進來十多個急救病人,和你父親一起送來的還有他的秘書,這會兒還在重癥監護室。他年輕,身體素質更好,能夠挺過今晚就沒有什麽大問題。你父親胸前肋骨斷裂,心臟受損,右腿截肢,失血過多,腦袋上也受了傷,救治無效。”

俞白擡頭,看向傅醫生,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沒辦法發出聲音。

“到了。”傅醫生敲了敲門,“張醫生,這是俞維明的家屬,來開俞維明的死亡證明。”

張醫生連站了十多個小時的手術,連晚飯都沒吃,這會兒正在值班室裏一邊寫病案一邊扒他冷掉的盒飯。

“傅醫生?快進來,你這個大忙人也有空來我這裏哦。”張醫生從文件夾裏取出一張紙,遞給俞白一支筆,“在這裏簽個字就好。”

傅醫生攬著俞白的肩膀,朝張醫生頷首致謝,順便叮囑:“少吃醫院後門那家的盒飯,油放得太重了。”

張醫生無奈地笑了:“天天加班的光棍一條,不吃盒飯吃什麽。”

傅醫生說:“我那裏有面包,待會給你送點來。”

“那就太感謝了。”

寒暄完,傅醫生帶著俞白去找方知竹,方知竹正在和交警詢問,是否能夠把俞維明轉到殯儀館去。

傅醫生帶著俞白站在一旁,沒有上前。

傅醫生對俞白說:“等你再長大一點,就會明白,為什麽我們會相信世界是物質的唯物論。如果世界可以唯心,那我們會希望討厭的明天永遠不要來,讓時間停留在我們最幸福的那一刻,或者回到讓我們後悔的過去,去改變它。”

“但這一切都不可能。時間流逝的軌跡不會以我們的個人意志為轉移,明天會到來,生活會繼續,所以,俞白,你不可能停下來。你得繼續向前走,去面對既定事實,去承擔你該承擔的責任。真正能夠挽回過往遺憾的方法,是向前看。只要你不斷向前,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那些遺憾和後悔,都能在未來得到彌補。畢竟,我們同時也相信著,地球是圓的。”

方知竹和交警談完,走到俞白和傅立言跟前,傅立言擡起俞白的手,讓俞白把死亡證明交給方知竹。

方知竹有幾分局促,她接過俞維明的死亡證明:“交警那邊說沒問題,可以把老俞帶走。殯儀館已經聯系好了,後續的事情那邊會處理。”

傅醫生說:“辛苦您了,我是俞白的朋友,您要是在醫院遇到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我姓傅,傅立言,心內科的醫生。我還要值班,就先走了。”

“謝謝,真是太謝謝了。”方知竹朝傅醫生鞠了個躬。

傅醫生扶起她:“您太客氣了,我也沒做什麽。”他捏了一把俞白的肩膀,讓俞白看著他,“記住我剛剛說過的話。”

“……好。”直到俞白說了好,傅立言才松開鉗住俞白肩膀的手離開。

方知竹要跟著殯儀館的車先走,她說:“你先和俞沐晴去休息一下,等殯儀館那邊都料理好了,我再聯系你。”

俞白用手指掐住自己的手背,把手背掐出一道紅指印,他還不能理解傅立言說的話,但他對傅醫生有超乎尋常的信任,他記住傅立言說的每一個字。

“有什麽我能做的,就跟我說。”俞白看著方知竹。

他曾經連在升旗儀式上碰到方知竹,都不願意和對方說一句話。

因為俞維明的離開,他和方知竹終於站到了一起,這是俞維明想要看到的,但俞維明卻永遠也看不到了。

方知竹抽泣了兩聲,然後連著點頭:“嗳,好,好。俞沐晴就先拜托你照顧了,俞白,謝謝,謝謝。”

俞白和方知竹在醫院分開,他去找陳非譽和俞沐晴。

陳非譽帶俞沐晴去了肯德基,位置已經發給過俞白,俞白很快就找到他們。

俞沐晴這會兒終於沒有再哭了,陳非譽給她點了一份兒童套餐,翅桶已經被俞沐晴吃光了。

七歲的小女孩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慢慢明白,失去父親對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

俞沐晴一邊吸溜著可樂,一邊問陳非譽:“哥哥,我以後還能見到爸爸嗎?”

陳非譽溫柔又耐心地說:“會。只要你把那個人放在心裏,那個人就會永遠存在。”

“真的嗎?”俞沐晴天真地問,“那爸爸還會回來給我講故事,給我買芭比娃娃,帶我去打羽毛球嗎?”

陳非譽拉住俞沐晴的手,搖了搖頭:“不能了。但是別哭,爸爸現在換了一種方式陪伴你。”

陳非譽擡頭,看見了俞白,

俞白走過來,蹲到俞沐晴身邊,一只手拉住俞沐晴,一只手握住陳非譽,他啞著聲音對俞沐晴說:“沒關系,以後哥哥給你講故事,給你買芭比娃娃,帶你打羽毛球。”

作者有話要說: 仔細找一找,玻璃渣裏還是有糖的對吧,大家晚安~

☆、實驗班

俞白帶著陳非譽和俞沐晴去了麗景苑的那套房子。

把俞沐晴哄睡覺了,俞白和陳非譽一起去到客廳,他們並肩坐在地毯上,靠著沙發,俞白把電視打開,調了靜音。

那部熱鬧的仙俠劇已經大結局,現在電視上演的是偽職業外衣的都市偶像劇,少了點熱鬧。

俞白問陳非譽:“有煙嗎?”

尼古丁是個好東西,能夠讓麻木的人變得清醒。

陳非譽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印著爛肺的煙盒,拿到俞白眼前:“吸煙有害健康,不要把你的肺變成這樣。”

俞白似乎想笑,但嘴角動了動,到底沒能向上揚起。

“可是我想抽。”

爛肺煙盒是俞白從網上買來送陳非譽的,沒想到陳非譽一直隨身帶著。

陳非譽問俞白:“以前抽過煙嗎?”

“抽過。”

初中的叛逆少年總是這樣以為,躲在老師看不到的角落,點燃一根煙,吞雲吐霧,就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俞白抽過,但不喜歡,大多數時候,就是應付場合,叼著一根煙在嘴裏嚼著。

但今晚他忽然懷念起尼古丁的味道。

陳非譽說:“我去買。”

俞白偏過頭,看著陳非譽,他的眼睛很黑,裏頭像藏了個幽深不見底的洞。

陳非譽很快就從樓下24h的便利店裏買來一包煙。

俞白仍舊坐在地毯上,維持著陳非譽離開時的那個姿勢,仿佛在這十幾分鐘裏,他動都沒有動,變成了一個蠟像。

陳非譽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他沒把一盒煙都給俞白,只給他一根。

俞白拿著那根煙,在手裏頭看了半天,才用打火機將煙點燃。

煙點燃了,俞白也沒有立刻放到嘴裏,他看著煙草絲在燃燒,明黃的火光一點點地向煙頭推進,直到一段煙灰掉落下來,俞白才把煙放進嘴裏。

他吸了一口,然後開始猛烈地咳嗽。

陳非譽從俞白手裏把煙搶過來,放進自己的嘴裏:“別抽了。”

俞白沒有再去搶那根煙,他看著陳非譽熟稔地吞吐煙霧,明明是那麽乖的少年,動作卻老練得像個十多年的煙槍頭。

陳非譽把煙頭按滅在茶水杯子裏,他朝俞白晃了晃手上的那個爛肺煙盒:“這根煙就算我這個爛肺替你抽的,這次算了,以後不準再抽了。吸煙有害健康,你要以身作則,知道嗎?”

俞白鼻子有點酸,他忽然朝陳非譽張開手。

不需要俞白說話,陳非譽立刻就將他擁入懷,緊緊抱住。

兩個少年在夜裏依偎著,孤獨地依靠著彼此。

俞白的情緒在那根煙以後,終於得到釋放。

他的臉頰貼著陳非譽的臉頰,在陳非譽的耳邊說:“我一直對俞總有很多意見。每次看見他就煩,不看見他也煩,在我眼裏,他是個很失敗的爸爸,除了把我丟給小李,丟給家政阿姨,好像什麽也不會做。連開個家長會,都總是出這樣那樣的問題。”

“我覺得俞總不是個好爸爸,所以我也不用做個好兒子。自從方知竹嫁給俞總以後,我就一個人搬到這裏住了,我也再沒叫過他一聲爸爸。剛剛在病房裏,他們讓我叫他一聲爸爸,我心裏想叫,可就是叫不出口,我真的很久……很久沒有叫過爸爸了。”

“陳非譽,以後不管我再怎麽等,都不會有人來給我開家長會了。”

“我已經沒有媽媽了,現在連俞總這個爸爸也沒有了,以後誰來給我開家長會啊?”

俞白終於哭了。

從離開長白山到醫院,這一路上他都沒掉過眼淚,直到現在,終於在陳非譽的肩頭哭了出來。

他哭得很厲害,陳非譽的衣服都被洇濕好大一塊,可陳非譽掏空了他的詞匯庫,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寬慰俞白,半晌,嘆氣道:“你還有我,我還在。我願意把我爸爸分給你,只是陳一恪也不是個好爸爸,兒子比不過培養基重要,就怕你也嫌棄。”

可這怎麽能一樣呢?

陳一恪是陳一恪,俞維明是俞維明。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男人,以一種無比笨拙的方式,無底線地包容他那個任性的兒子。

如果俞白再次在一個雨天裏消失,沒有人會再不顧後果地去警察局裏調監控錄像找人。

也沒有人會費力不討好的,在俞白的冷言冷語下,仍舊把俞白愛吃的樅菌送到俞白面前。

要是俞白在附中出了事,也不會再有人想方設法把他塞進一個新的學校。

俞白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和這個世界的重要聯系。

如果現在他消失了,就真的不會有人發現了。

家庭之所以是家庭,正是因為在血緣的羈絆下,不論發生了怎樣的事情、走到多遠的地方,骨和血都會把你們一些人連系起來,讓你不至於變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但俞白現在沒有根了。

失去了俞維明,俞白就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屏障。從此,他就要以少年的肩膀,去扛起他的責任。

俞維明的葬禮在十四天後。

殯儀館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妥帖,墓地據說風水極好,是花了大價錢才買下的位置,聚氣生財。

俞白不信鬼神,但俞維明信,如果俞維明有機會能為自己提前選一塊墓地的話,他也會要這樣的地方。

可俞維明沒有機會。

他去世得太早,四十五歲的生日都還沒過,是剛過不惑的年紀。

無常才是生命的常態。

作為俞維明唯一的兒子,俞白捧著俞維明的骨灰盒,一路從殯儀館到墓園——這好像是俞白十多年來,離他父親最近的一次。

這天是個陰天,天上烏壓壓的雲把整片天都給遮擋得嚴嚴實實,但就是一滴雨都沒有下。

負責殯儀的工作人員在埋骨灰的時候,對俞白說:“孩子,喊一聲爸爸走好,你們喊一喊,他才走得安心。”

俞白捧著骨灰盒,無措地看著已經挖好的墓穴。

俞沐晴哭著開始喊:“爸爸——爸爸走好——爸爸走好——”

小女孩的聲音還很稚嫩,根本承受不住意義這樣重的話。

方知竹也流著眼淚:“老俞,你走好,孩子們還有我在,你放心地走……”

俞白跪在俞維明的墓碑前,墓碑上俞維明的照片還很新,和俞白想象裏的俞總一模一樣,臉依舊偏寬,沒有細碎的傷口,怎麽看都是個中氣十足的嚴肅模樣。

俞維明仿佛透過那張照片在看著他。

殯儀人員從俞白手裏取過骨灰盒,埋了進去:“親人們都過來,灑一捧土吧。”

俞沐晴小小的人兒,跪在她哥哥旁邊,一邊哭喊著:“爸爸走好——爸爸——”一邊用手掬起土,灑到骨灰盒上。

俞白在俞維明的註視下,也哭了出來。

“爸爸,走好。”

他捧起土,也灑到骨灰盒上。

這一聲爸爸,俞白終於叫了出來。

陰沈悶熱的天裏,忽然吹起了一陣涼風。

來送俞維明的人很多,俞維明生意做得好,半個岳市商圈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俞白不大認識這些人,但作為俞維明唯一的兒子,有很多場合需要他來出面。

還有不少人,趁機含蓄地朝俞白吹耳邊風,說的是俞維明遺產的分配。

俞白心裏頭煩,幹脆去見誰都牽著俞沐晴,婉轉迂回地堵住那些不懷好意的嘴。

俞白剩下的暑假沒剩下多少天,一半分給俞沐晴,一半分給陳非譽。

就好像傅醫生說的那樣,這個唯物論的世界,不會因為我們的想法而發生任何不切實際的改變,時間仍然以固定的軌跡向前走,每個人的生活,不論他願不願意,都要繼續。

俞沐晴的暑假特長班要繼續上,每天送她的人仍舊是方知竹,但接她的人則變成俞白。

連方知竹都感到意外,俞沐晴生命裏那個父親的角色,被俞白自然又自覺地承擔起來,他是個再好不過的哥哥,會教俞沐晴畫畫,會給俞沐晴買她想要的玩具,會每天陪俞沐晴打羽毛球。

甚至在俞沐晴的要求下,偶爾俞白會留下來和她們一起吃飯。

大抵是因為自己生命裏父親角色的缺失,俞白不想讓俞沐晴也有這樣的遺憾。

藝考的事情,在俞維明還在的時候,俞白跟小李提過,小李替他向俞維明轉達,俞維明一面氣得跳腳罵俞白不務正業,一面又給他找了岳市最好的藝考美術方向的培訓老師。

暑假原本是學專業的時間,但俞白拒絕了這個老師安排的課程。

他沒告訴陳非譽這件事,陳非譽仍舊計劃著要和俞白上同一所大學,趁著半個月的暑假,給俞白紮紮實實地補課。

俞白很配合,他按照陳非譽的要求,完成練習,更正錯題,每一步都做得很好。

但陳非譽能夠感覺到俞白的沈默。

俞白的心裏好像出現了一個黑洞,陳非譽看見了,卻不知道怎樣才能補好。

附中暑假開學的早,高二文理分科,新的分班名單張貼在了宣傳欄上。

陳非譽和俞白一起去學校,俞白在474班那裏找到了他的名字,他沒有進理科實驗班,474班也劃定成了一個理科班,於是他仍舊在原來的班級不動,班主任也仍然是梁浮月。

474班的名單裏沒有陳非譽的名字。

陳非譽在理科實驗一班,同時在那個班的,還有李思衍和葉程安。

宋楚選了文科,進了文科實驗班。

和俞白仍舊在474班的,只有周子林。

沒有和陳非譽在一個班,俞白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陳非譽看到分班名單後臉色很難看,他直接跑去找梁浮月,問梁浮月為什麽他會進理科實驗班,明明他連期末考試都沒有參加。

梁浮月不理解陳非譽的怒火,在她看來,能進實驗班是一件好事。陳非譽進實驗班,是年級開會討論了很久的結果,最後,年級組同意,取陳非譽參加了的三次考試的成績,按難度系數折合後的平均成績,作為分班依據。

陳非譽沒有道理不進實驗班。

他甚至是附中高考狀元的種子選手。

作者有話要說: sorry,今天更新的太慢了~大家晚安

☆、一條路

梁浮月耐心地問陳非譽:“為什麽不想進實驗班?”

陳非譽皺眉:“我覺得沒有必要進實驗班,我在474班挺好的,實驗班沒意思。”

梁浮月有些詫異:“可李思衍他們都會去實驗班,實驗班會提供更好的師資條件,更好的學習環境,能夠幫助你取得更好的成績。”

陳非譽眉頭一直皺著:“我不需要。”

梁浮月第一次和這樣帶著刺頭意味的陳非譽打交道,不由得問:“假期裏出現什麽事情了嗎?”

陳非譽搖搖頭:“梁老師,分班名單要去哪裏改?”

梁浮月第一次發現和陳非譽溝通這樣棘手:“分班的事情,我做不了主,還需要年級主任和組長的意見,你先去理科實驗班,感受一下,好嗎?你的意見,我會向主任他們反饋的。”

陳非譽想都沒有想就說:“我不需要感受,我不會去的。”

梁浮月嘆氣:“陳非譽,你這樣是不符合規定的。”

“我進實驗班才是不符合規定的。”陳非譽垂著眼睛,語氣裏頭是藏不住嘲諷的意味,“最先改變規則的就是學校。”

梁浮月點頭:“是,你說得對。不過,陳非譽,你可以選擇不進實驗班,但474班依然也不會有你的位置。”

陳非譽不配合,梁浮月也不買他的賬,直接把人給送到實驗班上去。

陳非譽不能直接跟梁浮月動手,縱然再不願意,還是坐到了實驗班的教室裏。就是他的臉色太臭,像數九寒冬裏從茅坑裏掘出來的石頭,別說新同學,連李思衍都沒敢湊上前去說一句話。

實驗班單人單座,學習氛圍確實比474班好,競爭氛圍也強,就連個大課間,也沒什麽人說話。

大家全都低著頭搞著自己的學習,實驗班班主任的名言是:“整個附中只要有一個人在學習,你就要想,這個人是不是你。”

陳非譽沒能在實驗班待上多久。

進到實驗班的第二天,陳非譽就因為和英語老師在課堂上爭吵,被罰站到教室外。

等到下課,陳非譽也沒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搬著自己的課桌,回到474班。

俞白看到陳非譽搬著桌子從後門進來的時候,嚇了一跳,他立刻上前,幫陳非譽扶住那一沓搖搖欲墜的練習冊,問:“你怎麽來了?”

俞白同桌的位置被周子林霸占了,陳非譽毫不留情地把周子林的課桌挪開,將自己的放了回來。

陳非譽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麽跟俞白說,梁浮月就氣勢洶洶地進教室了:“陳非譽!”

梁浮月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叫過陳非譽的名字。

她的班長陳非譽,一直是懂事又聰明的優秀少年,從來沒有讓她操心過,她真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陳非譽會因為不想進實驗班的事情折騰成這樣。

陳非譽把課桌擺好,回頭看向梁浮月。

梁浮月叫他:“出來!”

陳非譽看了一眼俞白,依著梁浮月的話出了教室。

俞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前後腳就追了出去。

梁浮月沒有帶陳非譽去辦公室,就在走廊裏同他談話:“為什麽要在課堂上和田老師發生沖突,田老師年紀那麽大,你這樣當眾氣他,就不擔心他身體出問題嗎?”

陳非譽臉色白了些,但仍舊不肯服軟:“是田老師先要為難我的,那道題答案沒有錯,是他先stubborn,他就是不肯承認。”

田老師是附中英語組年齡最大、資歷最深的英語老師,手底下帶出的清北尖子生不計其數,他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Don’t be stubborn,你們這些學生,總是固執!認為自己能進附中,能進這個班很了不起,不願意聽老師的話,不懂得老師的良苦用心。”

梁浮月對田老師很了解,她嘆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明明可以選擇更加合理、迂回的方式跟老師指出問題。會在課堂上和老師起爭執,這不像你。”

“這就是我。”陳非譽偏過頭,揚起下巴,“我不喜歡田老師的上課方式,我有自己安排學習時間的能力,我不需要像他要求的那樣,每天去背他圈出來的課文,做完兩套英語試卷。我知道我需要學到什麽程度,他的教學方式,非常、非常、非常不適合我。”

陳非譽為了強調自己對田老師的不滿,連說了三聲非常。

叛逆。

叛逆到紮手。

梁浮月甚至瞬間腦洞大開,猜想陳非譽是不是出去一趟,遇到什麽靈異事件被魂穿了。

“你其實還是在為不想去實驗班這件事鬧別扭對不對?”梁浮月拿出耐心,繼續去找陳非譽身上的問題。

陳非譽遲疑一會兒,抿著嘴巴堅定地說:“我不會回實驗班的。474班沒有我的桌子,我自己搬了張過來,占不了你們多少地方。”

梁浮月愁得揪掉了兩根頭發:“你們這些孩子,每天都在想什麽呢?”

陳非譽低著頭不說話,非暴力、不合作,就是要回474班。

梁浮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不進實驗班就不進。但是你得保證,首先,不能因為學習環境的改變而導致成績下滑,這是對你自己負責。”

陳非譽點頭:“我會的。”

他打心底裏不認同田老師的話,他就是覺得自己挺了不起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努力的方法,你不能因為自己站在普適的那一方,就否定了其他所有路的合理性。

聰明小孩陳非譽,不需要勤能補拙式的教育方法,這是他的天賦。

梁浮月還有第二個要求:“給田老師道歉。”

“……好。”核心利益已經獲得,讓陳非譽做什麽都可以。

他心甘情願地給田老師道歉。

梁浮月讓陳非譽回教室:“在不影響其他同學休息的前提下,進去整理好你的東西吧。年級組那邊,我去幫你交涉。”

陳非譽向梁浮月彎腰鞠躬:“謝謝梁老師,給您添麻煩了。”

梁浮月搖頭:“你只要以後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就好,不算什麽麻煩。”

玫瑰再美,送給一個花粉過敏的人也是枉然。

不願意讀實驗班就不讀吧,反正梁浮月也不覺得進實驗班就高人一等,必定985和211。

尊重每個人的價值選擇,不在不了解情況的前提下,站在自己的立場上隨意評判他人,這是梁浮月為人處世的原則。

不過這時候,梁浮月大概沒有意識到,陳非譽以後還會帶給她更多更大的麻煩。

後來她去找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班主任取經,老班主任說,越到高考前,就越要關心那些平時裏樣樣都好、特別懂事的學生。高考的壓力是全方位碾壓到每個人身上的,那些學生們肩上擔著的壓力不比任何人少,只是他們沒有習慣去表達。

他們是優秀的學生,做得最多的是容忍和消化,而一旦積累的情緒到了他們容忍和消化不了的程度,負面情緒崩潰開來就是個黑洞。

而作為一個班主任,你甚至都沒有辦法找到合適的維度去開解他們。這是他們成長必經的潰爛,也必將自己愈合。

俞白等到梁浮月走下樓梯,才走出來。他牽著陳非譽的手腕,往天臺上走。

結果走上天臺,發現上頭天氣太熱,日頭太曬,八月末的岳市仍舊是個火爐。

俞白想了想,問:“喝汽水嗎?”

陳非譽點頭,於是兩個人幹脆溜掉午休,買兩瓶橘子味汽水,躲到操場旁邊的樹蔭裏。附中升旗臺邊有一片爬山虎墻壁,位置頗隱蔽,而夏天綠油油的爬山虎,又實在是個遮涼的好去處。

陳非譽和俞白並肩坐在臺階上,陳非譽把橘子汽水放在手邊,撐著下巴看俞白。

俞白問他:“看我做什麽?”

“兩天沒見著人了,想看。”

俞白拿著剛從冰櫃裏取出來的汽水,往陳非譽臉上貼:“怎麽就兩天沒見著人,我哪天不是和你一起來學校,一起吃飯?”

陳非譽抓住俞白的手,臉頰貼了上去:“那不一樣。我上課的時候看不到你,心裏頭是空的。”

俞白沒說話,安撫地捏了捏陳非譽的脖子。

陳非譽說:“我害怕。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太淡薄,我怕一不小心,就把你弄丟了。”

俞白嘆了口氣,他想了想,說:“我也害怕。我……我時常覺得,我們倆個沒有走在一條路上,我怕你走得太快,我追不上。”

陳非譽握住俞白的手,放在膝蓋上,他露出個笑:“原來你也害怕,你也害怕就好。”陳非譽最害怕的,其實是俞白不想跟他走一條路,“你就是我的路。俞哥,你別怕,不論發生什麽,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俞白搖了搖頭:“不對。”

陳非譽是個怎樣的人?目標那麽明確,人生的計劃性那麽強,他從來都清楚自己要走怎樣的路。

俞白不想讓陳非譽被他拖慢了步子。

俞他和陳非譽肩膀挨著肩膀,夏天連風都是熱的,俞白迎著陽光看過去,他微微瞇著眼睛,說:“你是有路的人,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走怎樣的路。所以,別顧慮我,去走你想走的路,我不會被你丟下的,雖然我慢一點,但總會追上來、找到你。”

兩個人拿起汽水罐,碰在一起:“我們總是要走在一條路上。”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大股東

陳非譽重新回到474班,變成俞白的同桌。

他原本在年級組裏就出名,頂撞老師退出實驗班這件事鬧得不小,可讓大家興奮壞了,閑來無聊的學生們把陳非譽當做談資,明裏暗裏,他們為陳非譽的離開編了無數個版本的故事,以滿足自己的欲望和想象。

沒有人知道陳非譽離開實驗班的真正原因。

他又回到474班,變成梁浮月的好班長,同學們的好榜樣,老師們的小助手,並且成功在高二的第一次月考時,考了附中理科的年級第一,用成績堵住無數張嘴巴。

俞白在那天之後,再次聯系上當年俞總給他找的培訓老師,他找梁浮月開假條,不再上自習,不參加補課,所有的空餘時間都用來準備藝考的內容。

他得和陳非譽走在一條路上。

周六的時候,俞白剛從畫室離開,發現小李在樓下等他。

一輛黑色轎車朝俞白鳴笛,俞白看過去,副駕駛的車窗落下,是李秘書的臉。

小李從副駕駛走出來,笑著和俞白打招呼:“俞白,今天一起吃個晚飯?”

俞白還背著畫板,身上沾著顏料:,他詫異地挑眉“李哥有什麽事?”

小李躊躇道:“有些……關於公司的事情。”

俞白頷首:“稍等。”他拿出手機,往樓道處走了兩步,給陳非譽打電話,“李哥找我吃飯,有點關於公司的事,你要不要一起來?”

陳·粘人精·非譽正在逛超市:“我已經在買菜了,太遺憾了,今天我還想吃排骨呢。”

俞白笑了笑:“去外面吃。”

陳非譽說:“那你等我買盒冰淇淋就出來,很快的,我就在你們畫室門口的那個商場裏。”

“好。慢慢來,不著急。”俞白掛了電話,再次走到小李跟前,“我本來約了個朋友一起吃晚飯,不好鴿了他,待會帶他一起,行嗎?”

小李有些為難,但他是個會觀察人反應的,俞白雖然看著像是在詢問他的意見,但估計他要是說個不行,俞白能立刻轉身跟他那朋友走。

於是小李笑著說:“沒事,一起吃飯熱鬧,你們今晚想吃什麽?”

“排骨吧。”俞白嘴角翹起,“李哥身體恢覆得怎麽樣?”

小李搖了搖頭:“住了兩個多月的院,人瘦了一圈,要不是公司那邊叫得急,我覺得還能在醫院裏養個半年。”

俞白漫不經心地問:“公司出什麽事了?”

小李的手指搭在臉上的傷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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