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白俄羅斯飛回英國的飛機上，唐恩還會時不時地想起在明斯克迪納摩球場發生的一幕幕，然後覺得心有餘悸，心跳速度又快了點。

當他換上日基奇的時候，已經可以猜到在遙遠的英國，已經有多少家媒體磨刀赫赫，準備拿輸了球的諾丁漢森林開刀。如果輸了這場比賽，也不用先考慮來自俱樂部高層的壓力了，光是國內的輿論，就可以將他大卸八塊。

就算是現在他成功贏下比賽，關於這場比賽的爭論也不會就此停止。白俄羅斯的媒體大喊冤枉，猛烈地抨擊諾丁漢森林毫無體育道德，說英國是崇尚費厄潑賴（公平競賽精神）的，但是身為英國人的托尼·唐恩卻完全沒有一點要公平競賽的意思。這場比賽他是從博利索夫手中偷走了三分，勝之不武。

英國的媒體也有人在譏諷唐恩已經淪落到要靠強盜手段來確保小組出線的地步了，實在是可惜可嘆。

他可以預見，在不遠的將來，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壓力一點都不會因為贏了這場比賽而有絲毫減弱。他依然還處在漩渦中心，他依然不討人喜歡。

除了想法設法對付球場上的敵人，他還要挖空心思對付那些媒體。

重壓讓他感到疲倦，也不管飛機上有多大的噪音，歪著頭閉上眼睛就睡了過去。

※※※

最近唐恩覺得他的睡眠很不好，每天早上起來之後心情也很糟糕。一睜眼看見天花板，睡覺中暫時忘記的煩惱就紛至沓來，讓他頓時覺得日子過的了無生趣——每天除了煩惱還是煩惱，眉頭就沒有舒展的時候。

忘了從哪兒聽來的一句話了——“決定一天心情好壞的是你起床那時的心情”。他現在覺得這句話太對了。他每天起床之後心情都不好，於是他整整一天心情都好不到哪兒去。

這段時間他往森林酒吧跑得越來越頻繁，在那裏一杯接一杯灌酒，香煙更是不離手。酒吧內的大家夥兒也知道唐恩最近壓力大，球隊成績讓人提心吊膽，打冠軍杯小組最弱的對手都要死裏逃生。卡爾·斯派克在自己的專欄中還在不斷攻擊唐恩，就因為他寄了一萬本書給他，讓他當眾出醜。還有他和仙妮婭的關系被曝光之後，無數流言向他襲來。

身為一名足球主教練，壓力本來就比平常人大，再有這麽多足球場外面的事情煩惱著他，除了喝酒和抽煙，他真找不到其他可以排解心理壓力的辦法了。

約翰他們對此也只是愛莫能助。這種壓力別人是沒辦法幫唐恩分擔絲毫的。

不……

其實有。

球迷們在酒吧中端著酒大聲談笑，談論著最近有什麽趣事。這裏並不是只能談論和足球有關的話題，經常聚集在這裏的球迷互相熟識，什麽話題都可以說。

唐恩還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喝酒抽煙。

約翰斜靠著，屈肘支在吧臺上。他看著遠處的唐恩，自言自語道：“托尼這樣子，可真不容易才能看到。可惜咱們又幫不上忙……不能上去踢球，幫他贏得好成績；也不能幫他對付那些媒體；更不能幫他籌錢在明年一月份買人……”

“光鮮的背後是大辛苦啊……”瘦子比爾也感嘆道。

托尼·唐恩作為新一代主教練中的佼佼者，備受人矚目，也擁有不少崇拜者和追隨者。不管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的人，所看到的也不過是唐恩驕縱跋扈的外表和那鮮艷刺眼的成績，又有誰能夠看到如今這個托尼·唐恩呢？

伯恩斯擦著玻璃酒杯，淡淡道：“成天筋疲力盡回到家，面對的卻是一座黑漆漆冷冰冰的屋子，再小的壓力也都會慢慢積累變大吧？”

約翰回頭看了他一眼。

伯恩斯舉起酒杯在燈光下端詳著，看有沒有還未擦幹凈的汙漬。“四十歲的男人了，還單身一個人，並且從事的是如此高壓力的工作。你聽說有幾個足球教練是單身的？”他擡眼看著約翰問道。

嘩啦一聲，唐恩站起來，撞到了擺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他向伯恩斯和約翰、比爾他們揮手告別，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酒吧。

“哪有在酒吧裏過一輩子的人？”伯恩斯看著晃動的大門說。

※※※

每天下班去伯恩斯的森林酒吧灌醉自己，然後蒙頭大睡。第二天起床皺起眉頭想一想，發現新的一天還是沒有什麽能夠讓他心情好轉的事情。國際金融大形勢每天都在惡化，俱樂部的財政只能一縮再縮。再縮下去，他都擔心第二天埃文就該找他說俱樂部已經無力支付大牌球星們的高額薪水了。球員們的枯竭體能也不是說睡幾天就可以徹底恢覆的，傷病名單上總有幾個人的名字，有時候一個人走了，一個人來。

這就是唐恩在接近年末的“幸福生活”。

盡管如此，盡管每天早晨起來坐在床邊想不到有什麽可以叫他心情愉快的好消息，他還是要強打精神，強作歡顏去維爾福德工作。

督導訓練；制定一周工作計劃；和理療師、隊醫們溝通，了解傷號們每天一天的恢覆情況；和體能教練溝通，了解球隊最新的體能狀況；在訓練中觀察球員們的狀態如何；偶爾去關心一下青年隊和預備隊的球員們；聽取球探們從世界各地發來的最新報告；從SI公司為森林隊專門制作的球員數據庫中淘寶，希望依靠SI公司遍布全球的龐大球探網絡，讓他挖到一兩個還不為人知的妖人小牛；例行的新聞發布會上繼續應付媒體們各種刁鉆的提問；研究下一個對手的最新情報，和唐一起制定詳細的作戰計劃……

既然壓力太大，無法排解，那麽幹脆用更瘋狂的工作和忙碌來讓自己暫時忘記壓力。

這是唐恩面對壓力的“減壓”辦法。

可以說，工作的時候這一招確實有效。他忙得團團轉，根本沒空去考慮壓力大小的問題。只有當一天的工作結束的時候，那種感覺才會仿佛潮水一樣紛紛湧上岸，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

當他在酒吧“放松”完回到家時，從外面看見那黑漆漆的龐然大物，他就有種不想進去，想轉身離開的沖動。

外面天冷，家裏一樣冷啊……

站在黑洞洞的家門口，喝了酒之後被冰冷的寒風一吹，他一身冷汗。

※※※

十一月二十九日，聯賽第十五輪。諾丁漢森林主場3：1擊敗了西布羅姆維奇。在同時進行的其他幾場比賽中，切爾西主場和阿森納打成了2：2平，利物浦主場2：0輕取西漢姆聯，曼聯在和曼城的曼徹斯特德比中客場1：1和對方握手言和。這樣一來，聯賽積分榜上利物浦三十八分超越了切爾西位居第一，切爾西三十六分緊隨其後，諾丁漢森林三十分第三，原本和他們同分的曼聯則由於這場平局以二十八分位列第四，阿森納二十七分列第五。

諾丁漢森林終於拉開了同曼聯的積分，不再和其他球隊同享聯賽第三的位置。而切爾西他們連勝的腳步也被阿森納拖住，三十六分，和森林隊只有六分的差距，讓森林隊重新看到了追上反超的希望。

在和西布羅姆維奇的比賽中，球隊也表現出來了近幾場比賽難得的精神面貌，3：1輕松戰勝對手。

按理說這都是好事情，但是托尼·唐恩和媒體們顯然都並不這樣認為。

範尼斯特魯伊在和西布羅姆維奇比賽的第七十分鐘受傷倒地，被日基奇替下。

賽後根據初步診斷，他需要傷停兩個月。

這個數字已經讓唐恩本來就皺起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範尼斯特魯伊倒是知道頭兒在煩惱什麽，他在接受采訪的時候還一臉輕松的笑意表示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給唐恩減壓：“八個星期而已，就當是好好休息了兩個月吧。我一定會回來的！”

結果當他飛到美國做進一步檢查之後，一個天大的壞消息傳了出來。

之前兩個月的養傷計劃並不包括手術這個選擇。隊醫們認為不需要手術，只需要靜養就可以了。當然，這話是從俱樂部的角度來說的。畢竟隊醫們都知道如今森林隊有多缺人：貝克漢姆和伊斯特伍德一直有傷；佩佩也在同博利索夫的比賽中傷勢加重，不得不徹底坐上看臺；孫繼海也受傷一個月。

在球隊人員捉襟見肘地情況下，是根本不會考慮手術治療方案的。

美國的醫生可沒有這個顧慮，為範尼診斷的著名醫生理查德·斯蒂德曼直截了當地指出荷蘭人應該馬上接受手術治療。並且……

《八個月！！》

《太陽報》打出了這個大得有些駭人聽聞的黑色標題。

八個月，就是範尼斯特魯伊從手術到康覆的預計時間——八到九個月。

當這條消息從美國傳到諾丁漢的時候，托尼·唐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為對方把“八個星期”搞錯成了“八個月”。

怎麽可能搞錯呢？

※※※

“……最少八到九個月，這還只是從手術到康覆的時間，距離他可以重新上場比賽，最起碼需要一年的時間！”

在這種敏感的時候，怎麽能夠少了托尼·唐恩最忠實的對手卡爾·斯派克先生呢？他在接受一家電視臺的訪談節目時爆料，將托尼·唐恩進一步推到了風口浪尖。

“球員正常情況下重傷初愈至少要有一個月進行肌肉訓練恢覆狀態。而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面，任何激烈運動都有可能讓剛剛愈合的傷口再次病發。範尼斯特魯伊受傷的膝蓋半月板，是身體中最容易碰撞導致舊傷覆發的部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羅納爾多，你們誰還能數得出那個巴西外星人的膝蓋已經傷了多少次？”

“不不，我不說範尼斯特魯伊將肯定告別本賽季這種蠢話。我只是說荷蘭人將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徹底退役！我在危言聳聽嗎？我沒有。好吧，讓我為荷蘭人祈禱。手術一切順利，傷愈恢覆也很完美，然後開始進行簡單的肌肉力量訓練，接著逐步上量，參加球隊的訓練，與全隊合練。慢慢的……可以出場比賽了。這中間一點波折都沒有，一年時間過去了。”在電視臺的足球節目中，他在提示板上寫寫畫畫，對範尼的這次重傷侃侃而談。“請記住哦，這之間一點問題都沒有，他恢覆得很好，右膝蓋沒有覆發，然後他三十四歲了。”

斯派克攤攤手，對主持人笑道：“你知道三十四歲對於一名前鋒來說意味著什麽吧？在英超這樣節奏快速，對抗激烈的聯賽中，三十四歲，膝蓋又剛剛遭遇重傷的前鋒……能有什麽作為？難道諾丁漢森林還會同範尼斯特魯伊續約嗎？在經濟狀況如此糟糕的大環境下，我不相信埃文·多格蒂會是一位慈善家。所以我才說他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直接退役！”

“好的，之前我說清楚了倒黴的荷蘭人。現在讓我們來看看是誰造成了這一切，誰才是範尼斯特魯伊如此悲慘命運的罪魁禍首！”他看見主持人嘴巴張開的口型，連忙用手勢阻止了他，自己繼續說道，“沒錯，呼之欲出——托尼·唐恩！”

“從新賽季一開始，範尼斯特魯伊就受了傷，身體狀況始終不好。聯賽這半程也基本上是踢幾場，就休息一場。在賽季初，範尼斯特魯伊曾經宣布退出荷蘭國家隊，專心致志為森林隊效力，這讓唐恩大喜過望。逼走了本特納之後，他所能仰仗的中鋒其實只有一個範尼斯特魯伊。塞維利亞人根本不適應英超的足球。球隊成績不好，全隊上下狀態起伏不定，加上俱樂部受到金融危機的影響，托尼·唐恩知道他必須取得好的成績，壓力巨大的他只能繼續依靠範尼斯特魯伊……”

說到這裏，卡爾·斯派克從容地靠在椅背上，一臉神秘的微笑。

“我有內部消息。就在和西布羅姆維奇的比賽前，諾丁漢森林的隊醫曾經警告過唐恩，說最好不要讓範尼斯特魯伊上場，否則他存在受傷的危險。但是托尼·唐恩為了自己的帥位沒有聽取隊醫的警告，強行派上了荷蘭人。結果大家都看到了？這樣一名為了自己的帥印而不顧球員身體健康的主教練，有人可能會說他鐵血治軍，可我只能對此嗤之以鼻！”

※※※

當卡爾·斯派克誇誇其談的節目在電視機中播放的時候，唐恩正在伯恩斯的酒吧內喝酒解悶。範尼斯特魯伊的重傷對唐恩確實是一個非常沈重的打擊。日基奇還在慢慢適應英超，伊斯特伍德小傷不斷，阿爾沙文更像一個邊鋒，而不是得分的中鋒。本來能夠信任的就只有敬業的範尼斯特魯伊了，結果這一傷八個月……他完全不知道球隊剩下半個賽季的進球任務要如何解決了。

煩惱中，自然就來到酒吧喝酒，借酒澆愁咯。

他身邊圍著約翰和比爾，都在勸慰他。然後他聽到了卡爾·斯派克在電視中一臉得意，喋喋不休地爆料。

當時他搖晃著身體站起來，手裏攥著厚實的啤酒杯，就要向電視砸去。幸好約翰和比爾手快，一個抱著他，一個伸手奪下了酒杯。但是杯中的酒液也都澆了唐恩一身。

“這個婊子樣的混蛋！”他攥起拳頭罵道。

“理那種白癡做什麽，托尼？喝酒喝酒！”約翰向伯恩斯示意繼續上酒。

唐恩卻沒有繼續喝。他呆坐在椅子上，還在回想那場比賽之前的事情。

卡爾·斯派克有一點說得沒錯，弗萊明確實警告了他範尼斯特魯伊的身體已經接近崩潰，不能再這麽用了。於是唐恩決定讓範尼斯特魯伊輪休，讓還不適應英超的日基奇首發。反正西布羅姆維奇只是一支升班馬，總能應付的。哪怕貝克漢姆有傷、伊斯特伍德有傷、佩佩有傷、範德法特有傷……總能應付的。

但是範尼找到他，堅持要上場。他知道球隊目前的困境，知道頭兒手裏根本沒人可用。

唐恩考慮了很久，還是點頭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範尼斯特魯伊真的在比賽中受傷下場，而且重傷八個月！

真是人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啊……

※※※

第二天，維爾福德門口圍了不少記者，他們都想來這裏證實卡爾·斯派克昨天晚上在電視上所說的是否屬實。

唐恩沙啞的聲音在這些記者面前顯得有些小，這些天接踵而來的麻煩，讓他也有些想硬都硬不起來的無力感了。

“你們別瞎猜了……”他擺擺手，“讓路德出場是我的決定，我不打算為此推卸責任。我為球隊失去了這麽一位重要的射手感到惋惜和震驚，但是球隊一定會堅持下去的。我們排名第三，狀況良好，有傷病也很正常。我看不到什麽你們所謂的危機。就這樣吧，各位再見。”

說完，他就要轉身朝裏走。

一群記者在後面紛紛向前湧：“托尼·唐恩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

“唐恩先生，聽說是你強行要求範尼斯特魯伊打著封閉上場的？”

唐恩回頭瞪著那些記者，冷冷道：“我心情不好，別來煩我！好奇的話，去問卡爾·斯派克，他不是自稱有內部消息嗎？讓他把他所知道的內部消息都告訴你們吧！”

大步前行甩開了那些記者，唐恩這才停下來擡頭看看陰霾的天空。

最少八個月啊……

等範尼斯特魯伊傷愈歸隊之後，誰知道那又是什麽樣的情況了？

全球經濟危機結束了嗎？我們有錢了嗎？我可以揮舞著支票本去世界各地買人了嗎？球隊成績會怎麽樣？我們可以連續第三次獲得歐洲冠軍杯冠軍嗎？我們還能衛冕聯賽冠軍嗎？足總杯上又能夠取得什麽樣的突破呢？

一年之後，諾丁漢森林和我……都怎麽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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