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中，穆裏尼奧依然站在場邊，黑色風衣的領子豎起來，將他包裹住。雨水從天而降，把他身上的大衣漸漸淋濕。

同樣身為主教練，唐恩就坐在教練席中躲雨，穆裏尼奧則站在雨中仿佛一尊雕像，絲毫不管頭頂上的冷雨。

現在比分是0：0。

諾丁漢森林仗著主場優勢，一上來就發動了快攻和突襲，不過他們在切爾西的防線面前遭到了頑強的抵抗。身為英格蘭國家隊隊長的特裏領銜的這條防線絕非泛泛之輩，貝西克塔斯可以被森林隊的攻擊陣容狂屠八球，不代表任何對手都會丟八球。

攻了六七分鐘，森林隊仍然打不開切爾西的防守，便逐漸放緩了節奏，有組織地慢慢地回收防守，吸引切爾西攻出來，好給森林隊反擊的空間。

這是森林隊的風格了，他們的防守反擊名揚歐洲足壇。如果要研究諾丁漢森林，那麽這種防守反擊就是不能繞過的科目。

穆裏尼奧做為和唐恩打了三年多交道，並且一直沒贏過的人，怎麽可能不研究這個對手？他知道森林隊回收示弱不過是假像而已，他們真正的殺招就藏在這種示弱下。如果自己貿然壓上，就會被對方打反擊。但如果不壓上呢，比分不會有任何改變，自己也就失去了進攻的機會……

就是這樣的難題難住了不少和森林隊交手的教練們。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攻出去，尋求破門的機會，雖然他們明知道這樣可能會給森林隊反擊的空間。

穆裏尼奧可不同。他沒有讓自己的球隊壓出去，而是在中場和森林隊不緊不慢地磨著。反正不管諾丁漢森林怎麽引誘，自己的後防線就是不壓上。阿什利·科爾就算助攻也會馬上回防，絕對不在前面逗留過久。

“噢，上帝……又來了！”電視解說員痛苦又無奈地呻吟道。穆裏尼奧從來就不是一個靠攻勢足球取悅觀眾出名的教練，他是靠拿下一個又一個冠軍來贏得世界聲譽的“冠軍教練”。所以他的切爾西總是把結果放在第一位，防守足球和“1：0主義”是穆裏尼奧的商標，卡佩羅是他的偶像。

這也正是阿布拉莫維奇和穆裏尼奧矛盾地一部分——阿布拉莫維奇做為一個半吊子球迷，希望看到漂亮的進攻和攻勢足球。但是穆裏尼奧做為一個“結果大於一切”的主教練，更看重的是結果。現代足球中，防守無疑是最保險最能帶來勝利的方式。

這是兩種足球理念的沖突，卻也是最不可調和的沖突。

阿布拉莫維奇認為切爾西應該成為像皇家馬德裏、AC米蘭、國際米蘭、巴塞羅那、曼聯、阿森納那樣世界知名的俱樂部，他希望讓世界各地的小孩子們都身穿藍色的切爾西球衣踢球玩耍，而不是白色的皇馬球衣，或者紅黑色的AC米蘭球衣。但他認為僅靠拿冠軍還不夠，切爾西缺乏有世界號召力的巨星，缺乏漂亮的足球才是根源。偏偏穆裏尼奧對阿布拉莫維奇說的這種足球毫不感興趣，他不喜歡巨星，因為巨星的到來會威脅到他在這支球隊中的權威和地位。他甚至不喜歡阿布拉莫維奇對球隊的事務指手劃腳，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權力遭到了威脅。

穆裏尼奧認為球隊就應該按照他的意志來比賽，他才是總負責師，就算是俱樂部主席也不能把手伸到球隊中來。他並非不喜歡阿布拉莫維奇的“切爾西帝國計劃”，只是他認為在成為一家全球知名俱樂部之前，切爾西還要走很長的一段路，需要靠實實在在的成績來做地基。這種地基不會漂亮，它們都是粗糙但是堅實的石頭，只有地基打好了，這上層建築才有條件和資格去修得漂亮。

阿布拉莫維奇可等不到那一天。所以他不顧穆裏尼奧的反對買來了舍甫琴科和巴拉克，還成天把羅納爾迪尼奧和卡卡掛在嘴邊。因為他無法忍受去阿拉伯一家酒店下榻的時候，發現那裏的侍應生都在談論剛剛住過的曼聯球員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而他自己呢？只有身邊的幾個人成天圍著他獻媚。

這樣的情況讓他無法忍受，他迫切地想要改變這一切。但是穆裏尼奧卻絕不合作。

在這場比賽中，舍甫琴科還是坐在了板凳上，而巴拉克壓根兒就沒有進入大名單。穆裏尼奧在賽前的說法是“巴拉克一直有傷”。這可太假了，就在十幾天前，巴拉克還代表德國隊打了歐錦賽預選賽，表現得生龍活虎，絲毫沒有受傷的樣子。

舍甫琴科為什麽沒有首發呢？穆裏尼奧已經厭倦了這個問題，他拒絕回答。只是傳言說舍甫琴科也有傷，但畢竟是傳言，鬼才相信。

現在，看著穆裏尼奧的球隊在中場和對手不緊不慢地互相推來推去的，實質上的進攻卻少得可憐。坐在貴賓包廂中的阿布拉莫維奇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

唐恩也沒想到穆裏尼奧在這場比賽中的態度如此強硬，擺明了就在中場和自己磨。兩隊中場實力都不弱，誰也不能徹底壓住對方，互有勝負。這樣導致的後果就是誰也無法統治比賽，比賽只能在互相僵持中耗過每一分每一秒。

這樣的比賽缺乏了快速激烈的攻防戰，沒有球星們表演令人驚嘆的技巧，森林隊擅長的速度優勢發揮不出來，切爾西的德羅巴也空有一身力氣無用武之地。沒有亮點的比賽對觀眾們來說，自然毫無價值。

“比賽太沈悶了，雙方都想贏，反而有些放不開手腳……他們在中場反覆糾纏，都缺乏穿透性的傳球——由於兩隊的防守組織得非常出色，過多的直傳只會帶來過多的失誤。所以不管是諾丁漢森林，還是切爾西，都顯得很小心謹慎。不斷的橫傳轉移和回傳讓這場比賽失去了可看性。讓我們對比一下之前剛剛結束的阿森納和曼聯的比賽，那種激烈和這場比賽完全不能比的。看來……老冤家的對決還是要勝過新銳的。”

解說員說得一點沒錯。除了對兩隊教練的心理分析之外。

在這場比賽之前進行的阿森納對曼聯的比賽，真可謂火星撞地球。

上半場結束之前，阿森納的隊長，法國中後衛威廉·加拉在混亂中不慎將足球碰入自家大門，客場作戰的曼聯靠這個烏龍球暫時一球領先。下半場剛剛開始兩分鐘，阿森納的中場核心法布雷加斯就利用遠射扳平了比分。

接下來，雙方展開了激烈的對攻，攻防轉換速度快，球星們紛紛拿出自己的絕技，讓觀眾們大呼過癮。比賽的第二次高潮在最後十分鐘來臨。第八十一分鐘，本賽季心態更成熟，狀態也大好的曼聯邊鋒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為球隊攻入一球，幫助曼聯2：1領先。

就在大家都認為曼聯將帶著三分從酋長球場全身而退，氣煞溫格的時候……

第九十分鐘，在四十五分鐘前剛剛打入烏龍球讓球隊陷入困境地阿森納隊長威廉·加拉完成自我救贖。他在阿森納獲得的角球中，沖頂為球隊打入了扳平比分的進球。當他振臂高呼的時候。酋長球場歡聲雷動。比賽在最高潮中謝幕，比分定格為2：2。

瞧，這樣的比賽有四個進球，還有烏龍球，有罪人和罪人的自我救贖，有最後時刻永不放棄扳平比分的悲喜劇，這樣的比賽想不令人難忘都難。相比較來說，同樣是在雨中進行的這場比賽可就遜色太多了。

陰暗的天空仿佛就是這場比賽迄今為止的寫照。晦暗無光的表演，令人提不起興趣的進攻，傳球失誤頻頻。如果有人喜歡看大球星們在泥地裏面摔倒打滾渾身都是臟兮兮的泥巴，那麽他肯定會滿意。但可惜有這種變態心理的人並不多。

如果這是巴塞羅那或者皇家馬德裏的比賽，踢成這樣，不管是誰的主場，看臺上定然是噓聲一片，響徹天地了。偏偏兩隊的球迷對自己的主教練都頂禮膜拜，就算比賽沈悶，他們加油的聲浪也絲毫不見減弱。

只要能夠戰勝對方，他們才不管比賽過程如何呢。當然，如果是靠對方的烏龍球擊敗對方，那就更帶勁兒了！

※※※

“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和他們在中場這麽糾纏下去。”唐對旁邊的唐恩說，“或許可以嘗試一下不經過中場，直接長傳打身後？”

唐恩捏著下巴看了一會兒：“你說的這個也許是一個辦法。”他起身走向場邊，向球隊傳達了這個調整。

切爾西很顯然想通過在中場和森林隊的混戰，攪亂森林對反擊的計劃，那麽繞開中場或許真是一個行得通的主意。如果將過多的精力放在中場，除了喬治·伍德也許會成為本場比賽最佳之外，森林隊並沒什麽好處可得。

他做了一個要求球隊長傳的手勢。

這是一次唐恩心中都不太肯定是否有效的調整，他做了，卻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森林隊希望繞過中場直接打對方的時候，這樣的結果是反而給球隊帶來了更多的失誤。範尼斯特魯伊一個人在前面缺乏支援，隊友們支援上去則讓中場的力量被削弱。

切爾西抓住了這次機會，斷球發動一次快速襲擊。蘭帕德帶走了喬治·伍德，德羅巴吸引了阿亞拉和孔帕尼兩個人的註意力，森林隊防住了全部他們認為的切爾西危險人物，只有一個人他們沒去留意，因為那個人在進攻上實在是太沒有威脅了。

可就是這個人，在中場接到埃辛的分球之後，突然起腳遠射！一腳距離球門三十米的遠射，穿過人群，直接洞穿了範德薩把守的大門！

無精打采的解說員尖叫起來：“精采絕倫的進球！馬克萊萊打敗了範德薩！”

是的，進球的人是最不可能進球的後腰馬克萊萊。

唐恩被這一幕驚住了。他在賽前讓球員們嚴密註意切爾西的幾個進攻點，不惜一切代價徹底凍結這些危險分子。他提到了很多人的名字，哪怕是沒有上場的舍甫琴科，但是他就沒有說馬克萊萊，他認為馬克萊萊在進攻中根本不會成為最終一擊解決問題的人。

但他錯了。

“世界波！”解說員還在興奮。除了之前比賽的沈悶所帶來的強烈反差之外，還因為這個球確實進得漂亮，確實當得起“世界波”的評價。

足球筆直地從三十米外的中場飛向球門，身高一米九七的範德薩騰身而起，盡量伸長手臂，他盡了一切努力，卻依然不能挽救自己身後的球門，足球擦著他的指尖，在門柱和他手之間飛入了球門。

整個過程讓人無話可說……當然，有一個人是例外。

“媽的！讓他再來一次啊……再來一百次他也射不進這樣的球！”唐恩在場邊憤怒地咆哮著，不過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了切爾西球迷們的歡呼聲中。

唐恩不承認自己的戰術安排有誤，他認為自己輸給了運氣——在這一刻，馬克萊萊上帝附體，射出了可能是他職業生涯中最漂亮的一個入球。

“就像當初喬治·伍德在冠軍杯半決賽上進切爾西一樣！這個進球堪稱經典！都是來自平時最不可能進球的防守型中場，都一樣漂亮！當初切爾西因為喬治·伍德的出色表現在冠軍杯半決賽中慘遭淘汰！如今，切爾西人回來報仇了！”

穆裏尼奧在場邊興奮地揮舞著拳頭，他的每一下動作都帶起大衣飄揚，雨珠四濺。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一定會吃驚他不是大笑，而是在咬牙切齒。

電視轉播非常適時地切了一個鏡頭給包廂：在城市球場簡陋的包廂中，切爾西的俱樂部主席阿布拉莫維奇正手舞足蹈地慶祝進球，面對這樣漂亮的入球，他冰冷如西伯利亞的臉上也出現了笑意。

如果這球並不是“世界波”呢？他可能連身都不會起吧……

單從這個鏡頭來看，可能穆裏尼奧和和阿布拉莫維奇還真沒什麽矛盾……但是，慶祝完進球，阿布拉莫維奇鼓鼓掌又坐下了，臉上重新變成了“西伯利亞”。

慶祝進球歸慶祝進球，這絲毫不能改變他對穆裏尼奧的看法。

再說了，就算穆裏尼奧可以帶隊打出阿森納那樣漂亮的攻勢足球來，也無法改變他和阿布拉莫維奇性格不合，八字犯沖，兩人中必然走一人的結果。

穆裏尼奧也很清楚這一點，很張狂地慶祝完進球，他又恢覆了“黑曜石雕像”的姿態，雙手插兜站在雨中，冷著臉看比賽。

就算他贏了這場比賽，對於他是否會留在切爾西也毫無意義。既然毫無意義，那麽把這些問題掛在心裏也完全沒必要了。他想要贏這場比賽並非希望借此留在切爾西，而是因為對手是他從來沒贏過的托尼·唐恩。

他想贏，就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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